崔书克运用“六经辨病,方证对应”辨治不寐*

2022-11-15 16:07康璐赵伟呐刘锐崔书克
中医学报 2022年8期
关键词:少阳心神安神

康璐,赵伟呐,刘锐,崔书克

河南中医药大学,河南 郑州 450046

不寐,是以经常不能获得正常睡眠为特征的一类病症,主要表现为睡眠时间、深度的不足,轻者入睡困难,或寐而不酣,时寐时醒,或醒后不能再寐,重则彻夜不寐[1]。随着工作压力增大,生活节奏加快等因素影响,失眠的发病率呈明显上升趋势,并且呈明显低龄化趋势,严重影响着人们的生活。西医主要采用药物治疗失眠,辅之以心理治疗,但镇静催眠药物不良反应较为明显,且心理治疗存在一定局限性。中医药治疗失眠主要采用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的治疗原则,具有疗效好、不良反应小等优势。

崔书克教授(1969-),主任医师,博士研究生导师,河南中医药大学经方方证研究所所长,中国中医药信息学会张仲景研究分会会长,河南省中医药学会文化与科普专业委员会会长。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药文化科普巡讲专家,全国优秀中医临床人才,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崔教授从事中医临床、教学、科研20余年,长期致力于仲景学术思想研究和经方临床路径实践,尤其擅于应用经方治疗心脑血管疾病,在治疗不寐方面积累了大量临床经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诊疗思路与方法。

1 治疗特色

治疗不寐当从虚实两个方面辨证论治,以补虚泻实、调和阴阳为主要治疗原则。实证当泻其有余,若邪火扰神,应泻其火热;若瘀血阻滞,应活血化瘀;若痰扰心神,应豁痰开窍。虚证则以补其不足为主,如补益心脾、益气养血、滋补肝肾等。在此基础上,也可根据病情酌加安神药物,如镇惊安神药、养血安神药、清心安神药等[2]。

1.1 补虚

1.1.1 补益心脾心主血脉且藏神,脾主统血且化生气血,若脾虚血亏,心神则失于濡养,神不守舍之不寐病证,需采用健脾益气,养血安神之法。李永成教授提出脾胃亏虚为不寐发生的重要病因,故治其应以健脾益气为主,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气血充足则心神得养,心神守舍则不寐自除[3]。傅应昌教授认为不寐的病因主要为脾胃不和,心神失于濡养,故创制了健脾安眠汤治疗心脾两虚型不寐[4]。

1.1.2 交通心肾人体肾水之不足,不能上济于心,导致心火偏亢,火热之邪上扰心神致不寐病证;或人体肾阳不足,无力鼓动肾阴上济于心,致使心火偏亢,扰动心神而出现不寐,均需采用交通心肾之法,或滋肾阴,或温肾阳,以使心火不亢,心神安定,则不寐自除。贵州名中医戴永生治疗难治性不寐,认为心肾不交为主要病因病机,治疗上主要从心肾着手,滋补肾阴、肾阳兼清心火,心肾相交、水火既济则不寐可愈[5]。崔向宁认为治疗围绝经期不寐应主要从心、肝、肾三脏治疗,交通心肾为主要治疗大法[6]。

1.1.3 益气镇惊若暴受惊恐,导致胆气虚弱,母病及子,以致心胆俱虚,心神不宁则出现不寐病证,应治以益气镇惊,养心安神。马云枝运用酸枣仁汤合养心汤治疗心胆气虚型失眠,临床取得较好疗效[7]。徐前[8]治疗心胆气虚型不寐采用加减安神定志丸,疗效优于单纯采用西药治疗方法。

1.2 泻实

1.2.1 清热化痰若饮食不节,损伤脾胃,可致痰湿内生,痰热互结上扰神明,而致不寐病证,则治以清热化痰,和中安神,痰热邪气去之,则不寐可愈。周珉教授认为痰热内扰为不寐发生的常见病机,故治疗以清热化痰为主要大法[9]。胡爱民教授治疗糖尿病合并失眠症主要采用清热化痰之法,并创制了“消渴不寐方”[10]。

1.2.2 疏肝泻火暴怒伤肝,肝气郁结而化火,心又在五行之中属火,火邪与心相通应,因此火热之邪易扰乱心神而出现不寐病证,对于此型不寐则治以疏肝泻火,镇心安神。薛莉认为长期情志不遂,导致肝气郁结,郁而化火而上扰神明所致不寐,应当采用清肝泻火,镇静安神之法[11]。陈意教授认为肝为心之母,肝火妄动则易扰心神而致不寐,采用实则泻其子之法[12]。

1.2.3 活血化瘀跌扑损伤、久病体虚等多种原因所致体内瘀血内停,阻滞脑络则可致不寐,应治以活血化瘀,通络宁神。陶春潮认为瘀血所致不寐多为长期失眠患者,治疗当活血化瘀,瘀血去则新血生,心得所养则不寐可愈[13]。闫咏梅教授认为瘀血所致不寐,应当辨证寻求导致瘀血的病因,治疗应根据不同病因进行分型论治[14]。

2 方药特点

2.1 继承传统,古方为主中药治疗失眠,主要应用经典医书中所载方药,如《黄帝内经》创立的“半夏汤”,最早用于治疗营卫不和之不寐[15]。张仲景《伤寒论》中创制了较多治疗不寐的经典方剂,沿用至今且疗效甚佳。如以肾阳虚为主的不寐,治以干姜附子汤加味;肝肾阴虚且水饮与火热之邪相结之不寐,治以猪苓汤加减;以半夏泻心汤治疗中焦气机运行不畅、寒热错杂之不寐;若肝肾阴虚,肾水不能上济于心,导致心火偏亢,上扰心神而发为不寐,则需用黄连阿胶汤治之;《金匮要略》提出心肺阴虚而生内热引起的不寐,用百合地黄汤治以滋阴润肺,养心安神;以酸枣仁汤治疗心肝血虚之不寐;以甘麦大枣汤治疗气血亏虚之不寐。《三因极一病证方论》所载“温胆汤”为治疗痰热扰心之不寐的重要方剂,后世在此方之上进行加减,如黄连温胆汤、十味温胆汤、清心温胆汤、涤痰汤等用于治疗不寐[16]。杜琳琳等[17]提出治疗由痰热引起的失眠应根据痰与热之轻重不同辨证论治,痰重热轻者则用温胆汤加减,痰与热并重者则用黄连温胆汤加减,痰火失眠则以黄连温胆汤合蒙石滚痰丸加减。薛己在《济生方》中“归脾汤”之上加入了当归、远志两味药物,就是临床广泛应用的“归脾汤”,主要用于治疗心脾两虚之不寐,对此型不寐患者治疗效果较好[18]。《医学心悟》中所载之“安神定志丸”,书中论述所治之症为“有惊恐不安卧者,其人梦中惊跳怵惕是也”,现代临床多用此方治疗心气虚弱,痰扰心神之不寐。还有在《医学发明》中治疗心火亢盛,阴血不足之不寐的朱砂安神丸,《韩式医通》中治疗心肾不交之不寐的交泰丸等,均为治疗不寐的专方,沿用至今。

2.2 推陈出新,创制新方现代医家则在传统经方基础上,结合自身临床经验创制出较多的治疗不寐经验方,如吴伟教授根据五脏相关理论创制了治疗不寐的膏方“酸枣安神膏”,长期临床观察发现此膏方疗效较为显著[19]。韩景波教授在潜阳封髓丹基础上创制了潜阳入寐汤治疗不寐,取得较好疗效[20]。董湘玉教授总结多年临床经验,创制了滋阴镇潜安神汤治疗肝阴虚型不寐,临床疗效甚佳[21]。王玉林教授根据其治疗不寐多年临床经验,创制了四味安眠汤(夜交藤、龙齿、酸枣仁、清半夏),临床依据患者具体情况临证加减,疗效甚佳[22]。

3 治疗思路

3.1 六经辨病,分经论治《伤寒论》开创了六经辨证的理论体系,并成为中医认识和治疗疾病的基本原则。崔师在仲景六经辨证基础上,结合多年临床经验,探索出运用经方治疗不寐的新思路、新方法,即“六经辨病,方证对应”。六经辨病是指通过采集患者临床症状及体征,确定患者发病的主要病因病机,再按照六经病的特点,进行分经论治。以从《伤寒论》中少阳病、厥阴病二经来论治不寐为例。少阳病的提纲为“少阳之为病,口苦,咽干,目眩也[23]。”邪犯少阳,少阳经气不利,正邪交争,可见胸胁苦满、往来寒热等症状;邪犯少阳,胆火内郁,枢机不利,影响脾胃升降,可见口苦、咽干、目眩、纳差等症状。《灵枢·灵兰秘典论》云:“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24]。”胆主决断与心主神志密切相关,心对人体精神活动起主宰作用,而胆起决断作用,又因足少阳胆经经脉“上肝,贯心”,因此,邪犯少阳,胆腑受邪,会出现精神情志异常的病变。崔教授认为对于不寐患者,若出现胸胁苦满、往来寒热、口苦、咽干、目眩、纳差等少阳枢机不利,胆火内郁的症状,都可辨为少阳病。厥阴病的提纲为“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23]。”厥阴病病情复杂,寒热虚实夹杂。厥阴之脏为肝,内寄相火,藏血而主疏泄。若邪入厥阴,一方面会导致相火炽盛,横逆上冲;另一方面可乘犯脾土,脾虚脏寒,出现上热下寒证;肝火炽盛,耗灼津液,可见消渴;肝失疏泄,气郁化火,横逆上冲,可见气上撞心,心中痛热;肝火犯胃,胃有热则消谷善饥;脾主运化,脾脏受寒,脾虚不运则不欲饮食。厥阴病不寐主要是以入睡困难,失眠多梦为主症,伴有厥阴病口渴、消谷善饥、烦躁易怒、不欲饮食等症状。崔师认为对于不寐患者,若出现打嗝、泛酸、呕吐、纳差、腹胀、泄泻等厥阴上热下寒的症状,都可辨为厥阴病。

3.2 方证对应,据证选方方证对应是崔师根据《伤寒论》中所载方剂的原文,结合后世医家以及自身临床经验,提炼出每个方子的方证要点,内容主要包含了主要症状、体征。方证对应是在六经辨病基础上,根据患者的症状、体征、舌象、脉象来选方用药。如太阳病的半夏泻心汤证,以失眠多梦、情志不畅为主症,伴有嗳气、呃逆、恶心、呕吐、胃脘部胀满不适、大便不成形、或下坠、或肠鸣、便溏、泄泻等症状;少阳病的柴胡加龙骨牡蛎汤证,以失眠多梦、易惊醒、烦躁为主症,伴见谵语、胸胁满闷不适、身重、口苦、咽干、腹满、便秘、舌质红、苔黄腻、脉弦兼有细数等症状。阳明病的麻子仁丸证以入睡困难,多梦为主症,伴见大便结硬、或数日不行、或便出不畅、小便数、或伴口干、口苦、口臭、眠差、舌红、苔黄少津、脉浮而涩等症状。厥阴病的干姜芩连人参汤证,以入睡困难,梦多为主症,伴见食入即吐、呕吐、呃逆、腹胀、便溏、舌质红或边尖红、苔薄白或黄、脉虚数等症状[25]。

3.3 用药精准,随证加减崔师遣方用药从疾病整体出发,随证加减。伴有眠中易惊醒者,加煅磁石、珍珠母以安神定惊;伴有虚烦不得眠,加酸枣仁以宁心安神;伴有健忘、记忆力减退者,加当归、黄芪以补气生血;伴有胸胁胀满者,加香附、郁金、佛手以疏肝解郁;伴有嗳腐吞酸、食欲减退者,加神曲、山楂、莱菔子以消食和中;伴有食少便溏或泄泻者,加炒白术、人参、茯苓以益气健脾;伴有胸闷、胸痛者,加瓜蒌、薤白以宽胸散结;伴有脱发、白发者,加何首乌、女贞子、桑葚以补肝肾、养精血;伴有腰膝疼痛,加杜仲、续断、桑寄生以补肝肾、强腰膝。

4 验案举隅

孙某,女,35岁,2019年2月16日就诊。以“入睡困难3年余,加重1周”为主诉前来就诊。患者自诉3年前出现入睡困难,甚则彻夜不眠,烦躁,于当地西医院就诊,间断口服艾司唑仑片治疗。1周前因女儿考试成绩下降,与女儿争吵。女儿处于叛逆期,与其沟通不畅,心情郁闷不舒,而出现入睡困难,并自行服用西药,但疗效不佳,仍入睡困难,每晚睡眠时间约为3 h,甚则彻夜不眠。刻下症:夜间入睡困难,多梦,眠中易惊醒,醒后难以入睡,胸部满闷,劳累后加重,烦躁易怒,口苦,咽干,纳差,大便干,舌质红,苔黄腻,脉弦数。崔师根据患者症状、舌、脉等分析辨为少阳病,又因患者夜间入睡困难,多梦,眠中易惊醒,醒后难以入睡,烦躁易怒等症状,给予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加减,方药如下:北柴胡 12 g,龙骨20 g,牡蛎20 g,清半夏12 g,党参15 g,黄芩10 g,大黄9 g,桂枝10 g,茯苓20 g,煅磁石30 g,瓜蒌20 g,煅龙齿30 g。7剂,生姜、大枣为引,每日1剂,水煎分早晚温服。

2019年2月23日二诊:患者自诉入睡困难明显改善,每晚睡眠约5 h,白天精神好转,胸部满闷减轻,但患者食欲较差,腹部微胀满,舌红,苔白,脉弦数,在初诊基础上加炒麦芽30 g。7剂,生姜、大枣为引,每日1剂,水煎分早晚温服。

2019年3月2日三诊:患者自诉睡眠明显改善,每晚睡眠6~7 h,眠中惊醒次数明显减少,胸闷、腹胀消失,纳可,大便好转,在二诊方基础上减去瓜蒌、炒麦芽,大黄量减至6 g。14剂,生姜、大枣为引,每日1剂,水煎分早晚温服。

继服14剂后电话告知,近期睡眠较好,睡眠时间能保持在7 h以上,患者甚是欣喜,但嘱其建立规律的作息习惯,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加强运动,饮食清淡,注意生活调护。

按语:本案患者反复入睡困难已3年,但近期因女儿成绩下降,且女儿又处于叛逆期,与女儿剧烈争吵,暴怒伤肝,肝气郁结,胆气不舒,郁而化火,邪火扰动心神,神不安而不寐。因而出现夜间入睡困难,多梦,眠中易惊醒,醒后难以入睡,烦躁易怒。崔师选用少阳病中柴胡加龙骨牡蛎汤为基本方,又因患者胸部满闷,加瓜蒌20 g以宽胸散结,同时患者有大便干结症状,瓜蒌亦有润燥滑肠之功效。二诊,患者自诉睡眠、胸闷等症状改善,但食欲较差,腹部微胀满,舌红,苔白,初诊基础上加炒麦芽30 g以行气消食,健脾开胃。三诊患者睡眠明显改善,且胸闷、腹胀消失,纳可,大便好转,因此在二诊基础上去瓜蒌、炒麦芽,大黄量减至6 g。“少阳之为病,口苦,咽干,目眩也[23]。”邪犯少阳,少阳经气不利,正邪交争,可见胸胁苦满、往来寒热等症状;邪犯少阳,胆火内郁,枢机不利,影响脾胃升降,可见口苦、咽干、目眩、纳差等症状。因此,崔师根据本案患者症状及体征,辨为六经病中少阳病。《灵枢·灵兰秘典论》云:“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24]。”胆主决断与心主神志密切相关,心对人体精神活动起主宰作用,而胆起决断作用,又因足少阳胆经经脉“上肝,贯心”,因此,邪犯少阳,胆腑受邪,会出现精神情志异常的病变。柴胡加龙骨牡蛎汤见于《伤寒论》第107条:“伤寒八九日,下之,胸满烦惊,小便不利,谵语,一身尽重,不可转侧者,柴胡加龙骨牡蛎汤主之[23]。”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是用于治疗少阳胆火内郁兼心胆不宁之不寐,临床疗效甚佳。

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方证要点:以失眠多梦,易惊醒,烦躁为主症,伴见谵语,胸胁满闷不适、身重、口苦、咽干、腹满、便秘、舌质红、苔黄腻、脉弦、兼有细数等症状[25]。崔教授通过分析该患者症状、体征,先将其按六经分类,辨为少阳病,但少阳病中方剂较多,根据方证要点辨为柴胡加龙骨牡蛎汤证。

5 结语

目前,失眠是临床发病率较高的睡眠障碍性疾病,中医药在治疗失眠方面具有独特的优势。在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的指导下,个体化治疗,因人、因时、因地制宜。崔教授认为传统中医治疗失眠,从四诊采集、病因病机分析、证型判定到处方用药,皆取决于医家主观认知,其知识结构、用药经验、学派传承、思维创新等皆为影响因素,故而不同医家辨证论治结果有显著差异。崔教授溯源伤寒,结合临床,提出“六经辨病、病证相应,证方一体,方药对证”诊疗思维。六经辨病思维即先诊断病情,诸般疾病不外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六病;再辨别方证,寻找方证对应线索。如是,则病下是证、证下是方、证方一体、药随方出,病、证、方、药一气呵成,减少主观臆测与经验偏差,提高诊疗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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