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等级标准》的语素教学框架构建①

杨玉玲，宋欢婕

（北京语言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北京 100083）

1.引言

顺应国际中文教育的新形势、新变化，教育部语合中心于2021年推出了《等级标准》。《等级标准》在继承此前各大纲基础上，有诸多创新变化，其中词汇量增加是最直观的变化。这一变化迫使我们思考：在教学时间不变的情况下如何实现词汇量从《新HSK大纲》②《HSK考试大纲》，人民教育出版社，2015年，简称《新HSK大纲》。的5000个词翻番到《等级标准》的11092个词？结合汉语特点寻找词汇教学出路的理论研究已有很多，如盛炎（1990：190）；肖贤彬（2002）；吕 文 华（1999、2000）；郭 胜 春（2004）；李红印（2006）；赵玮（2016）；赵金铭（2012、2017）；张博（2020）等，都提出应基于 “词本位”，加强语素教学，但理论和原则真正落实尚有不少工作要做，如如何加强语素教学？在什么阶段适合进行语素分析？应该对哪些词进行语素分析？对哪些语素进行构词扩展？多义语素如何处理？决定因素是什么？这些问题的回答都需基于定量科学研究。姜自霞（2005a）通过定量统计找出强构词力语素43个，语素项360个及其构词8985个。吴茗（2008）采用定量和定性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对构词能力最强的50个素形（汉字）承载的581个语素项及其构成的12083个词项进行了全面深入研究，并对语素项进行分类、分级和级内排序。马杰（2012）从已有现代汉语词表和词典中建构了汉语二语教学用词语模库，该库包含764个词语模，5325个同模词。此三篇文章为实现语素教学的系统化科学化奠定了极好的基础，但三位学者均基于《现代汉语词典》（简称《现汉》，下同）字词义项进行研究，并没有基于汉语二语教学专用词汇大纲进行分析。据初步统计，基于《等级标准》和《现汉》得出的强构词力语素虽高度重合，但并不完全一样。另外，几十个语素显然不足以涵盖大纲内所有词语，所以尚不能完全对接汉语二语教学，最新颁布的《等级标准》字词义项到底如何？有必要进行针对性研究。鉴于此，本文打算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对《等级标准》11092个词及其语素进行定量统计，为语素教学①学界多以 “语素教学法”或 “语素法”称之，但本文认为并非一种方法，而是高于方法的理念或意识，无论采用何种教学法都应有的理念或意识，但限于篇幅，暂不论述，仅以 “语素教学”称之。从理论到实施提供可操作性的数据支撑，并大致建构语素教学框架，提出语素教学实施大体思路。

2.汉语二语教学教材、大纲和词典中语素②汉字其实是身兼二职，即书写层面的符号和构词层面的语素。为了区别开来，本文用 “语素”这一概念，而不用身兼二职的 “汉字”，并将语素的一个义项叫 “语素项”。教学的落实情况

汉语二语教学界一直存在 “字本位”和 “词本位”之争。其实二者各有自己的适用范围， “超出了适用范围，甚至将之推广到极致，都会出现问题”（李红印，2006）。郭胜春（2004）的实证性研究证明语素只能为词义获得提供有限的线索，语素义和词义关系复杂，学以致用性差等，使得 “字本位”难以单兵作战； “词本位”虽符合二语学习者母语心理词典以词为单位的事实，利于交际，但仅以词为单位而不进行必要的语素分析就会出现 “识词不识字”现象（杨玉玲、付玉萍，2014），如学习者认识 “欢迎”，但不认识其中的 “欢”和 “迎”，见到 “迎接”，会读成 “欢接”；知道 “玩具、工具”却猜不出 “餐具、教具”的意思。如在整词教学的基础上加强语素分析则可 “帮助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发展基于规则的词汇能力” “逐步摆脱‘教一个会一个’‘学一个会一个’的零散式习得，尽快过渡到具有类推性的高效习得”（张博，2020），即通过语素教学，使学生发现汉语构词的理据，并最终提高其自主扩大词汇量的能力。

对 “语素教学”已有诸多理论探讨，张博（2020）还从实操层面提出了语素教学的原则和注意事项。但这些研究是否在教材里有所体现？郭忠文（2020） “对国内广泛使用的汉语教材进行了调查分析，例如《汉语教程》、《博雅汉语》、《新实用汉语课本》、《发展汉语》（第2版）等，发现当前的对外汉语教材编写还是没有把语素教学法融入其中，语素教学仍处于边缘位置。”普通教材如此， “字本位”教材如何呢？我们分别考察了《现代千字文》、《汉语语言文字启蒙》③白乐桑、张朋朋1997《汉语语言文字启蒙》，北京：华语教育出版社；张朋朋1995《现代千字文》，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二者都不分语素项，把含有同一汉字的词语堆在一起。如 “表”下列出 “表示、表面、表哥、表格、表现、表演、表达、表扬、表态”， “打”下列出 “打招呼、打人、打开、打听、打字机、打印、打印机、打算、打仗、打井、打倒”等。显然，这些词中的 “表”和 “打”并非同义。这说明 “字本位”教材关注的只是书写层面的 “汉字”，而非构词层面的 “语素项”，并没有凸显汉语构词的本质特点。

为了了解词汇教学大纲的语素教学落实情况，我们分析了三大常用大纲，结果如下：《等级大纲》④《汉语水平词汇与汉字等级大纲》，经济科学出版社，2001年，简称《等级大纲》。收录了前缀（标为 “头”） “阿、初、第”和后缀（标为 “尾”） “感、化、家、界、们、品、性、员、长、者”等共13个词缀，学界公认的后缀 “子、头”没有收录。《新HSK大纲》因 “重大轻小”，不仅没有收录不成词的词缀，甚至连一些高频成词语素都没有收录（张博，2015）。《等级标准》语素意识明显增加，收录了前缀 “初、第、非、老、小”和后缀 “度、感、化、家、界、力、率、们、品、头、性、业、员、长、者、子、族”，共22个词缀，和《现汉》收录的29个词缀（张美霞，2013）仅有10个重合：第、非、老、小、化、家、们、头、性、子。

可见，《等级标准》注意到了国际中文教学的外向性特点和语素的构词力，但事实上，汉语中除典型词缀外，还有大量类词缀①关于 “类词缀”学界存在不同看法和判断标准，我们暂不讨论。和强构词力语素。如：超～、准～、类～、反～、自～、病～、公～、家～、机～、电～；～式、～型、～门、～迷、～热、～圈、～党、～奴、～具、～症、～癌、～员、～器、～车、～舞等。这些成分在自由构词方面很活跃，对二语学习者自主扩大词汇量很有帮助，但《等级标准》均无体现。

如果说大纲、教材受篇幅所限，语素项及其构词很难一一落实，尚可接受，但一部不受篇幅限制的电子词典将语素及其构词作如下处理实为不妥：

图1：庞帝中文词典 “表”的构词

图2：庞帝中文词典 “和”的构词

从上图可见， “表”和 “和”构成的词语至少都涉及到5个语素项，如此不分义项地堆在一起，显然关注的只是书写层面的 “汉字”，而非构词层面的 “语素项”，也没有显示汉语构词的本质特点，对汉语二语学习者意义不大。

如教材、大纲和词典都没有很好地落实语素教学，没有给老师提供科学抓手，仅寄希望老师在教学中凭经验去落实，难免出现主观随意性，如《现汉》（第七版）中， “跳”构成：跳高、跳远、跳脚、跳楼、跳皮筋、跳伞、跳绳、跳水、跳台、跳班、跳板、跳槽、跳级、跳行、跳马、跳棋、跳动、心跳、眼跳等59个词语； “舞”构成：芭蕾舞、伴舞、编舞、单人舞、斗牛舞、独舞、歌舞、狐步舞、集体舞、交际舞、交谊舞、街舞、广场舞、群舞、舞伴、舞步、舞场、舞池、舞蹈、舞会、舞剧、舞美、舞迷、舞女、舞台、舞厅、轻歌曼舞、龙飞凤舞、闻鸡起舞、舞弊、舞弄、舞动、飞舞、鼓舞等77个词语。这些同素词应扩展哪些？如一股脑扩展给学生，不仅不能帮助学生提高自主扩大词汇量的能力，无法发现汉语构词的特点，很可能还会吓跑学生。针对该问题我们采访了17位汉语教师，结果千差万别，但整体而言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大部分会根据学生的水平进行适当扩展；教学经验不足的老师则表现出很大的随意性，有的几乎不扩展，有的则一扩而不可收。这一小型调查说明欲加强语素教学，不能仅停留在理论层面，也不能单纯寄希望于汉语教师自觉把控，而应基于定量科学研究，为词汇教学、教材编写和辞书编纂提供科学可靠的数据支撑。

3. “语素教学”实施的基础研究

欲落实语素教学，首先要选取语素和语素项。吕文华（2000）把 “语素的选取”放在首位，明确提出 “能纳入语素教学的应该是常用构词成分”（吕文华，1999：81）。比起整词教学的词语选取，语素和语素项选取难度更大，不仅要考虑语素和语素项的构词能力、所构成词语的使用频率，还要考虑词语的语义透明度，更为不易的是把语素项和所构词建立起联系，并且多义语素不同义项之间并非泾渭分明，而是一个语义发展连续统，义项划分并非易事。目前学界对该问题的理论探讨提供了可能的思路和方向，但实际操作研究较少，对语素选取的数量、各教学阶段如何选取等具体问题尚无明确标准。本文在姜自霞（2005a、2005b）、吴茗（2008）和马杰（2012）研究的基础上，基于《等级标准》进行统计确定。步骤如下：

（1）基于《等级标准》11092个词，提取所用语素，并根据其构词力，确定强构词力语素；

（2）对强构词力语素的义项及其构词进行分析，确定强构词力语素项；

（3）根据《现汉》将强构词语素项的构词一一列举；

（4）根据《等级标准》将每个强构词力语素项构成的词语标注级别；

（5）根据词语在《等级标准》中的级别确定该语素项的级别；

（6）根据词语在《等级标准》里的级别和使用频率进行排序；

（7）对同级别的词语根据类别进行微调，并将结果呈现于即将出版的JUZI汉语词典①JUZI词典是一部历时9年完成的汉语学习融媒词典，杨玉玲主编，2022年8月商务印书馆合作出版。。

简单说明如下：

3.1 强构词力语素的确定

杨晓黎（2019：58-62）对《等级大纲》8822个词进行穷尽性考察得出228个重点语素。通过分析我们发现这228个重点语素的选取标准值得商榷。第一，从构词能力来看，在《现汉》中，或13②右下角数字为该汉字（不分语素义项）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构词数量。、姓18、睡23、凉42、钟42、围48、闻51，即使不考虑义项，其构词能力也很弱，《等级大纲》中构词数量分别是：或5、姓4、睡3、凉6、钟6、围8、闻4。如分散到不同义项，构词能力则更弱，这些语素进入了228个重点语素，而《现汉》中构词能力更强的 “子1284、儿828、人622、花355、风353、白295、工272、公222、教183、民181”等却没有进入，在《等级大纲》中，其构词数量分别是：子146、儿47、人85、花21、风27、白14、工35、公39、教23、民28。无论是在《现汉》还是《等级大纲》中，这些语素的构词能力都强于前者，理应收录。第二，从使用频率来看， “银、治、围”构成的词语使用频率明显低于 “红、安、打、吃”等，但前者均进入了228个重点语素，而后者则没进入。总之，这228个重点语素很难涵盖日常高频词语。这些研究虽为语素教学真正落地做出了有益尝试，但目前看来还存在很大研究空间。

我们基于《等级标准》11092个词，进行了穷尽性考察，统计得出语素（汉字）2984个③多义项在这个层面暂不考虑。构词能力前200的语素见附录。，其构词能力分布如下：

表1：《等级标准》中语素构词力分布

657个最强构词力语素构成《等级标准》中7587个词，占《等级标准》词汇总量的68.4%，可作为语素教学重点分析对象。我们认为同一语素项居首或居尾至少有三个同素词才具有语素扩展的意义，所以1581个最弱构词力语素可不作为语素分析对象，549个强构词力语素可作为次重点关注对象，197个弱构词力语素的构词基本上都是高等词汇，故可作为高等语素扩展的对象，若按语素项细分，其中多数语素项构词力可能在3个以下，也不必作为语素教学对象。当然以上只是根据《等级标准》构词情况的原则性分类，在具体教学过程中需灵活变通，如 “岗”构词仅3个，但教 “上岗”时，可适当扩展 “下岗、在岗、换岗、轮岗、查岗”等。

3.2 强构词力语素项和同素词的确定

姜自霞（2005b）主张分字头义项排列语素构成的词语。《商务馆》④《商务馆学汉语词典》，鲁健骥、吕文华主编，商务印书馆，2007年，简称《商务馆》。在此方面做了有益的尝试。张博（2020）指出 “在语素法词汇教学中，应当将‘侧重强构词力语素’进一步明确为‘侧重强构词力语素项’”，即 “在考量语素构词力强弱时，不以语素在多个义项上的综合构词力强弱为准，而是注重语素在特定义项上的构词力强弱；在进行词语扩展时，以语素项为单位系连同素词，避免牵混多义语素在不同义项上组构的词语。”这一观点很有见地，对语素教学的落地实施很有启发。若以语素项为单位进行考察，有些语素构词能力貌似很强，如 “发”在初级阶段其构词出现16个，但因其义项较多，这16个构词分散到12个义项上，几乎没有出现3个以上构词的语素项，自然无必要对其分析扩展。

汉语语素一般有多个义项，如 “家”有11个义项，《等级标准》中 “家”构成的51个词语，涉及5个义项，若不分义项堆在一起， “学生并不能由语素义推知词义，也不能由词义分析出语素义，更不可能发展出基于语素类推性地理解词义或生成词语的能力。”（张博，2020）若以语素项为单位， “家”的构词在大纲、教材或词典中，应分列如下：

①【n.】（释义略）

【家～】家电、家家户户、家教、家境、家具、家里、家务、家乡、家用、家园、家政、家人、家属、家庭、家长、家族、家喻户晓、倾家荡产、无家可归、家常、家访等

【～家】搬家、管家、老家、成家、国家、挨家挨户、回家、在家、全家、安家、到家、居家、看家、恋家、持家、传家、当家、发家、分家、顾家、娘家、婆家、养家等

②【词语库】（释义略）

【～家】行家、画家、科学家、专家、作家、大家、革命家、观察家、活动家、美食家、名家、农家、思想家、玩家、写家、艺术家、渔家、政治家、资本家、自成一家

③【词语库】（释义略）【～家】儒家、道家、法家、墨家、杂家

④【词语库】（释义略）

【～家】厂家、输家、赢家、独家、店家、对家、买家、卖家、商家、上家、下家

⑤【词语库】（释义略）【家～】家禽、家养、家兔、家畜、家鸽、家鸡、家鼠、家燕

下划线部分是《等级标准》收录的词语，无下划线的词语是基于《现汉》补充的同素词，教师可根据学生水平和教学时间选择纲外词语适当扩展。

以语素项为单位的原则要求对某些构词能力强的语素项重点分析或扩展，对构词能力很弱的语素项则不必分析或扩展。如 “具”的三个义项：

①（释义略）【～具】工具、家具、玩具、面具、用具、餐具、道具、模具、器具、农具、文具、灯具、洁具、刀具、茶具、机具、教具、药具、炊具、夹具、厨具、灶具、雨具、刑具、渔具、皮具、量具、画具、卧具、烟具、赌具、护具、坐具、卡具、寝具、牙具、燃具、刃具、钓具、装具、水具、挽具、战具、棋具、火具

②（释义略）【具～】具备、具有、别具匠心、别具一格、独具匠心

③（释义略）【具～】具名【～具】出具

①可作为重点分析或扩展对象，③则不必考虑，②可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以语素项为单位的原则前贤已在理论上做了诸多探讨，但要落实到教学中去，则需对每一个语素进行细致分析。因多义语素不同义项是一个语义发展连续统，划分清楚绝非易事。 “有一小部分词语无法对应到语素的义项下，或者是找不到语素的对应义项，或者是语素义无法从词义中分离出”（姜自霞，2005b）。学者们尚觉不易，如不将语素项和构词一一对应起来，单纯寄希望一线老师自我把握， “语素教学”就只能停留在理论层面，很难真正落地。吴茗（2008）在此方面进行了扎实的统计工作，但仅涉及50个语素，已为此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语素义和词义关系复杂，哪些适合语素分析而哪些适合整词教学，这和语义透明度密切相关。李晋霞、李宇明（2008）首次提出 “语义透明度”的概念，并分成完全透明、比较透明、比较隐晦、完全隐晦四个等级。语义透明度是影响词义理解的重要因素之一。如 “舞”几个义项构成的同素词：

①（释义略）【～舞】芭蕾舞、伴舞、编舞、单人舞、双人舞、独舞、斗牛舞、集体舞、歌舞、交际舞、交谊舞、街舞、拉丁舞、领舞、广场舞、霹雳舞、群舞、狮子舞、踢踏舞、现代舞、跳舞；

【舞～】舞蹈、舞会、舞台、舞厅、舞场、舞池、舞步、舞剧、舞美、舞伴、舞迷、舞女、舞星、舞曲、舞姿

②（释义略）【～舞】歌舞、独舞、轻歌曼舞、龙飞凤舞、群魔乱舞、闻鸡起舞、莺歌燕舞、载歌载舞、手舞足蹈

③（释义略）【舞～】舞剑、舞狮、舞龙灯

④（释义略）【舞～】舞弊、舞弄、舞文弄墨

①～③语义透明度较高，比较适合语素分析，而④语义透明度低，则适合整词教学。汉语合成词虽多有理据，但有些理据需通过历史考证溯源，如 “东西、领袖、春秋”等。如对这类语义透明度低的词语也进行语素分解教学，不仅不利于学生理解，反而会越讲越糊涂。郭胜春（2004）的实证性研究证明即使词义等于语素义直接加和的加和型生词，学习者‘自悟’词义的能力也十分有限。基于此，提出整词教学， “从整体上理解和学习词义，把握语素分析的‘度’”。这一看法非常中肯，但确定原则易，落地实施难，即如何科学确定语义透明度，把握语素分析的 “度”，目前虽有尝试，如陈永朝、邢红兵（2010），但落实到实操层面尚有诸多问题。

3.3 同素词扩展时间的确定

关于何时开展语素教学，张博（2015）指出 “由于初中级二语学习者对汉语复合词大多采用整体识别模式，语素意识非常淡薄”，加上词汇量非常有限，加强语素教学意义不大，甚至会适得其反。冯丽萍（2003）实验证明中级汉语学习者 “中文词素意识尚处于发展过程中，他们对合成词的词汇结构、对两个词素之间的语义关系还不敏感。”马杰（2012）也提出词语模的教学应在中级以上实施。我们认为初级阶段二语学习者词汇量有限，不宜进行规模化同素词扩展，主要以整词教学为主，可选择构词力最强且构词在初级阶段出现较多的语素进行零星式展开，如初级阶段出现29个构词（桌子、椅子、裙子、裤子、杯子、被子、筷子、包子、瓶子、房子等）的 “～子”。中级以后学习者积累了一定词汇量，较大规模系统展开语素教学才有意义，也才具有可操作性。但具体到不同的语素项何时扩展则需个案分析，即需根据语素项构词在《等级标准》中出现的级别确定对其分析的时间，如 “男”的构词均在初、中等阶段， “男”则可在初、中等阶段扩展，而 “患”的构词均在高等阶段， “患”则需在高等阶段扩展； “家”第①②义项的构词多出现在初等阶段，则可在初等阶段扩展，而③～⑤义项构词多出现在中、高等阶段，则需到高等阶段才可扩展。

总之，不同语素、同一语素的不同义项等都需根据所构词的难易、使用频率等分级设层处理。如 “家”构成的51个词语，可做如下安排：带双下划线的词语适合在初等阶段分析扩展；带下划线的词语适合在中等阶段分析扩展；带波浪线的词语适合在高等阶段分析扩展。其他词语则可根据学生的接受水平和教学时间而选择。

①（释义略）【家～】家、家庭、家长、家具、家里、家人、家乡、家属；家电、家务、家园、家家户户、家教、家境、家用、家政、家族、家喻户晓、倾家荡产、无家可归、家常、家访、家门、家装、家暴、家财、家产、……千家万户

【～家】搬家、国家、回家、在家、全家；老家、管家、成家、挨家挨户、安家、败家、到家、居家、看家、恋家、持家、传家、当家、发家、分家、顾家、娘家、婆家、……养家

②（释义略）【～家】画家、科学家、专家、作家、大家；行家、革命家、观察家、活动家、美食家、名家、农家、思想家、玩家、艺术家、政治家、资本家……自成一家

③（释义略）【～家】儒家、道家、法家、墨家、杂家

④（释义略）【～家】厂家、输家、赢家、独家、店家、买家、卖家、商家、上家、下家

⑤（释义略）【家～】家禽、家养、家兔、家畜、家鸽、家鸡、家鼠、家燕

要真正落实语素教学，需对《等级标准》中核心语素一一按义项和不同阶段进行分析处理，这一工程繁琐浩大，我们耗时半年方整理完成。

3.4 同素词扩展数量的确定及排序

一个语素构成的众多词语即使分义项列出，对二语学习者而言，仍显得过多，如 “具、家”的第一个义项，到底应该扩展哪些？

首先应考虑全面，即既要考虑居首构词，也应考虑居尾构词。如：【家～】和【～家】、【舞～】和【～舞】。其次应考虑扩展词语总量，在教学实践、大纲、词典中处理可有所不同：教学过程和教材中受时间限制应考虑扩展词语的使用频率和难度，根据教学阶段重点扩展难度等于和低于本阶段的词语，适当扩展使用频率高的纲外词语；在大纲或词典特别是电子词典里可全部列出，供用户自己选择。如上文3.3中 “家”的同素词处理。

对同一语素项构成的众多同素词如何排序更有利于二语学习者习得也是进行语素教学应考虑的问题。需考虑三个因素：

一是按不同义项、居首和居尾构词分列。如：家①。

二是按词语使用频率高低排列。如：

【～具】工具60944①该数据为BCC语料库中的使用频次。、家具27284、玩具24179、面具10801、用具6233、餐具5792、道具5628、模具5282、器 具4898、农 具4875、文 具3082、灯 具2560、洁具2480、刀具2352、茶具1982、机具1860、教具1480、药具835、炊具777、厨具687、灶具593、雨具514、刑具468、渔具460、皮具458、量具287、画具281、卧具258、烟具209、赌具197、护具191、坐具137、卡具138、寝具127、牙具114、燃具98、刃具91、钓具84、装具76、水具69、挽具42、战具33、棋具28、火具13

《等级标准》仅收录 “工具、家具、玩具”，均出现在三级。我们认为作为大纲，可在类词缀 “具”下多列一些高频词语。在大纲没有列出的情况下，教学中教师可根据以上使用频率适当扩大，扩展词语只有达到一定数量（如3个）才能产生规模效应，使学生发现汉语构词特点和规律。

三是按词语类别分列。如按音序排列，不能很好地呈现语素和构词之间的联系和规律。 “从没有成熟的‘中文心理词典’的外国学习者的角度来看，按音序罗列这些词的价值是非常小的，……因为没有条理地罗列词语，等于一盘散沙，无助于学习者的学习。”（李红印，2008）如 “电”的百余个同素词若采取音序罗列，对二语学习者而言效果可想而知。综合以上排列原则，可调整如下：

①（释义略）【电～】电话、电脑、电视、电视机、电影、电子邮件、电台、电梯、电灯、电灯泡、电动、电动车、电车、电源、电池、电器、电力、电子、电子版、电饭锅、电饭锅、电铃、电网、电线、电信、电讯、电冰箱、电风扇、电扇、电筒、电波、电场、电唱机、电棒、电笔、电表、电刀、电量、电流、电炉、电路、电能、电热、电疗、电工、电霸……

【～电】充电、发电、停电、触电、带电、导电、放电、漏电、跑电、通电、走电、风电

②（释义略）【电～】电报、电贺、电唁、电码

【～电】贺电、回电、来电、致电、急电、唁电

先出现纲内词语，再出现纲外词语。同级词语把同类词语尽量排在一起，方便学生发现构词特点和记忆。有时使用频率和分类会有矛盾，此时我们认为可在《等级标准》三等的基础上，分类排序。

在语素选取和排列时可考虑大纲和使用频率，但不必拘泥于此，只要有利于学生习得某一类词语及其构词规律，即可进行必要扩展。如《等级标准》中等阶段出现 “企业”，高等阶段出现 “外企”，在进行 “外企”教学时可扩展到 “国企、民企、私企、乡企”等。甚至有些语素在《等级标准》中仅出现一个构词，但在教学中老师也可适当扩展纲外词，如《等级标准》只出现了 “卧铺”，老师可灵活扩展出 “上铺、中铺、下铺”。

4. “语素教学”实施的具体措施

这里所说的 “语素教学”是 “词本位”下加强语素分析。加强语素分析需在理念指导下采取有针对性的教学策略，将理念贯穿到教材编写、词典编纂每个环节。只有在教材、大纲和学习词典里列出语素项及其构词，才能帮助老师把握核心语素项，也才有利于学生查询，发现汉语构词特点，培养语素意识，最终提高自主扩大词汇量的能力。

4.1 将理念和研究成果落实进教材

一般教材很难做到所有语素都进行扩展，有限的教学时间也不允许教师对每个语素都进行扩展，事实上有的语素亦无必要做过多扩展，教材在整词教学基础上加强语素分析，可采取三种方式体现：

第一，根据课文中出现的词语情况，每一课选择一两个强构词力语素项进行同素词扩展并列于当课生词表中。

第二，在生词总表里增加本教材里出现的强构词力语素项及其构词。教材中受等级限制，应考虑扩展词语的使用频率和难度，根据教材难度重点扩展难度等于和低于本阶段的词语。

第三，设置培养语素意识的练习。语素意识需日积月累地培养，除教学过程中教师有意识引导外，还需相应的练习巩固加强。如把学过或虽没学过但语义透明度很高的同素词放在一起，使学生自己发现构词理据。如词语扩展与填空①练习来自《学汉语·知中国》，吕玉兰、杨玉玲，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22年。：

这件事具有很强的戏剧性，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决定性、真实性、重要性、两面性

（1）穿越小说虽然不太具有（ ），但往往能凭想象力吸引读者。

（2）学外语的人一般都能认识到了解外国文化的（ ）。

（3）这是一次具有（ ）的战争，这次战争之后，秦始皇统一了中国。

（4）你要看到她性格的（ ），有时她很自信，有时却很自卑。

这种重在加强语素意识的练习利于学生自主扩大词汇量，更能体现汉语构词特点。在加强语素意识的练习设计时，建议 “慎用或不用旨在提升词语生成能力的练习方式，而把教学重点放在词语理解能力上”（张博，2020），避免二语学习者自造出 “工作人（worker）、卖人（seller）、法律人（lawyer）”这样虽然符合汉语构词法，但过度类推的偏误。

4.2 将理念和研究成果落实进教学实践

4.2.1 “化整为零”式的语素教学

即在综合课教学过程中采取随遇随教的方式对语义透明度高的合成词加强语素分解释义，对强构词力单音语素项加强构词扩展。语素意识的培养应从单音节语素扩展和合成词分解两头进行。目前教材既无单音节语素的扩展，也无必要的合成词语素分解，仅采用汉英对译的方式，没有体现汉语构词特点，不利于学生举一反三扩大词汇量。所以在教学过程适当增加语素分解释义，列出常用同素词，可培养学生语素意识。如：

家具：家：家庭；具：工具、用具。家里的用具，如床、椅子、桌子、沙发等。

【家～】家具、家庭、家人、家电、家务、家用

【～具】家具、工具、玩具、文具、教具、餐具

重视：重：重要；视：看、看待、对待。认为很重要所以认真对待。

【～视】重视、轻视、鄙视、蔑视

这种分散式的语素教学既需教材的配合也需老师有较强的语素意识。

4.2.2 “化零为整”式的语素教学

以上语素意识的培养属于水滴石穿、润物无声的方式，如条件允许，中级阶段以上还可单独开设词汇选修课，系统地梳理汉语词语构造特点，增强语素意识，提高自主扩大词汇量的能力和学习策略，可从以下三个角度入手：

（1）从合成词构词法入手，使学生系统掌握汉语构词规则，如：

词根+后缀：桌子、椅子、石头、花儿……

前缀+词根：老师、老虎、老板、老婆……

主谓：心动、地震、眼花、心痛……

动宾：动心、惊人、帮忙、见面……

定中：花瓣、黑板、火车、新闻……

状中：热爱、互动、微笑、狂欢……

动补：提高、放大、改正、推翻……

量补：车辆、枪支、人口、书本……

（2）从同素词入手，使学生提高自主扩大词汇量的能力，如 “～家、～迷、～化”同素词：

从同素词入手培养学生的语素意识时，需考虑以下几个因素：

（a）语素项的构词力强弱，强者扩，弱者则不扩；

（b）所扩词语的使用频率，使用频率高者扩，低者不扩；

（c）所扩词语及另一语素的难度等级，难度控制在学生目前水平及以下，可适当扩大语义透明度的高难度词语甚至超纲词语。

（3）从高频大部首入手，打通字（语素）—词界线，助力语素义到词义的理解

我们虽主张书写层面的汉字和构词层面的语素功能不同，从理论上应予以分清，但在具体教学中可利用汉字形义的理据性打通字（语素）—词界线，从书写层面的汉字部首分析助力语素和词义的理解及同素词积累。如：

疒—癌—癌症、癌变；肝癌、胃癌、肺癌、血癌、肠癌、乳腺癌、皮肤癌

疒—病—病人、病房、病床、病历、病假、病毒、病情、病因、病根、病状、病友

得病、生病、有病、发病、看病、治病、白血病、精神病、传染病、遗传病

为了更加直观，也可将部首-字-词按照图4所示进行呈现①以 “洗”为例，数字为《等级标准》里的级别，不带数字的词语为超纲词。超纲词语在词典里可以列出，教材里可根据教材难度等级选择相应词语。：

图4：部首-字-词的呈现示例

学界虽一直存在 “字本位”之呼声，但一直争论不清的一个原因是没有厘清书写层面的 “字”和构词层面的 “语素”， “字本位”本质上谈的是构词层面的语素，却用了书写层面的 “字”的概念。无论哪个层面，目前将其上升到 “本位”的高度，既不现实也不具有可操作性，但这并不能否认汉字（语素）在汉语教学中的重要性。如能把书写层面的汉字教学特别是部首到汉字的理据性分析，过渡到语素义的分析，再关联出同素词的词义分析，既可体现汉字的造字理据，也有利于词义的理解，进而推动词汇的习得。根据张和生（2010：1）考察，51个大部首占201部的25%，但统辖3000常用字中的1781个汉字，占2098个形声字的85%。所以可首选对这51个大部首，如：扌163①右下角数字为该部首在3000常用字中的构字数量。、氵14、口101、木96、亻89、心85、艹71、讠67、辶50、月46、灬41、土46、疒23等，进行部首-汉字（语素）-词的关联，以汉字教学助力词汇教学。

4.3 将理念和研究成果落实进大纲和词典

如教学过程和教材不能做到充分扩展，在大纲、词典中列出强构词力语素项及其构词表也不失为一种弥补办法。大纲可按等级列出强构词力语素项及其构词。词典特别是电子词典不受篇幅限制可将强构词力语素项及其构词全部列出并标注其等级供用户选择，也可将语素项及其构词进行可视化呈现，如 “花”其中三个语素项的构词如下：

（1）【花～】花瓣、花苞、花车、花朵、花儿、花粉、花梗、花骨朵、花冠、花红、花环、花卉、花会、花季、花蕾、花蜜、花瓶、花期、花市、花束、花蕊、花色

【～花】国花、市花、桃花、鲜花、香花、繁华、干花、荷花、黄花、菊花

（2）【～花】刨花、冰花、菜花、窗花、雪花、烟花、腰花

（3）【～花）班花、系花、校花、院花、警花、姐妹花、队花、军花

可根据《等级标准》对每一个构词进行等级标注，以方便老师或学生选择扩展哪些。

电子词典中也可轻松实现部首-字（语素）-词的关联，切实实现汉字教学助力词汇教学，如JUZI中 “女、疒、氵”三个部首关联出如下汉字，点击每个汉字又可关联出同素词，如图5。

图5：JUZI中 “女、疒、氵”所关联汉字及汉字所关联的同素词

附录：基于《等级标准》强构词力的前200个语素：

不人子一大心出上动发有无下手头地生面儿力来气意开车时得好自成水分外学行会事长公理天过实用说中重家后定高体年机情到相打前小口于合期主通作当可方起同见然风电场日路点为名道工交度看对能信着身多性处国是明难化本收以回光解平话关制边老流物感转全品海要业接发节如入之报进所思新而美正立失量精火经强利观别部民眼目文放代空员传结常视领热教反数保现应加取向求了书价此花生球提表位言受原任知安特门千演调色在去病线照从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