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 书屋之生长在历史文化中的植物

●撰文 摄影/张荣锋

青藤书屋的天池西头墙角有葱郁遒劲的老藤一株，郁郁葱葱，爬过高墙，枝蔓附满墙头屋檐，向空中伸展，成为阴凉的翠盖，这自然就是青藤书屋名称的本源了。每年都有很多外地的艺术家专程跑到这里来看一看，尤其是画国画的，瞧一眼那根老藤就热泪盈眶。那么青藤究竟是哪种植物呢？

青藤与徐渭的紧密关系

青藤是徐渭的别号。徐渭，字文长，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青藤居士、天池生、天池山人……在众多徐渭的别号中，“青藤”是他用得最多的别号，可见徐渭对青藤超乎常人的喜爱和真情。

青藤是徐渭居所字号。10周岁那年，徐渭在自家书房里的南窗下曾亲手种下一棵青藤，从此，他经常与青藤相伴，青藤书屋也是徐渭出生和终老的地方。他将“榴香书屋”改为“青藤书屋”，可见徐渭不大喜欢“榴香”，而更喜欢“青藤”，他对青藤书屋有着特殊的感情，曾作《青藤书屋八景图文》，又亲绘《青藤书屋图》。

青藤是一个画派旗帜。青藤书屋是中国泼墨写意画派的发源地，是画家眼里“圣殿”，徐渭是这一青藤画派的开创人，被尊为青藤画派始祖，青藤是这一画派的旗帜。明末大画家陈老莲曾慕名来此寓居多年，一位极为崇拜他的女画家王玉英也曾在此住过两年，因此屋内有副对联写道“牵萝补屋王玉英，固树作堂陈老莲”。郑板桥甘作“青藤门下一走狗”，齐白石更是赞不绝口，说：“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

青藤是徐渭的灵魂。青藤书屋小院里那株苍郁青藤，简直就是徐渭的化身，扭曲、狂狷、坚韧，那种独具魅力的生命力，就是他的灵魂和他坷坎、落魄、凄惨的一生的象征。如2017年在全国巡演的明星版越剧《青藤狂歌——徐渭》，徐文长先生墓前写的是“万古青藤”，2017 年不易斋写的《青藤之魂》，2021 年周能兵写的《500 年“青藤”，何能傲立天地？》，2021 年5 月徐渭故里举办的“畸人青藤——徐渭的故事”特展，都将“青藤”比作徐渭的灵魂和命运的象征。

青藤究竟是何物

根据以上分析，青藤是徐渭的别号、徐渭居所字号、一个画派旗帜、徐渭的灵魂。因此，青藤对徐渭及艺术史是何等重要。《陈氏重修青藤书屋记》（清嘉庆九年）描述：“山阴县治南里许，有青藤书屋，为明徐文长先生故宅。宅故有青藤一本，枝干蟠屈，大如虬松，为先生手植。藤覆方池，宽径十尺许，名天池。”青藤立于幽寂的墙角、顽石之中终年常绿，枝繁叶茂，藤下壁间嵌隶书“漱藤阿”石碑。

我长期从事林业工作，对植物种类和植物文化比较感兴趣。所以当我20 多年前第一次游览青藤书屋时，一眼看到大名鼎鼎的“青藤”是一株紫藤时，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所谓“青”有常青常绿之意，也就是终年常绿，怎么会是落叶的紫藤呢？从此在心中深深地打下了一个问号，多年来也一直在探究真相。

由于“青藤”是一种俗称，所以我们现在不知道是哪种植物，属何目何科何属何种，学名是什么。

自徐渭逝世到陈氏购得青藤书屋为止的200 年间，书屋至少换了八位主人，书屋和青藤也屡遭劫难。400多年来，青藤书屋虽经历了很多变化，但经陈氏等保护，尚较完整，1953年被陈氏捐献给政府。后在“文革”期间，先是被隔壁的章家桥小学占为活动场所，后又被绍兴粮机厂占用，青藤书屋变得面目全非，珍贵的青藤也被连根挖除。1979 年知名文史专家陈惟予老先生负责修缮了青藤书屋，并到大禹陵的后山上挖了一株藤，但不是青藤，也只能将就用，这在陈惟予老先生口述的《“劫后余生”的青藤书屋和大禹陵》一文中讲得很清楚。所以现在你如果去青藤书屋，看到的青藤是后补种的紫藤。

历史记载青藤是薜荔（木莲藤）。根据清代徐元梅（当时任山阴知事）等掌修的《嘉庆山阴县志》记载：“青藤书屋旧在府治东南一里许，前明徐渭故宅，郡人平午村笔记云，青藤者木莲藤也，生于天池之旁。”清代人钱泳《履园丛话》丛话二十园林“青藤书屋”条，谓：“青藤书屋在绍兴府治东南一里许，明徐文长故宅，地名观巷。青藤者，木莲藤也，相传为文长手植，因以自号……”越文化研究会地方文史专家方俞明先生在《青藤二章》中，也对青藤作了翔实分析，青藤为木莲藤名副其实。亁隆《绍兴府志》卷之七十一、古迹志一、宅中记载：“徐渭爱慕青藤长于顽石之中，而终年葱绿倔强孤傲的性格……”这里写的长于顽石之中和终年葱绿只可能是薜荔青藤。反之，查阅大量历史资料，记载青藤是紫藤的资料未曾发现。

没补种薜荔，而补种了紫藤，主要原因一是薜荔主干不明，适合的难找，10多年来我一直留意此藤，也无理想的；二是难以移栽，因生长在墙壁、岩石中，挖不了，难种活；三是整株移植，成活难，恢复慢；四是青藤书屋内种青藤处，现有女贞古树1株，东侧房屋较高，阳光不足，不大适应薜荔生长和结果；五是青藤书屋修缮时，时间紧，资金缺，任务重，百废待新，有大量物件要修复，很难有精力面面俱到，能做到这样已很努力，实属不易。

薜荔与紫藤自然和文化上区别

青藤书屋内紫藤

越王台上薜荔

中华民族很早就对自然界的植物积累了非常深厚的审美经验，很多植物已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自然之物，而是被赋予了丰富而深刻的文化内涵，成为自然之美和文化之美的结合体，从而唤起对人的生命、精神、人格的尊重以及对人生道理的领悟。如梅花高洁、傲骨、贫寒，象征着坚韧不拔、奋勇当先、自强不息的精神品质。它不仅凭借清雅俊逸的风度使古今诗人画家为它赞美，更以它的冰肌玉骨、凌寒留香被誉为民族的精华而为世人所敬重。中国历代文人志士爱梅、颂梅者极多。如竹子象征着顽强的生命、青春永驻、高风亮节、柔中有刚、虚怀若谷，宋代苏轼对竹子更是情有独钟：“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那么薜荔与紫藤在自然之美和文化之美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紫藤，落叶藤本，枝较粗壮，枝干皮深灰色，总状花序，花冠紫色，花量大。它象征着大红大紫、富丽堂皇、芳香逼人和豪放的气派、伟岸的雄姿，这可从唐代诗人李白的《紫藤树》和唐代诗人李德裕《忆新藤》等诗中得到印证。

薜荔，常绿攀缘性藤本植物，别名“木莲藤”“凉粉果”“鬼馒头”等。常攀附于墙壁、顽石或树干部。其成熟的隐花果能制作凉粉、木莲豆腐。古时绍兴城中围墙、岩石上很普遍，现在城中题扇桥、长桥、八字桥和一些岩石、树干部也有。由于薜荔生长在恶劣的顽石、墙壁环境中，还能不断生长，因此它象征着顽强不屈、坚韧不拔、生命不息、生机勃勃的精神。在楚辞中，薜荔是美好的品德的象征，如“揽木根以结茞兮，贯辟荔之落蕊”。

从以上可知，是那株顽强、坚韧、扭曲、苍郁薜荔青藤，更象征着徐渭坷坎、落魄、凄惨、传奇一生。反之，用富丽、芳香、豪放的紫藤来象征徐渭的一生是非常不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