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创造力”:资本主义批判进路的创新

2024-01-03 01:49高新民刘蓓蓓
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创造力资本主义经济

高新民, 刘蓓蓓

(1.华中师范大学 心灵与认知研究中心, 湖北 武汉 430079;2.华中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在现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后现代主义和政治哲学中,社会批判特别是资本主义批判一直是吸引和凝聚创造性思维的一个重要研究领域,涌现了大量的批判进路和方案,如精神分析、政治批判、经济批判、文化批判等。最近,一些思想家通过对创造力和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别开生面的研究,找到了一条新的批判路径,即从创造力研究角度揭露资本主义表面发展创造力实则“反创造力”的本质。根据这一进路, 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都得益于它的个体化的、唯利是图的、自主的创造力。[1](P.83)靠着这种创造力,它将不公平、不稳定、私有化强加给世界。由于是真正的创造力的反动或对立面,因此是值得反对和批判的。

莫尔德(O.Mould)以“反创造力”作为他的批判资本主义的专著的书名足以说明这一点。[1](P.89)从思想渊源来说,倡导这一资本主义批判路径的学者一般都不否认它源自马克思主义,更有甚者,在论证自己观点时还经常大量引证马克思的论述。事实也是这样,马克思的确开创了从创造力角度批判资本主义的方法和原则,如他说,即使在工人身处“悲惨的状况下,工厂主在克扣工资方面的创造精神也没有丝毫减退”[2](PP.525~526)。而揭露资本家将创造力作为生产财富、剩余价值的力量的论述则比比皆是。总之,这一批判进路既有学理依据,又拓展和深化了对现当代社会特别是资本主义的认识,以特定的方式改变并继续改变着对创造力认识、研究的方式和内容,因此值得我们关注和进一步研究。

一、创造力的意义变化与资本主义的创造力叙事

从创造力分析角度切入资本主义批判的进路在总的方法和原则上是基本一致的,但具体的形式都是多种多样的。我们先看莫尔德的意味深长的“反创造力”概念和对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重构、批判。

“反创造力”是莫尔德基于对创造力意义在中世纪以后的变化及其与资本主义关系的研究而创立的,它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是指在资本主义叙事中表面扮演着推动科技和经济发展角色而实则具有对立、反对创新精神之本质的创造力。我们知道,创造力作为一种心理能力本身没有价值属性,但一旦在特定求新的动机的驱使下被特定的主体在特定的环境下现实地表现出来时,就有了特定的本体论地位,并充满着或有害或有利、或消极或积极的价值属性的存在形态或方式。这样一来,现实存在的创造力就有了多种多样的呈现方式。在莫尔德看来,资本主义叙事中的创造力表面上是推动科学技术进步、社会进步、让人民生活美好的推手,而本质上却是塑造资本主义并维持资本主义现状的工具。就此而言,它实际上是反对创造力的,或者说是创造力的反动。莫尔德说:“21世纪的资本主义在新自由主义的推动下重新定义了创造力,那就是,它是满足资本主义发展的手段。”[1](PP.10~11)创造力在资本主义叙事中有一个意义,那就是不停地生成现状。其现状当然有害人的、不令人满意的本质特点。就这种反动的创造力的具体的存在方式而言,从结果上说,它表现为无情的或苦力的创造力;从其主体来说,帮助资本主义表现创造力的主要是工人或者后面将分析的“创新阶级”,而他们被边缘化了,因此他们的创造力是边缘的创造力;从政治上说,资本主义创造力表现为严厉的创造力;从其实现的技术手段上说,它表现为数字或算法创造力;从其作用于其中的城市来说,它表现为具体的创造力。“反创造力”的另一意义是,由于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中的创造力存在着这些问题,因此应予以反对。莫尔德说:“这不是创造力。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团体和意识形态都反对创造力的原因。”[1](P.89)应特别注意的是,这里被反对和否定的创造力不是一般的创造力,而是资本主义叙事中的被资本家利用的创造力。

莫尔德不否认,创造力曾经是改变世界的一种力量,例如过去的技术的进步、文明的发展和人类的物质文化生活的提高都得益于创造力。就其可能性而言,它应该是一种有资格消除资本主义不公平、让社会更加美好的集体能量。“它可以用来在世界上创造更多的社会公正,但要如此,它必须从当前只作为经济增长的纯粹引擎的监禁中解放出来。”[1](PP.12~13)现代西方社会中盛行的创造力,主要是作为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的纯粹引擎而发挥作用的,而资本主义的问题在于不公正,因此必须予以批判。而要予以批判,则首先要批判其创造力,即对它作批判性研究。要对创造力作批判性研究,就必须改变提问的方式,不应像过去那样去追问“什么是创造力”,而应追问“谁有那种力量和愿望”,“被创造的事物是什么”?不应像心理学那样去研究作为心理潜能的创造力,而应该用类似于地质考察式的方式考察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存在并发挥着作用的创造力,然后去分析它的主体、构成和结果。

要认识资本主义的创造力的本质,必须弄清其历史。莫尔德通过对创造力的历史考察,认为在文艺复兴以前,只有神才被认为有创造、创新这样的力量。文艺复兴运动以后,人才开始到人的内部寻找创造力的根源。启蒙思想家认为,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通向进步的道路,不是对神的膜拜。尼采的看法完全抛弃了宗教的外衣,大胆宣称上帝死了,创新得靠我们自己。事实也证明,已有的文明世界是以前没有的,因此人能够从无创造世界。能创新的主体不仅是个体,而且还包括集体。但长时期内有一种错误的倾向,将创造力私有化、个人化,否认群体、社会对创造力的作用。

莫尔德认为,在创造力中增加“有用”“有价值”这个标志或判断标准,是英国新工党政治家们对这个词的词源学的一个贡献,他们强调创造力一定有其经济价值,如能生成经济效益。[1](P.10)后来,这种有用性或价值的范围被扩大了,有用性不局限于经济领域,而被放大为从认识到文化、到生活的一切领域。20世纪50年代,很多心理学家顺理成章地把 “有用性”看作衡量创造力的、与“新颖性”并列的又一标准。莫尔德说:“这样的观点经常在鼓噪我们:只要有创造力,我们就会过上更好、更高效、更快乐的生活。”[1](P.10)创新已成为民主的、自由的、公共的生活方式,当代社会是以创造力为动力源泉和杠杆而形成、维持、运作和发展的。因此我们的时代就是创新的时代,创新就是时代精神。社会让每个人创新,创新通过生成新的产品和过程又让社会和经济生活发生变革。

莫尔德从创造力角度批判现代资本主义,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更具掠夺性,它吸食的对象是直接对立于它的人民、思想、事物和运动。它通过调动广告、公共关系、技术等创新产业来不择手段地实现它的财富创新梦。资本主义尽管也利用创造力,但它的创造力具有极端的排他性,总是不择手段地剥夺别的创新形式的权利。因此,资本主义的创造力并不具有真正的创造性,它只是垄断、私吞自己所需的创造力,压制别的创造力。总之,“在利己主义、市场逻辑和竞争意识形态的推动下,创造力修辞已成了资本主义最锐利的武器”[1](P.13)。

从创造力研究角度批判资本主义的一项最有特色的工作,是重构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并揭露它的欺骗和虚幻本质。这一叙事表面上似乎在重视、高扬、突出创造力,为它的发挥提供最好的环境和氛围,让创造力成为推动科技进步和人类文明发展的引擎,实则不然,因为资本主义的本质在于一切服从于剩余价值的增长。资本主义之所以重视创造力,是因为创造力能保证其财富、利润的增长,维持其生产的东西的集中化和货币化。在莫尔德看来,资本主义根本不把它的局限看作是局限,而只把它看作是需要克服的障碍。对资本和财富贪得无厌的追求,意味着资本主义唯一拥有的创造力就是能摧毁各种妨碍它获取利润的障碍的创造力。按照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逻辑,资本主义的创造力已蜕变成为创造力的一种异化版本。其表现形式很多,如经济生活中的创作力、政治活动中的创造力、算法创造力等。所谓“算法创造力”不同于人工智能所说的计算创造力,指的是由像硅谷等公司所表现的创造力。“硅谷正在拥抱一个美好的未来,在那里,自主的互联网数字信息技术将成为人们体验日常生活的主要形式。”[1](P.56)数字产品的制造已成为最赚钱的生产形式,越来越多的智能设备、应用程序和个人技术与日俱增。数据已成为“新的石油”,其开采靠的就是算法,“算法已变得有创造力了”[1](P.57)。

就实质而言,资本主义叙事中的创造力完全改变了创造力的精神特质。它践行的创造力只是在生产相同的资本主义过程,这种创造力根本就不是创造力,因为它只追求生产更多的有相同形式的社会,它不过是把快要消失的资本主义的东西复制成社会经济生活更深层的东西。这种创造力是公平性、合作性劳动的对立面,完全改变了合作的理念,将公共、公开的生产过程这类共享的精神财富转变成了商品化的劳动者的堆积。资本主义看似给它的雇员以工作和获得报酬的机会,其实是与他们签订了一种“创造力契约”,资本主义通过这种契约想得到的是“每个人的创新”。资本主义知道它带来了创新劳动的越来越严重的不公平,而补救措施就是订立创造力契约。[1](P.28)

从内在构成和机制来说,资本主义叙事中的创造力来自于两个或多个不同的、有时差异极大的领域的碰撞。因此,个体化在创造力的当代修辞中成为关键因素。[1](P.30)先看碰撞。这里所说的碰撞就是异态混搭(bisociation)式的创造性碰撞。根据莫尔德对创造力的分析,创新过程包括异态混搭式想象的作用,它指的是两个或更多的阵矩面的碰撞作用。这些面也可称作“参照系”,以前不相容,但当混搭的行为使这些面之间的界限以及内在的作用发生变化时,它们之间就会出现碰撞、交互。以前,长期形成的习惯、推理以及约束它们的天经地义的规则不允许它们发生碰撞,因而没有创新的机会。但一旦有新的想法和行为让它们发生交结,那些规则就有可能被打破,创新就可能发生。例如说出双关语就是一种创新行为,因为它可能是出于开玩笑的目的而把两种框架混搭在一起,能让人想到以前没有想到的关系。这样的过程之所以是创新过程,不是因为它有什么社会变革作用,而是因为它第一次动摇了维持那些固化的参照系的过程。它挑战了这些过程的“正常”作用,提供了看待这种关系的新方式。再看个体化,莫尔德认为,个体化倾向是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一部分。在这里,社会、集体都不重要,都被塌缩为个体,生活被分解成越来越小的构成部分,它们的关系极不透明。因此,这种创造力版本是由日常生活的突出的原子化推动的。

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问题在于,尽管它也承认创造力是推进科技进步的唯一手段,但其中隐藏着严重的问题,如2008年的金融危机及其所诱发的全世界的经济大衰退,“本身就是创造力叙事所不懈倡导的过程的产物”[1](PP.45~46)。在资本主义社会,创造力成为文化经济化的代名词,因为城市文化打造彰显的就是创造力。其实,它表达的是所谓的城市文化创新的、深奥的、空洞的和工具性的修辞。[1](P.69)莫尔德尖锐指出,资本主义的创造力是个体化的、唯利是图的、自主的创造力。靠着这种创造力,它将不公平、不稳定、私有化强加给世界。[1](P.83)资本主义的创造力的确存在悖论,一方面它好像鼓励创新,但另一方面因其资本本性所决定,它的创新主要表现为复制。因为它为了获利只允许复制相同的东西,并把这看作是创新。正是通过复制,通过让创新阶层独立、勤苦、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进而完成创新,而它获得了利益的创新。[1](P.89)

基于这些分析和批判,莫尔德对已有的创造力研究不关心公平、剥削等问题表现出极大的忧虑和不满,认为这是应予改变的。在他看来,创造力研究的责无旁贷的任务应为解决资本主义的种种问题(如不公平、剥削、失业等)服务,应探讨创造力怎样才能为人类带来利益,怎样才能改变创造力作为资本家增长利润的手段的状况。[1](P.13)

莫尔德的由创造力研究切入的资本主义批判的启示意义在于,如果未来有取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公平社会,那么它应吸取资本主义的教训,即发展出别的形式的创造力。这种创造力能抵制资本主义对创造力的侵占、挪用,进而真正成为一种替代性的、革命性的创造力。

资本主义创造力具有辩证的本性,而这是莫尔德的批判所没有再现出来的东西。从主观动机上看,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中所推崇和利用的创造力的确不是真正的创造力,因为它只是被用来创造相同的东西,那就是利润。为了利润,人们被告知必须最大限度地发挥创造力。这就是资本主义的必须予以消解的创造力悖论。从客观上看,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至少是营造有利于创造力发展的“爱多斯”合力中的一种力量,而且在特定条件下,它有促进创造力发展进而促进科学技术和文明进步的作用。

二、创造力的“爱多斯”“创新阶层”与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恶作剧”

资本主义对待创造力的矛盾态度,即主观上的反创造力和客观上的发扬进而促进创造力,导致创造力在资本主义社会以不同的形式呈现出来,如前面提到的边缘创造力、苦行创造力、城市创造力等。我们这里要讨论的“爱多斯”其实也是上述矛盾性质的一个结晶,指的是随着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发展而出现的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即创造力不仅作为心理能力存在于人身上,而且作为时代精神、潮流、时尚、绝对命令、精神冲动等充斥在社会文化中,萦绕在人们的身边或心上。“爱多斯”是弗罗里达创立的一个有助于进一步认识资本主义创造力本质特点的概念,其原文是ethos。其意义太多、太复杂,如同时指气质、精神特质、时代精神、民族精神、社会风气、时尚、氛围等。由于中文中没有一个词能同时传递如此复杂的意义,因此我们只好采用音译的方式。弗罗里达在细致观察和研究创造力在现当代社会表现出的存在方式、本质特点的基础上强调,创造力在当代社会最重要的变化与其说是技术方面的,不如说是社会文化方面的。社会文化方面的一个根本变化就是“创造力爱多斯”的突现和迅猛传播,其表现是它同时作为精神特质、时代精神、思潮、潮流、社会风气、时尚等存在并起作用。创造力爱多斯的载体是“创新阶层”。在创造力的意义的这种变化中,创造力不再仅局限于个人的自我表现,而是演变成为劳动界和职场的普遍的经济需求。[3](PP.35~45)

要认识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特点,还要关注作为爱多斯之载体的“创新阶层”。弗罗里达在其畅销书《创新阶层的崛起》中,对商业和政治王国的创造力进行了新的概念化,彻底改变了人们对创造力的认知。其基本观点是每个人都有创造力,新的经济秩序是由这种创造力推动的,但只有少数人能用创造力获得经济报酬。因此,劳动分工中出现了一类人,他们能用他们的创造力赚钱、谋生,这类人就是创新阶层。这是根据人们在创造力爱多斯社会对创造力的关系所作的一种社会分类。根据这一分类,只有专门用创造力来赚钱和谋生的人才能被归属为创新阶层,其他的人尽管都有创造力,但由于没有上述关系而只能属于非创新阶层。创新阶层有这样一些特点,似乎能证明他们在资本主义社会的高人一等的地位,而其实却掩盖着他们的被剥削的真相。例如一次性付酬,不喜欢通常的工作方式,不喜欢按时上下班,追求灵活、有弹性的工作时间,讨厌官僚主义,渴望人的自主性和有尊严的生活,不喜欢令人窒息的管理方式,不太看重经济、物质刺激,热衷自我实现,等等。他们不否认、排除创新的合作,但只把它看作是进一步发展自我、实现个人职业生涯的一种手段。创新阶层约占劳动者的三分之一,学历一般很高,能用自己的才华为企业创造经济效益。他们不墨守成规,但他们能创立新的思维方式,为市场带来新的产品和服务。他们的收入很高,是一般劳动者的两倍或多倍,抗失业的能力很强。例如2008年后,失业率很高,但创新阶层中几乎没有人失业。这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具有灵活性,能根据经济、市场的变化调整自己的工作。

创新阶层对于资本主义举足轻重,表面上收入高、有社会地位,得到了资本主义的重视,其实却反映着资本主义对于创造力的矛盾态度,即资本家主观上看重的仍是财富的增长,而客观上给人以尊重人才及其创造力的印象。其道理很简单,经济组织要取得商业上的成功,就要吸引能用创造力赚钱的人,他们是有才能、有发明创新能力的个体。由于有这样的被利用的关系,因此创新阶层摆脱不了被剥削的命运。弗罗里达看到这些,不仅发现了一种特殊类型的、塑造了经济增长和社会进步的、值得膜拜的创造力,揭示了创造力无处不在、每个人都有创造力、每个行业都需要创造力的事实,而且在对社会分工作出新的阐释的基础上揭露了资本主义的两大问题。第一,这种新的分工滋生了资本主义的新的不平等和不公正。这就是说,创新阶层的出现加剧了不平等,导致了许多新的社会问题。第二,创新阶层表面上的无比荣光掩盖着他们的矛盾处境,他们的创造力好像为他们赢得了高福利、高地位,但实则成为前面所说的苦行创造力。这种境况恰好反映着资本主义创新叙事的虚幻本质。弗罗里达认为,创新阶层修辞成为世界历史发展的新常态,而创造力是生产力的组成部分,是知识经济的命脉(life blood),是经济成功的本质构成。就创新阶层与创造力的关系而言,创造力成了创新阶层的魔咒,在这种压力下,他们的工作、休息和娱乐的界限几乎消失不见。人的生产性自我和人们所维持的关系都是为了生成资本主义所需要的事物、思想、经验和服务。于是便出现了一种以生产为其全部内容的整体图式,其中没有工作与非工作的区分,充斥的只是技能、习惯和技术。这种整体图式就是资本主义的创造力叙事,它的原材料无处不在,即使在与孩子的玩耍或休息时,都可能会有好的点子冒出来。即是说,创新阶层的任何时间都是他们创造力发挥的时间。这种个体化及其对日常生活的入侵是当代资本主义劳动概念发生重大变化的一个表现,亦是创造力苦行的表现。[1](P.19)

摩根(G.Morgan)等人在分析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历史、构成和本质的基础上尖锐地指出,资本主义的创造力叙事其实是一种恶作剧或骗局。他们认为,资本主义意识到创造力对于经济的重要性,试图通过激发劳动者、雇员的创造力来发展经济。现时代的经济可称作“创造力经济”。创造力似乎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灵丹妙药。因此,“创造力”便出现了几乎被疯狂使用的语词状态。他们指出:“形容词‘有创造力的’和名词‘创造力’的使用最近一直处于疯狂的状态。”[4](P.15)它们过去主要指艺术实践,现在成了新资本主义最时髦的语词。没有一家企业、组织不突出创新精神。在现当代,创新成为时代精神、人们追求的生活方式、新自由主义的座右铭。这种变化反映了新资本主义重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时代追求。创造力还有一个变化,即随着创造力在经济、管理、政治等领域(以前主要局限于艺术和科学)的成功运用,各国都在越来越广泛的领域特别是政治、经济事务中大量使用创造力语词。“今日的‘创造力’已应用到了生活的越来越多的领域。”[4](P.12)

创造力的这种喜剧性变化有其历史的必然性,除了有利于科技、生产力和文明发展的一面之外,在被资本主义利用进而成为它的创造力叙事组成部分时,又有其有害的、骗人的一面。正是看到这一面,摩根等人才对其使用了“恶作剧”或“骗人把戏”等尖刻的语言。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具有欺骗性。它承诺,只要通过创新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它就能给大家带来福利和美好的前途。但资本主义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在摩根等人看来,资本主义所鼓吹的创造力只是一种“指派性”(co-opt)的创造力,人们要完成的创造性劳动其实是资本家为其财富的增长而与工人订立的一种隐性契约。[4](P.12)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恶作剧特点还表现在,它表面上高扬创造力、发展创造力,但在骨子里却是要让创造力“市场化”。[4](P.13)这显然是对创造力及其主体的亵渎。他们的所谓“创造力经济”更多的是一种幻想,而不是治疗现代社会疾病的灵丹妙药。

三、“创新悖论”与审美资本主义

如果说莫尔德等人的基于创造力研究的资本主义批判有极端化、片面化倾向的话,那么雷克维茨(A.Reckwitz)在避免这类问题时则有较好的表现。这得益于他一方面看到资本主义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变化发展的,如从“前现代”冒险的、流动的工业资本主义到20世纪初的有组织的企业资本主义以及随后的高级资本主义,再到20世纪70年代后的审美资本主义;另一方面他看到创造力本身是复杂的,在构成、机制、价值的属性和类型上都是如此,例如创造力有侧重于认识和改造世界的理性的、认知性的科学创造力,有侧重于获得惊喜、愉悦情感经验的感性的、非理性、非认知的审美创造力,等等。因此,雷克维茨像莫尔德等人一样承认资本主义存在着“创新悖论”或“新颖性悖论”(paradox of novelty),但他强调,不同形式的资本主义的悖论的形式、内容和危害是不一样的。

在审美资本主义以前的工业资本主义和高级资本主义中,创新悖论主要有两方面的表现。第一个悖论表现为经济组织的内部结构与其活动的外部效应之间的矛盾。由于资本主义的本性在于最大限度地生成财富、增加剩余价值,因此经济组织内部只会日复一日地重复或者不断地复制现状。但是为了财富的增长,它又会寻找新的技术和市场,加上经济活动的复杂链锁效应,资本主义无意在经济制度之外产生大量新的、不可预测的社会和文化现象,如日常生活的客观化、性别二元对立的削弱、新的社会不平等的出现以及随之而来的政治上的对抗倾向。第二个悖论是与经济组织的技术和生产管理的结构上的二分连在一起的。即使组织内部有创新的空间,但它却被严格限定在为利润增长服务的技术研发之内。这就是说,在现代性的经济组织之内,技术创新是在与日常的生产、管理无关的独立部门内完成的,因而技术创新是由分散的个体随机完成的。这样的结构,使资本主义既有创新又能保证生产、管理的不断重复。这样一来,就出现了资本主义创新的双重悖论。(1)一方面是组织内部的重复的结构和再生产,其本质上是创新的对立面,另一方面是经济外部的意想不到的社会效应;(2)在组织内部,一方面是相同的组织结构的重复,另一方面是专门技术部门的创新。这种创新的悖论性质包含着对创新的否定,创造力由于要服从增长财富的根本目的,因此常常以畸形的、片面的、不彻底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是因为,资本主义有这样的技术文化,它受到了机械式的、功利主义的、高效的监管理念的支配。由这种文化所决定,技术的创新同时具有了变化和循规蹈矩的特点。即使在求变、在创新,但总是以剩余价值的增长为转移,总是在强制的、有限制的框架内发生。因此,它所表现出的创造力不是真正的创造力,而是残缺不全的创造力。

审美资本主义看到了以前的资本主义的创新悖论及其危害,试图加以消解。客观而言,它部分地达到了目的,但又为新的形式的创新悖论所困扰,这是由资本主义的本质特点所决定的。在雷克维茨看来,20世纪80年代以后,资本主义发展为审美资本主义。在这里,以前的福特主义转化为后福特主义,可称作有组织的资本主义,其社会形式是后工业社会,经济是后现代经济或知识经济。在创造力的制度上也有不同于以前资本主义的特点,例如审美资本主义不关心彻底的市场化进程,商品交换的加速和知识的数字化、全球化,关心的是审美经济。审美经济不能用理性和认知术语来描述,因为这种经济是一种感性和情感的过程,即经济的审美化过程。这种经济让资本主义专注于生产新颖的商品,热衷于新颖性。其一,审美经济更依赖于永恒发明,它的基础是组织和个体技能的文化层次;其二,它不断地在技术之外去追求创新,追求审美新颖性的生产,即新的符号、感性印象和效用的生产。这里的创造力制度不是纯经济的,而是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包含着实践过程和情绪,它们是在社会领域中相互独立地发展起来的,然后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网络,并相互渗透。在这种制度下,创造力已成为一种话语体系、一组价值和规范体系,具有知识、话语体系、人工制品和主体性等构成因素。它还包含各种技术,从创造性的工作过程到私人决策,从心理学的话语到创新人才的叙事和想象。特别是,创造力跃居于多元化社会形式的顶点,成为社会文化运动的引擎。由此所决定,创造力在审美资本主义经济中就不再限于技术领域,而是渗透到了生产管理部门。其具体特点:(1)让生成新的过程和产品成为决定公司大部分活动的、永恒的主要任务;(2)让求新、创新越来越具有符号的象征、感性和情感的意义,因为创造新的产品和服务就是要给人带来令人惊讶和愉悦的情感体验;(3)审美资本主义的劳动实践由这样的动机文化推动,它根源于新浪漫主义的工作和职业模式;(4)以发明创造为基础的经济把消费者当作审美主体。[5](PP.97~98)这样一来,它就没有了以前的资本主义形式的创新悖论。

但它有了新的形式的创新悖论,例如在20世纪90年代后的后福特主义经济中,技术创新表面上成为经济生活的核心、先锋,受到了特殊的政治关注,但这种创新却是割裂的,即把原先统一的创造力分裂为两部分,一是理性的、认知的、科学的创造力,二是艺术的、非理性的、情感的创造力,进而片面地发挥和发展后一种创造力。因为审美资本主义的工业、经济只注重生产审美新颖性,只要产品能满足人的感性需要就够了,至于创造力的发挥有无认识世界的作用,有无技术和科学上的真正创新则无关紧要。例如在创造力的工业中,它主要满足于创造这样的产品和服务,它们充满新颖性,为产生令人惊喜和愉悦的感性、情感经验的符号发挥作用。审美创新经济重点发展的行业是媒体、咨询、娱乐、建筑、广告、音乐、互联网、公共关系、时尚和旅游等。再者,审美资本主义仍然把创造力当成纯粹增长财富的工具加以利用,这显然是对创造力的神圣性的亵渎,是对创造力作为积极生活方式本质的背叛。

雷克维茨关于“新颖性悖论”的分析无疑也有片面性,如只抓住审美创造力而不及其余。其实,当代资本主义在重视审美创造力的同时也有对理性的、认知的创造力的重视,正因如此才有科学技术的强势发展。但如果我们把雷克维茨的分析与其他人的创新悖论加以分析比较,那么就会发现他的分析显得相对全面和辩证。韦伯也讨论过创新悖论,认为资本主义由其本质所决定,关心的不是提高创造力,不是增进人类的发明创造,而是利润。要得到更多的利润,只需坚持规则性和标准化就行了。韦伯认为,资本主义20世纪早期的商品生产方式是所谓的技术理性的主要例证。现代经济就是这样的企业资本主义,即以有目的的理性规则为基础组织生产劳动来获得最大化的经济效益。在企业资本主义中,企业引入分工、层级领导,人与人、人与物之间建立了互动关系。其典型是对泰勒倡导的“科学管理”的践行。这种资本主义根本有别于以前流动、冒险、不可预测的资本主义。在企业资本主义中,经济实践的目的不是为了创造新颖性,而是为赚取利润,由此所决定,企业每天重复着的是利润的增长。[5](PP.63ff)也有观点认为,资本主义有经济创新的无限力量,但这种创新同时又是“创造力的毁灭”。[6](PP.1~2)一方面,资本主义经济的本质在于追求纯资本积累和剩余价值的生成,在一个摆脱了传统束缚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它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一切可用的生产力去获取剩余价值。这种生产力中无疑包括创造力。就此而言,它客观上在利用和发展人的创造力。因为它在这里表现出了不同于以前经济形式的特点,即积极利用能提供生产力的新技术和能产生剩余价值的新方法,包括挖掘、挤榨、发挥人的创造力。就此而言,由于资本主义具有开放的、无限的冲动和动力,因此资本主义是充满创造力的。另一方面,因为自我推动的资本积累不断破坏着以前的经济法律结构和生活方式,取而代之的将是生产和工作的全面的资本化,其结果便是创造力的毁灭。从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雷克维茨是不赞成这些极端和片面的看法的,他对创造力与审美资本主义的关系的论述也足以说明这一点。

雷克维茨从创造力角度对审美资本主义的本质、特点和历史地位的分析是耐人寻味的,他基于对新生的资本主义的剖析,指出创造力生成的新颖性不只是满足人的认识和发明的需要,同时有被体验、被欣赏的审美作用。最重要的是,它成为现代社会的关键组织原则。[5](P.11)借助它的组织作用,资本主义发展成为“审美资本主义”。其基础是超出了劳动者通常所完成的各种劳动形式,如创新阶层的劳动。这些劳动的特点能生成新的产品,包括文本、图像、沟通、程序、审美对象、游戏等。消费文化催生了对这些有审美价值的创新产品的欲望,随之而来的是创造力产业的生成和发展。在创造力经济中,已出现了专业的创新职业,它们不同于原先狭隘的职业。

创造力的这种充满审美诉求的创造性理想,以及在现当代社会中的这种渗透到结构中心的地位、状况和特点,可被称作社会的创造力情绪。它促成了新的创新实践和技术,促使人们关注审美新颖性和创新成就。雷克维茨将这样的新创造实践、技术以及人们对审美新颖性的关注及成就称作审美化。要理解审美化,得从作为形容词的“审美的”一词说起。它的意思很模糊,主要指的是一般的感觉、知觉。从创造力哲学的角度看,可把它看作是引起审美化的东西。它有反理性主义的倾向,促成了一个跨越感性、想象力、创造力、情感、情趣、无目的性、崇高和美丽的变化多端的语义域。从社会学角度看,这个概念让我们将注意力转向凝结在人类行为中的感性的复杂性。它的多层次性质让它与社会、文化历史具有了特殊的关联性。在雷克维茨看来,后现代社会可看作是审美化社会。在这里,审美化类似于强化、合理化、差异化和个体化,指的是塑造社会的一种力量。正是这种力量与合理化等一道促成了现代社会的诞生和发展。就与现代性的关系而言,审美化与去审美化的矛盾运动促成了现代性。一方面,社会实践的合理化倾向促成了去审美化;另一方面,相反的力量又重新将审美化注入社会之中。

在现代社会,尽管审美化与合理化有对立之势,但它们不仅没法完全克服对方,反倒必须与对方结合在一起,而且客观上它们共同推进着社会的进步。当然,主导现代性的是合理化和去审美化,但它们又与审美化的异质形式所伴随,并在对抗中与之调和,共同发挥作用。

研究创造力之所以有揭露资本主义本质和困境的作用,是因为它一直被认为是文化的蓝图和经济发展的杠杆。2000年前后,欧洲和北美开始关注创造力在社会政治经济发展和生活中的作用这一课题,其主要问题有,创造力与城市发展、经济增长、社会进步的关系问题和创造力与创造力阶层的关系问题,参与这一课题研究的主要是社会政治哲学和文化哲学的学者。雷克维茨不满足于对创新经济的社会学和经济学分析,而试图用更具整体性的历史和理论的眼光来看问题。根据这一方案,今日的创新产业只是冰山一角,冰山后面隐藏着的是现代西方社会的一个最根本、更具历史意义的转变。今日的社会已被创造、创新的欲望彻底改变了,现代社会已适应了接受生产和文化上被创造出来的新事物。创造力已产生了一种结晶,决定着现代社会的形态。

审美经济与“创新产业”(creative industries)密切相关。“创新产业”一词创立于20世纪90年代,说的是20世纪20年代的资本主义经济注重创新的特点。自从福特主义诞生后,就有着力于产生符号和感性印象而非实物的经济实践。这种符号经济可以追溯到更早的资产阶级现代性和贵族的奢侈文化。在工业资本主义中,符号和感性经济在开始时被边缘化了,而后来的审美经济热衷于发展的是时尚、广告和设计。[5](P.109)从审美经济的发展可以看出,它一直遵循着的模式具有创造力体制的特点。在这里,生新的社会制度与审美化过程交织在一起。生新的制度不需要以审美为导向,就像审美化过程不需要以生新为导向一样。而创造力体制构成了两个过程的交汇点,审美经济的起源,以典范的方式说明了这种交叉是如何发生的。

总之,要从本质上认识当代西方社会,认识资本主义的新变化、其庐山真面目和内在危机,就必须关注作为制度和爱多斯的创造力。雷克维茨的资本主义分析和批判相较于其他同类批判有较全面和深刻的特点,就是因为他看到了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上述变化和特点,看到了创造力本身的矛盾性和辩证性。之所以能如此,就是因为他能将创造力研究的不同走向融合在一起。他注意到,现代以来的创造力研究有两种走向。一是认知走向,其较早的代表是格式塔心理学和认知语用学;二是注重人格、个性分析的走向,其较早的代表有精神分析学和人格心理学等,其新的表现形式则是资本主义的审美经济。与之相应的是两种看待创造力的不同方式,一是将创造力作为问题解决机能的工具理性走向,二是将创造力作为日常经验拓展的审美倾向。雷克维茨试图在创造力实用研究范式下将它们整合起来。这种整合关心的课题是,如何将创新的愿望、审美的发展、日常生活中解决问题的需要以及职业和社会结合在一起,其目的是对人的生活、行为作出实用的审美化,揭示创新实践既是目的又是手段的本质。

四、结语与思考

从创造力研究角度切入的资本主义批判,不仅是批判形式的一种创新,而且在逼近资本主义的本质方面又进了一步。这一批判告诉我们,资本主义的秘密、促进经济发展和物质文明建设的神话以及对劳动者特别是对创新阶层的欺骗性征服都与它的创造力叙事有关。但同时又应看到,这样的资本主义批判,至少其中的一些批判形式,也存在着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极端的片面性。其原因在于,没有看到创造力本身和资本主义创造力叙事的矛盾本性,没有看到资本主义利用创造力的主观动机与客观效果的不一致性,特别是没有看到它在特定的条件下主观动机本身的矛盾性,即它有时除了追求财富的增长之外,为了其长远的利益和发展,也有真心发展创造力的动机,并拿出实在的财力、人力和智慧去发展创造力。正因如此,才有现当代创造力及其所伴随的科技、生产力和物质文明的远超以前任何时代的突飞猛进的发展,才有创造力的爱多斯的形成和发展。这种时代精神、时尚、潮流的出现,对科技和人类应该是有利的、积极的。

从创造力研究角度切入的资本主义批判,不仅有助于更好地认识资本主义,认识现当代社会的创造力爱多斯,认识创造力与经济、科技、文明的关系,而且就创造力哲学来说,对进一步认识创造力本身也有一定的启示意义。它有助于更好地认识创造力的新的存在方式和本质,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开辟创造力的多领域研究,如创造力的本体论研究、社会文化学研究和政治哲学研究。我们知道,以前的创造力研究尽管很多,但主要的研究进路是心理学、认识论和价值论。雷克维茨等人的对资本主义批判的创造力研究已在尝试上述创造力研究的新的进路,如强调要关注社会文化中真实存在的创造力形式(前面所说的苦行创造力、边缘创造力、爱多斯等),这实际上将创造力的本体问题和研究纲领摆到了我们面前。再如,雷克维茨事实上做了对创造力的大量的社会文化学研究,它的《创造力的发明》一书的副标题就是“新颖性的现代社会和文化”。在书中,他还明确交代他的书就是要从社会文化学角度说明现当代社会创造发明了新的创造力存在方式。[5](PP.10~15)从创造力研究角度切入的资本主义批判的意义还在于,它揭示了创造力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如强调创造力除了作为人的心理能力存在外,还有无情的创造力、边缘的创造力、严厉的创造力、算法的创造力,等等。通过对这一批判进路的创造力的解剖,我们可以看到,创造力爱多斯氛围下表现出来的创造力的确比心理能力多,因为它是技能、知识(包括前认知性知识)、自主作用、内在动机、求新的愿望、生新和识新的过程等因素集合在一起而成的模式。由于看待创造力有不同的学科眼光、角度和层次,因此便可形成不同形式的描述。从程度上说,创造力不是一个全有或全无的问题,因为它有程度差别,有临界现象,如有天才的、惊天动地的创新,也有创新阶层的创新,还有每个人都有的贯穿于生活和工作中的平凡的创新,等等。从文化、政治哲学角度看,创造力是一种制度,一种体制,一种包含社会风尚、文化时尚、时代精神、价值观的“爱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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