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言情小说的现代性
—— 以《玉梨魂》、《啼笑因缘》、《秋海棠》为例

2010-03-21 06:28朱贺福
关键词:秋海棠因缘民国

朱贺福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民国言情小说的现代性
—— 以《玉梨魂》、《啼笑因缘》、《秋海棠》为例

朱贺福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民国言情小说是中国社会由封闭走向开放、由传统走向现代的反映,是社会现代化的实证文本。其现代性主要体现在:表现对现代爱情和婚姻自由的追求;以平民的视角展示生活世相;走向现代的小说艺术形式探索。

民国言情小说;现代性;《玉梨魂》;《啼笑因缘》;《秋海棠》

在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中,民国言情小说应占有一席之地。民国言情小说大多通过人物感情世界的描写来透视社会历史风貌,反映民国社会的风云变幻,既非单纯“言情”,亦非单纯“社会”,是“社会”与“言情”的有机结合,可以称之为“社会言情小说”。为了叙述的方便,这里的民国言情小说是指创作于中华民国成立之后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以《玉梨魂》、《啼笑因缘》、《秋海棠》①参见: 徐枕亚. 玉梨魂[M]. 北京: 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4. 张恨水. 啼笑因缘[M]. 石家庄: 北岳文艺出版社, 1994. 秦瘦鸥. 秋海棠[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9. 下文所引三部作品内容, 出自以上版本, 不再一一注出.等为代表的通俗言情小说。对民国言情小说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章培恒从传统与现代两方面研究小说《玉梨魂》[1],温奉桥探讨了张恨水小说的现代性[2],杨义则在现代文学史中把张恨水的小说单独列为一个章节[3]。范伯群一直致力于通俗文学的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4],但他把通俗文学与五四文学视为新文学的两翼,而未能从文学的本体来探讨通俗文学本身的文学价值。总体来说,学界多以政治意识形态为标准来评价民国言情小说。本文试图以现代爱情、平民意识、文本形式为视角来分析民国言情小说所包含的现代性特征。

一、表现对现代爱情和婚姻自由的追求

民国言情小说以青年男女相恋相爱为主题,情节曲折浪漫、情调哀婉缠绵。民国初年,社会向现代转变,“人”的意识逐渐觉醒,表现在爱情上即为青年男女不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婚姻,向往独立自主的现代爱情。在当时提倡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妇女解放的时代背景下,青年男女追求爱情其实也是对个性的追求和对精神自由的追求。但受封建传统礼教影响,他们在面对时尚性爱新观念时往往显得犹豫不决。

民国初期的“言情”带有惟情倾向和伤感情调,青年人还生活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制度下,情天难免会成为恨海。言情小说《玉梨魂》表现了青年男女追求现代爱情的悲剧。作品描写梦霞和梨娘在堕入情网后,由于封建礼教的束缚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仍然身不由己地去追求真爱的情感欲望。最后,梨娘以自杀作为抗争的手段,不惜牺牲生命来追求独立自主的理想爱情。

五四以后,“言情”开始融入更多的社会内容,随着西方个性解放思潮的传入,要求冲破封建道德和礼教的束缚,追求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呼声越来越高。张恨水小说《啼笑因缘》中的男主人公,富家公子樊家树爱上了贫穷的天桥艺人沈凤喜,在门不当户不对的情况下冲破重重阻挠,勇敢地追求恋爱自由和婚姻自主。樊家树毫不嫌弃沈凤喜出身卑微,他把沈凤喜从社会底层解救出来,送她去上学,并且真诚地要和沈凤喜结为终身伴侣,甚至在沈凤喜已经失身于刘德柱,仍然表示“只要丈夫真爱他妻子,妻子真爱他丈夫,身体上受了一点侮辱,却与彼此的爱情,一点没有关系。因为我们的爱情,都是在精神上,不是在形式”。这是一种反封建贞操观的、崇尚文明和进步的现代婚恋观。沈凤喜是崇尚独立的女性,有追求个人幸福生活的强烈愿望,被迫嫁给刘德柱后,她决心与樊家树决裂,并且说出了挑战男性权威的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的身子,是我自己的,我要嫁给谁,就嫁给谁,你有什么法子来干涉我?”她有自己的主张和独立的人格,并没有因为樊家树对她有恩而一切顺从他。追求樊家树的摩登少女何丽娜更是一位自由独立的现代女性,个性张扬、自信开放,用心灵感受自己的爱情。她主动约会、主动追求爱情,得乐且乐、享受人生。

抗战以后的“言情”是在战争中回到人的心灵世界,对男女爱情的探索更加深入,通过爱情悲剧来反映社会和人生。秦瘦鸥的小说《秋海棠》写戏班唱戏的旦角秋海棠和罗湘绮同病相怜,罗湘绮与秋海棠的相爱和同居表面上是不合法的,因为她是被军阀骗婚的有夫之妇,但是两人的感情已经完全超越了法律、超越了欲望。“数不尽的痴男怨女,甘心为着另一个人,忍受一切的痛苦,甚至抑郁憔悴而死,粉身碎骨而死,断头沥血而亡……这可不是仅仅利害或肉欲的追求所能促成的吧?其间显然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伟大力量的,那是什么?除了爱,世界上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产生这样的魔力了!”爱是《秋海棠》唯一的支点,也是支撑小说中人物在屈辱中活下去的力量源泉。秋海棠和罗湘绮不顾一切相恋,为了真爱而以死相拼,表现了对生命与爱情的尊重。在作者看来,真挚的爱情是可以超越世俗伦理的,为爱而牺牲是有价值的。

爱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民国言情小说反映了人们对爱的追求和对人生的理解。《玉梨魂》保留着老中国儿女对古典爱情的向往,爱的观念在向爱情本身转变;《啼笑因缘》中的爱情选择更多地受到经济因素的影响;《秋海棠》则反映了抗战大环境下人求生的本能和责任,爱已成为生存的一部分。

三部作品反映了新旧交替时代的现代爱情追求,表达了人们在社会变革时期面对恋爱婚姻问题的焦虑与思考。

二、以平民的视角展示生活世相

民国言情小说将人物的情爱置于宏大的时代背景下,于言情中融合大量的社会内容,言情主题泛化为平民意识。小说描写一般市民家庭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和社会中的平常人物,反映市民的理想和情意,表现自由民主的平等意识。作家不再津津乐道于一个传奇故事,而是将小说从稗官野史的猎奇和启蒙新民的窠臼中解放出来,继承了传统诗词书写自我的功能。小说的视角从宏观的生活场景转向个体的日常生活。

民国言情小说描写处于社会中低层的小人物的灰色生活,写小人物的活动在推进历史前进方面的作用,写小人物因袭的精神负担和在社会历史变动中的心态。

《玉梨魂》写了武昌起义等社会大事,但一切的历史变革都以男主人公的生活,特别是男主人公同两个女子的感情生活作为主线。在《啼笑因缘》中,作家始终是以樊家树与几个少女的感情作为主线来反映历史,把视角延伸进平淡无奇的普通人生,还原了生活中一些原生态的场景,以此来表现民国军阀混战等社会变革。小说的主人公是普通的男女市民,小说反映的也不仅是男女间凄苦的恋情,作家的笔触更深入到婚后无奈而平淡的琐事。小说展示了平凡人恋爱或婚姻的日常生活场景,传达了平常人的欲望和感受。樊家树结识下层侠客关寿峰,热恋艺人少女沈凤喜。陶太太说他:“表弟倒真是平民化”,关寿峰也称赞他:“我看遍富贵人家的子弟,没有像他这样胸襟开阔的。”何丽娜则认为他:“没有公子哥儿的脾气”。他善良、忠厚并多情,有平等自由的现代思想,不以门第论高低、不以出身论贫贱。他一往情深地爱上贫家少女,不认为贫穷是障碍、唱大鼓说书是低贱,体现了符合时代潮流的现代平等意识。《秋海棠》没有正面描写军阀混战,也没有描写上层人物的变化,而是写历史大事对底层小人物及平民阶层的影响。

民国言情小说的作家注重对现实生活的原生态展现,充分尊重个人生活,保持了个人生活的丰富性与自由度,不以自我为中心,在价值观上体现了开放性;作品不脱离日常生活,体现了世俗化、琐碎化的民间特色。民国言情小说的作家关注的不再是大家族,而是普通家庭、小家庭,甚至是夫妻两人世界。作品描写普通的近现代都市人的生活状况,反映了在民国混乱动荡的历史条件下,人们对夫妻和美、家庭幸福的追求,对平凡安逸生活的强烈渴求,作品反映的是一种最实用、最世俗的人生幸福。

民国言情小说一改新文学对政治现代性的激情,把文学的目光转移到市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上,通过描写世俗的日常生活,还原历史的本真。小说描写的主体从传统的才子佳人、达官贵人,改为平民和小人物,通过处于社会中低层的平民和小人物的生活来反映时代、揭示主题。

三、走向现代的小说艺术形式探索

民国言情小说在近现代纷繁复杂的文学潮流中既固守传统,又有一定程度的变革创新,作家淡化文学的功利性,注重小说艺术本身。近代以来,随着西方文艺思潮的涌入与翻译小说的大量出版,中国传统小说技法受到挑战,单一的传统章回体被多种小说体式所取代。民国言情小说广泛试验和采用西方小说技巧,叙事视角也发生了转变,出现了对话体、日记体、书信体等多种体式。景物描写比例加大,大量运用心理描写,这些都是民国言情小说对传统小说的突破,具有现代色彩。

《玉梨魂》作为一部自叙体小说,题材来源于作者的亲身经历。但现实生活中的蔡氏寡妇并未自杀,嫁给徐枕亚的蔡氏侄女,婚后与徐感情也甚笃。小说夸大了现实的悲剧性,“对自我的意识、对个人的实体和意义的意识往往伴随着一个特征,那就是对存在的悲剧性感受。这种对存在的悲剧性感受——在旧的文学中发展很不充分,甚至完全没有——实际上是现代艺术的一个突出的特征。”[5]作者通过个体的心理流程和第一人称自叙来表现这种存在的悲剧感时,小说就具有了现代意味。内心世界细腻精致的描写是小说现代转型的一个方面,在以徐枕亚等人为代表的民初言情小说中,“我”或“余”不仅有第一人称叙事的功能,而且有自己独特的个性面貌,对个体生命空间的言说成为小说的主要指向。

《啼笑因缘》继承了我国传统的艺术表现方法,注重通过人物的外部语言行动折射内在心理活动,表现人物潜意识、刻画人物性格。同时,又大量吸收了西方小说的表现技巧,深入人物内部对人物的心理作静态的或动态的分析描写,用景物场面的描写烘托人物性格,增强小说的情绪和气氛。“关于改良方面,我自始就增加了一部份风景描写与心理描写,有时也有些小动作,实不相瞒,这是得自西洋小说。”[6]描写秀姑与父亲、樊家树游什刹海时,有些恼、有些关切、有些哀怨的小女儿心态,“秀姑站在柳树下,那垂下来的长柳条儿,如垂着的绿蔓一般,披到她肩上,她伸手拿住了一根柳条,和折扇一把握着,右手却将柳条上的绿叶子,一片一片儿的扯将下来,向地下抛去,只是望着寿峰和家树说话,并不答言。”这个捋枝条却把叶子扯下来的动作把秀姑的哀怨刻画得淋漓尽致。秀姑扯绿叶,正是她潜意识里的怨怒在温柔的外在言谈下的释放。观此描写,读者不禁会心一笑:真是暗恋中的小女子!书中还有不少直接的心理描写,如秀姑、凤喜等人的各自思量,作者都细细地写下来。书中的景物描写也一直为评论家所称道,如对老北京的天坛、先农坛、北海、西山等地风俗景观的描绘,细腻婉约,格外动人。

《秋海棠》在艺术上不采用章回体形式,采用了许多新的表现手法,如写梅宝认母:“她睁着一双泪眼,只瞥了湘绮一下,便把整个身子扑到她的怀里去了。‘妈……妈!’‘梅宝,可怜的孩子,妈整整的想了你十八年啦!’湘绮也忘掉了周围的一切,紧紧地搂着梅宝,一边淌着眼泪,一边喃喃地说。”人物语言个性化且叙述语言简洁朴实。作家采用单一情节的叙事结构布置人物、安排情节,围绕主要人物的命运进行叙述,从秋海棠学艺开始写,依次引出了袁绍文、赵玉昆、罗湘绮等一系列人物。所有的人物都围绕一个主角有序地出场,每一个人物都有展现个性的机会。小说设置了很多巧合,但真实可信。很多地方都是先交代结果,然后再将过程娓娓道来。《秋海棠》艺术上的成功,为中国现代通俗言情小说提供了范本。

《玉梨魂》改变了传统长篇小说章回体模式,采用当时文人所偏好的骈散结合的文体叙事,显示了现代通俗文学语体变革的路向。《啼笑因缘》以章回体的形式进行现代性探索并取得成功。《秋海棠》的文体叙事的雅化色彩与五四新文学不分仲伯。民国言情小说突破了传统藩篱,在艺术上进行了新的探索。

四、结 语

民国言情小说既有对传统小说的继承,又有对现代小说艺术形式的探索,以现实主义方法反映世态人情,通过“写情”再现了都市的平民生活和民俗风貌。民国言情小说从民初的蜕变,中期的调整,最后走向成熟的过程,实际上也是通俗小说跟随时代发展,适应广大读者的需求,不断提高审美品位的过程。

[1] 章培恒. 传统与现代: 且说《玉梨魂》[J].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01, (2): 19-20.

[2] 温奉桥. 现代性视野下的张恨水小说[M]. 青岛: 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 2005: 63-133.

[3] 杨义. 中国现代小说史: 下[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8: 734-765.

[4] 范伯群. 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 上卷[M]. 南京: 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0: 269-312.

[5] 普实克. 中国现代文学中的主观主义和个人主义[C]. 李燕乔, 译. // 普实克. 普实克中国现代文学论文集.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1987: 2-3.

[6] 张恨水. 总答谢: 并自我检讨[C] // 张占国, 魏守忠. 张恨水研究资料. 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 1986: 280-281.

Modernity of Romantic Novels during Republic of China—— Take Soul of Jade Pear, Sad and Ridiculous Karma and Begonia as Examples

ZHU Hefu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China 325035)

Romantic novels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which are the demonstration texts of Chinese society’s modernization, and the reflection of Chinese society’s transforming process from closed society to open one and from traditional society to modern one. Its modernity are mainly embodied in the following aspects: expression of pursuing freedom of love and marriage in modern society; demonstration of living states from the angles of ordinary people and exploration of changing of artistic forms in the process of novels’modernization.

Romantic Novels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Modernity; Soul of Jade Pear; Sad and Ridiculous Karma; Begonia

I206.6

A

1674-3555(2010)02-0089-05

10.3875/j.issn.1674-3555.2010.02.015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编辑:刘慧青)

2009-10-22

温州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YCX0802)

朱贺福(1982- ),男,安徽阜南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学理论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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