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化身与死的挣扎
——论孙犁、萧红笔下的女性形象的差异及根源

2010-08-15 00:42长沙环境保护职业技术学院长沙410009
名作欣赏 2010年17期
关键词:荷花淀孙犁男权

□余 铮(长沙环境保护职业技术学院, 长沙410009)

□蒋 敏(邵阳医学高等专科学校, 湖南 邵阳422000)

美的化身与死的挣扎
——论孙犁、萧红笔下的女性形象的差异及根源

□余 铮(长沙环境保护职业技术学院, 长沙410009)

□蒋 敏(邵阳医学高等专科学校, 湖南 邵阳422000)

孙犁 萧红 女性形象 女性意识

孙犁以“荷花淀系列”中一大批光彩照人的乡村女性形象而在文坛上一举成名。其笔下的女性是青春美、人性美与自然美的完美结合。“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萧红,身为一名女作家,以她独特的女性意识来观照这世间受苦的女人们,在她的笔下农村妇女备受压迫、歧视、侮辱和摧残,为女性人性价值的实现做出了痛苦而又真诚的思考。本文拟从女性意识角度来比较孙犁、萧红的小说创作中的女性形象,并分析探究产生这种差异的根源。

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女人作为社会的第二性,总是有她生存的位置,只不过会以不同的面貌出现。从作为男人的附属品到现在的“半边天”,在这一漫长的发展变化中,女性始终是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角色。在20世纪40年代解放区文学中,孙犁以“荷花淀系列”中一大批光彩照人的乡村女性形象而在文坛上一举成名。孙犁笔下的女性多具有崇高的思想境界,坚毅的品质,热情勇敢、开朗乐观的性格,是青春美、人性美与自然美的完美结合。

同为“乡土写实抒情小说”派的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萧红,身为一名女作家,以她独特的女性意识来观照这世间受苦的女人们,在她的笔下农村妇女备受压迫、歧视、侮辱和摧残,揭示出女性自身心灵的麻木与奴性心态,对社会形成强大的批判力量,为女性人性价值的实现做出了痛苦而又真诚的思考。本文拟从女性意识角度来观照孙犁、萧红的小说创作,分析他们笔下的女性形象的特征。

孙犁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众多,据统计,孙犁创作于抗日战争时期的三十二个短篇小说中,以女性为主角的就有二十一篇。孙犁作为男性作家,对女性有一种特殊的偏爱,他认为,女性身上集中了人类许多优秀品质,是美的化身。他曾说:“我以为女人比男人更乐观,而人生的悲欢离合,总是和她们有关,所以常用崇拜的心情写到她们。”①“至于那些青年妇女,我已经屡次声言,她们在抗日战争年代,所表现的识大体、乐观主义以及献身精神,使我衷心敬佩到五体投地的程度。”②孙犁倾注全部的爱和热情于农村妇女命运的探索,为她们在社会解放中所表现出来的优秀品格和前进足迹唱出一曲曲美的赞歌。然而,这样的颂歌不是空洞的呐喊声和口号声,孙犁始终立足于现实生活,深入人民的日常生活之中,细致地刻画出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女性形象。

生活在冀中平原水乡的女性,既有外表美,又有内在美,心像金子一般闪亮。“荷花淀系列”小说中的水生嫂是那么的美丽,她灿烂的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阳映照着人们心灵的天:“女人抬头笑着问”,“睁开大眼睛,咧开嘴笑了笑”,“含着眼泪水笑着说”,“女人忍住泪,笑着说”……小说里有九处直接写她笑,笑,是她的一种美,一种精神美,一种内在美。她理解、体贴丈夫。对公公,她是孝顺媳妇,面对归来的丈夫,她首先念起“爹是顶不容易的一个人”;水生归队,她又执意要丈夫到爹的坟上去看看,“你去看看,爹一辈子为了我们”,“是他一个老人照顾了咱们全家”。对孩子,她是一位慈爱的母亲,送丈夫走时,她“把孩子叫醒,穿得暖暖的”,在行进中,她还不忘提醒丈夫“你给孩子再盖一盖,你看她的手露着”。

在战争的硝烟、战火的考验中,这些农村妇女坚强、勇敢,表现出了积极的乐观主义态度,《荷花淀》中这样写道:

“我们没枪,有枪就不往荷花淀里跑,在大淀里就和鬼子干起来!”

“我今天也算看见打仗了。打仗有什么出奇,只要你不着慌,谁还不会趴在那里放枪呀!”

“水生嫂,回去我们也成立队伍,不然以后还能出门吗?”

“刚当上兵就小看我们,过二年,更把我们看得一钱不值了,谁比谁落后多少呢!”

这一年秋季,她们学会了射击。冬天,打冰夹鱼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登在流星一样的冰床上,来回警戒。敌人围剿那百顷大苇塘的时候,她们配合子弟兵作战,出入在那芦苇的海里。

以水生嫂为首的这一群妇女,亲身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她们并没有被残酷的战斗场面吓倒,反而激起了她们渴望战斗的豪情和像男人一样战斗的自尊心。孙犁“荷花淀系列”小说中像水生嫂她们一样“像金子一样坚强,像水一样明澈”的在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能迅速觉醒,起来斗争的女性形象有很多。《光荣》中的秀梅,她支持小伙伴原生参军,她主动参加革命,在村里当了干部,批评教育思想落后的小五,“当兵是为了国家的事,是光荣的!”她把光荣看得高于一切,“有的人,说光荣不能当饭吃。不明白,要是没有光荣,谁也不要光荣,也就没有了饭吃;有的人,却把光荣看得比性命还要紧,我们才有了饭吃。”字里行间流露出高度自觉的革命觉悟,女性意识的自我生命价值体现的觉醒。

萧红作为一名女作家,由于女人敏感和特殊的体验容易让她产生对女性的深刻认识,反映在作品里则有许多独特的女性形象。孙犁和萧红二人都关注女性命运,但他们笔下塑造了截然相反的女性形象,给读者完全不同的阅读感受。萧红作品中是一个个饱受男人凌辱的在痛苦呻吟、没有自我生命价值的女性。如《生死场》中美丽善良的月英,患病后得不到丈夫的关心和照顾,被活活折磨死了。金枝爱上了成业,为爱情魂不守舍,为爱情勇于承受他人的歧视,可是得不到爱的呵护,她只是成业泄欲的工具和“出气筒”,她在怀孕后行动不便反遭丈夫的打骂。《小城三月》中的翠姨“生得并不十分漂亮,但是她长得窈窕,走起路来沉静而且漂亮,讲起话来清楚的带着一种平静的感情。她伸手拿樱桃吃的时候,好像她的手指尖对那樱桃十分可怜的样子,她怕把它触坏了似的轻轻捏着”。这个在萧红笔下如此动人温柔的女人在间接地接触到一些新思想,在感情上渴望自由浪漫的爱情,然而她又无力承担传统的桎梏和心灵的枷锁,同时也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的理解和呵护,只能在无望中默默扼杀了自己的感情,抑郁地死去。人世间最神圣最伟大的母爱在萧红笔下也失去了应有的光辉,变得冷漠、残酷、惨不忍睹。《生死场》中的王婆,因忙于劳作无暇照顾孩子致使孩子被摔死,作为母亲的她竟然没有一滴眼泪,甚至还说道:“孩子的死,不算一回事……我一看见麦田在我眼前时,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一滴眼泪都没淌下。”萧红通过塑造这些难逃悲剧命运的女性形象,阐明了在男性中心的社会里女人生存意义就是男人的工具和奴隶,表达了作者对男权世界的绝望和无言的抗争,同时也揭露了男权社会的无情和冷酷。

读孙犁“荷花淀系列”的小说,对于女性,不得不怀有一种喜爱和敬佩。而读萧红笔下的女性,让人沉重和悲痛。乡土、乡情、乡民是孙犁和萧红乡土小说的主题,记忆中的故乡和童年经验在他们的小说创作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童庆炳在其著作中曾说:“童年经验作为先向意向结构对创作产生多方面的影响。……就作家而言,他的童年的种种遭遇,他自己无法选择的出生环境,包括他的父母,以及其后他的必然和偶然的不幸、痛苦、欢乐……社会的、时代的、民族的、地域的、自然的条件对他幼小生命的折射,这一切以整合的方式,在作家的心灵里形成了最初的却是最深刻的先在意向结构核心。”③孙犁和萧红的童年经验的差异,是他们小说中女性形象趋乐和趋悲的重要原因。

孙犁有着幸福的童年,是家中的独子,父母对他十分疼爱。童年得到的温暖在孙犁心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尤其是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母亲时时不自觉地用她健康的善良的女性心理影响着孙犁,致使孙犁性格真纯善良,这一性格深深地影响了他,让他在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大多性格单纯、品格高贵。而萧红,虽然出生于士绅之家,但是缺少人性关怀,童年生活在一种寂寞而透骨清冷的氛围里,并经常无故遭到没有人性的父亲的打骂、母亲的恶言恶色,以及祖母的用针刺手指,这些都让她觉得人生掉入了冰冷和憎恶之中。后来逃婚、求学,长期的颠沛流离的生活严重损害了她的健康,加上个人感情的伤害,孤独寂寞在她心头长期郁结,她的一生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如同浸在毒汁里,是服了毒的人生”④。她把自己人性受到伤害的切身体验,把无法获得爱,无法获得男性理解与尊重的内心痛苦,渗透进自己笔下的女性形象中,塑造了一个个遭受苦难、无法摆脱悲剧命运的妇女形象。

其次,孙犁和萧红性别视点的不同是他们作品中塑造不同女性形象的主要原因。女性批评家陈顺馨说:“在叙述同一题材的故事时,男性的眼光和观察点与女性的有着明显差异。”孙犁是作为男性作家站在女性的视点来观照艺术世界中的女性,而萧红是女性用女性的叙述视点来写女性。因此,孙犁作品中蕴含着一种对女性强烈的崇拜心理,他曾说:“她们并没有多少学问,但她们都能直觉地认识到斗争的实质。她们总是那么奋发、乐观、勇敢,特别是那些青年妇女,为了解放战争,情愿献出自己最心爱的人:丈夫、儿子、情人,献出她们全部的爱。她们的爱情,那些妇女内心的柔情,性格上的刚毅,不值得作家细心地表现出来吗?”⑤孙犁这种站在女性视角对女性特有的理解与发现,使他笔下的女性形象已成为美和善的化身。她们美丽、善良、勤劳、乐观,处处闪耀着传统美德的光辉,同时她们热爱家乡、热爱祖国、识大体顾大局,时时放射出解放了的妇女的光彩。而孙犁毕竟身为一个男性,始终无法触及到女性最深层的内心世界。他在小说《走出以后》中,借叙事人之口表达了他对女性的认识与态度,“我的习惯,不喜欢女人那一种张狂,她却以张狂为能事。”由此可见,孙犁仍然站在男权社会的立场上,固守着男性中心主义的思想观念。

萧红作为一位饱受封建父权和男权双重放逐之苦的女性,以女性的视点深入女性最深处的内心世界,用手中的笔,表现了处于社会底层的中国女人死水一般的凝固、愚昧,将女性的人性弱点做了深入挖掘,通过对女性人性悲剧的考察,表达了自己对女性人性价值的真诚关怀,表达了自己对男权社会的控诉和愤怒。她曾说:“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

孙犁、萧红在文中都以人道主义思想关怀普通劳动人民,通过对生活的原生态描写来探寻女性的命运。孙犁以他特殊的女性观,使笔下的女性形象活泼可爱,具有闪光的特质,也正是女性形象的成功的描写,奠定了孙犁在文坛上独立不倚的地位。萧红以她独特的人生经历、女性价值观塑造了充满着女性对抗意识的女性形象,这些中国农村女性在男权社会的重重压迫下“生的坚强”与“死的挣扎”。这正是女性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她勇敢地以女性对抗主义反抗男权压迫,这也是萧红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独特贡献。

① 孙犁.孙犁文集·自序.孙犁文集(第一卷)[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

② 孙犁.孙犁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57.

③ 童庆炳.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J].文学评论,1993(4)54—64.

④ 肖风.萧红传[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23.

⑤ 吕剑.孙犁会见记[A].孙犁研究专集[C].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12.

(责任编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湖南省2008年度高等学校科学研究项目(08C043)

余铮,硕士,讲师,主要从事现代文学教学与研究;蒋敏,硕士,讲师,主要从事现代文学教学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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