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与灵魂的写作
——盛可以《道德颂》的女性主义解读

2010-08-15 00:45褚又君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道德文学

褚又君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与旅游分院,浙江 湖州313000)

欲望与灵魂的写作
——盛可以《道德颂》的女性主义解读

褚又君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与旅游分院,浙江 湖州313000)

盛可以是当代中国文坛新锐,其小说《道德颂》营构了欲望时代的直面心灵的女性情感世界和伦理困境,传达着最深层最真切的人生感悟。同时在形式上,直面欲望的女性欲望叙事为小说增添了女性主义光彩。

欲望;灵魂;《道德颂》;女性主义

盛可以以其一颗对女性的真切之心,用文字直达现代女性的内心深处,让我们真切地感受欲望时代的感情疼痛和伦理困境。她的《道德颂》用女性独特细腻的视角讲述了以单身女人旨邑为中心的几对现代男女的情感生活,用独特的感悟和冷静的思考,从人性、伦理、道德等方面诠释了当代人的情感世界,对现代社会中的婚姻与婚外情进行了细致的解剖。

英国文学评论家乔·刘易斯在谈到英国的女性文学时指出:“迄今为止,妇女文学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很大程度上仍是一种模仿文学,这是一种非常自然而又极为明显的弱点:妇女在创作中总是把像男子一样写作当作目标,而作为女人去写作,才是应该履行的真正使命。”[1]盛可以在《道德颂》里执拗挖掘内部生命真实的心灵状态,传达着生命深处那种最深层最真切的独特感受,并以积极介入的方式渴求着女性生命主体意识的建立,让这个传统的婚恋爱情故事绽放出新的文学光彩。

一、直面心灵的女性情感世界

关注心灵是文学的天职,文学要走进人的心灵和精神世界。鲁迅先生早在《而已集·革命时代的文学》中称许“好的文艺作品”是“不顾利害,自然而然地从心中流露出来的东西”。盛可以说过“我的写作,源自于困惑。因为困惑,我必须分析,要分析,必须解剖。我只有通过叙述来解剖心灵,解剖肉体,解剖生活。”[2]借鲁迅的话来形容,盛可以在《道德颂》里是用“‘连自己也烧在这里面’的感同身受来写‘照见人心’的文字;凭着‘抉心自食’的真诚来陪她笔下的人物一起受难、挣扎;秉持虚灵流动而非僵化定型的‘心灵的尺’来应对、验证身外的律令与规范。”[3]

盛可以说过,“创作是一种呼吸过程:吸取大自然之气(社会/生活/人生),呼出心中之气(悲痛/思索/倾诉)。”[4]作家选择了爱情与婚恋这一敏感而说不清的话题,可以凭着自己对人生的体悟与经验,展示着爱情的苍凉与无奈、困惑与思索。渴望爱情是人的一种本性,是人生存的基本需求,爱情是人性内在的诗性表现。市场经济下,物质主义的勃兴裹挟着人性自身的弱点,爱情在挣脱了社会、经济、传统观念等因素的束缚后,会在理性、激情、寂寞、时间、物质等条件的干扰下而艰难挣扎。现代人也会在过剩的精力和干瘪的激情中谱写婚外恋的如歌行板,被各种人生欲望包围与吞没的感情,与完美的爱情想象越来越远,于是更多以情爱的面目示人。

女主人公旨邑在高原经历了一场生死车祸后,邂逅了中年男人水荆秋。两人陷入了一段婚外情。在肉体和精神上他们约定要爱恋一生,但随着情感的深入,女主人公对这段隐藏在社会和家庭暗处的爱情产生了自己的质疑。于是她不断地在自我和世界、心灵和肉体之间挣扎,寻找着情感的突破和道德的永恒,最终,一个不期而至的胎儿让女主人公看到了人性的本质,她幡然醒悟,选择了承担。在这个故事里,盛可以锐利地感知了情感困境更是一种精神困境。她向人性的灵魂层面挺进,使之露出真实的人性内核。也许爱本身是有缺陷的,它把人拖入了迷离的伦理困境中无法自拔,表面的放纵之后人要面对的是灵魂对人性沉沦的审判。小说在锐利的叙述中,把人的灵魂肉体剔开来,直逼人的内心深处。两人在这场恋情中都从身体和精神层面上获得了满足。谁也没有强迫谁,谁也没有迫害谁。但是对于这份恋情,旨邑一方面享受着情欲和以爱情自居的快乐感,另一方面她又清醒地认识到“这份恋情是充满着错乱、荒唐、愚昧、怪诞以及自欺欺人的把戏”。生命的激情和伦理的困境有的时候无法用善恶评断。旨邑是悲悯的,在谢不周坟头上飘扬的白色野菊花是对所有卑微的生命的慰藉。小说的最后一段,视野宽阔而广大:“旨邑无比安详。她感到湘江水如自己的大动脉,缓慢地奔跑着重量与生命。她感到自己的枯竭与丰盈,在阳光的幻灭间,不变确定的流向,她看见岛中有广阔的海域,生长五彩缤纷的鱼类,它们没有鱼鳍,快乐徜徉,将鱼卵产在身段柔韧的海草上,每一颗都如珍珠般晶莹,闪烁生命之光;岸上的花开有爱情的声响。爱情的果实比一枚太阳更具热量。”旨邑在这样的时空下应感到一种舒缓和复原吧。

当现代知识女性面对着一切精神的、物质的都被盖上了市场化、商品化的印迹时,其内心的困惑与挣扎是不言而喻的,也是自然的。盛可以在小说中通过这种直面心灵的女性情感世界的描述,在对现代女性与现实对话的书写中揭示出了当下知识男性的精神缺失。水荆秋这个道貌岸然的知识分子,想维系“名存实亡”的伉俪之情,同时亦难以割舍红颇知己和情欲的放纵。他在得知旨邑怀孕之后的作为不但在“情理之中”,甚至有了“非此不可”的嫌疑。这种人,一旦撕破脸皮,其心理龌龊的程度,恐怕是我们难以想像的。他的逃避正显示了他精神心理的脆弱和人格缺失。

李敬泽先生说过,“盛可以的小说有一种粗暴的力量。她几乎是凶猛地扑向事物的本质,在这个动作中,她省略了一切华丽的细致的表现性的因素,省略了一切使事物变得柔软的因素,她由此与同时代的写作划清了界限,但她也在界限之外获得了新的力量,那就是,她更直接地、不抱任何幻想地呈现了我们混乱的经验和黑暗的灵魂。”盛可以用一种罕见的勇气和超常的冷静将现代人的内心世界撕得很开,把女主人公推到道德伦理或精神境遇的临界点上,让她们在无助中寻找救赎,在无望中寻找希望,用这种对“混乱的经验和黑暗的灵魂”的执著,表达心灵缺失和无法逃脱的精神困惑。我们很难以道德的尺度评价小说中的所有人物,但可以肯定的是,盛可以诚实尖锐地讲述了当下社会生活中常见的精神现象,这个诚实就是道德的。人类的精神困境没有终点,欲望之火永远高于防火隔断,这就是精神困境难以解救的最大原因。

二、直面欲望的女性欲望叙事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言说女性情欲感受的文本并不少见,比如《诗经》中对女性身体铺写最为突出的《卫风·硕人》,其对卫国庄姜的描写,也不过是将这一女性书写放置在一个多视角的叙事层面上。诗中对于身体的书写十分详细,但在叙述方式上硕人并没有称为叙述主体的欲望主体。在传统文化中,女性的容貌、体态、身体是男人品鉴欣赏的物品之一,女性是主观欲望的客体,女性欲望被男性的凝视所规定。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思想的解放,到了20世纪人们对欲望的认识已悄然发生变化,几千年来已经习惯的身体话语结构——男人在凝视,女人在表演——发生解构,开始张扬女性主体情欲和女性主体意识,直面欲望的态度开启了欲望叙事的新旅程,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女性创作。女性欲望叙事“是以女性的潜意识、女性的愿望和要求寻求‘女性自己的故事’,这是生命的欲望与创造的欲望,性的欲望与话语权力的欲望,说到底是作为女人主体欲望的种种达成或未达成‘故事’。这些‘故事’过去是今天仍是女性的隐秘历史经验,为时间和文化所遮蔽。”[5]《道德颂》以女性情欲的发展为线索和驱动力,展开故事情节。我们看到了“爱欲、爱欲反复经历侵蚀和修复、爱欲的颓败和消散。”[6]

旨邑高原遇险,劫后余生,遇到水荆秋,患难之情,让旨邑萌发了最初的情欲。“她一次次想起那只初次造访的手,连着厚实的身板……那只手从她的腰际滑过起伏的臀部,顺着沟壑往根部挺进,柔韧冰凉,滑行速度均匀,仿佛蛇爬过小山头,她感到蛇的腹部与山的默契。”来自死里逃生的异性的触摸,使旨邑产生震颤和灼热感,难以忘怀。但激情时刻总是短暂,旨邑身居长沙,而水荆秋远在北国哈尔滨,他们相互想念,想到身体近乎燃烧,旨邑的情欲得不到满足,奔往哈尔滨。两人如干柴烈火般焚烧:“这是一场生命的演奏,一场忘我的演出,直到每位演奏者筋疲力尽,脸上躺着汗水,气喘吁吁地谢幕,才有了交谈声。”爱欲和真爱之间永远不能划上等号。不期而遇的胎儿让旨邑看到了水荆秋虚伪、自私、懦弱,情爱一去不返。《道德颂》采取的是第三人称的叙事方式,叙述者虽然不出现在文本中,但对女性主人公的偏爱使盛可以很难在叙述中做到不偏不倚,女性主义视点不自觉地附着在人物身上。作家自由地进入旨邑的内心世界,她对旨邑的体贴无处不在,在绝大部分时间里盛可以追随着旨邑,她和“她”接近于完全重合:“旨邑走在路上。手在风中酸痛。她将它们装进口袋。风侵袭她的身体。全身酸痛。她不知道该把自己藏到哪个温暖的地方。对风的敏感,使她恍惚已是风烛残年。”但是,盛可以在叙事视角上留下了若干缝隙,正如李敬泽所发现的:“她对旨邑强劲的、覆盖性的声音隐约感到不安,似乎有一种冲动在焦虑地低语: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听从这种直觉,她几乎是任意地要‘破’,破开旨邑的声音,她要打断她,她要压制她对小说世界的垄断。”[7]

盛可以娴熟运用语言技巧来完成女性欲望叙事。“语言现在才首次成为我们的主题,这一事实说明,语言现象扎根于此在展开状态的生存论建构”[8]语言是“在者敞开”的方式。就是在这一层意义上的“语言”,具有女性意识的作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费迪南·费尔曼说:“这属于生命的本质、生命的语言性,生命能通过外部手段呈现内心世界,当然是需要语言理解这一前提的。”[9]盛可以在《道德颂》中给我们呈现了充满魅力的女性欲望叙事语言。盛可以曾在一篇文章中说:“我的小说中有许多比喻。运用精确形象的比喻,也能使语言站起来。余华的比喻是精辟的,如说路上的月光像洒满了盐;博尔赫斯说死,就像一滴水消失在水;普鲁斯特在《追忆逝水年华》里写‘感到思念奥黛特的思绪跟一头爱畜一样已经跳上车来,蜷伏在他膝上,将伴着他入席而不被同餐的客人发觉。他抚摸它,在它身上焐暖双手。’这只有‘神经质的、敏感到病态程度’的普鲁斯特才写得出来;茨威格华丽而充满激情的语言及精彩的比喻让人折服。用形象的隐喻使人想象陌生事物或某种感情,甚至味觉、嗅觉、触觉等真实的基本感觉来唤起对事物的另一种想象,既有强烈的智力快感,也有独特新奇的审美愉悦。”[10]盛可以以娴熟的诗性之笔,通过多姿多彩的欲望叙事,热衷性爱体验和感受的真切表达,消解着神圣的关乎人性与爱情的美妙话语。“两滴水碰到一起,融为一滴,在风荷中滚荡,变幻出危险的姿势。多次溜滚到荷叶边缘,又滚回去。尖叫低吟,惊心动魄。荷叶不堪重负,几乎要浪打船翻。风停后,水滴在荷叶中心沉静,良久,缓缓分成两滴。”《道德颂》中这段关于性爱的描写,运用隐喻、暗示等修辞手段来描绘性爱,我们既可体悟到人性的丰富内涵,又可感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审美震撼力。盛可以她那“站起来”的语言,就这样山峰美女般地在我们眼前或闪动或舞蹈。

三、结语

“真正的女性写作并不意味着在意识形态领域和男性相对抗的文化姿态,也绝不是在颠覆了男权话语中心之后再建一个话语中心,而是唤醒公民注意历史和现实性别文化的残缺,参与全人类合理生存的文化实践。”[11]女性文学不应仅仅是一种“性别文学”,而更应走向“人”的深层发现与建构。欧阳友权等人在文艺报上说过,“文学的命运只能由文学家自己来把握。社会可以改变文学的生存背景,高科技可以改变文学的载体和工具,文化转向可以改变文学的存在方式,读者的选择可以改变文学的功能模式,但文学追求真善美的本性没有改变,文学的审美品格和道义承担没有改变,因而,文学永远是文学的文学,是文学家的文学,文学的命运永远掌握在有道义承担的文学和有操行的文学家手中。”[12]盛可以凭着自己对现代社会内部各种复杂人性的敏锐感知和广泛了解,用一种罕见的勇气和超常的冷静,抱着异常强悍和冷峻的叙事姿态,将现代人的内心世界撕得很开,在隐秘的层面上凸现了我们这个物欲时代女主人公极为艰难的生存景象。她的女性主义小说创作对于女性发现自我,重建女性本我世界,寻找命运方向,实现两性和谐的理想有着独特的文化建构意义。

在新世纪文坛上,盛可以的创作,有她独特的意义,她的创作思想也处于不断的调整和发生之中。我们期望盛可以的创作步伐日益坚实,为喜欢她的读者们带来新的喜悦,为关注她的评论界带来新的阐释空间。

[1]埃莲·育瓦特.女性文学的传统[J].中国文坛,1986,(1):84.

[2]徐仲佳.无爱时代的困惑与思考——关于盛可以的写作[J].南方文坛,2005,(3):35.

[3]金理.呈现心灵的悸动——以盛可以的《道德颂》为例[J].小说评论,2007,(2):33.

[4]http://www.women ofchina.2003.7.

[5]荒林.林白小说.女性欲望的叙事[J].小说评论,1997,(4):41.

[6][7]李敬泽.“我”或“我们”——《道德颂》的叙述者.当代文坛.2007,(2):34,35.

[8](德) 海德格尔著,郜元宝译.人,诗意地安居[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46.

[9](德) 费迪南·费尔曼著,李健鸣译.生命哲学[M].华夏出版杜,2000.195.

[10]盛可以等.盛可以小说对谈录.河池学院学报,2005,(12):72.

[11]万莲子.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发展的误区[J].湘潭大学学报.2001,(1):59.

[12]欧阳友权,谢鹏敏,吴天.消费时代文学何为[N].文艺报,2003-09-09(4).

[责任编辑:贺春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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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0)06-0023-03

2010-09-22

褚又君,女,浙江湖州人,湖州职业技术学院人文与旅游分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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