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花——由匡超人的悲剧谈对封建科举制的再认识

2012-08-15 00:49龚龙海
中学语文 2012年2期
关键词:科举制范进科举制度

龚龙海

学习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之《匡超人》,同学们对主人公匡超人的沦落变质,对他绝情负义、冷酷自私、寡廉鲜耻的人品行径感到厌恶作呕。在探讨主人公人生之悲剧根源时,同学们都归结到科举制度的罪恶上来,可是,要大家具体说出科举制的哪一点或哪几条是人物悲剧的罪证时,不仅学生,就连我也茫然了。这促使我去静静地思索其中的答案。

提到科举的危害,人们就自然想到《范进中举》、《孔乙己》这两篇经典。是啊,由于大方之家们已经给这类的文章定下了基调:批判和揭露科举制度的罪恶。于是论者如此说,云遮雾罩;教者如是教,抽象笼统;读者也就把阅读和对人物的认识局限在做成的框框里,人云亦云。谁都没法说得明白,也就不能透过科举给这些人物造成的悲剧去思考背后的“推手”或“魔影”究竟是谁的问题了,这不能不说是我们教育尤其是学校教育的更大的悲剧。这一悲剧已经演绎了几十年几代人了,应该如同已经废除的科举制度一样,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众所周知,科举是历代封建王朝通过考试选拔官吏的一种制度,它打破了魏晋以来士族把持国家统治地位的“门阀制度”,使无任何出身背景的“寒族”子弟们凭自己的努力跻身社会的“白领”“蓝领”或者“金领”阶层,实现了社会人才的合理流动,这无疑是公平公开公正的选才方法,它对维持社会的稳定,对知识的普及、促进民间读书风气形成、推进竞争机制的形成等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正因如此,才得到诸如日本、韩国、越南等周边国家的效仿,就连欧洲的英法等国也吸纳了其中的优点,并逐渐形成了欧洲各国的文官制度。所以有人称科举制度是第五大发明。

但是,如同一切制度都有其缺陷一样,科举制随时间的流逝也逐渐出现了许多流弊。如内容单一,形式死板;为达到“一举成名天下闻”的目标,许多读书人皓首穷经,不闻时事,空虚麻木,成为科举的奴隶或牺牲品;更甚者,为达目的,不惜以种种作弊手段换得金榜题名等等。可是,如果因此将这延续了千年的制度罪恶化,或者把它说成天下读书人一切悲剧的根源,似乎失之肤浅和偏颇。

试问:生活的穷困潦倒使得孔乙己很寒酸,那为什么一个读书人竟潦倒至如此地步?既然科举让人致贫受穷,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拼命走读书取士的道路?周进为何头撞号板、满地打滚、口吐鲜血?范进何以中举后喜极而疯?道理很简单,他们悲剧的背后是科举所带来的巨大回报。中举前后贫富尊卑两重天啊!就是因为中举给人们带来的无形和有形的财富,才使得人们认为赌博值得而倾其所有地进行智力投资,以换得日后的飞黄腾达,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一旦踏进那道门槛,就意味着做起了老爷,接着财源广进,三妻四妾、高堂华屋,还有前呼后拥、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在商品经济几乎是沙漠一般的封建时代,读书就是发家致富、振兴家族、实现个人价值的最佳途径,舍此无他。难道这样做就是罪过?如果照这样理解,那么不去读书,守着二亩薄地,老婆炕头,代代受穷便什么罪过也没有了。我想,就连阿Q也不愿自己总是寄居土谷祠赊酒度日,都想着“革命”后要去搬来赵家的东西,奴役比自己弱小的小D,要挑拣他所熟悉的女人呢,可阿Q大字不识一筐,恐怕连科举为何物都不知呢,哪来的这些混账的想法的呢?

生活是最好的教科书,老百姓是最讲实惠的,其实书香门第何尝不是如此!“一人飞升,仙及鸡犬”是封建时代的常态,官与民便是天与地。不公平的社会现象,不平等的社会关系怎能让群众的眼睛一片漆黑?“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又怎能让读书人去安贫乐道?只要读一读《官场现形记》,只要稍懂历史的人都会明白,做官意味着什么。难以否认,封建时代的“官本位”思想,是国家意志的集中体现,是全社会的价值取向,它左右着天下读书人的人生航船,引领着他们的前进方向。因为封建时代,人们的政治地位、经济地位以及由此决定的人生价值,都是以“官”为坐标的;封建官场的贪污索贿、巧取豪夺、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情形刺激着人们的神经,毒化了社会风气,它的标本作用远远超过了“之乎者也”一类的圣贤遗训。在这追名逐利的河流上,读书人犹如一片树叶,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不论他们适不适合科举。孔乙己、范进周围的人们为什么会那副嘴脸?范进中举后周围人又为何那般德性?就是“成者王侯败者贼”的生活逻辑在普通百姓生活中的体现,就是“官场文化”为背景的社会气候的形象再现。这恰恰说明读书人的悲剧其实是社会的悲剧。

再说匡超人,他先前也读书,也纯朴憨厚,孝顺父母,敬事兄嫂,和睦邻里;倒是后来,他并非正儿巴经地读书科举,而是因得李知县的赏识提拔做了官,其后才有了他瞒过遣妻、瞒婚再娶、葬妻修名、背弃故旧、自我标榜等等的卑劣表演。是哪家的经书让他背弃了“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又是什么让他抛弃了“贫贱之交不可忘”的信条?不是科举本身,而是利益!现实利益让匡超人参与“拐带人口”;利益让匡超人作“枪手代考”;利益让匡超人攀附李大人而做了他的外甥女婿;还是利益,匡超人才无耻地撇清与潘三的关系……匡超人所作所为,绝非受益于用于科举的圣贤教诲,而是在与马二、景兰江、潘三等人的交往中受熏染受指点的结果,是易霉变的“内核”在恰当的“气候”的培育下开出的一朵恶之花。

科举制度作为一种选拔人才的手段,一千多年间,为各朝各代选拔了大量的优秀人才,不说别的,唐宋时期的众多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不都通过科举致仕的吗?王维、杜甫、白居易、刘禹锡、“唐宋八大家”们……为什么同是科举,罪恶怎么就没落在他们头上呢?相反,这些人,每每在官场黑暗、仕途不畅之时或洁身自好地隐退,或不避忌讳地针砭,保持了自身的清白,维护了读书人的尊严。这,是科举的功呢,还是科举的过呢?

中央集权制产生的官本位体制培育了科举制这朵恶之花,黑暗的官场、腐败的政治才是范进、匡超人之类的读书人人生悲剧的真正元凶,所谓科举制度的罪恶的说法,不过是我们有些人不愿触及“官场黑暗”的根蒂,舍本求末,转移了矛盾的焦点,淡化了问题的实质,绕开了症结的根源,此非研究问题的不严谨、不细致,而是价值观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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