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汉语文献四种所见韵母的清代东北方音特征

2012-08-15 00:52邹德文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2年10期
关键词:贵姓韵尾儿化

邹德文

(长春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学院,吉林长春 130032)

朝鲜汉语文献四种所见韵母的清代东北方音特征

邹德文

(长春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学院,吉林长春 130032)

分析《华音启蒙》、《华音启蒙谚解》、《你呢贵姓》、《学清》四种朝鲜汉语文献的语音系统,就其韵母而论,考证其反映出来的清代汉语东北方言的语音特征。表现为:入声韵消失;闭口尾韵消失;存在儿化韵和轻声等。

朝鲜文献;韵母;清代东北方音;语音特征

一、朝鲜王朝时期四种汉语文献的版本及其内容

1.《华音启蒙》与《华音启蒙谚解》的版本及其内容

《华音启蒙》与《华音启蒙谚解》,是同一内容书的两种不同形式。《华音启蒙》是汉语写成的,据尹泰骏《序文》可知,《华音启蒙》由当时的译官李应宪编纂。李应宪,字稚章,金山人,1838年生,卒年不详。曾于1855年登科,官至汉学教诲知枢、通津府使。所编《华音启蒙》成书于高宗二十年(清光绪九年,1883年),卷末附载千字文、百家姓、天干地支、二十八宿、算数、华音正俗变异部分。正文无注音,但附载部分有注音,除“华音正俗变异”注左右二音外,其余只注一音,所谓左右音是指右音注的是前代音,左音注的是现实音。《华音启蒙谚解》是对《华音启蒙》正文所做的谚解,作者也应为李应宪本人,无尹泰骏序和附载部分。根据韩国藏书阁所藏《华音启蒙谚解》有“光绪九年癸未印出”的刊期,由此推知“谚解”本和汉文本是同时刊行的,都刊行于1883年。此书现由韩国藏书阁所藏。《华音启蒙谚解》分上下两卷,共40页,一册,1.2万余字。对正文里的问答体文字,每字下用谚语注音,与从前“谚解”一类的书不同的地方是:每字只注一个音,也没有带点;每句完后加个圆圈,用谚文夹汉字翻译。正文前本无尹泰骏《华音启蒙序》,卷末也本无《华音启蒙》所附的“千字文”、“百家姓”、“天干地支”、“二十八宿”、“算数”、“华音正俗变异”等内容,《华音启蒙谚解》一般被看做综合性公务会话教科书。

汪维辉先生依据韩国藏书阁所藏本对《华音启蒙谚解》进行了点校,并将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所藏的《华音启蒙》本之尹泰骏序和“千字文”、“百家姓”、“算数”、“华音正俗变异”附于正文前后,编入了《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本文所使用的就是这个汪先生的点校本,本文涉及朝鲜文的转写,采用的是李得春先生的《朝鲜对音文献标音手册》转写系统。

就内容来看,《华音启蒙》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为卷首尹泰骏序;第二部分为正文;第三部分是卷末附载的千字文、百家姓、天干地支、二十八宿、算数、华音正俗变异等内容。正文这一部分,以时间为主线,记述了朝鲜使臣李氏赴京、住店、交接公务、拜访老友的全过程。分为上下两卷,上卷的主要内容:路遇闲聊,然后商议住店事宜并投宿王家店,次日启程,经过摆渡到了张家湾,在张家湾打尖(即吃饭)以后进城住店,并且跟世交之子交谈,谈了上海的情况,着重谈及英国洋行和义丰银号。下卷的内容:拜访礼部郎中江南苏州府人王氏,谈论升官的历史和朝鲜王朝的王法,然后核查贡物并且移交朝贡物品,完成公务回馆接待古董行里的张老四,张老四述说见闻,后拜访老朋友王大人并述说子母珠及其来历和价值。正文这一部分的内容,《华音启蒙》与《华音启蒙谚解》相同。

2.《你呢贵姓》、《学清》版本和内容

《你呢贵姓》一册,抄本,共34页,67面。作者不详,是成书于朝鲜后期高宗年间(1864—1906)的一本商务汉语会话教科书,据此,一般认为成书于1864-1906年之间,书名取自此书会话部分的第一句。该书由三大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千字文》、《百家姓》、天干地支、二十八宿、算数;第二部分从第8-20页是课文主体,为朝鲜商人崔氏和中国辽东商人王氏的对话:对话以时间为线索,由闲聊家常发展到谈生意,做生意包括看货、讨价还价直到买卖成交,记述了朝鲜崔姓商人与中国王姓商人买卖皮货的全过程。第三部分是单词、俗语、惯用语和一些句子。我们所要研究的主要是第二、三部分。该书的体例是:中间为一行汉字,右边用谚文逐字注音,左边是谚文译文。卷首题“大正八年已未十一月日修缮”一行字。学术界据此推测此抄本为1919年的改装本。盖有“李王家图书之章”一印,现藏于韩国精神文化研究院。由于书中内容都属于是“商贾庸谈”,没有多少文采,应是实用会谈课本一类,书中使用了大量的俗字和记音字。在文章第三部分,还出现一些只用谚文标注其读音的词语等。而这些口语实录内容对我们研究其语音特征有很高的价值。但是篇幅很短,字数不多。

《学清》是《你呢贵姓》的另一种手抄本,一册,15页。原为文友书林金荣福的旧藏本,现为韩国鲜文大学校朴在渊教授收藏。它只有中间的正文部分,与《你呢贵姓》基本相同,但也有些许差异。主要表现为词语的增补、删减及顺序的变化等方面。《你呢贵姓》的版本相对较少,但版本之间存在着一些显著差异。

《华音启蒙》和《你呢贵姓》均为会话教科书,虽然《华音启蒙》主要为综合性公务会话教科书,而《你呢贵姓》则为贸易性商务教科书,但两书从内容上可以相互衔接,二书的成书年代相近,方言特征也比较相似,因此非常有利于我们在研究时进行比较。

二、朝鲜王朝时期四种汉语文献所见韵母的东北方音特征考论

1.入声韵的消失

入声韵的消失由来已久,但对其消失年代也争论不休。王力《汉语史稿》中认为:《中原音韵》书中所谓“入声作平声”,“入声作去声”等,只是指传统上的入声已经和当时的平上去三声混合了,不能认为当时还有区别入声。由些看来,十四世纪(或更早)北京话里,尾-p,-t,-k就已经消失了,这种观点是一种权威的主流观点。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入派三声”是为了“广其押韵”而人为地“派”入三声而已,并不是语言中已经“变”为三声。这方面以李新魁先生为代表,李先生认为:“入派三声”确是像周氏自己所说的那样——“以广其押韵,为作词而设”,而他据以编撰此书的“中原之音”的“呼吸言语之间,还有入声之别”。各方面的语音资料证明了周氏的说法是可靠的。“汉语共同语入声的真正消失,时代不会太早。直至明代中叶以后,北京音是早一些消失了入声,而中原共同语入声的消失,恐怕要到清代才发生。”[1]在朝鲜韵书中,入声韵的情况又表现如何?朝鲜学者申叔舟把当时(我国明朝)北方话的入声字发音描述为一个比平上去短促的声调,因此用喉塞音 [鬡]做韵尾,说明当时的俗音里还保存着入声的残余音。[2]193《洪武正韵译训》俗音和《翻译老乞大、朴通事》的左音代表15世纪的汉语北方音,因此当时口语里存在一种喉塞音韵尾是可以肯定的。《翻译老乞大、朴通事》右音(16世纪北方话时音)开始,朝鲜谚解书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喉塞音韵尾,证明当时北方口语里的入声韵尾已经完全消失。这跟徐孝(1573-1619) 《司马温公等韵图》的著录是相吻合的。[2]194

崔世珍对汉语入声字的观察和描绘也非常细致,在《翻译老乞大、朴通事》、《洪武正韵通解》凡例中都有所涉及。其认为,当时入声字的发音如阳平而促急,但随其声调的不同,有时变为平声浊音,或上声,或去声。这跟《中原音韵》“入派三声”是相一致的。不过,在《翻译老乞大、朴通事》的实际注音中崔世珍却把入声字只派入阳平和去声,基本上没有派入上声。[2]195这是跟《中原音韵》“入派三声”最大的不一致。

对此,金基石先生认为《中原音韵》对“入作上声”的处理是有一定的问题的,问题出在入声分派的规律性不强,这很可能就是周德清本人主观归派所造成的失误。而崔世珍认为“其声直而高,呼如去声”的“入声一”的音值(54)与去声(52)相近,降度略短一些;“如平声浊音之呼而促急”,“少以平声浊音之呼”的“入声二”的音值(23)与阳平(24)相近,长度略短一些。因些,可以说崔世珍把入声派入平、去二声,是以对现实语言的细致观察为基础的。通过对《华音启蒙谚解》 《你呢贵姓》的考察,对音材料里看不到清塞音韵尾,也就说明入声已经不存在了,也看不到中古入声的分派跟崔氏所论有过多的例外,这跟朝鲜语没有声调的特点是有直接关系的。由此可以印证《黄钟通韵》所列入声在现实语言中是不存在的。

2.闭口尾韵在北方话里消失

中古汉语 [-m]尾韵的消失也是近代汉语音系的显著特征之一,但是 [-m]尾韵在北方话里的消失年代至今没有定论。罗常培先生根据《中原音韵·正语作词体例》分辨 [-m]尾字与 [-n]尾字的例子,认为“闭口韵的消变由来已久”,“到了《韵略汇通》 (1642年),就毫不客气地把侵寻并入真寻,缄咸并入山寒,廉纤并入先全。从此以后,在这一系韵书里就找不着闭口韵的踪影了。”[3]王力先生也在《汉语史稿》中注意到《中原音韵》唇音-m尾变成-n尾的现象。王力先生认为“韵尾-m在北方话里的变为-n尾,比韵尾-p,-t,-k的消失晚些。”“在北方话里,-m的全部消失,不能晚于十六世纪,因为十七世纪初叶的《西儒耳目资》里已经不再有-m尾的韵了。”[4]杨耐思先生(1981)在《近代汉语-m的转化》一文里谈到:《中原音韵》的三个“闭口韵”,都收-m,计有五个韵类。他认为:《中原音韵》保留三个“闭口韵”,反映了当时实际语音是无可怀疑的。[5]宁先生(1985) 《中原音韵表稿》里仍保留四个 [-m]尾韵母,按内部证明法,“深有申”的存在,证明当时 [-m]尾与 [-n]对应存在,宁师思考缜密,所论不可置疑。问题的分歧求证于朝鲜对音材料,金基石先生利用明清时代朝鲜的各类韵书及谚解书等,考察了 [-m]韵的演变过程,得出的结论: [-m]尾韵早在《四声通考》 (1445年)时期以前在北方话中开始消失,到《翻老朴》 (16世纪初)时期完全变为 [-n]尾。 [-m]韵尾的消失应该在16世纪之前。查考《华音启蒙谚解》、《华音正俗变异》、《你呢贵姓》等朝鲜汉语教科书,通过对其韵尾分析, [-m]尾韵早已被 [-n]尾韵所代替。这个结论说明十九世纪的东北方音里没有了 [-m]尾韵母,这个意义不大,汉语语音史早有明证,考察这个问题在四种朝鲜文献中的状况的意义在于说明这些书中的对音,忠实地记录了鲜活的东北方言音,而且克服了母语的影响,因为朝鲜语里至今也还是有 [-m]收尾的词语的。

3.存在儿化韵和轻声

“儿化”是汉语中的一种语音简缩现象。赵元任先生(1979)给出“儿化”音最权威的定性,他首先给官话的语音系统中加了一个-r韵尾,说“官话里只有-n,-ng和-r这几个韵尾。”[6]李思敬先生(1986)明确说“儿韵”和“儿化韵”是复韵母和复合元音,即一个元音加一个舌尖后元音的 [読]韵尾构成。[7]汉语里出现“儿化韵”是一件大事,对此,朝鲜对音文献一定有所反映。金基石先生(2003)发现:1677年刊行的《朴通事谚解》已经有儿系列字,对音显示读作 [読]。蔡瑛纯教授(2002)关于“儿化韵”在朝鲜对音文献出现时间的结论与金先生相同,同时蔡教授说:“中国资料中《西儒耳目资》 (十七世纪)已开始出现这种现象。”早在1994年麦耘先生明确说明:《西儒耳目资》没有儿化音的记录。[8]问题还是比较复杂的,已有的研究表明“儿化”音与“儿”音发音是相同的,“儿”音与“儿化”音一样有两种属于个人特点或习惯的发音,没有功能的意义,对于这个结论的不同理解,容易产生理解的分歧,因此,我们考察《华音启蒙》、《你呢贵姓》等文献的“儿化韵”和儿字系列的用法,注意到了韵母与用字的区别。

轻声作为普通话语音的重要特点之一,越来越被学术界所重视。赵元任先生(1922) 《国语罗马字研究》认为:轻音永远是轻读的。现行高校诸种《现代汉语》教科书给轻声的定义一般认为:所谓轻声并不是四声之外的第五种声调,而是四声的一种特殊音变,即在一定的条件下读得又轻又短的调子。也认为轻音与轻声是不同的,轻声是属于声调范畴,而轻音是由音量的强度决定的。轻声的作用很大,轻声可以使词性、词义发生变化,也能区别词和词组。《华音启蒙》、《你呢贵姓》等文献对轻声有明确的反映。

以下例子是《华音启蒙谚解》和《你呢贵姓》中常见的:

《华音启蒙谚解》:“时候儿”;“一候儿”;“那屋里住的客人是那塊(块)儿来的?”“哥儿们三个,我是老大咧”;“老爷们是往哪里去呢?都在一内算起来,”句中“有个四十多口人”的“个”应为轻声。

《你呢贵姓》:“咱们哥儿开头里交成生意”;“样儿”;“点点数儿起票来”句中“点点”的前一个“点”字应为轻声。

对儿化、轻声的记录,反映的是当时的口语,其方言特征是包括东北方音在内的,但不能看成反映的仅仅是东北方音,因为儿化、轻声在北方方言里广泛存在。

三、朝鲜王朝时期四种汉语文献所见韵母系统

对于近代中国音韵史所反映的北音的语音演变特征,朝鲜朝各种对译汉音资料均有充分的反映。十九世纪的《华音启蒙》、《你呢贵姓》等四种教科书所用的语音系统更具有与时俱进记录方言时音的优点。《华音启蒙》尹泰骏序云:“旧有《老乞大》 《朴通事》 《译语类解》等书,而华语之各省或异,古今变殊,使骤看者转相讹误,恐不无鼠璞之混、烛盤之谬矣。今李知枢应宪,取常行实用之语,略加编辑,名之曰《华音启蒙》;若千字文、百家姓,并用燕京话,译之以东谚,开卷瞭然,如置庄嶽而求齐语。”虽然序中明确提及“并用燕京话”,通过对两书的语音进行分析,我们发现《华音启蒙》、《你呢贵姓》中在体现北京音的同时,也有很多方面反映了当时的东北方言音。

据此,总结出来(以国际音标书写)韵母系统是: [a]、 [o]、 [藜]、 [読]、 [ai]、 [ei]、 [au]、 [ou]、[an]、 [藜n]、 [a耷]、 [藜耷]、 [o耷]、 [i]、 [尢]、 [尥]、 [ia]、 [i藜]、 [i藓]、 [iau]、 [iou]、 [i藓n]、 [in]、 [ia耷]、[i耷]、 [io耷]、 [u]、 [ua]、 [u藜]、 [uai]、 [uei]、 [uan]、 [u藜n]、 [ua耷]、 [u藜耷]、 [y]、 [y藜]、 [yan]、 [yn]。其中, [o]与 [藜]对音中有混用现象; [尢]与 [尥]存在与声母相关对应的自由变换。

[1]李新魁.再论《中原音韵》的“入派三声”[M]∥中原音韵新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64-85.

[2]金基石.朝鲜韵书与明清音系[M].哈尔滨:黑龙江朝鲜民族出版社,2003.

[3]罗常培.京剧中的几个音韵问题[J].东方杂志,1936,33(1).

[4]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135.

[5]杨耐思.近代汉语音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6]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33.

[7]李思敬.汉语儿音史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8]麦耘.《西儒耳目资》没有儿化音的记录[J].语文研究,1994(4).

On the Four Phonetic Features of Finals of Northeast Dialect in Qing Dynasty Reflected in the Korean Literatures about Chinese Language

ZOU De-wen
(College of Chinese Humanities,Changchun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32,China)

This paper aims to probe the phonetic features in Korean language by analyzing the phonetic system of Huayin Qimeng,Huayin Qimeng Yanjie,Ni Ne Guixing and Xue Qing——four Korean literatures about Chinese language and the findings is that as far as finals are concerned,some phonetic characteristics of northeast dialect in Qing Dynasty are reflected in these literatures.More specifically,entering tones as well as closed end rhyme disappeared,while retroflexed final and light tone was remained,etc.

Korean literatures;finals;phonetics of northeast dialect in Qing Dynasty;phonetic features

H114

A

1008-178X(2012)10-0049-04

2012-05-09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2BYY065);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项目(10YJA740137);吉林省语言文字应用“十二五”科研规划项目(吉语科合字[2011]第53号)。

邹德文(1964-),男,黑龙江桦川人,长春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学院教授,长春师范学院学报主编,编辑部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博士,从事汉语史、音韵学、训诂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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