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四大才女声名背后的苦痛透视

2014-04-10 14:39郭家嵘
韶关学院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卓文君薛涛花蕊

郭家嵘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蜀地自古就是充满神秘与奇迹的土地,汉有卓文君勇敢逐爱,吟诵白头吟;唐有薛涛诗赋唱和,尽显风光;五代有花蕊夫人倾国倾城,仿作宫词百余首;明有黄峨与夫分离,孤独凄凉。人们常说吴越饶营妓,燕赵多美女,蜀中出才妇。蜀中大地凭借优美的自然风光和浓厚的文化底蕴孕育出了响彻文坛的“蜀中四大才女”,她们宛如深夜中璀璨的繁星,闪烁在中国文学的天际。蜀地绽放出束束灵性文学之花,绝非偶然巧合,首先是得益于道教在蜀地普遍的流行和传播。每个人总会受到其所在地域特有文化的熏陶,生活方式、思维观念、秉性才情必定会烙下所属文化的深深印记。巴蜀大地上道教文化极为繁荣,老子“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1]217强调“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1]207之后的道教继承老子思想,主张阴阳平衡,男女平等,认为“天下凡事,皆一阴一阳,乃能相生,乃能相养。”[2]女性地位在蜀地相对较高,拥有接受教育的机会,进步的女性挣脱封建枷锁的束缚,追求独立人格,因此女性文学欣欣向荣。第二,巴蜀地区自然风光怡人。号称“天府之国”,土地肥沃,是富饶之地,少数民族杂居,民风淳朴,山水纵横,巴蜀山川自古有雄险幽秀之称,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剑阁天下险,夔门天下雄,如此富有灵性的风景极易感发敏感脆弱的女性内心,看着那怡人的山水,糅合女性纤细的心绪,感受复杂情感的律动,谱写出生命的动人篇章。风光宜人的天府之国以其优越的人文地理环境孕育出一代代杰出的女性文学家。

才女在灿烂耀眼光环下内心却充满着无尽的哀怨。卓文君任情纵性,不畏礼法为情私奔,当司马相如将聘茂陵女为妾时,倔强的她愤而作《白头吟》,表达她决绝之意,捍卫自身和爱情尊严。薛涛孤鸾一世,沉重的身世之悲使其不尽的嗟叹,一生追逐爱情而到头终是空。花蕊夫人本与孟昶志趣相投,情感笃深,但亡国之恨、再嫁之悲及思君之痛使其品尝到了人世间的无穷的悲苦。黄峨与丈夫杨慎本伉俪情深,欢愉时光却因腐朽的明王朝而结束,杨慎被发配边远,黄峨独居四十余年,承受着夫妻分离的孤独凄苦。她们在看似光鲜辉煌的背后内心的苦痛又有何人知晓,只能将其倾诉于作品之中,直接抒发内心苦痛,在微妙的情感世界中恣肆翱翔。

一、饱尝相思和丈夫两意之苦以及丧夫之痛——卓文君

卓文君以一个勇于冲破封建束缚而追求爱情的美丽女子形象受后人的尊敬称赞,“文君容色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3],“生性放诞风流,好梦初寒,浓情始歇,何况又是春天,怎怪她要牵动情怀,自伤影只,多情绝世佳人卓文君。”[4]她是唯一一个凭借自身才情智慧和人格魅力而被列入《史记》的,她的才华和人格也深深影响了巴蜀才女文化传统,大才子元稹以卓文君的才情容貌称赞女校书薛涛,亦足见卓文君在后世的地位和影响。

故乡临邛的地域文化熏陶和良好的家庭教育环境,孕育出卓文君独特的人格、才智与勇气,在腐朽的封建社会中表现出难能可贵的独立品质,这是她一生的财富,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不畏礼法、追逐爱情的女子,抛弃一切与司马相如私奔的勇气令人钦佩,当垆沽酒仍忠于所爱,无怨无悔。最终,她以琴择婿的勇敢之举向世人证明了她的远见卓识,司马相如被汉武帝所重用,走上了仕途,苦尽甘来,一切的苦难和付出都得到了回报,卓文君还有经营商贸才能,曾长期留乡助父亲经营产业,使丈夫无须在官场苦心钻营以谋生计。一切看似是那么美满幸福,但卓文君却饱尝相思和丈夫两意之苦。

(一)千里隔绝之苦

远在故乡的卓文君思念分别多年远在京都供职的丈夫司马相如。忧伤寂寞心情难以释怀,挥泪吐露真情:“一别之后,二地相愚,只说三四月……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兰辛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年怨!”此诗从“一”写到“万”,情真意切,思念之情如长江泛滥,一发不可收拾,遂又持笔,从“万”写到“一”,回环成诗:“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脚寄十依栏,九登高看孤雁……三月桃花随水转,奴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啊郎,恨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司马相如读此诗,深感愧疚,千里回乡接文君共赴长安,长相厮守,情爱缠绵。

(二)丈夫两意之痛

葛洪《西京杂记》:“相如将聘茂陵女为妾,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5]对于卓文君这样一位具有独立女性意识的女子来说,其中所蕴含的痛苦不言而喻,坚强倔强的她以诗表决绝之意,其诗分两部分,以自然之景兴其,述说对丈夫纯洁专一的爱及闻知丈夫变心后的决绝。没有泪水、悲怨,更没指责,理性的她深知没有自主权的女性挽救不了婚姻,与其徒增笑料,不如举杯在别。后半部分彰显卓文君用坚定的信念去捍卫自己的爱情理想,“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感情决绝又眷眷不舍,怨恨中又有殷切的期盼。李白据此作七言体《白头吟》,表达对卓文君深深的同情及对负心之人的愤慨之情,“覆水再收岂满怀,弃妻已去难重回。”

(三)中年丧夫之凄苦

卓文君天赋才情,吟唱《白头吟》,保全了爱情和婚姻,夫妻恩爱如初,不幸司马相如早逝,卓文君作《司马相如诔》,简短的言语中述说丈夫才华,倾诉丧夫后自己的哀痛,“长夜思君兮形影孤,上中庭兮霜草枯。雁鸣哀哀兮吾将安如,仰天太息抑郁不舒”,情辞真切,复杂的情绪杂糅其中,寥寥数语亦见卓文君的才华禀赋,开启了妻子为丈夫作诔的先河。胡应麟在论及汉魏间夫妇具有文辞而著名的者首推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亦足见卓文君的才情。

二、乐妓身世之苦及寻爱情不得之痛——薛涛

《唐才子传》载:“薛涛字洪度,为成都乐妓,居地浣花里,植菖蒲满门。性辩慧,娴翰墨,通史书,工小诗。”[6]历代名家对薛诗评价均高,晚唐韦庄《又玄集》以“持斧伐山,止求嘉木,挈瓶赴海,但求甘泉”为标准,视薛涛为“国朝大手名人”。张为秉承清奇雅正的标准,将薛涛与贾岛并列,纳入《诗人主客图》升堂之列。可见薛涛在唐代已颇负盛名,与文人诗酒唱和,亦受到后人的推崇爱戴,但薛涛内心却忍受着无尽的苦痛,将其柔缓的倾泻到诗作之中。

(一)身为乐妓的无可奈何

十六岁时薛涛父死母孀,沦为川西节度使韦皋幕府里侍酒诗赋的乐妓,她凭借通晓诗文音律的才情,周旋在达官贵人、诗客名流间,开始了看镇蜀长官的脸色而侍酒赋诗吟唱的歌妓生涯。她无法摆脱被娱乐的命运,没有人格和尊严,虽装扮日新,歌舞娱情,但强颜欢笑的背后却是无尽的屈辱。薛涛交友甚广,与名流往来唱和,内心却极其苦闷落寞,其诗中多有表现,如《蝉》“声声似相接,务在一枝栖”,表面咏蝉实为自身命运的寄寓,清远嘹亮的叫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但蝉并非集聚一起,而是“各在一枝栖”,这是她貌似风光而实则无奈的生活写照。《柳絮》是薛涛对身世哀怨的自白诗,各种辛酸情感皆由此感发而出,彭氏评曰:“此与《续井梧吟》意同,而此则感慨更有余痛焉。”两首咏物诗都是借物造意,或绘之以声,或状之以形,刻画出诗美意境引发审美联想。钟惺《名媛诗归》:“细语幽响,故故向人,有含吐不欲自尽。”[7]薛涛自视甚高,以诗闻名,但其身世终不免受人讥评,对物伤怀,自有不平之意。

(二)理想爱情落空的苦痛

若“一枝栖”的蝉令薛涛悲凉哀叹,那双栖之事则是薛涛所向往的,《池上双凫》:“双栖绿池上,朝去暮飞还。”双鸟成对栖息本属天性,感性的诗人却赋予别样的理解,将自然现象升华为夫妻间的恩爱缠绵的情愫,潜意识里有对美好爱情的期盼。辛岛氏对《春望词》评曰:“不加雕饰描绘少女恋情心态,展现其艺术风格,如她向元稹讲:‘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8]可见恃才傲物的薛涛亦向往爱情和家庭生活,看到美好事物产发丰富的联想,“但封建制度却剥夺了她过正常家庭生活的权利,迫使她侍酒赋诗,强颜欢笑”[9]。与元稹诗歌唱和,无论后来元稹是否因薛涛的乐妓身份而将其抛弃,都对这位自负的女子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牡丹》流露出女子细腻的心绪,无尽的孤独使其将花当做自己的知己乃至情人,足见其内心的凄凉。

薛涛和元稹以诗传情,相知相恋,尤以薛涛对元稹更为执着,因而薛涛对元诗尤为关注,故薛诗有意无意间与元诗似有暗合。如二人先后都有赠李程诗。元稹的《贻蜀》用潘岳悼亡诗的典故赠亡妻之友。次年李程离蜀入朝,薛涛《别李郎中》:“安仁纵有诗将赋,一半音词杂悼亡。”涛诗亦以潘岳悼亡妻典赠友。别友离别之诗不抒离愁别绪而写赠别人的亡妻之痛,可见元诗对薛诗的影响。元稹《赠寄薛涛》以“滑腻”如油描绘薛涛故乡水,以文君才貌比拟薛涛。薛涛《乡思》起首一句便是“峨眉山下水如油”,与元诗何其相似相生。元和诗人元稹潇洒风流与薛涛诗歌唱和,薛涛无法忘却,故在隶事用典或状物写情方面常受元诗影响。

(三)动荡时代加注在薛涛身上的苦痛

薛涛生活在中唐藩镇势力炽热,朋党之争白热化的时代,达官贵人的喜怒决定着歌妓命运的起伏,韦皋镇蜀,使薛涛声名鹊起,也使其问罪被罚赴松州。她因醉误伤主帅,被发配到荒凉苦寒的战地,才色双馨的歌妓寄身于刀光剑影的军营中,身体和心灵皆受到了残酷的折磨,薛涛为求尽早结束此段苦难的折磨,作《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二首》,诗中“羞”字足见其内心的哀怨苦痛,短短的两首五言诗运用对比手法,再现边地的荒凉和将士的艰苦,成为中国第一位亲赴边地战场而作边塞诗的女诗人。钟惺《名媛诗归》曰:“边城画角,别是一番哀怨。”[7]

关于《十离诗》真伪和评价问题从晚唐至今一直众说纷纭,甚至大相径庭。诗以民歌形式表达作者内心的苦痛愤闷。明人钟惺考证此诗确是薛涛所作,并认为自有其是非曲直蕴育其中,不能一概加以贬斥,钟惺看到了薛涛的不满和抗争,理解她艰难的处境及受屈无奈的心情。薛涛作诗以含蓄蕴藉为特点,她含冤负屈被罚赴边,再联系当时社会背景可知,《十离诗》感物伤情,直抒胸臆,是一组反映中唐社会人情世态及女子不幸遭遇的真情之作,有对坎坷身世无尽的叹息,有对美好事物的不断追求,有对自身悲惨遭遇的愤慨之情,亦有对权贵无情的控诉等等,全诗如泣如诉,非有真情实感者、愤懑不平之气者不能道也。因此不能把其简单看作是薛涛对权贵乞求妥协之作,应看到诗中所反映出来的积极因素。

三、美人难主宰自身命运之苦痛——花蕊夫人

蜀中自古称为天府之国,因特殊的地理方位,自古一到分裂时期,蜀地总会出现独立的政权,五代十国时期先后有前蜀和后蜀。史书载花蕊夫人是一位才貌绝好的女子,是后蜀主孟昶之妃,孟昶对其宠爱有加,赐号花蕊夫人,花蕊据《能改斋漫录》载,是“花不足拟其色,似花蕊翾轻也。”[10]轻盈灵动之感浮现在脑际。花蕊夫人地位尊贵,居后宫佳丽之上。与后蜀主二人酷爱诗文,互相唱和,感情笃厚。但一代美妃的内心中亦盘旋着难以诉说的苦痛。

(一)个人不幸悲苦的遭遇

宋乾德三年蜀亡,孟昶与花蕊夫人被俘入宋,途中她擒泪在墙壁上题词道:“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11]112未完的上片词,将亡国宫妃被迫离开国家的伤痛真实抒发出来,“将碎”的心伴随着那泣血杜鹃的深深惨叫更加凄苦,抵达汴京后孟昶被害而死,赵匡胤闻花蕊夫人美名将其纳入后宫加以宠爱,宋主一介莽夫,无法像如蜀主一般与夫人达到精神上的沟通,加之亡国之恨难以释怀,她绘孟昶的画像,供于寝宫,每日必点香叩拜,当夜幕幽静时,对画掩泪话说相思。《后山诗话》曰:“入备后宫,太祖闻之,召使陈诗,诵其亡国诗”[12]。“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12]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曰:“前蜀王衍降后唐。王承旨作诗云:‘蜀朝君主出降时,衔璧牵羊倒系旗。二十万人儿齐拱手, 更无一个是男儿。’”[11]112如果花蕊夫人是在前人基础上作成此诗,但其意境更佳,以第一人称讲述亲身经历,情感真挚又悲凉感人,巧用对比,谴责蜀国君臣将士贪生怕死,蕴含亡国之痛与不战而降的愤慨。再现“花面傲骨”的人格精神,薛雪赞曰:“何等气魄,何等忠愤,当令普天下须眉一时俯首。”[13]此七绝句句悲愤感人,堪称佳作。

(二)亲眼目睹后宫女人的悲苦

宫词专写宫廷生活,从王建作百首宫词后,历代均有佳作,花蕊夫人是其中之一,她深居后宫,仿王建的风韵,亦作《宫词》百首,再现后蜀宫廷生活全貌。内家本色,天然流丽,或咏宫中琐事器物,或写楼阁林立,或写游猎娱乐,或悲叹后宫女子不幸的命运等,从不同角度抓住形象特征,铺设后蜀奢靡生活与吟诗歌舞的娱乐文学活动。

宫词格调多数是哀怨的,描写后宫女子的苦闷不幸,揭露宫廷的残酷黑暗,对女子寄予深深的同情。如张祜《宫词》“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花蕊夫人《宫词》亦描写女子被深锁于幽宫中的苦痛,丧失自由,与亲人永别,容颜和青春被无情的消磨,情感真挚,寄予深深的怜悯之情。如“细风敲叶撼宫梧,早怯秋寒着绣福”将气氛层层渲染,使一种浓烈的寂寞之情逼近,使人深感宫人无尽的悲苦。女子的命运瞬息万变,有时饱尝巨大的情感苦痛,有时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有时深感红颜易老,世态炎凉。宫中的女子难以得到理想中的爱情,她们不过是君主消遣寂寞的工具而已。花蕊夫人展现女子在后宫中的悲惨命运,同时间接抨击不合理的妃嫔制度。后宫三千佳丽不但得不到专一持久的爱情,而且根本无法掌握命运的主动权,花蕊夫人熟知宫中人事,在其创作中有意或无意有所涉及,如对点宫女为女冠的事情,第128和129首揭示后宫制度的残忍无情,女子在年老色衰的时候,会被迫强制送往道观,使人不禁悲叹女子受人摆布的无奈辛酸,“羞不出”亦可见女子对君主无声的反抗。

四、饱受离散之艰辛及传统礼教束缚的苦痛——黄峨

“尚书女儿知府妹,宰相媳妇状元妻”,黄峨的一生是幸福荣耀的,也是悲凉孤寂的。她出生在仕宦人家,母亲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在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中,才思敏捷的黄峨博览群书,博通古今,工诗词,善曲。她才情甚富,不输易安和淑真,徐渭赞曰:“旨趣娴雅,风致翩翩,填词用韵,天然合律。”黄峨嫁给了她所钟情仰慕的才子杨慎,以真挚的情感吟唱出《庭榴》诗,黄峨托物咏怀,自比榴树,以委婉的方式倾吐出心中爱意。两人志趣相合,吟诗作曲,唱和达情,情感深厚,是时人羡慕的文学夫妇。但封建礼教及明朝昏庸的政治打破了黄峨幸福的婚姻生活,留下无尽哀怨、孤寂和无奈,并将其挥洒在作品的字里行间,泼辣率直和柔媚清丽的双重风格奠定黄峨在文学史上诗可与薛涛媲美、词可与李清照比肩、曲自有魅力之处的地位。

(一)“聚少离多”夫妻别离之苦

明嘉靖帝即位欲变朝廷大礼,以生父为皇考享祀太庙,耿直的杨慎上书“议大礼”,惹圣怒,被杖责发配云南。“江陵古渡,朔风飞雪,漫天迷茫,犹如不可预测的前程。”[11]210夫妇执手话别,眼中擒眼,悲情横生,杨慎触景生情作《临江仙·江陵别内》,“团团清影好,偏照别离愁”。黄峨悲痛难耐,纵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开口,将分别后漫长难熬的岁月和忧伤思念的情绪化为凄婉的诗句,相和一首《罗江怨·阁情》,“泪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结,鸳鸯被冷雕鞍热。”血与泪凝结出凄婉的曲词,与杨慎词前后呼应,表达夫妻伉俪之情与寂寞难耐的相思之苦。黄峨目睹双宿双飞的鸟儿,联想到与丈夫相隔千里,柔肠寸断作《罗江怨》,抒发人生离别的苦痛,“炎方风影到,京华音绝,世情何问冷暖”。“冷”、“热”作结,鲜明地烘托出有情人被无情拆散的凄苦。《驻马下》“离别曾经,不似今朝最惨情”,杨慎不忍妻子受颠簸之苦,独自返回戍地,此时凄凉之感无情地摧残着心系夫君的黄峨,痛苦之情溢于言表,那么哀婉动人,那么撕心裂肺。《南吕一枝花》“谁把殷勤送;雌蝶雄蜂,空堆愁闷丛”,将分离之痛纵恣地抒发,但诗表现得较为含蓄,“公义私情不两全,愿君早向凌烟勒”,把分离的哀怨寄托在对丈夫的鼓励中。

(二)因己“无所出”丈夫移情之痛

中国传统礼教认为女子“七出”之条中以“无后”为首,杨慎与黄峨婚后虽诗歌唱和,情感笃厚,但婚后多年黄峨并无所出,面对离别的苦痛,黄峨倚借坚强独立的意志尚可化解。但杨慎纳曹氏之年是其人生和作品风格的转折点,杨慎因她无所出另纳新欢,彻底摧毁黄峨坚强的意志,对爱情和生活的悲观、失望和哀怨之情己无法自控,如山洪爆发似的倾吐于作品中。“一曲琵琶,兜率天怎如愁大”,坦率地将愁苦宣泄而出,甚至把丈夫斥为“三负心那个乔人”,把小妾斥为“小贱才”,跟她同期诗作“珠泪纷纷落砚池,断肠忍写断肠诗”式的表达如出一辙。诗曲在其悲痛心态的驱使下,猛烈地释放出内心的不平情绪,风格由温婉转向宣泄。黄峨还有讥讽丈夫移情别恋和寻花问柳风流习气之作,如《雁儿落带得胜令》(俺也曾娇滴滴徘徊在兰察房)等。

(三)相思寂寞之苦

古代女性是男子的附庸,无论身份高低的女子一旦出嫁必从夫家礼法,程朱理学强化了女子贞节问题,加深了封建礼教对女子的束缚,无论丈夫是已逝、流亡或移情别恋,独守空闺是女性唯一的选择。谭正璧《中国女性文学史话》:“丈夫的远戍,是她一生最大的创痛,在她整部散曲集中,多是怀念远人的相思情调。”[14]她的作品“多是有感于丈夫杨慎远戍云南而倾诉绵绵不绝的相思之情,抒发胸中的幽怀怨愤,迸发心中的抑郁不平”[11]215。杨慎因政远戍,黄峨柔弱的肩膀挑起了整个家族的事务,失去丈夫的依靠疼惜,黄峨内心有无尽痛苦哀伤,每当夜深人静时,独居空房,相思和孤独之感郁结心头。如《北双调·落梅风》诉说独守空房孤枕难眠,寂寞悲凉之感油然而生。《北中吕·红绣鞋》表达黄峨在深闺之中渴望与丈夫团聚,可残酷的现实却让其空抱寂寞,相思痛苦之情不言而明。“雁飞曾不度衡阳,锦字何由永昌”“为相思瘦损卿卿,守空房细数长更”“郎君自是无归计,何处春山不杜鹃”“多愁多病相思衣带缓”“醒来时空床冷被窝”等哀婉凄苦的诗句,句句辛酸,倾吐着对丈夫的思念,抒发内心的寂寞苦痛及满腔的愁苦之情。

五、结语

卓文君品尝到了贫穷的煎熬及丈夫变心之险,薛涛一生孤苦无奈,花蕊夫人饱尝亡国恨和事二君之怨,黄峨与夫分离,孤独相思是其无法摆脱的梦魇。才女的痛苦无处诉说,将满腔的悲愤与不满诉诸文字,为中国女性文学留下一笔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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