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老子》中“物”之含义
——郭店楚简本与王弼本的比较研究

2015-04-11 02:47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王弼老子含义

孙 柏 林

(云南大学 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论《老子》中“物”之含义
——郭店楚简本与王弼本的比较研究

孙 柏 林

(云南大学 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物”是《老子》书中的一个高频词,但其丰富的含义及重要性还未得到充分揭示。对比研究郭店楚简本《老子》和王弼本《老子》可以发现,“物”,在“楚简本”中基本指“一切自然存在者”,其含义比较单一、明确;而在“王弼本”中,其含义则比较复杂,“物”或意指“道”。由此可以推断王弼本对郭店楚简本《老子》之文义存在继承与发展。另外,只有建立在“道”、“物”、“器”三个层次相区分的基础上,《老子》中的“有”、“无”之含义才能更明晰。

《老子》;物;郭店楚简本;王弼本

对于《老子》(《道德经》)①而言,众所周知,其最核心的词是“道”,如陈鼓应先生说:“老子哲学的理论基础是由‘道’这个观念开展出来的。”[1] 22据陈鼓应本《老子》一书统计,“道”字总计出现73次,其有“道”字的章节共37章,近乎占全书章节的一半。除“道”之外,《老子》中“有”、“无”等观念也有许多的讨论,最早如魏晋时期的“崇有-尚无”之争。据王弼本《老子》统计,“物”出现于书中的27个章次,共计有37处;又相关于“物”的另一个词“器”,出现于书中的9个章次,共计11处。由此可以看出,“物”在《老子》中也十分重要。然而奇怪的是,关于《老子》中“物”的专门讨论却比较少。

关于《老子》中“物”的研究大体有三个向度,按其讨论的程度依次总结如下:其一,现今由于生态危机日益严重,有部分学者关注“老子智慧”中的生态价值,因而找寻“物”的生态意义,以求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②。其二,受海德格尔思想的影响,致力于找寻海德格尔与老子或道家的亲缘关系,而就其双方“物”的意义做比较研究③。其三,直接讨论《老子》中的“物”的理论意义。经知网检索,这方面的论述只有近二十年前的一篇论文且其仍站在唯心、唯物的立场,认为“物”即经验世界④。

根据相关材料的阅读和研究,笔者发现目前对《老子》之“物”的研究有以下几点不足:其一,对于“物”之理论意义的研究重视程度不够,缺乏一个基于《老子》具体文本研读后对“物”之明确含义的整体梳理及阐释。其二,对不同版本《老子》之间(尤其是郭店楚简本与王弼本《老子》)有关“物”之描述的差异缺乏比较分析。以上两点不足,便是本文研究的出发点及讨论的关键。

一、王弼本《老子》中“物”之含义研究

“物”在王弼本《老子》中共出现了37次之多⑤。下文笔者将分别解析复合词“万物”、独立词“物”以及“无物”、“奇物”在王弼本《老子》中的含义。

(一)“万物”一词的含义

“物”作为复合词“万物”使用,出现于王弼本《老子》中的16个章次,总计20处。关于《老子》中“万物”的含义,通常解释为:宇宙间一切存在物,如《辞海》释“物”第八条:“中国古代哲学概念。西周初期的‘物’已具有较完整的存在物的意义。战国时老子以‘物’与‘道’相对,提出‘道者万物之奥。’”[2] 2433

《老子》书中除了上引文中的“万物”外,大部分“万物”(12个章次,15处)亦可以宽泛解释为“一切存在物”,如“有名万物之母”(第1章),“万物作焉而不辞”(第2章),“(道)渊兮似万物之宗”(第4章),“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第8章),“万物并作”(第16章),“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第32章),“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衣养万物而不为主……万物归焉而不为主”(第34章),“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第37章),“天下万物生于有”(第40章),“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第42章),“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第51章),“(圣人)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第64章)等。

但是把《老子》中的“万物”理解为“一切存在物”的总称,结合具体文本的分析,这种解释可能会遇到两个问题:第一,“万物”之中是否必须有“人”?第二,“万物”是否一定包含“器”?

《老子》文本中涉及“万物”的另4处(3个章次):其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第5章)这个“万物”可以不包含“人”在内,作狭义理解为“纯粹自然物”而与“百姓”并列。其二、三,“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第39章)此章的两个“万物”也可以狭义理解为“纯粹自然物”而与作为人的“侯王”对举。其四,“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第76章)。陈先生注译此章时,删除了“万物”一词,如果保留则可把它理解为包含“草木”的一个更大的类即“纯粹自然物”而与前面的“人”并举。综上而言,可知《老子》中的“万物”可以涵括“人”,但并非其中一定有“人”。

关于《老子》中“万物”与“器”的关系问题,笔者认为,《老子》中“器”的基本含义为“用具”,它是“有用而人制作之物”,不具自我生成性,“制乃成,易则毁”⑥。如“埏埴以为器”(第11章),“朴散则为器”(第28章),“(兵)不祥之器”(第31章)等⑦。故而《老子》中的“万物”也不必须包含“器”,可解释为“一切自然存在者”,只含“人”和“纯粹自然物”,如“水善利万物”(第8章),“万物并作”(第16章)之“万物”。

(二)独立词“物”的含义

“物”作为一个独立词出现于王弼本《老子》中的12个章次,总计14处;另有2处为“无物”,1处为“奇物”。

“物”与“万物”在字源上的关联,王元化在《心物交融说“物”字解》中指出:“(王国维)指出物的本义不是万物,而是杂色牛,推之以名杂帛,后更因以名万有不齐之庶物。因此,万物乃物字的引申义。”[3] 110

《老子》中的“物”作为独立词大体有以下几种意义。

其一,“物”或指“道”,用以指引“道”之实有性、自性,此时则“物-道”不分(2个章次,3处)。如“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第21章),“道之为物”即“道这个东西”,而“其中有物”,指“道”作为恍惚,似有若无,但并非绝对虚无,它是有实质的(相当于“道”之“有”)。又“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第25章),“先天地生”的乃是“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第42章),因而此处的“有物混成”的“物”与“道”同义。

其二,“物”或指“纯粹自然物”,而不包含“人”(1个章次,2处)。如“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第27章)。此处“物”与“人”对举,来说明圣人之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其“物”便是“纯粹自然物”的意思。

其三,“物”或指“人”(2个章次,2处)。“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第24章),“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第31章)。此两处的“物”与“有道者”并举,“恶”与“不处”并举,表示人的态度或情感,因而这里的“物”即“人”的意思。

其四,“物”或指“万物”(一切自然存在者),因句式及行文习惯而省“万”字(7个章次,7处)。如“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第16章),“物壮则老”(第30章、第65章),“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第42章),以上4处的“物”,包含纯粹自然物和人,阐明了一切自然存在者之“物极必反(返)”的状态。又“故物或行或随,或歔或吹……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第29章)这里“物”与“圣人”并举,万物各具其性,圣人应顺而不施,因而不为,任其自然。“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第51章),《管子·心术上第三十六》云:“物固有形,形固有名。”“物形之”,即万物具有自己的形体。最后“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第65章)。陈鼓应先生认为“与物反矣”有两种解释:第一,德与万物的性质相反;第二,德同万物复归于真朴,即返于道;并且比较赞同第二种[1] 305-306。

(三)词语“无物”与“奇物”的含义

《老子》中的“无物”解。“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第14章)此段文字中的两处“无物”皆与“道”相关:前者直接指“道”,意即复归于道;后者则是对“道”的描述。

《老子》中的“奇物”解。“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第57章)此处的“奇物”,多训为“邪事”[1] 281[4] 150[5] 8,也即此“物”为“事”意⑧。笔者认为“奇物”亦可理解为“奢器”,因前文“人多伎巧”说人有许多的技术,善制作,故而“奢器”多而滋生、蔓延,乱人心性,“五色令人目盲,……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第12章)

二、王弼本《老子》中“有-无”之辨析

在王弼本《老子》中,“道”、“物”与“有-无”之间的关系复杂,许多学者的解释也陷入一种自相矛盾之中。如果“有”、“无”均指称“道”,那么“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40章),这里的“有”何指?按王弼“以无释道”,此“有”具象化为天地、阴阳等,则与“有无相生”(第2章)相悖[6] 79。

通行本《老子》中的“有”、“无”,陈鼓应先生分“道”与“物”两个层次来进行论述,这对解决上述阐释中的矛盾提供了一条继续深入的路径:

老子的“有”、“无”须分道与物两个层次来说。就道而言,“有”、“无”见于通行本《老子》第1章与第40章;就物而言,有、无则见于第2章与第11章。层次之分,是首先要辨明的。如第1章、第2章都出现“有”、“无”概念, 但首章有、无乃指称本体界之形上道体;而第2章之有、无则就现象界中的一组事物之对待关系而言。[7] 57

下文中笔者欲接着陈鼓应先生的观点,具体以王弼本《老子》第1章、第11章、第40章与第2章为核心,继续讨论道、器、物与有、无之关系问题。

(一)“道”之有、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第1章)此章依王弼本和帛书本或以“无名、有名,无欲、有欲”断句。今从陈鼓应先生,均以“有、无”断句[1] 73-79。据此章可以看出,《老子》中的“有、无”是对等的,是关于“道”的不同描述,相当于一体之“道”的两面。郭象《庄子·齐物论》注曰:“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自生耳。”[8] 26⑨可知其蔽于有而不知无,把道之“无”理解为虚无,任何东西都没有。《老子》中“道”之“无”,是指“道”的否定性和无限性,无定形而不可见、无定名而不确知;“道”之“有”,则指“道”确实存在,“其中有信”(第21章):它是万物产生的根源,是万物生长、发展的基础、规律和准则。

(二)“器”之有、无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第11章)此处的“器”是狭义的器,即皿,生活饭食之用的器皿;其广义为人制作之用具,车、室亦可合称为器。“器”之“有”,指器的实体。“有之以为利”,直接的便利或器具之功利的发生是由于其实体。比如碗盛水或饭,直接是由碗之实体而保持水或饭;又锤子敲击,直接是由锤子之实体的接触而提供便利。而“器”之“无”,指隐于产生功利或便利之后的整个关系或发生关系的场域。碗之所以有盛水或饭的用途,是因为人生活需要饮食,而把它制作成凹的形状,并且只有在整个人口渴或饿的关系场域中,它才满或空;锤子敲击,是人需要用它敲打钉子,而制作成实心,且只有在人需要盖房子而发生的关系场域里,它才敲击或被放在柜子里。

(三)“物”之有、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40章)这里的“万物”,是指一切自然存在者,也即一般理解意义上的“物”。此“物”与“器”的差异在于,“物”能自我成长、变化且保持自身特质,如草木荣至枯、人之生到死。而“器”一旦制成之后,如果其形发生改变,那么其有用性也随之变化,则不再是原先自身,而变为其他,如碗碎、锤朽。所谓“物”的“有”,指其有名、有形。“万物生于有”与“物形之”(第51章,“之”即物)之义近。此处“生”为长出、成形⑩。“物”的“无”,则是指其生成性、变化性、可能性。草木生长、山川蜿蜒、石玉生窍……正是“物”的无,才保证了“器”的可能及其功用,因而“物”乃是连接“道”与“器”的枢纽。

(四)“有无相生”之有、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第2章)“有无相生”,可作两种解释:其一,有、无并存,即任何事物都不能孤立自存,而是与其对立面相依、共存;其二,有、无相互转化,即有化为无,无变成有。陈鼓应先生说,如果是第二种理解的“有无相生”,则只能指“物”层面的有、无,不能指“道”层面的有、无[1] 81-117。作为“道”的有、无是绝对分别的,是对于“道”不同特点的描述,而只有当其显现、落实到“形下”的层面时才有相互转化的问题,如“太极图”中的黑白(阴阳)变化就是对事物变化的把握。另外,“器”(制作物),其也没有有、无相互转变的问题。因为一器如果改变,则变为他器或非器,虽可能有新的有、无产生,但这与此前之器已无涉。

三、郭店楚简本《老子》中“物”含义研究

郭店楚简本《老子》中,甲组有“物”字10处:其中6处为“万物”,又“奇物”、“法物”各1处,独立词“物”2处;乙组无“物”一词;丙组有1处“万物”(此与甲组文字基本重合);共计11处。而“道”字在甲、乙、丙三组中分别有14、10、2处,共计26处。如果单就郭店楚简本《老子》最核心、最有价值的甲组而言,“道”与“物”出现的频率是比较接近的(当然就义理而言,“物”的意义可能要单薄些)。

(一)郭店楚简本《老子》中“物”义疏证

郭店楚简本《老子》中涉及“物”的章句如下:

1.甲组简12-13:是故圣人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能爲。(六十四下)

1.1.丙组简14:(圣人)是以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爲。(六十四下)

2.甲组简13:道恒亡为也,侯王能守之,而万物将自化。(三十七)

3.甲组简14:知以静,万物将自定。(三十七)

4.甲组简17: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恃也,成而弗居。(二)

5.甲组简18-19:道恒亡名,朴虽微,天地弗敢臣。侯王如能守之,万物将自宾。(三十二)

6.甲组简24:万物旁作,居以须复也。天道员员,各复其根。(十六上)

7-8.甲组简30-31:夫天多忌讳,而民弥叛。民多利器,而邦滋昏。人多知天,[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盗贼多有。(五十七)

9.甲组简35: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五十五)

10.甲组简37:返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天下之物生于有,生于亡。(四十)

上面11处关于“物”的讨论,除多了7-8中的“乏物”(王弼本作“法令”)1处,又10中的“之物”(王弼本做“万物”)外,其他基本都可以在上文“王弼本《老子》中‘物’的理论意义研究”的相关讨论中找到。“法物”,河上公注为“珍好之物”,又“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第3章),“法物”或指钱币、货物[9] 314-319。故而除“奇物”、“法物”之“物”训为“器”:人制作之用具;其余“物”即“万物”(一切自然存在者):人及纯粹自然物。由此可以看出,在郭店楚简本《老子》中,“道”与“物”的区别是很明显的,并没有“物”即“道”的情况出现。

(二)“道”与“物”:郭店楚简本与王弼本《老子》中几处文字的比较

1.甲组简21:有状混成,先天地生。(二十五)

王弼本第25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此句王本中的“物”,笔者在上文中指出其即为“道”。楚简释为“状”,“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第14章),更符合《老子》文义,也可避免一些误解发生,如“道”是“唯物”还是“唯心”的争论。

2.甲组简24:天道员员,各复其根。(十六上)

王弼本第16章: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此句王本的“夫物”,楚简本为“天道”,且王本多一“归”字。在王本中,“复”意为“又”或“再次”,其句指:万物生长,各自又返回它们的本根——道。“道”生万物,万物生长,并最终又回归于“道”中。而楚简本少一“归”字,“复”则为“还”或“返回”。“天道”是本真之“道”的体现,该句意:“道”环周圆转,周而复始。

3.甲组简37:天下之物生于有,生于亡。(四十)

王弼本第40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此句王本比楚简本只多一“有”字,但其引起文义的变化却是根本性的。陈鼓应先生指出:“虽一字之差,但在哲学解释上具有重大的差别意义。因为前者属于万物生成论问题,而后者则属于本体论范畴。”[6] 78-79[1] 226-228笔者在前文中曾论述,王本中的是“物”层次的“有”、“无”,乃是生成论性质的,指万物由无形质到有形质的变化过程,其“有”、“物”能够相互转化。而郭店楚简本的“有”、“无”乃是本体之“道”的层次,此“有”、“无”不能转化,是“道”的一体两面,因“道”能生“物”,即其“有”生“物”和其“无”生“物”。张祥龙也指出,对于《老子》之“道”的理解有“水平(域)的”(有无相生)和“垂直的”(有生于无)两种方式,依郭店楚简本可以看出,《老子》之“道”原初或为“水平式的”,而“垂直式的”(突出“无”的本体优越性),可能是从战国中期的黄老学开始的[10]。

通过以上几处郭店楚简本与王弼本的比较,可以看出,《老子》文本处于郭店楚简时期,内容虽单薄一些,但其文义更清晰,且更有条理;而到王弼本,内容充实而复杂,相应的内部矛盾也就增多,从而导致其阐释的艰难性和歧义性。

四、结 语

《老子》关于“物”的论述,丰富而深刻,而其含义在不同的《老子》版本之间或大相径庭:郭店楚简本《老子》中的“物”含义明晰,基本指“一切自然存在者”(包含人与纯粹自然物);而其在王弼本《老子》中则比较复杂,“物”或意指“道”。另外,“老子哲学”中“有”、“无”的讨论等,可能需要基于“物”、“道”、“器”的层次差异,才能论证得更清晰、有条理。通过王弼本与郭店楚简本《老子》中“物”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老子》文本的演变和内容的复杂化具有一种时代性,而究其原因则有待他文论之。

(本文得到陈鼓应先生的指导,在此深表谢忱)

注 释:

①文中所引《老子》原文皆用“简体”,王弼本和陈鼓应本将只注明章节。

②见阳淼.《〈老子〉中“物”的生态价值》.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吴先伍.《“常善救物,故无弃物”中的生态智慧》[J].《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2)等文。

③相关讨论如王庆节的《道之为物:海德格尔的“四方域”物论与老子的自然物论》一文,可见于王庆节.《解释学、海德格尔与儒道今释》.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另如蒋邦芹.《晚期海德格尔和老子在“物”中相遇》.《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4)。

④关于此文可参见芮宏明.《试论老子哲学中的“物”》[J].《安徽大学学报》,1995(2)。

⑤在陈鼓应本中,“物”出现36次,同样分布于27个章次中。之所以少1次,由于王弼本句“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第76章)陈先生考据后认为“万物”为衍文,故删后重订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76章)也即“万物”只出现了19次。

⑥关于“器”与“物”,就其本义而言,其差别是比较明显的。“器”,许慎《说文》曰:“器,皿也,象器之口。”段玉裁注:“皿,饭食之用器也。然则皿专谓食器,器乃凡器之统称。”(《说文解字注》页八六)也就是说,狭义的“器”指生活饮食用的器皿(如《老子·第11章》“埏埴以为器”);而广义则指一切人造物或制作物(如《老子·第31章》“兵者,不祥之器”)。在《老子》中可以看出“器”和“物”的区分,但到《易传·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里的“器”与“物”义同。

⑦王弼本《老子》中的“器”,有两处含义需要特别指出:其一,“天下神器,不可为也”(第29章),按陈鼓应先生的理解,“天下”指“天下人”,“神器”即“神圣的东西”,并引河上公注:“器,物也,人乃天下之神物也。”(“陈本”第188页)据此理解,此处“器-物-人”则为同一。其二,“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第41章)该“大器”、“大象”等都是“喻道之物”,因而此“器”与“道”近。“大器晚成”,在帛书本中作“大器免成”(“帛书本”第89页)。“免”,去也,去则不矣,“器”是合成者,“大器免成”即“大器不成”之意,与其他几者并举(《帛书老子校注》第24-25页)。

⑧训“物”为“事”,可参见《康熙字典》:“又《玉篇》:事也。《易·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疏: 物,事也。《礼·哀公问》:敢问何谓成身。孔子对曰:不过乎物。注:物犹事也。”(汉语大词典编纂处整理.《康熙字典》(标点整理本),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2,651)。

⑨关于郭象哲学中“有”之范畴的有关讨论,可参见冯达文.《郭象哲学的“有”范畴及其文化含蕴,道家文化研究》·第四辑,陈鼓应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232-240。

⑩“生”,《说文》:“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说文解字注》)也就是说,“生”的本义是草木从土下的“无”到地上赋形而可见的“有”的过程。

[1]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参照简帛最新修订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2]夏征农,陈至立.辞海(第六版彩图版)[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

[3]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4](魏)王弼.老子道德经注[M].楼宇烈,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80.

[5]国家文物局古文献研究室.马王堆汉墓帛书: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

[6]陈鼓应.道家文化研究:第17辑:郭店楚简专号[C].北京:三联书店,1999.

[7]陈鼓应.论道与物关系问题(上)——中国哲学史上的一条主线[J].哲学动态,2005(7).

[8](晋)郭象,注,(唐)成玄英,疏,南华真经注疏[M].曹础基,黄兰发,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8.

[9]彭裕商,吴毅强.郭店楚简老子集释[M].成都:巴蜀书社,2011.

[10]张祥龙.有无之辩和对老子道的偏斜——从郭店楚简《老子》甲本“天下之物生于有/无”章谈起[J].中国哲学史,2010(3).

【责任编辑:高建立】

On the Meaning of Wu in Laozi: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Two Versions of Laozi

SUN Bailin

(School of Humanism, Yunan University, Kunming Yunan 650091)

Thing is a high-frequency word in Laozi, but its meaning has not been fully explained.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Chu bamboo slip version of Guodian and Wang Bi's version can reveal that the term “thing” refers to any natural thing, with a single and clear meaning, and that in Wang's version it refers to Tao with a complicated meaning. So it can be judged that Wang's version inherits and develops the meaning of the term “thing”. Based on the differentiation of Tao, thing, and device, the meaning of “having” and “nothing” can be understood more clearly.

Laozi; thing; Chu bamboo version of Guodian; Wang Bi's version

2014-10-01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中国当代艺术批评重大问题研究”(编号:14BA015)。

孙柏林(1985-),男,湖南岳阳人,讲师、博士,东陆书院研习生,主要从事道家哲学、海德格尔哲学研究。

B223.1

A

1672-3600(2015)02-00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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