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语言是生活之门

2017-01-13 03:18舒晋瑜
党员干部之友 2017年1期
关键词:马桥韩少功词典

□ 舒晋瑜

韩少功:语言是生活之门

□ 舒晋瑜

前不久,韩少功的散文集《孤独中有无尽繁华》出版,书中共收录了60篇精彩散文。文章中有对乡村人物与文化的白描,有对时代与社会的反思,有对作者自身生命经历的回顾,也有对文化和历史的感叹。

如果把文坛比作武林,韩少功属于“高手”。这种高,不只是写作技巧的高,也不以作品数量取胜,而是思想和笔力所抵达的境界。韩少功曾经以开汽车形容自己的写作,常常左一下右一下地不断调整,有时关注社会,有时关注个人,有时关注形式,有时关注内容,有时纯粹是要换换口味,以一种游戏心态,好奇心理。“但一位作者在写作中的基本特质还是会表现得比较持久的。以我自己为例,人性的复杂性一直是我的兴奋点之一。”韩少功说。

立足乡野与放眼世界

韩少功被公认为思想型作家,因为他总能敏感地抓住社会动荡、变革的深层原因,并以文字的形式诉诸作品。在他的创作过程中,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人类文明、对人性的思考。无论是代表作《马桥词典》《山南水北》《日夜书》,还是新书《孤独中有无尽繁华》和《夜深人静》。

与20世纪80年代贴着“先锋”标签的作家不同,韩少功算不上先锋派作家,却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保持着先锋的姿态。这既源自他与当地农民血脉相连的融洽与体贴,也源自他胸怀天下的开放。

韩少功16岁初中毕业到汨罗插队,当了6年农民,在考入大学前,他在汨罗待了整整10年。韩少功的创作素材大多来源于湘地民间,包括单纯美好、贫穷与乡村式的狡黠都得到原生态展现。他说:“总有一天,在工业化和商品化的大潮激荡之处,人们终究会猛醒过来,终究会明白绿遍天涯的大地仍是我们的生命之源,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得多。”

他在乡村不仅收获了粮食、果木以及蔬菜,还收获了一批引人注目的文学新作。包括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的《山南水北》。对于这部跨文体的作品,不少文学评论家也深感困惑,在韩少功看来,作品文体的界定如今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一般来说我不愿用‘小说’这个词,而愿意用‘叙事’乃至‘写作’这样的词,以尽量减少体裁对感受和思考的限制。正如《山南水北》中的文章一样,这种介于散文与小说之间的文体,为我的表达提供了有效而便捷的通道”。

“人只能生活在语言中。”对语言的迷恋,使韩少功无时不在生活中学习发现。他有过三次挂职经历,在湘西的时候他去保靖县的一个乡蹲点,在琼海市他喜欢跟着信访办的人下乡处理纠纷,观察当事各方吵架,他觉得这样才能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否则,你去开开会,听听汇报,如果你把这些当作真实的生活,那可真是南辕北辙了”。

上个世纪,中国第一流的作家和学者几乎都在学外语,都在做翻译,因此30年代至80年代的翻译质量总体上最高,使中国文学创作受益匪浅。当年梁实秋也曾建议每一个中国作家都来翻译一本外国文学,但很少有人能做到。韩少功坚持下来了。1986年,一位美国作家送给韩少功一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他推荐给几家出版社,但出版社没有找到合适的译者。韩少功只好与姐姐韩刚一起动手,只花三个月就完成了译稿。作家出版社以“内部读物”的形式出版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没想到迅速热卖。80年代末,好莱坞拍了电影《布拉格之恋》,更加提升了这本书的知名度,以至这本书后来成了小资时尚的重要题材。这一切都是韩少功始料未及的。

此后,韩少功还翻译过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散文集《惶然录》等体裁多样的作品,他称之为“读书的副产品”,算是拾遗补缺,偶尔打打零工。“语言里面隐藏着不同的历史、文化乃至人物故事。我正是通过翻译,才完全改变了自己以前心目中的语言地图,才知道语言是一些有生有死,有长有短,有肥有瘦,有冷有热的活物。”韩少功说,这应该是他的一个重大收获。

写作是吸收变化的过程

认识韩少功的人,都说他随和。

有一次,20多个农村朋友组团去海南旅游,顺便到韩少功家做客,带来了大包小袋的干笋干蘑、鲜鱼活鸡——连韩少功都猜不透他们是怎样带上飞机的。这些乡亲在他的家里闹腾了一晚,说笑了一晚。

这些乡村朋友,都是韩少功“挂职为农”时认识的。韩少功和农民一起聊天,一起劳动,觉得是莫大的享受。“如果我不走出文人圈,不摆脱那种应酬加会议再加点小玩乐小贫嘴的生活,恐怕什么作品也写不出。”韩少功说。他的选择,不仅仅是为了给文学创作重新找回活力。

创作40多年间,韩少功的作品自然也在渐变。这种变化,既是社会变化在产生逼压,也是作家本身知识和感受的变化在促成变焦。两种变化交错,差不多就是古人所说的“文料”和“文意”之间的互动关系。比如《爸爸爸》+语言哲学,才会有《马桥词典》。《马桥词典》+中国的城镇化,才会有《山南水北》。韩少功说,正常的作家都在不断地做这种加法。写作就是吸收各种变化的过程,以便把感受积累做成一些“有意味的形式”,做出各种文字的形式感。

2013年,韩少功的长篇小说《日夜书》出版。评论家为韩少功明确标识为“长篇小说”找到的注脚是,韩少功终于找到叙述和思维很好地结合起来的表达方式。评论家贺绍俊则解释为,韩少功是少有的思想型小说家,他不是故意在形式上搞创新或在文体上做实验,“我更愿意把他看成思想家。他进行文体实验,是因为有思想的追求,找不到一种恰当的文体容纳思想”。

还是老朋友、清华大学教授、作家格非更了解韩少功的想法。他说,看完这部作品,他判断韩少功还能写30年,“他在以新的姿态面对这个社会”。韩少功通过小说化的方式重新建构了一种对话关系。它不再像是过去传统小说中依靠作家智慧,而是通过人物叙事的明快、情节、时空的设置,体现了小说的丰富性,使小说充分回到了小说化的自身,这是韩少功的重要贡献。

语言是生活之门

1985年,韩少功发表《文学的根》和《爸爸爸》,被视为“寻根文学”的旗帜。在席卷文坛的“寻根浪潮”中,韩少功不再将方言作为一种增强作品生动性、真实性的简单工具。此后的《马桥词典》,不仅通过语言透视文化和历史的变迁,更将语言与人的生存、命运联系在一起。

“语言是生活之门。一扇扇门后面的‘马桥’是一片无限纵深,需要我们小心地冒险深入。”在国际华语纽曼文学奖授奖活动上,韩少功的致辞智慧幽默。他说,这本获奖的小书当然不是真正的“词典”——虽然很多书店职员曾把它误列在工具书柜,甚至以为“马桥”是与“牛津”有意对偶和比拼的品牌。

“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小说、散文、诗歌、戏剧……从中学到大学的教育都是如此。传统意义上,似乎小说就只能那么写。”韩少功有点想“捣乱”了。“我觉得欧式的小说也很好。《报告政府》就是典型的欧式小说样式。人物、主题、情节三大要素,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强调的要素都有,要人物有人物,要情节有情节,中规中矩。但是,我想我能不能不这样,我也可以尝试一些我们中国老祖宗的传统吧?《马桥词典》就有一点《世说新语》的样子。”

散文集︽孤独中有无尽繁华︾

一本南方村寨的词典,一部用语言故事讲述社会、生活、文化与哲理的小说。在《马桥词典》中,韩少功打破了传统小说习惯于故事叙述和人物描写的规则,语言成为小说的主角。他沿着文化寻根的方向,将马桥人的语言作为透视的对象,不仅有对人类文明、对人性的深刻的哲理性思考,更体现出浓厚的人文关怀精神。它捍卫了独具特色的地方文化,同时向千篇一律的泛国际化趋势吹响了反抗的号角。

和很多作家的炫技不同,韩少功的语言给我们带来了新鲜的陌生感,让人为之惊奇、为之思考、为之心动、为之争论乃至拍案叫绝。也因此,不论何时何地,阅读韩少功都是一次次愉快的旅行。他试图以幽默的小说语言闯入言说之外的意识暗区。在他构筑的文字迷宫里,除了享受,更多的是对生活、对时代、对中国社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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