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宗家文庫所藏《事林廣記》的版本問題

2017-08-20 01:33陳廣恩
隋唐辽宋金元史论丛 2017年0期
关键词:精舍刻本

陳廣恩

《事林廣記》是宋末陳元靚編纂的一部百科全書型日用類書,内容十分豐富,保留了“較多的市井狀態和生活顧問的資料”*胡道靜《事林廣記》前言,日本中文出版社,1988年影印元椿莊書院刊本(以下簡稱椿莊書院本),7頁。,是研究當時社會生活的重要史料。《事林廣記》自編成之日起,即受到人們的普遍重視。自宋末至明代,該書被多次刊印,至今保留下來元明時期的刻本、抄本以及日本刻本、抄本共計有17種之多(其中有些本子爲殘本)。

目前國内學界通用的《事林廣記》主要有三種版本: 和刻本、椿莊書院本、積誠堂本。和刻本是指在日本刊刻的《事林廣記》,刊刻時間是元禄十二年。元禄是日本東山天皇的年號,元禄十二年即1699年,也就是清康熙三十八年。和刻本是根據元泰定二年(1325)的版本翻刻的,因此我們可以將其視作元刻本。日本汲古書院在1976年出版了長澤規矩也所編《和刻本類書集成》,其中第一輯就收有和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又將《和刻本類書集成》影印出版。中華書局1999年將和刻本與積誠堂本合成一本影印出版。鳳凰出版社2012年出版的金程宇主編的《和刻本中國古逸書叢刊》,也録有和刻本《事林廣記》。椿莊書院本是元至順時期(1330—1333)福建建安書坊椿莊書院的刻本,原書現藏臺北“故宫博物院”,中華書局和日本的中文出版社均據臺灣藏本出版過影印本,香港亦有影印本出版,《續修四庫全書》將此本收入其中。該本是國内最爲通用的本子。積誠堂本是元順帝後至元六年(1340)福建建陽鄭氏積誠堂的刻本。此本中日一共收藏有三部: 北京大學圖書館和日本宫内廳書陵部各收藏有一部,爲全帙;日本佐賀縣武雄市教育委員會收藏有零本一部,僅存一册,爲甲、乙兩集*[日] 森田憲司《關於在日本的〈事林廣記〉諸本》,《事林廣記》附録,中華書局,1999年影印本,567頁。。上文提到北大藏本中華書局影印出版過,《中華再造善本》也收有該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影印出版的《日本宫内廳書陵部藏宋元版漢籍選刊》,影印出版了宫内廳書陵部所藏積誠堂本。此外,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内閣文庫藏有西園精舍本。這是元至順時期福建建安書坊西園精舍的刻本。該本一直到2015年方由西南師範大學出版社和人民出版社影印出版,收録在《域外漢籍珍本文庫》第五輯子部第十二册中,因此至今國内學者也少見利用。

近年來,日本在古籍普查時,新發現長崎縣立對馬歷史民俗資料館宗家文庫亦收藏有《事林廣記》刻本(以下簡稱宗家文庫本)。這個版本,國内尚無緣一見,以往的研究中也從未使用過。日本學者對該版本進行研究的有宫紀子和松田孝一兩位先生。宫纪子在《對馬宗家舊藏の元刊本‘事林廣記’について》(《東洋史研究》第67卷第1號,2008 年)一文中,将宗家文庫本与椿莊書院本、西園精舍本、積誠堂本、和刻本各册的類目以表格形式做了對比,對宗家文庫本的編排特點做了介紹,並對宗家文庫本體現出的元代南北知識的統合問題進行初步研究。該文與宫紀子所撰《叡山文庫所藏の‘事林廣記’寫本について》(《史林》第91卷第3號,2008 年)一文,被北京大學橋本秀美教授和李鳴飛博士以喬曉飛的筆名譯爲中文,刊於《版本目録學研究》第一輯(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年)。松田孝一則針對宗家文庫本附載的《皇元朝儀之圖》,在其對椿莊書院本和積誠堂本所附載插圖進行復原和解説的基礎上做了進一步的補充研究*[日] 松田孝一《〈事林広記〉“皇元朝儀之図”解説補遺》,《13、14世紀東アジア史料通信》第9號,2009年。。筆者在日本訪學期間,曾前往對馬查閲了這個本子,下面就宗家文庫的版本問題進行初步探討。

2015年7月23日,筆者在日本九州大學船田善之先生(現執教於廣島大學)和對馬歷史民俗資料館山口華代博士的幫助下,前往資料館查閲《事林廣記》。資料館位於長崎縣對馬市岩原町今屋敷668—1,在對馬島南部靠近岩原港的地方。其背後依靠大山,不遠處就是埋葬歷代對馬宗家藩主的郁郁蔥蔥的萬松院。資料館位於一塊較大的土丘上,前面和右邊都是停車場。閘門處掛著“對馬歷史民俗資料館岩原町鄉土館”的牌子。資料館所在大樓的右側,矗立著“朝鮮國通信使之碑”,旁邊是“珠丸遭難者慰靈塔”,是平成三年(1991)爲了紀念珠丸特大沉船事故而建造的紀念塔。另外資料館前面停車場右側還立有“誠信之交鄰雨森芳洲先生彰顯碑”。這些碑刻和紀念塔,顯示出對馬島在日本與朝鮮交往中的悠久歷史和重要地位。資料館是一座兩層高的獨棟樓,一樓是辦公室和展覽室,二樓是資料室和閲覽室。

資料館所藏宗家文庫本《事林廣記》一共10册,每册封面下方都貼著一張圖書分類的標籤,上面寫著“宗家文庫/漢籍/中國刊本/C-4/1-1(-10)”(“/”表示另起一行)。每册封面均題寫書名《事林廣記》,以及該册所收録的具體類目,如第一册封面上題寫的類目有《天象》《曆候》《節序》《地輿》《郡邑》。從字跡和筆墨來看,書名和具體類目應不是同時書寫的。藏本20.7×13.7釐米,第一册首頁(前集卷一首頁)版框17.2×11釐米*宫紀子測量的該藏本規格是20.8×13.6釐米,版框是17×10.2釐米。見其所撰《對馬宗家舊藏の元刊本‘事林廣記’について》,《東洋史研究》第六十七卷第一號,2008 年。,第三册首頁(前集卷十二首頁)版框16.8×11釐米,可見全書的版框規格並不完全一致。每册封面右下方緊挨標籤處,均題寫“共十”兩字,個别封面上的字跡已磨損不清。除了第三册之外,其餘各册均經過修補,但第三册蟲蛀亦較嚴重。該册書根印有“事林廣記十二之廿一”九字,其中“十二之廿一”是該册卷數。其他各册經過修補後,書根處已看不出所印字跡。宗家文庫本版式爲細黑口,雙黑魚尾,四周單邊(也有個别頁碼左右雙邊),有欄。半頁12、13、14行(個别頁碼還有10行)不等,行18—26字不等。版心刻有集别(如“記前一”、“前四”、“前十二”、“後一”、“續三”)、卷數及頁碼。書中有用朱筆圈點斷句的地方,如前集卷一《天文類·太極·兩曜圖説》《十二宫分野所屬圖》,前集卷三《節序類·歲時雜記》“六月”條,前集卷八《仙境類·海中四山》,續集卷五《修真類·修煉要訣》《修養心法》《修養肺法》《修養腎法》等。

宗家文庫本從字體和提行等方面來看,“無疑是元刊本”。該本用竹紙印刷,雕字鋭利,字跡清晰,“在現存建安小字本中最爲精良”*《對馬宗家舊藏の元刊本‘事林廣記’について》。,内容保存亦較爲完整,因此可稱善本。卷首爲總目,題爲“增新類聚事林廣記總目”。根據各卷首行題名來看,儘管全書有所不同,但大部分題名均作《新編纂圖群書類要事林廣記》,因此可以將宗家文庫本定名爲《新編纂圖群書類要事林廣記》。總目之下有51個類目,各類目具體名稱依次爲: 天象(書中對應的類目作“天文”)、曆候、節序、地輿、郡邑、方國、勝跡、仙境、人紀、人事、家禮、儀禮、農桑、花果、竹木、帝系、紀年、歷代、聖賢、先賢、宫室、學校、文籍、辭章、儒教、幼學、文房、服飾、器用、音樂、音譜、武藝(書中對應的類目作“兵法”)、道教、修真、神仙、佛教、禪教、文藝、棋局、醫學、卜史、雜術、官制、國典、貨寶、算法、刑法、公理、飲饌、禽獸、拾遺。全書共分前、後、續、别四集,其中天文至竹木屬前集,帝系至兵法屬後集,道教至雜術屬續集,官制至拾遺屬别集。各集各卷再無子目。卷首總目首頁鈐“慶福院”長形朱印,其後每册首頁均鈐有此印。

宗家文庫本前集21卷,後集22卷,續集24卷,别集20卷,共87卷。其中缺續集卷一六《文藝類》、卷二一至二三《醫學類》、别集卷二至四《官制類》,共7卷。對照總目來看,續集《卜史類》之後還有《雜術類》,但正文中該類已全部缺失,具體卷數無從得知,所以尚無法確定全書的總卷數,但至少在88卷以上。宫紀子推測缺失原因或許是五山僧留學元朝時,將所需部分拆下來單獨裝訂,因而散佚*《對馬宗家舊藏の元刊本‘事林廣記’について》。。這一推測頗有道理。對照日本叡山文庫所藏《事林廣記》的抄本及其他版本《事林廣記》,可知宗家文庫本所缺續集卷一六《文藝類》,是八思巴字《百家姓》;《醫學類》的三卷,分别是《藥品》《炮製》《藥忌》;别集《官制類》則主要是《官職新制》《朝官職事》《外任職員》等《官任品秩》的内容。八思巴字《百家姓》,在元朝“風化自北而南,新學尚之”的背景下,“初學能複熟此編,亦可以爲入仕之捷徑”*(宋) 陳元靚編《事林廣記》庚集下卷《文藝類·蒙古字體》,《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元後至元六年鄭氏積誠堂刻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因此被讀書人視作入仕的敲門磚,自然也是初學蒙古新字的外國人所必備的學習手册。《官制類》中關於元朝隨朝官、外任官的職務和俸禄,也是瞭解元代上層社會的重要信息,而醫療常識更是生活在元朝的日本五山僧所必備的。

宗家文庫本的版本情況十分複雜,其編纂者在編輯該書時,很可能“將能夠順手找到的所有殘本放在一起,重新編排,機械地給與卷次”,因此該本是一個“混合的版本”*《對馬宗家舊藏の元刊本‘事林廣記’について》。。宗家文庫本混用10、12、13、14行等不同行格,每行的字數也是18—26字不等,部分卷首、卷末的題名也不完全一致,除了《新編纂圖群書類要事林廣記》之外,還有《新編纂圖群書類聚事林廣記》《新編群書類要事林廣記》《群書類要事林廣記》《新編纂圖增類群書類要事林廣記》《新編纂圖增類群書一覽事林全璧》等名稱,這些都是該版本混用不同底本的體現。

宫紀子認爲,宗家文庫本使用12行的地方,往往與和刻本,尤其是與陳元靚的原本最接近的至元刊本《博聞録》一致,内容也應是最早的,而14行×24字部分,應該是用了“增類”後的版本,並列出具體類目,即各卷題名中標有“增類”或者至順本目録中標有“增附”、“新增”的部分*《對馬宗家舊藏の元刊本‘事林廣記’について》。。增類本出現的具體時間尚不清楚(詳見下文),但至順時期的兩種版本都是增類後的本子。就宗家文庫本具體各類的編纂情況來看,宫紀子的説法似可進一步商榷。其實宗家文庫本混用14行格式的部分,不僅僅局限在宫紀子指出的各類,其他没有標注增類的類目中也有混用14行的情況,並且這種情況十分普遍。如前集卷二《曆候類》,卷首和卷末的題名均是《新編纂圖群書類要事林廣記》,無“增類”二字。該卷中《六十甲子》、《四時占候》(包括《元旦雜占》《歲首雜占》《冬至雜占》)、《八節風候》、《八節雲氣》、《甲子兩占》、《歲節晴雨》、《虹蜺隱見》、《日月交蝕》、《龍神行風》、《逐月惡風》等子目,在至順時期刊刻的椿莊書院本和西園精舍本中相對應的目録中也無“增附”、“新增”字樣,但這幾個子目均是半頁14行,並且每行19、20、22、23、24、26字不等,甚至存在14行×19字、14行×20字、14行×22字*(宋) 陳元靚編《事林廣記》前集卷二《曆候類·甲子兩占》《六甲晴雨》,日本宗家文庫藏元刻本(以下簡稱宗家文庫本)。或者14行×23字、14行×24字、14行×26字*《事林廣記》前集卷二《曆候類·冬至雜占》《八節風候》,宗家文庫本。等半頁同行但每行字數不同的情況。

再如宗家文庫本前集卷一五《家禮類·婚禮》,包括《婚禮總敍》《文公婚禮》《婚禮各種帖式》《婿告廟祝文》《女告廟祝文》《婿廟見祝文》《唱拜致語》《佳期綺席詩》《撒帳致語》《嫁娶新例》等子目。這部分内容,和刻本編在壬集卷二《婚姻燕喜》中,包括《婚禮》《唱拜致語》《拜畢致語》《撒帳》《撒帳畢求利市》幾個子目。椿莊書院本和西園精舍本編在前集卷一《家禮類·婚禮》中,其子目和宗家文庫本完全一致,只不過順序和個别子目的具體内容略有改編。可見,宗家文庫本《婚禮類》的内容與至順時期版本所依據的底本應該是相同的。與和刻本相比,宗家文庫本不僅收録的各個子目,而且收録的具體内容、編纂的方式等均有很大的改編,尤其是《嫁娶新例》,完全是補充了元代關於婚禮的若干規定,所以宗家文庫本與和刻本《婚禮類》的内容相距很遠,而與至順時期版本的《婚禮類》則基本相同。

具體到宗家文庫本該類的12行部分,一共有兩頁,且不相連。内容包括《婿告廟祝文》《女告廟祝文》《婿廟見祝文》3個子目及《唱拜致語》的部分内容(以上爲一頁),《佳期綺席詩》的後半部分和《撒帳致語》(以上爲另一頁)。其中《婿告廟祝文》《女告廟祝文》《婿廟見祝文》3個子目爲和刻本所無,《唱拜致語》雖然兩個本子都有,但内容不同。和刻本《唱拜致語》:

竊以禮有大婚,已重粢盛之奉;義無先配,合輸榛栗之虔。慶二姓之姻親,兆百年之春愛。大哉齊偶,樂矣韓邦!笙歌遞奏咽寒空,錦繡高張浮瑞氣。葭灰度管,長紅日於簷楹;梅萼傳春,散清香於簾幕。折躬百拜,式展婦儀。*(宋) 陳元靚編《事林廣記》壬集卷二《婚姻燕喜·唱拜致語》,[日] 長澤規矩也編《和刻本類書集成》第一輯,日本汲古書院,1976年影印本,406頁。

宗家文庫本《唱拜致語》:

竊以禮重婚姻,茲實人倫之大,義當配耦,爰思宗事之承。張設青廬,熒煌花燭。祀供蘋藻,首嚴見廟之儀;執備棗榛,抑講拜堂之禮。濟濟珠履玳簪之客,盈盈金釵玉珥之賓。慶會良霄,觀光盛事。爐薰寶鴨,已拈沉甲之香;步賜金蓮,請下香纓之拜。*《事林廣記》前集卷一五《家禮類·婚禮·唱拜致語》,宗家文庫本。

儘管都是《唱拜致語》,但宗家文庫本與和刻本所録内容完全不同,卻與至順時期兩個版本《唱拜致語》基本一致*《事林廣記》前集卷一《家禮類·婚禮·唱拜致語》,椿莊書院本,291頁;日本内閣文庫藏元至順西園精舍刻本(以下簡稱西園精舍本)。。可見宗家文庫本這一頁12行格,内容與和刻本没有任何的繼承關係。

和刻本宗家文庫本椿莊書院本西園精舍本

另一頁12行部分,宗家文庫本《佳期綺席詩》的後半部分共録有四首詩: 《請交拜詩》《請拔花詩》《請解襟詩》《請合巹詩》。其中《請交拜詩》與和刻本的《交拜詩》不同,《請拔花詩》《請解襟詩》與和刻本的《拔花詩》《解襟詩》相同,《請合巹詩》與和刻本的《交杯詩》大致相同,部分文字有出入。兩相對照,能看出宗家文庫本與和刻本之間的繼承關係,但以上内容宗家文庫本與至順時期本子則完全相同。宗家文庫本《撒帳致語》,部分内容與和刻本相同,但《撒帳東》《撒帳西》《撒帳南》《撒帳北》《撒帳上》《撒帳中》《撒帳下》和刻本無,至順時期的本子則保留了宗家文庫本的《撒帳東》《撒帳西》《撒帳南》《撒帳北》,删去了《撒帳上》《撒帳中》《撒帳下》,並補充了宗家文庫本所無的詩歌一首:

今宵撒帳稱人心,利市須抛一井金。

我輩探花歸去後,從他兩個戀香衾。*《事林廣記》前集卷一《家禮類·婚禮·撒帳致語》,椿莊書院本,296頁。詩中“去”字原作“夫”,當誤,據西園精舍本前集卷一《家禮類·婚禮·撒帳致語》改。

二者相較,能看出宗家文庫本對和刻本的繼承與改編,但内容上與至順時期的版本更爲接近。

再如前集卷九《人紀類》,其下《人紀肇端》《四民常業》均是13行,《人品名數》第一頁是14行,第二頁又是13行,《温公家儀》第一、二頁是14行,第三頁又是13行,其後《先賢嘉言》第一頁是12行,第二至五頁全是14行。可見這一卷是12、13、14行三種行格混合使用,同一子目中也是13、14行,或者12、14行混合排列。從内容來看,除了《四民常業》(和刻本庚集卷二《四民常業》)之外,其餘子目和刻本均未收録。但至順時期兩種版本與宗家文庫本的不同處僅在於,於《四民常業》之後補入了宗家文庫本《拾遺類》的《氏族本原》,椿莊書院本在《温公家儀》之後没有《先賢嘉言》一類,整卷至此結束,而西園精舍本則有《先賢嘉言》。由此可見,該卷12行格的内容,也是宗家文庫本和至順時期的兩種版本,尤其是西園精舍本最爲接近。

後集卷二二《兵法類·射藝》,各版面的行格依次爲《射藝准的》13行,《步射圖》和《馬射圖》兩幅插圖之後,《步射病色》和《前後手法》爲12行,其後《持弓審固》至《捲弦入弰》爲14行,而《焙室火候》又爲12行。可見這一卷也是雜用12、13、14行三種行格。除了《焙室火候》一目至順時期兩種版本没有收録之外,其餘子目和刻本、宗家文庫本、至順時期的版本均有收録。

别集卷一《官制類·官制源流》採用的是12行行格,但《官制類》是和刻本所没有的一個類目,這個類目我們能看到的《事林廣記》的最早版本應該就是宗家文庫本,其後椿莊書院本、西園精舍本以及積誠堂本均有《官制類》,日本叡山文庫所藏抄本也有此類,並且四種版本的《官制源流》均是12行,内容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至順時期的兩種版本在敍述至元朝官制時,“大元”二字空格,而宗家文庫本、叡山文庫本没有空格,顯然四種版本所依據的底本應當是相同的。

别集卷八《國典類·朝儀》,是僅見於宗家文庫本和叡山文庫本(别集卷四)的一個類目(兩本内容相同,可見依據的是同一底本),現存其餘各本《事林廣記》均無此類。該類混合收録了宋、金、元三朝的禮儀制度,主要是宋、金兩朝,也是雜用12、13、14行三種行格。其中《聖節舊典》《百官慶壽》《教坊樂器》《錫宴酒數》《御宴器皿》等子目是從《東京夢華録》卷九摘録的,但前三類用的是12行格,後兩類則是14行格。後面的《大元慶節》《迎詔儀典》《出郊迎接》《行禮贊拜》《揖勸酒饌》《下馬酌别》《軍司宣讀》《宣官迎接》《鳴鼓作樂》《受閲宣命》《參見問候》《勸酒館待》《官屬酌送》《親王客儀》《經過接送》等類,除了《大元慶節》,其餘類目是金朝的禮儀,其中《大元慶節》《迎詔儀典》《出郊迎接》是13行格,《行禮贊拜》至《宣官迎接》是14行格,《鳴鼓作樂》至《勸酒館待》是12行格,《官屬酌送》以下又是13行格。

綜上所述,我們從宗家文庫本《婚禮類》《人紀類》《兵法類》《官制類》《國典類》等類目的12行部分,看不出它與和刻本有比較密切的繼承關係,部分類目内容上反而與至順時期的版本基本一致。有些類目不同行格的使用,是一種很隨意的現象,似乎並無規律可循。因此,宗家文庫本半頁12行版式的使用,與繼承和刻本的内容没有必然的關係。我們不宜僅僅依據宗家文庫本各個版面不同行數來判斷該版本與《事林廣記》其他刻本的親疏遠近,而是應該根據宗家文庫本與不同版本之間内容的增減改編進行重點考察。

儘管宗家文庫本是一個“混合的版本”,但它並不是不同版片的配印本,而是有自己一套完整的版片。鑒於宗家文庫本依據的底本較多,編纂過程中也存在很多低級錯誤,校對也不夠細緻,對它的改編很可能不是讀書、著書之人,而是書坊的書商爲了速印逐利,所以纔會出現刊刻時將能夠找到的版本臨時拼湊在一起、機械地給與卷次的情況。由於没有明確的刻印信息,加上依據底本的多樣性,我們尚不能確定宗家文庫本的具體刊刻時間,但以該本收録的内容及其與和刻本、元代後期幾種版本進行對比,能夠發現宗家文庫本應該是晚於和刻本所依據的泰定二年刻本而早於椿莊書院本、西園精舍本、積誠堂本的一個中間版本。

和刻本儘管是泰定二年增補本的翻刻本,但是泰定二年的增補本,基本上没有增補成宗、武宗、仁宗、英宗、泰定帝幾朝的信息資料,而是更多地保留了宋末及元初中統、至元年間的面貌。如甲集卷九《正統年運門》,列舉元朝的紀年是“今上皇帝: 中統五年,至元萬萬年”*《事林廣記》,《和刻本類書集成》第一輯,203頁。;乙集卷三《江北郡縣》和卷四《江南郡縣》,分别是把金朝和南宋的行政區劃合二爲一,簡單拼湊*《江北郡縣》之下首列《中都路》,而金中都於至元九年已改建爲元大都。見《元史》卷五八《地理志》,中華書局,1976年點校本,1347頁。;丙集卷一《素王事實·大元欽崇》,收録了中統二年、至元六年的聖旨*《事林廣記》丙集卷一《素王事實·大元欽崇》,《和刻本類書集成》第一輯,237頁。;丁集卷十收録的是《蒙古篆字》,即八思巴字《百家姓》,而八思巴字是由國師八思巴創製的、忽必烈於至元六年發詔頒行的蒙古新字;庚集卷十《至元譯語》、壬集卷一《至元雜令》;壬集卷一《笞杖則例》,收録有中統五年、至元十二年的聖旨條畫;壬集卷四《五服年月》提到了“至元新降服制”*《事林廣記》壬集卷四《五服年月·五服總敍》,《和刻本類書集成》第一輯,411頁。。可見上述内容,體現的都是元初忽必烈時期的信息。唯獨在敍述道教天師世襲時,至第38代天師張與材,提及他於成宗元貞元年(1295)鹽官州(治今浙江海寧西南鹽官)潮水泛溢時,“奉詔平潮”*《事林廣記》己集卷四《天師宗系》,《和刻本類書集成》第一輯,323頁。,這應是和刻本中有明確時間記載的最晚記録。而張與材正式接任第38代天師是在元貞二年二月。因此,從整體内容上來看,我們可以把和刻本視作反映宋末元初社會狀況的《事林廣記》的版本。從這個意義上説,和刻本應是現存《事林廣記》各種版本中最早的版本。而椿莊書院本和西園精舍本則注明是至順時期的刻本,積誠堂本是後至元年六年刊刻的,這是《事林廣記》最晚的元代刻本。

宗家文庫本與和刻本相比,元初忽必烈時期的信息資料有了進一步的補充,更爲重要的是補充了不少元成宗時期的内容。如前集卷十五《家禮類·嫁娶新例》是和刻本正文中所没有的内容,共收録《聘財等第》《筵會等第》《同姓不得爲婚》《有妻更娶妻者》《夫亡服闋守志歸宗》《無故五年不成婚聽離》《婚書須用點指畫字》《諸色人同類自相婚姻者》八條;後集卷四《聖賢類·大元褒典》,在和刻本丙集卷一《大元欽崇》收録的中統二年、至元六年聖旨的基礎上,增補了至元十年二月中書省判送御史中丞兼領侍儀司的呈文;後集卷九《學校類·大元新降條畫》也是和刻本所没有的類目,共收録中統二年、至元六年、至元十一年的聖旨三道;别集卷九《貨寶類》,介紹了中統鈔的面值及流通情況;别集卷一一《刑法類·至元大典》收録了至元時期的各項法律條文;等等。上述記載均是和刻本中所没有的内容。與和刻本敍述元朝世系截至忽必烈至元時期相比,宗家文庫本的紀年時間截至成宗元貞時期: 後集卷二《紀年類*“紀年類”,原倒爲“年紀類”,據卷首總目及西園精舍本、椿莊書院本乙正。·歷代紀年》記載元朝世系爲:“大元〔世〕*“祖”前原脱“世”字,世祖是忽必烈的廟號,西園精舍本和椿莊書院本皆有“世”字,據補。祖皇帝: 中統(五年),至元(三十一年)。今上皇帝: 元貞(萬年)。”*《事林廣記》後集卷二《紀年類·歷代紀年》,宗家文庫本。引文中圓括號内的文字是原文中的小字。

和刻本宗家文庫本西園精舍本積誠堂本

單從這條紀年來看,宗家文庫本似乎是成宗元貞時期的刻本,但前引《嫁娶新例》又補充了成宗大德八年(1304)關於漢人、南人的民間聘財等第:

大德八年三月欽奉

詔書内一款節該: 男女居室,人之大倫。近年聘財無法,奢靡日增,至有損資破産,不能成禮,甚則爭訟不已,以致嫁娶失時。除蒙古、色目人各依本俗及品官另行定奪,其民間聘財,今命中書省從宜定立等第,以男家爲主,願減者聽。親禮筵會,務從省約。

上户: 金一兩,銀五兩,

彩段*段,原作“叚”,刻誤,據《通制條格》卷三《户令·婚姻禮制》(方齡貴校注本,中華書局,2001年,143—144頁)、《元婚禮貢舉考·大德聘禮》(王頲點校《廟學典禮》,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153頁)改。六表裏,雜用絹四十匹。

中户: 金五錢,銀四兩,

彩段四表裏,雜用絹三十匹。

下户: 銀三兩,彩段二表裏,

雜用絹一十五匹。*《事林廣記》前集卷一五《家禮類·嫁娶新例·聘財等第》,宗家文庫本。這份詔書《事林廣記》著録的時間是“大德八年三月”,而《通制條格》和《元婚禮貢舉考》著録的時間均是大德八年正月,二者略有不同。

這是大德八年的詔書,比《紀年類》提到的元貞又晚了一個年號,説明宗家文庫本肯定是大德八年以後的刻本。後集卷四題名《新編纂圖增類群書一覽事林全璧》,全書使用這個書名的僅此一處,這與至順時期版本的後集卷三的題名完全一致,説明它們依據的底本相同,或許這個底本的書名就叫作《新編纂圖增類群書一覽事林全璧》。這一卷與至順時期兩種版本的後集卷三一樣,均是《聖賢類》,内容基本相同,但至順時期的本子比宗家文庫本多了大德十一年的《加封孔子詔》,而删去了宗家文庫本所録的至元六年山東提刑按察司欽奉聖旨文書。該卷全是關於歷朝歷代如何尊崇、加封孔子的内容,試想宗家文庫本如果是大德十一年之後的刻本,理應像至順時期的本子那樣,將大德十一年成宗頒佈的《加封孔子詔》録入書中(這份詔書理應是編纂時最該録入書中的内容)。因此單就這一卷來看,宗家文庫本似乎是大德十一年之前的刻本,而宗家文庫本全書出現的有明確紀年的時間下限即上文提到的大德八年,則該本刊刻的時間或許在大德八年至十一年之間。若此,則宗家文庫本有可能是早於泰定二年刻本的版本(抑或泰定二年刻本依據的是元初至元時期的版本)。但無論其刊刻時間是早於或者晚於泰定二年刻本,從全書内容來看,宗家文庫本包含的社會信息又肯定比泰定二年刻本晚,這一點是無疑的。而如果宗家文庫本是大德八年至十一年間的刻本,則元代出現的《事林廣記》最早的增類本應該在此之前,這比宫紀子指出增類本在“延祐以前”應該更早一些*《對馬宗家舊藏の元刊本‘事林廣記’について》。。但也有可能宗家文庫本是晚於泰定二年的刻本,編纂者由於疏漏或其他原因,没有增補大德十一年的《加封孔子詔》。

宗家文庫本早於至順時期的椿莊書院本和西園精舍本,則比較明確。椿莊書院本和西園精舍本後集卷二《紀年類》,敍述至元朝紀年,均作“今上皇帝,至順萬萬年”,説明兩本應該是至順時期的本子。我們知道,《事林廣記》現存各個版本均是處於不斷增廣、删改的過程之中。每次刊刻時,“爲了適應當前的需要,一定會增加一些新鮮的、合乎要求的東西進去,删掉一些失去時效、不切實際的東西”,因此現存各版本“内容都有出入,無一完全相同”*胡道靜《事林廣記》前言,椿莊書院本,6頁。。宗家文庫本與至順時期的版本相比,頗能體現出這種改編的演進軌跡。

椿莊書院本和西園精舍本是現存《事林廣記》元代刻本中内容最爲接近的兩個本子,而西園精舍本更是保留了不少椿莊書院本已經殘缺的内容。椿莊書院本的總目以及後集、續集、别集的子目均已殘缺,但西園精舍本均有保留。從西園精舍本保留的總目目録來看,總目的最後一類是《拾遺》,注明“見各集下”。宗家文庫本總目的最後一類也是《拾遺》,内容是别集卷一八《氏族》、卷一九《接談》、卷二《閨妝》。兩相對照可知,至順時期的增類本,是把宗家文庫本中專門的《拾遺類》,分别改編至前集的《人紀類》《儀禮類》、後集的《閨妝類》、續集的《文藝類》中,只不過在總目中仍然保留了“拾遺”的名稱而已。椿莊書院本的改編情況也是如此。

以宗家文庫本與至順時期版本的《婚禮類》進行比對,也能看出宗家文庫本是先於至順時期版本的刻本。宗家文庫本中《文公婚禮》《婿告廟祝文》《女告廟祝文》《婿廟見祝文》《唱拜致語》等子目標題,均是單獨成行,而至順時期版本則將各標題之下的内容緊隨其後排版,没有另起一行,目的是爲了節省版面;至順時期版本將《婿告廟祝文》《女告廟祝文》《婿廟見祝文》三個宗家文庫本排在《婚禮各種帖式》之後的子目,調整到《婚禮各種帖式》之前,並將其中的内容進行壓縮,如《婿廟見祝文》,宗家文庫本加子目標題一共有四行:

婿廟見祝文

維年月日,嗣曾孫某敢昭告於(如有官則具銜)

高曾祖三代祖妣某郡某氏夫人

合家廟之靈*《事林廣記》前集卷一五《家禮類·婚禮·婿廟見祝文》,宗家文庫本。

至順時期版本則改編爲一行:

婿廟見祝文: 維年月日,嗣曾孫某敢昭告於(祖宗依上例位)*《事林廣記》前集卷一《家禮類·婚禮·婿廟見祝文》,椿莊書院本,288頁;西園精舍本。

至順時期版本《婿廟見祝文》的最後一行,將宗家文庫本原本佔據兩行的内容:“右長孫某,先娶某氏之女。兹辰大歸,敢以禮見,恭伸虔告,伏惟尚享。”*《事林廣記》前集卷一五《家禮類·婚禮·婿廟見祝文》,宗家文庫本。壓縮爲一行:“右孫某,今娶某氏之女。茲辰大歸,敢以禮見,恭伸虔告,尚享。”*《事林廣記》前集卷一《家禮類·婚禮·婿廟見祝文》,椿莊書院本,288頁;西園精舍本。以上壓縮改編的目的都是爲了節省版面,即將《婿告廟祝文》《女告廟祝文》《婿廟見祝文》三個子目接在《文公婚禮》七條之後,與之合並爲一個版面,《婚禮各種帖式》則是另一個版面,内容剛好是兩個完整的版面,而相同的内容宗家文庫本則排在三個版面上。以上對比,能夠顯示出至順時期版本是晚於宗家文庫本的刻本。

宗家文庫本西園精舍本

再如宗家文庫本續集卷一八《文藝類·投壺》,於卷末附有南宋人洪遵作於紹興十七年(1147)的識語:

孔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投壺亦射之細也。先王施於宴安之中,所以交賓主,揖遜周旋,於是乎出。後世以嫚戲從事,頗不合於古,然流風遺制,尚可蓋見。投壺舊有圖,大抵以用機得雋爲右。

先正司馬文正公始定新格,斥僥倖之勝,蓋其意欲歸之正也。夫博弈猶賢乎已,則是書之設,孰謂無補哉?紹興丁卯孟冬,鄱陽洪遵識。

同樣的識語在該卷前文已經出現,這裏又被重複收録。前文的識語無“孔子曰”至“尚可蓋見”一句,與《北雙陸盤馬制度》插圖刻在同半頁上,並且“右”字被誤刻成“石”字。和刻本戊集卷二《文藝類》卷末,也附有洪遵識語,内容與宗家文庫本附載的識語完全一致,只不過“先正司馬文正公”一句没有提行,“鄱陽”刻成“番易”。顯然宗家文庫本被重複收録的洪遵識語,與泰定二年刻本所依據的底本是相同的。西園精舍本無《投壺》類,椿莊書院本續集卷六《文藝類·投壺》,收録的洪遵識語與宗家文庫本刻在《北雙陸盤馬制度》插圖頁上的識語一致,並且提行、每行字數以及誤刻的“石”字均完全相同,只是椿莊書院本的識語不是與《北雙陸盤馬制度》插圖,而是與上文《投壺》插圖刻在同半頁上。可見這裏的洪遵識語,宗家文庫本與和刻本依據的底本是相同的,應該都是增類以後的版本。因爲洪遵的識語講的是投壺而不是北雙陸的内容,所以椿莊書院本將識語的位置調整至《投壺》插圖之後,而不是像宗家文庫本那樣和《北雙陸盤馬制度》插圖刻在同半頁上,同時椿莊書院本删去了宗家文庫本該卷卷末重複收録的洪遵識語。自然,椿莊書院本是晚於宗家文庫本的本子。

宗家文庫本宗家文庫本

(續表)

上述例子在宗家文庫本與至順時期的版本對比中比比皆是。由此可以看出,從内容編排方面來看,宗家文庫本正好是介於和刻本與至順時期版本之間的本子。在宗家文庫本發現之前,和刻本所依據的泰定二年刻本與元後期版本之間的情況我們無從得知,而宗家文庫本的發現,正好彌補了《事林廣記》在元代不斷修訂補充過程中已經缺失的中間環節,這有助於我們瞭解《事林廣記》在元朝改編增訂的發展演變情況,對我們更爲全面地解讀和研究各本《事林廣記》具有重要價值。

本文屬於2016年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新發現日藏《事林廣記》校勘整理與研究”(批准號: 16AZS004)的階段性成果。

致謝: 感謝日本早稻田大學近藤一成和飯山知保先生、廣島大學船田善之先生、神户女子大學小林隆道先生、長崎縣立對馬歷史民俗資料館龍造寺裕則館長、山口華代博士、扇康滿和古川祐貴先生,還有坂口直樹、坂口惠伉儷,以及日本國立公文書館、早稻田大學圖書館、比睿山延曆寺叡山文庫,在筆者查閲資料期間給予的熱情幫助。

猜你喜欢
精舍刻本
和刻本《事林廣記》中所見宋詞——《全宋詞》未收《迎仙客》詞六首
郑之珍《劝善记》明清刻本流变再论
补山精舍
浙江图书馆藏崇祯刻本《萍社诗选》述介
精舍之类
最后的家:摩耶精舍
“精舍绕层阿,千龛邻峭壁”
精舍之类
黑城所出《地理新书》刻本残片考
疏星老木七言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