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解说词撰写中的易读性和参与性
——系统功能语言学视角

2018-05-30 03:47陈江琳
关键词:博物馆

陈江琳

(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外语外贸学院,广东 广州 511483)

一、引 言

(一)博物馆解说词的定义

博物馆解说词属于公示语,广义上包括博物馆指南、地图、宣传册、广告、标签、指示牌、示意图、电子语音、讲座等一切由博物馆官方制作、以书面和口头语言的形式、为博物馆游客提供服务和便利的文本。它们是博物馆建造和展览设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博物馆与游客沟通的桥梁。而本文所论述的博物馆解说词是狭义的,即对展览整体和展品个体的诠释性文本(interpretive texts),以书面为主。根据英国的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A)的层级划分,从整体到局部依次包含前言(intropanel)、篇章引言(section panel)、带注释的标准展签(standard object labels with caption)和群组展签(group labels)等[1]8。这些文本可以悬挂于墙壁,陈列于展柜或在展示板上滚动播出,但无论在哪里,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不是事实的简单列举,而是叙事的,解释细节、引导注意、提出疑义、告知信息、激发兴趣,千方百计邀请读者加入——这样的文本才是诠释性的。它们致力于以一种积极正面、富有启发、生机勃勃、充满意义的方式改善大众游客的体验,解答游客不曾宣诸于口的疑问,诸如“我能从中得到什么?为何我需要对其在意?它能如何改善我的生活?”。诠释性展签属于诠释性博物展览的一部分,其最终目的是与策展者进行交流。[2]35

(二)博物馆和解说词职能的转变

当代的博物馆不再是属于极少部分精英分子的高高在上的象牙塔,而是每天迎来形形色色的大众游客,为争取其注意力、满足其需求而殚精竭虑、不断改变。人们在博物馆学习知识也不再以一种强调个人知识储备、以权威口吻发布事实的方式进行,而是主题式、多学科、探索式的,任何领域的既有知识都有可能受到质疑和批评。[3]26

总之,当代社会对博物馆解说词提出了新的要求:满足来源于不同教育程度、职业背景、社会地位的大众游客的多方面需求。因此撰写解说词时,易读性和参与性是需要优先加以考虑的原则。

二、文献综述

(一)国内研究

博物馆解说词的相关研究数量较少。截止2016年12月,在中国知网,以“博物馆解说词”作为关键词或篇名,总共检索出20余篇文章。其中只有沈阳故宫博物馆的杨晓东撰写的《谈博物馆基本解说词的创作原则与文学性》[4]一文,从解说员的角度对解说词的创作提出了指导意见。除此,其他全是关于英译的论述,可分为以下三类:

1.世界范围内大型博物馆解说词平行文本的比较和启示。李芳[5]在详细对比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和英国大英博物馆,以及我国的故宫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对于青铜器的解说词之后,指出了中西方思维方式的差异性:西方人更倾向于分析性、个体性、客观性、概念化,而东方人则倾向于综合性、整体性、主观性与直观化。她[6]进一步提出了提供完整的展品描述、增译背景知识、注重人性化的跨文化翻译策略。谢珂[7]则将语料来源扩大到中外各10家大型博物馆,分析了英汉文本在表述内容和方式方面的差异,探讨了变通的翻译策略。

这类研究对解说词的撰写和翻译都极具启发性,但是也有不足之处。首先是数量极少;其次是以上论著比较的对象局限为青铜器和瓷器的解说词,范围有限。

2.各种理论指导下的翻译策略和方法。此类研究数量相对较多,学者们从不同的理论视角,对解说词翻译提出改进策略。

文军等[8]详细介绍了“适度摘译”的方法,初步建构了针对四种类型的解说词的摘译模式,极具针对性和实用性。

此外,郑佳[9]和梅盛等[10]着眼于翻译目的论,任宁[11]和张树敏等[12]从德国功能翻译理论出发,康妍妍[13]和王骢静等[14]从关联理论的角度,刘岚[15]则从关联理论的视角研究外显化现象,吴娜等[16]从译语读者的角度探讨了语用充实,林华[17]从博物馆文物包含的文化信息着手,他们均总结归纳了一些翻译过程中应遵守的原则,辅以案例,具有一定的目的性。不足之处在于,首先,不同理论指向的策略差异性并不明显;其次,总领性的原则较多,可操作的方法较少;最后,案例零散,没能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系统。

3.特定领域的翻译。包括书画家“字”“号”的翻译[18],书法展品中审美语的翻译[19];丝绸文物的英译和规范[20];电子语音解说词[21];等。此类研究着眼于特定领域,是对解说词语料的有效补充。

通过对国内的相关研究成果进行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结论。首先,关于博物馆解说词的研究总数相当少,已有的研究几乎全部集中在英译,撰写方面仅有一篇。其次,相关翻译理论较多,具体操作方法较少,且较为随意,没有形成较为成熟的体系,更没有一套参考流程。

(二)国外研究

国外对博物馆解说词的研究历史悠久、涉及面广。其研究主体主要有三类人员:博物馆官方、博物馆专家、语言学者。

首先,众多大型博物馆都会结合本馆特色总结解说词的特点和应具备的素质,用于本馆解说员口头工作和书面说明的指导工作;例如美国的保罗·盖蒂艺术博物馆(J.Paul Getty Museum)[22],英国的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A)[1],澳大利亚博物馆的在线文库[23]等。他们从实际使用中总结经验,往往结合游客行为,加之图文并茂的正反面实例,是具有极大实用性的写作指南。

其次,博物馆专家将解说词文本放在更大的博物馆整体布局中加以考量。游客对博物馆的体验方式包含但并不局限于语言文字,展品选择、空间布局、视觉效果等因素对展览的成败都至关重要,现代多媒体正扮演着一个愈发重要的角色。随着现代博物馆职能的转变,它们与游客的交流方式也应当是多元化的。

最后,也有一些语言学者关注博物馆解说词的元语言,即语言本身。任职于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的Ravelli博士认为正是元语言的短缺导致了解说词写作中的很多问题[24]367-387。她从功能语言学的角度对解说词进行了重新定义:交流(的内容和形式)本身就是构建意义的过程,通过语义选择实现社会性目的,在社会语境中解读意义[3]31-37。

国外对解说词的书面文本的主要研究内容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1.解说词定位。解说词是一种诠释媒介,一种交际工具;它们为无助的游客提供帮助,供人阅读,体现展品的教育意义,使游客得到心灵满足;它们应当妙趣横生,吸引游客驻足观看,而非颐指气使地叫人做这做那。[25-26]

2.游客行为。根据Hein[27]的调查,游客在参观博物馆的时候很少阅读书面解说词,而更多使用其他方式获得信息,例如立体模型、影像展示等。游客使用解说词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有时游客会讲解说词大声朗读给同伴听,有时会与同伴悄声探讨,有时则会与解说文本进行对话和问答,等等。

3.解说词的撰写原则、方法与步骤。游客行为的研究为解说词的写作提供了思路,Ferguson等[25]明确了博物馆解说词的文本特征:作为互动、指示和引导的工具,被各种兴趣、习惯、学习风格都迥异的游客自由选择。McLean[28]和Serre[2]分别指出了撰写解说词的一系列步骤:从游客能直观感受的信息入手,使用信息量大的标题,简洁有力地结尾,等等。

可见,国外的解说词研究已有较为丰硕的成果,对中文解说词的撰写和英译均有一定的指导作用。然而国内外的博物馆展品和游客结构均有较大差异性,经验不可盲目照搬,而应将国外的启示吸收内化,结合本土特色,为我所用。

三、理论框架

系统功能语言学将语言在社会活动中的功能看作首位。语言在使用中具有三大元功能(metafunction),其中,概念功能指向外部世界——由经验功能构成的人、物、地点、抽象概念,以及逻辑功能构成的小句与小句之间的关系;人际功能实现交际需求——交际中的角色、所表达的观点和态度;语篇功能组织信息——话语的起始、书面或口语的方式。[29]88通过这些功能,语言不仅反映现实,更重要的是主动地构建现实。因此对语言的描写离不开具体的语言使用环境。也就是说,语境决定语义,语义决定形式。[29]5-10

语境(context)包括语言活动的直接环境——情景语境(context of situation)和语言活动的文化背景——文化语境(context of culture)。情景语境有三个变量:语场(field),即话语范围;语旨(tenor),即话语基调;语式(mode),即话语方式。韩礼德提出了情景语境的三大变量与语义层的三大元功能之间的双向制约关系。语场制约概念功能,体现在及物性系统上;语旨制约人际功能,体现为对语气结构、情态成分,以及语调的选择;语式制约语篇功能体现,体现在衔接系统、主位结构和信息结构的选择。[29]91-92因情景语境的变化而产生的语言变化形式就是语域(register)[30]273-274。

相对应的,文化语境由语类(genre)反映。语类来源于拉丁语单词genre,一般对应汉语中文学作品的体裁。而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语类概念则涵盖了所有语篇类型,既包括文学作品,也包括非文学语料。语类研究的重点之一是语类结构潜势(generic structure potential),主要研究必备的(obligatory)成分、可选的(optional)成分、所有成分出现的顺序(sequence),以及是否有反复(recurrence)成分的存在。例如在课堂师生对话中,语类结构通常由“教师提问+学生回答+教师反馈”这三个必备成分构成,缺一不可。但在日常生活中,“反馈”这个步骤则很少有。[30]273-296

四、易读性和参与性

解说词的易读性主要从语篇功能的角度、参与性主要从人际功能的角度加以论述。经验功能非讨论重点,在分析中会有一定涉及。

(一)易读性:语篇功能

易读性体现为三个方面:多层次的标题、语篇结构和主位-述位系统。

1.标题分层。几乎所有的博物馆官方出品的写作指南都会强调一点:标题分层。各级标题的凸显手段包括用特殊字体、选择性加粗和斜体、规范字数、特殊排版等。固然排版设计是一种需要从布展整体加以考量的艺术,很难规定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通则,精心设计而友好的标题布置确实能有效提高读者的观感(见图1)。

从图中,观众能够非常直观并迅速地定位到三类哺乳动物,再自行选择是否进一步阅读。如果将这些信息写成段落文字按照线性排列,则很难有这样的效果。博物馆解说词不是学术著作,游客极少有兴趣也完全没必要仔细阅读每一点信息,因此布展者应当突出关键点,再给游客充分的选择细读还是略过不读的自主权。

图1 广东省博物馆(以下简称省博)“广东省自然资源展览”

2.语篇结构:语类。良好的语篇结构同样便于读者快速阅读解说词。当文化语境主导的语篇结构相对稳定时,游客能对下文进行预测和准确定位,这就是解说词的语类。

语类特征在多个层次中有所体现。首先是某一大类展品的典型结构,以历史文物为例,语类结构的一般组成部分有:展品的时代+形制(长、宽、高等)、功用+出土时间和地点+收藏地点。有些历史文物所属的时期是确凿的,有些则不明,但一般也会有一个大致的年代区间;形制特点是一目了然的,功用信息与时代信息相同,如属推断说法,往往会用“据推测”等语句指示出来;出土信息和现收藏点是客观信息。因此对于历史文物类的展品,以上结构成分应当都是必备的,尽管实际考察发现常有缺失。

应当根据不同的目的选择适合的语类。常见的解说词语类可细分(见表1)。

表1 “描物”举例

(1)描物

此类文本描述对象展品是什么、有哪些形态细节、起什么作用、可归于哪个目录项,等。在及物系统上典型体现为关系过程。表1为一个案例(标点符号略有调整)。

(2)叙事。描物说明展品“是什么样的”,那么叙事就着重记叙它“怎么变成这样的”。后者更加动态,是对现象和事件的捕捉(见表2)。

表2 “叙事”举列

(3)说理。这类文本类似传统体裁的议论文,典型结构为三段论:概括性的主要论点+条理清晰、论据充分的论证过程+简洁有力的小结。

(4)引导。引导与说理类似,但说理的目的是影响人们的观点,而引导则是为了影响行为。也就是说,说理属于语言内部,而引导已然延伸至语言外。将说理与引导分开论述的原因就在于此。说理的结果是内隐的,而引导的结果可以外显为行为,这是它们的本质区别。但两者确实极为相似。以下的例子介于说理和引导之间,来源于悉尼动力博物馆的生态展('Ecologic'exhibition,Powerhouse Museum[3]54),原文为英语,此处由本文作者翻译成中文(见表3)。

这段文字出现在展览的入口处,是一个典型的三段论说理过程,但同时这段文本及其所“预告”的整个展览,理想的预期效果都体现在观众的行为上。如果观众仅仅有了保护生态的想法,而没有付诸行动的话,该文本的社会功能就未达成。

表3 “引导”举例

(5)探讨。探讨则是开放式的,展览组织方并不将一种已有定论的结果告知大众,而更倾向于展示问题的多种层次和多个角度,并且以开放式的收尾作结。[3]55

语类结构及其文本特征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根据实现社会功能时的具体使用需要而加以变化,这就牵涉到语法隐喻。

语法隐喻是指用一种隐喻式(metaphorical form)的语法结构去代替一致式(congruent form)的语法结构。例如:

(i)这场政治斗争,是作为标志战国时代开端的“三家分晋”这一重大事件的序幕。

(ii)正是这场政治斗争,拉开了作为标志战国时代开端的“三家分晋”这一重大事件的序幕。

(i)句作为对照,为本文作者仿造,以关系过程体现描物语类,属于一致式、非标记行的。

(ii)句见于“晋国展”中的侯马盟书解说词,属于物质过程(拉开了……序幕),是一种概念功能的隐喻。又如:

(iii)黄铁矿比黄金轻得多;黄铁矿会在没有釉的白瓷板上留下绿黑色的条痕,而黄金则会留下金黄色的条痕。

(iv)用手掂一掂,黄铁矿比黄金轻得多;将它们在没有釉的白瓷板上划一划,黄铁矿会留下黑色的条痕,而黄金则会留下金黄色的条痕。

(iii)句为本文作者仿造,(iv)句见于省博黄铁矿标本介绍。两句分别为陈述句和祈使句,但所表达的语义是一样的,均为比较黄铜矿和黄金的不同之处,因此(iv)句属于人际功能上的语气隐喻。语气隐喻更多见于引导语类,为了实现“影响人们行为”的目的,似乎引导语类更多使用祈使句,但出于人际角度的考虑,过多使用“命令”意味强烈的祈使句反而容易引人反感,因此往往大量使用陈述句或问句实现“需求劳务”的目的。如上文“生态——创造可持续的未来”的最后一段的呼吁就使用了“是时候……了”句式(原文为It’s time to...),而非直接的祈使句“改变想法吧,更高效地使用能源吧”。

3.主位系统。主位(theme)是话语的出发点,述位(rheme)是话语的核心内容。[29]90主位在语篇中的顺序和变化反映了信息的流动方向,因此解说词的主位选择需要从展览主题和语篇走向两个方面加以考虑。Ravelli[3]71-72提出,要保证语篇的信息流向是恰当的,最简单的方法是确保主位上的信息是可回溯的:要么从当时当地的情境中,要么从前一个小句中回溯。以“晋国展”中的“兽形觥”解说词为例,其主位变化(见表4)。

主位系统提供了一件便利的工具,对游客来说,自然、不突兀的信息流动能极大改善展览体验;对展方而言,通过移动句子成分、更换动词、改变语态等方式,能够巧妙地引导游客的关注点,使展览呈现预期的效果。例如,出自省博“广东历史文化陈列”展中对“广州酒家‘铜茶壶’”的解说:

(v)清末民初,茶楼、酒楼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烹调技艺在争奇斗艳中日趋成熟,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广州饮食业进入兴旺时期。

(v)句和解说的主角铜茶壶关系过于曲折,介绍了一圈时代背景,却始终没有直接说明展品的信息。建议作如下改动:

(vi)这个铜茶壶于清末民初在广州酒家使用。(插入展品形制细节。)当时以广州酒家为代表的茶楼、酒楼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烹调技艺在争奇斗艳中日趋成熟。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广州饮食业进入兴旺时期。

将解说的主要对象、关键信息放在主位,是确保信息顺利流动的主要手段。而展开的“新信息”应当出现在述位,并通过辅助手段突出显示(见图2)。

表4 “主位”变化举例

图2 省博“和谐能源之旅”

图中通过字号变化,突出了“ING-Renault”(雷诺车队)和“R29”赛车型号的信息,正是这个句子中最能体现已知信息(道达尔产品)用途专业、广泛的部分。如有赛车爱好者被该车队和赛车吸引,自然会凑近查看图中细节;对于非赛车爱好者,标题程度的了解就足够了。这种突出手段,在组织方理清布展思路之后加以应用,能减少参观者搜寻信息的时间,提高易读性;如果思路不清晰,则有可能出现如下效果:

“和谐能源之旅”是中国首个以“能源”为主题的移动科普展览,填补了目前中国乃至全球在能源科普方面的空白。该展览包含的能源话题涉及广泛:上至国家战略,下至日常生活,道达尔相信民众对能源行业、能源发展的了解将更好地推动“节能减排”“保护环境”“提高能效”等国策的实现与落地。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随意的、没有规划的高亮突出会增加观众阅读解说词的疲劳度,降低参观展览的满足感。

(二)参与性:人际功能

参与性涉及权势(power)和评价(appraisal)。

1.权势。权势是语言参加者之间由距离性(社会地位差距和熟识程度)、庄重性(交际场合)、专业性(学科领域)等因素构成的双方关系在语言上的体现。[31]147例如,在省博的“玉鸣锵锵——商代王后妇好玉器特展”(以下简称“妇好展”)入口处,以“妇好其人”为标题对她进行了简单介绍。标题中的“其人”二字,与日常口语中的“那个人”在经验意义上近似,都是指称第三人,所不同之处在于权势意义,“其人”更适用于庄重的场合,由考古、历史领域的专家学者向普通游客介绍一位曾在三千年前叱咤风云的女性。此处应指出,权势程度高并不是负面的,观众是带着一定心理预期踏入博物馆的——通过精美、珍贵的展品获得一定的专业知识,无限地缩短展方和游客之间距离反而不妥。

(1)语气。语言交际双方的角色和交换目的通过排列组合主要有以下四种类型(例句全部出自“妇好展”):

1)给予信息,期望对方语言肯定,典型语气为陈述句,如“(玉扳指是)射箭时保护手指的工具。”2)需求信息,期望对方语言回答,典型语气为疑问句,如“这些玉器都是用什么玉材制作的呢?”3)给予劳务,期望对方接受(说话者的)劳务,无需语言介入。4)需求劳务,期待对方给予劳务,典型语气为祈使句,如“开弓吧少年”(邀请游客亲自拉弓感受玉扳指的作用)。

从上述四种组合可以看出,一方面,陈述句和祈使句体现了说话者(展方)较高程度的权势。陈述句中的信息是由具备专业知识的展方单方面择定,并由展方自主选择在适合的展览位置传递出去。祈使句也反映了在展览中,游客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是在展方划定的范围内进行的。例如“开弓吧少年”邀请游客亲身感受,无疑是互动性较高的一种做法,符合现代博物馆“以游客为中心”的原则,但游客获得的实际上是相对的选择权——使用文物的仿制品进行体验,或者拒绝体验。如果游客希求绝对的自由,例如尽情把玩展品,则是违规甚至违法的。

另一方面,疑问句和祈使句邀请对方在语言或行动上做出明确回应,因此二者被普遍认为增强互动性的有效手段。事实确实如此,然而解说词中的此二者有其特殊性。首先,看似权势较低的疑问句,在博物馆中并不可能真正由游客进行回答,答案往往在随后的文本或展览中找到,更类似于设问句,主要目的为唤醒游客注意力,并作为篇章节点的起始标志,对下文进行提示。因此,疑问句的设计应当精炼而具体,能够基于当前展览的情境予以思考、尝试作答。以“妇好展”为例,游客在充分欣赏了政治、战争、日常生活中涉及的数百件玉器之后,在展览的尾声见到以“玉料之谜”为题的几大疑问:“玉器的材质是?”“哪种玉材最珍贵?”“玉料来自哪里?”“旧玉新作?”等,更容易与他们在观赏过程中自发形成的疑问产生共鸣,继而认真阅读解说以求解开疑惑。而有一些展览中的问题更像“为问而问”,例如“你对XX了解多少呢?”这样的问题,游客能否回答取决于他们原有的知识储备,过多这种与当前情境无关的问题会让游客疲劳,在心底默答“没了解多少”,或者干脆忽略,那么这种疑问句就是无效的。

其次,为了达到需求劳务的目的,除了使用祈使句,问句或者陈述句都可达到类似效果,考虑到后两者语气貌似较为和缓,易为游客接受,用问句和陈述句向游客提出请求的做法更受推崇。然而,正如前文指出的,展方在语言使用中表现出较高权势有其合理性,非祈使句也未必能降低语言中的权势,例如,对照以下句子:

(vii)刻划、涂污或者损坏文物是违反法律的行为。

(viii)请不要刻划、涂污或者损坏文物。

(ix)请不要刻划、涂污或者损坏文物好吗?

对于这种强制程度高到法律层面的规约,陈述句甚至比祈使句表现出更高的权势。而疑问句在这类规约中显然是不恰当的(这并不是一件可以商榷的事,而是必须遵守的法条)。再如:

(x)闪光灯会对展品造成损害。

(xi)请不要开启闪光灯。

(xii)请不要开启闪光灯好吗?

这个层次的规约是一种社会规范性的知识,如果违反,不会受到法律制裁,但会由工作人员介入制止,并受到其他游客的谴责。这类中等强制度的规约,直截了当的祈使句具有更高权势,因此也更有效。又如:

(xiii)开弓时使用玉扳指能保护手指。

(xiv)开弓吧少年(配上玉扳指使用示意图)。

(xv)想不想来试一试?

此类劳务提供与否,由游客自主决定。疑问句能创造一种轻松的氛围,鼓励游客亲身尝试。祈使句则用“少年”这样的网络流行称呼语拉近了距离、降低了庄重性。陈述句则不能明确体现“邀约”的意义,有些游客不能确定此处可以亲自开弓,结果导致了参与度降低(见表5)。

表5 语气体现

高、中等的强制程度宜用高权势的语气体现,低等强制度则可使用中等或较低权势的语气体现。

(2)名物化。名物化是将原本由动词体现的动作、由形容词体现的属性,乃至一整个小句的意义用名词(通常是抽象名词)进行固化,在科技、法律、学术等领域的语篇中较多使用,用于提高语篇概括性和正式程度。例如“妇好展”中用于概括某种玉饰工艺,提到了“双阴挤阳”这一名词。考虑到绝大多数游客在考古和玉器领域属于外行人,展方在第一次提到这个概念时对这种工艺进行了解释:“妇好墓玉器上的大量纹饰都是由双阴线纹组成的,在视觉上营造出一种‘阳线’的效果。这种工艺被称为‘双阴挤阳’……”也即用“双阴挤阳”将前一整个小句进行意义固化,下文再次提及时便无需过多解释就能让游客领会其含义。

名物化隐含了一个展方对观众的要求:进行到此处,观众应当能掌握这个词语的意义。这不但对观众的参与度和专注程度提出要求,对展方也是一个考验,由于名物化的专业性和庄重性较高,展方必须对展品陈列合理布局,辅以局部大图以及其他影像手段等,帮助观众理解并对该词产生自然记忆,最终使得该词从观众的“陌生领域”进入“舒适区”。

(3)语态。从学术规范的角度,解说词似乎应当规避以明确人称词做主语的主动句(如“我们”“笔者”等),更多使用被动句展示事实,以体现专业研究的客观性。然而从人际互动的角度,主动句更有利于增加专家和普通游客之间的亲密感,例如“妇好展”:“通过观察妇好墓中玉器半成品和成品的加工痕迹与造型特点,我们可以对商代晚期的玉器加工工艺管窥一二。”其中“商代晚期”“管窥一二”等用词体现了较高的庄重性和专业性,但“我们”这一主动语态的直接责任人却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此处,“我们”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代指考古学家,将观众排除了在外,但仍能反映出专家与常人无异,也要在大量的实物考察的基础上才能“管窥一二”,说明其研究过程之艰辛;二是将我们理解为“在专家的解说词引导下的观众”这一话语双方共同体,鉴于展览的后段加入了可供观众触摸的玉料,我认为此处应为第二种理解。

对照更有“客观性”的仿句:“根据妇好墓中玉器半成品和成品的加工痕迹与造型特点,商代晚期的玉器加工工艺可概括如下。”这种规避了人称的被动语态全盘排除了观众的参与。

2.评价。评价可分为三个次类:情感(Affect)、判断(Judgment)和鉴赏(Appreciation)。例如广州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西汉金缕玉衣”解说词:“……这是我国迄今所见年代最早的一套形制完备的丝缕玉衣,也是从未见于文献和考古发现的新品种,有很高的历史研究价值。玉衣是汉代帝王和高级贵族专用的葬服。汉人迷信玉……”其中“迷信”属于情感,与人的心态、情绪反应相关。“年代最早/新品种/很高的历史研究价值/专用”属于判断,与价值、道德评判相关,“形制完备”属于鉴赏,与美学欣赏相关。

情感评价在解说词中出现较少,原因如前所述,展方总会尽量避免“不客观”的嫌疑。判断和鉴赏倒是并不少见。基于事实的评价(包括情感评价)其实有助于提高观众参与度。以“妇好展”为例,通过数百件玉器,观众感知到了一位在政坛和战场意气风发、日常生活缤纷多彩的女性,随后到了她的丧礼部分,解说词写道:“当妇好的生命走到尽头,伤心的武丁为她举行了隆重的丧礼。”其中“伤心”是典型的情感评价,“隆重”为鉴赏评价,而这二词并非平白出现,而是依据事实的合理推测。妇好墓中出土755件玉器,足见其丧礼“隆重”;如此多的随葬玉器,加上位于权力中枢的墓葬地址,可以合理推断武丁的“伤心”。这种合情合理的评价,更能激起观众的心灵共鸣,达到历史、文化和美学的多重熏陶效果。

一个优秀的博物馆展览对不同层次的观众都能表现友好态度,使观众能轻松地找到需要的信息并参与其中,而且游览结束之后留下可供回味的余思。这就要求在解说词的撰写中注重易读性和参与性。在易读性方面,多层次的标题有助于观众快速定位信息,规范性的语类易于让人掌握文本主旨,主位-述位系统则是引导信息流动的便利工具。有关参与性,语气、名物化、语态等反应的权势体现了博物馆情境中交际双方的关系,合情合理的评价则让观众全心投入。参观博物馆不再是无动于衷的走马观花,而是有丰富知识和趣味,能引起情感共鸣的文化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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