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颂》
——蒙古国冒顿·潮尔传承人那·宝音德力格尔、宝·那仁巴图演奏专辑述评

2019-01-15 03:31哈斯巴特尔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蒙古人阿勒泰音色

哈斯巴特尔

(内蒙古艺术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2018年10月,由代兴安、特力功主编,内蒙古艺术学院、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北方草原音乐文化研究与传承基地、内蒙古文化音像出版社、上海音乐学院亚欧音乐研究中心联合推出的《内蒙古民族音乐典藏·演奏家系列:阿勒泰颂——蒙古国冒顿·潮尔传承人那·宝音德力格尔、宝·那仁巴图演奏专辑》正式出版发行。这张专辑的特殊之处在于:演奏者为蒙古国著名冒顿·潮尔艺人宝音德力格尔和那仁巴图,而且两人是父子关系。本文围绕宝音德力格尔、那仁巴图父子所演奏的冒顿·潮尔经典曲目及其风格作介绍,并对冒顿·潮尔在跨界族群传统音乐中所特有的地位、社会功能作简要论述。

“冒顿·潮尔”(cogor),不同族群对其称呼也不同,如乌梁海人称“楚吾尔”或“楚尔”“绰尔”(cuur),图瓦人也称“苏吾尔”(suur)“冒顿·楚尔”、哈萨克人称“瑟布瑟额”等,是阿尔泰山脉广袤区域生活的乌梁海、图瓦民间流传的吹奏乐器。据说这种乐器非常古老,新疆阿尔泰山区居住的蒙古人认为它是一种猎人的工具,是猎人在狩猎生活中创制的乐器。其制作材料为一种 “曼达拉什”(图瓦语)的茎秆制作而成,而蒙古国乌梁海人用一种“巴拉其日嘎那”(balqirgan)(也用扎拉特草、红松等)制作。冒顿,蒙语,指“树木”;潮尔,在蒙古语里有“和谐”“共鸣”之意。

该演奏专辑三张CD光盘共收录了宝音德力格尔、那仁巴图父子二人演奏的45首冒顿·潮尔传统曲目,其中宝音德力格尔演奏了9首曲目,即《阿勒泰颂》《巴拉吉的栗色马》《鄂毕河之水》《走马的步态》《杭盖上的鹿》《驼黄色的鄂毕河》《杭盖颂》《走黑熊》《潮尔之歌》等。两位艺人所演奏的曲目表见表1:

宝音德力格尔和那仁巴图演奏的45首冒顿·潮尔传统曲目是目前蒙古国境内流传的、较完整保存于民间的传统曲目。这些传统曲目的名称中可以发现,多数曲目以歌颂阿勒泰景色,敬仰大自然,歌颂故乡,描述骏马的步态,细描黑熊的体态等,充满了阿勒泰高山草原狩猎与游牧生活的味道,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生存和依赖关系。

表1

一、音色与环境之间

冒顿·潮尔音乐是一种“音色艺术”,定义为音色艺术,原因有两点,首先,冒顿·潮尔是卫拉特蒙古人最古老的乐器之一。冒顿·潮尔的演奏中,始终有持续性低音和泛音构成的高音旋律,结合为双声音乐形态,从双声音乐结构中人们听到了冒顿·潮尔特有的低音、高音柔和形成的音色体。其次,冒顿·潮尔变幻无穷的音色变化,包括了呼麦的低吟,管乐的泛音,气息的虚音,喉咙的实音,模仿其它动物声音等,它始终将“音色”放在首要位置,通过音色来建构声音的内在张力和文化意义。

音色有两种存在方式,第一种是独立于人类精神创造活动之外的,如大自然中产生的各种音色,我们的周围环境中到处能够听得到这种声音。第二种是人类在生产生活劳动中有意识地创造出来的音色,这种音色它具有人的创造痕迹和文明的留痕。从不同的音色中我们能感知音色制作者的身份和属性,即究竟是自然界的还是人演奏出来的声音。笔者认为,自然世界的音色始终启示着人类的听觉和思维,并提供人们去模仿这种声音的技能和潜能。阿勒泰山谷和森林中生存的飞禽走兽发出的声音,山泉河水流淌所发出的声音,都是自然界的伟大杰作,生活在其中的蒙古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模仿自然的声音而创造出适合自身审美需求的音乐文化,被音色包围的人们从中获取意义的成分,为自身的生存和精神活动服务,也是提升群体的文化质量和认识能力的重要途径。

宝音德力格尔吹奏的冒顿·潮尔传统曲目《阿勒泰颂》,是乌梁海蒙古人崇敬自然的象征文化产物。巍峨连绵的阿勒泰山脉,赐予乌梁海、图瓦等部族生存的空间和能源,他们生活在阿勒泰山脚下,自然会感激、崇拜阿勒泰山诸神灵的庇护和保佑。冒顿·潮尔的特殊音色与持有者的生存环境之间有哪些关联?认为如下几点:首先,乌梁海蒙古人的生产生活劳动方式,都要高度依赖所生活的自然环境,并努力去适应这些复杂多变的环境变化。因此,冒顿·潮尔的使用,包括制作材料和制作过程,都与环境之间有着密切关系,可以说,冒顿·潮尔是阿勒泰山自然环境下被创造的文化产物。其次,每个部族都有相传久远的关于英雄的传说、乐器的传说、信仰的传说,冒顿·潮尔也有它的传说,这种传说在某种层面反映了人们获得精神慰藉和强化族群身份认同过程中,如何调试它作为心理支撑和动力的资源。三,阿勒泰山区生活的部族,森林万物,相互之间产生难以观察到的,生存和繁衍,利用和互惠等多方面的生活斗争和行为协调过程。冒顿·潮尔的制作和运用,就是猎人获取猎物,并当做一种文化创造行为的最好标志来证明自身文化能力和创造能力的有效成果。冒顿·潮尔的制作材料,所吹奏的音色,来源于它的环境,更重要的是,服务于环境,冒顿·潮尔传统曲目《阿勒泰颂》的创造灵感和描述内容,都是祭献给阿勒泰山脉诸神灵。因为有了歌颂的对象,这种音乐的符号性表达过程就有了它表演所应有的指向、价值和文化意义。宝音德力格尔演奏的另外2首曲目:《鄂毕河之水》《驼黄色的鄂毕河》,其表演的象征意义,与《阿勒泰颂》这首曲目有共性。如果说,《阿勒泰颂》赞美的是永恒屹立的阿勒泰山,那么《鄂毕河之水》《驼黄色的鄂毕河》赞美的是奔流穿越的河流景象,两者的赞颂对象有区别,但从乌梁海蒙古人崇敬自然这一理念来看,其3首曲目所指向的目的和象征意义有着高度的相似性。

二、音色与符号之间

当符号学被应用于各种学科时,往往会有一些概念变成了似是而非的套语,变成了不必求其甚解的话头。因此,符号学者面临的任务不仅是普及,更是深入的学术探讨。[1](1)芬兰符号学家埃罗·塔拉斯蒂认为,符号是用来携带意义的,意义必须用符号才能表达,因此,符号的用途就是表达意义。音乐激发人们去创造有意义的东西,而这些有意义的东西必须通过一种媒介工具来传达符号所蕴含的文化意义。冒顿·潮尔作为一种表达意义的音乐工具,它的制作,它的吹奏,它的音色,都具有这种符号的性质,并且演奏出来的音色能够完整表达演奏者的内心情感和文化认知。诚然,聆听冒顿·潮尔的音乐,因文化情景和时间、空间的不同,每个人的感受和理解不同。有人听完之后,会认为45首曲目完全是一种相似的、高度再现的声音景象,而有人听完之后,认为没有描绘出他想象中的自然情景;也有人听完之后,这种声音可以使自己重新和宇宙取得联系,等等,这些听众的各种文化认知“主义”在冒顿·潮尔音乐中留下了不同的痕迹。作者认为,聆听宝音德力格尔、那仁巴图演奏的冒顿·潮尔曲目,神秘的音色世界中寻找自身,回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并在心里层面上,在精神和其它身体部位中引起哪些变化。在此过程中,我们不仅能够理解这种音乐,还能理解我们自身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诸多关系。通过聆听冒顿潮尔音乐,我们超越存在的情景,在个体的思想世界建构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虚拟情景。

从符号学视角来看,冒顿·潮尔演奏出来的音色归属“能指”(声音)范畴;而演奏者内心感受,或者说听众所理解的情景则是“所指”(感受)。这其中,独立存在于“声音”之外的对象——阿勒泰山,作为一种解释的对象,对声音和演奏者内心感受的形成,产生着重要的连接作用。冒顿·潮尔特有的音色演奏出来的音响中,演奏者的强弱气息、音乐旋律和节奏、韵律等,一切都有个人的原初意义,即通过某一首作品来表达个人的所思所想,达到最原初的构思和目标。宝音德力格尔演奏的《潮尔之歌》《杭盖颂》作品来看,2首都能成为被象征性符号的隐喻来激活的文化范畴中,由于乐器“冒顿·潮尔”和“杭盖”(自然实物)都存在于更广阔的文化象征“符号域”当中,变成被人们赞美的对象,只要这些被赞美对象存在于“符号域”的任何空间,都有可能被人们用乐器所演奏的音色来激活的可能性。如果说,《潮尔之歌》《杭盖颂》代表了乌梁海蒙古人崇敬自然的文化认知力量,那么《巴拉吉的栗色马》《走马的步态》和《走黑熊》3首作品,则体现了乌梁海蒙古人的山林狩猎文化的重要文化痕迹。宝音德力格尔演奏的9首冒顿·潮尔传统曲目的内容构成方面,我们能读到乌梁海蒙古人的社会文化及精神信仰等诸多有价值的信息。

三、音色与对象之间

冒顿·潮尔这件古老的乐器,如同它的族群——乌梁海蒙古人一样有着古老的历史。如能理解冒顿·潮尔音乐,等同理解了乌梁海蒙古人及其多声音乐文化。理解就是将一个文本或符号作为一个节点放在其他文本和符号的网络中。[1](21)仔细分析乌梁海蒙古人的多声音乐,能发现这种多声音乐与族群的历史、社会和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多声性方面,冒顿·潮尔是一件能吹奏出两个以上声部的吹管乐器,在演奏中能够产生强大的气流冲击和喉音共鸣而产生的泛音旋律,而乌梁海蒙古人则是善于演唱喉音技法——呼麦艺术的森林部族。由于两者之间有了高度的文化相似性,因此,冒顿·潮尔既能代表乌梁海蒙古人的多声音乐文化,也能代表他们的身份与认同观念。那仁巴图演奏的《懒洋洋的马儿》《凤凰展翅》《黑松鸡的游戏》等传统曲目,至少从这些动物名称的指示中,我们能联想到“演奏者—对象—意义”之间用什么样的方式相互关联的步骤和信息。首先,音色作为首要表达意义的工具,如果说,我们忽视了符号性“提示”,即题目《凤凰展翅》,其结果是听众很难从冒顿·潮尔演奏的音色中准确指出这首曲子演奏的对象就是“凤凰”。因此,在无歌词信息的音乐表演中,我们如何准确把握演奏者内心所要表达的文化对象和表达感情的方式,如何理解乐器音色中的“语言”陈述,需要做更深的研究,才能有合理的解释。那仁巴图演奏的36首曲目中,多数曲目为歌颂自然,赞美骏马,还有赞美故乡等内容,其中《青蓝的瀑布》《山泉流水》《流水之韵》等,都是描绘阿勒泰山谷中的瀑布、流水的声音。这些声音,虽然源自于大自然,但通过那仁巴图的冒顿·潮尔演奏,使“自然界的音色”换换为“文化中的音色”,发生了“音色”转换过程,即自然流水声通过人的演奏变成描绘性双声“泛音”,其音色中包含了演奏者的思想情感和所要表达的意义。

四、结语

宝音德力格尔和那仁巴图父子演奏的45首冒顿·潮尔传统曲目中,宝音德力格尔演奏的《阿勒泰颂》《杭盖颂》《走黑熊》等曲目,与那仁巴图演奏的风格方面有微小的差异,这是由于父子二人对同一首乐曲的理解和阐释——乐器构造和气息控制的把握和旋律韵味的表达上存在微小差异所导致的结果,因他们都继承了父辈那仁朝克图艺人的演奏风格,二位演奏家的演奏风格大体上趋于相同。这张冒顿·潮尔演奏专辑中所选曲目是极其珍贵而富有象征意义的器乐作品,由于及时性录制搜藏这些濒危曲目,对于研究蒙古族多声音乐,尤其对卫拉特多声性器乐音乐的深入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和实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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