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故事,一样的忠诚

2021-01-04 23:42梅兴无
党史文苑 2021年8期
关键词:红三军贺龙星云

梅兴无

20世纪80年代,笔者采访过数十位原红二方面军的老红军及老将军。他们是一个令人敬佩的英雄群体。他们讲述的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自己和战友们的一个个生动又鲜活的故事,至今令人难以忘怀。

下面选取的几个不一样的故事,诠释了一样的政治品格——忠诚。那是一种经受生死、物质、情感考验的品格,“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改其心、不移其志、不毁其节。”

段德昌:一声呐喊见忠诚

红二方面军特别是红二军团的老将军提及最多的名字,除了贺龙便是段德昌。

段德昌与周逸群一起开辟洪湖根据地,组建了红六军,段德昌任军长。1930年7月,红六军与贺龙领导的红四军在公安会师,组建红二军团,从此段德昌与贺龙并肩战斗。

1931年春,红二军团缩编为红三军,贺龙任军长,段德昌任第九师师长。这时,中央代表夏曦来到洪湖,推行“左”倾路线,对内推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大抓所谓的“改组派”,使不少无辜的红军干部战士蒙難;同时,对敌军大搞军事冒险,导致洪湖苏区丧失。1933年年初,红三军被迫转移到湘鄂边区,部队由2万多人锐减至3000余人。

这时,夏曦又决定发起第三次“肃反”,提出“要解散党团组织和政治机关”。段德昌坚决抵制这种错误做法,并当面斥责夏曦:“你把红军搞光了,苏区搞光了,还要解散党,你是革命的功臣还是罪人?”段德昌万没想到,自己对党对革命的一颗赤胆忠心,竟然换回了一顶“改组派”帽子。他被捕了,所谓的“证据”有二:一是段德昌于1930年在上海参加中央军事会议时,同几个黄埔同学吃过饭,而那几个人都是“改组派”,认定段德昌也是;二是段德昌写信给夏曦,主张打回洪湖去,再图发展,认定段德昌分裂红军。

1933年5月1日,不顾贺龙的强烈反对,夏曦执意在巴东金果坪召开“公审”段德昌的大会,决定枪决段德昌。段德昌发出最后的呐喊:“要杀我就用刀吧!留下子弹打敌人!”

“留下子弹打敌人”,是段德昌献给党的最后的忠诚!那喊声振聋发聩,在群山间久久回荡,台下之人无不动容。

段德昌的忠诚源自哪儿?答案是:因为信仰,所以忠诚。段德昌同彭德怀的一次对话是最好的体现。他俩相识于北伐的武昌之役,段德昌是彭德怀接受共产主义思想的启蒙老师、参加革命的引路人和入党介绍人。彭德怀曾问段德昌:“叶挺独立团的共产党员为什么这么勇敢?”段德昌答:“勇敢是来自他们的信仰。”彭德怀问:“什么信仰?”段德昌答:“共产主义。共产党是解放全国劳苦大众的党。共产党人就是要消灭人剥削人的制度,为全国工农谋福利!”

1944年4月,在党的六届七中全会上,根据毛泽东的提议,为段德昌平反昭雪。1952年,毛泽东为段德昌亲属签发第一号“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纪念证”。1989年,中央军委公布33位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家,段德昌名列其中。这是对这位忠诚于党的战将的褒奖。

贺炳炎:五次“补缺”见忠诚

战争年代,廖汉生(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开国中将)曾与贺炳炎(原成都军区司令员,独臂开国上将)四次搭档,在同一部队分别担任军事、政治主官。廖汉生深情讲述了贺炳炎五次当“补缺官”的故事。

1933年5月,在段德昌蒙冤遇难后几天,20岁的红三军第七师第十九团团长贺炳炎,也听说要抓他这个“改组派”,他深知这个罪名的凶险,当晚跑进山里藏了起来。他转念一想,这不是反水吗?当即返回,等他一回营地,就被抓了起来,押进“改组派连”。

贺炳炎背着沉重的米袋、大捆的草鞋行军。正走着,前方发生了激战。第十九团没了贺炳炎,战斗力明显下降。师长卢冬生急得骂娘,赶忙派人到“改组派连”借贺炳炎当团长指挥。贺炳炎二话没说,抓起来旁人给他的驳壳枪冲向战场,指挥反攻,扭转了战局。

战斗胜利了,可他的枪被“肃反”队员下掉了。在他被关押后的第29天,贺龙发现了关押中的贺炳炎。在贺龙的据理力争下,贺炳炎被放出来,但夏曦只允许他做管理员之类的工作,还给他留下一个“改组派自首分子”的政治尾巴。

8月,夏曦、贺龙各带一个师单独活动。9月,贺龙把收编的土著武装改编为特科大队,调贺炳炎去当大队长。贺炳炎把特科大队带成了一支能打的队伍,人称“铁壳大队”。12月,特科大队被编进第七师。贺炳炎没队长当了,只得听从安排回军部当管理员。

1934年10月,红三军与红六军团胜利会师。红三军恢复红二军团番号,任弼时主政,贺龙安排贺炳炎任第十八团团长。11月,两军团领导人在湘西永顺召开联席会议,在对夏曦的错误进行批判的同时,又作出了“改组派自首分子”不能当主官的决定。这样,贺炳炎的团长又被撸了,仍当管理员。

1935年3月,一路敌军突进到红军指挥部几十米远的地方,部队都不在,只剩下炊事员、饲养员一众“火头军”。恰在这时,贺炳炎挑盐返回,贺龙大喊:“贺炳炎,你当‘火头军司令’,上!”贺炳炎抱着一捆手榴弹冲锋在前,把一颗颗手榴弹投向敌阵,带领“火头军”抵挡住了敌人的进攻,为部队主力赶来增援赢得了时间。战后,贺炳炎又继续去喂军马、送给养物资。

1935年6月,在鄂西忠堡围歼敌张振汉部的战斗中,第十八团营以上干部仅剩下团总支书记余秋里和一个营长了。贺龙、任弼时命贺炳炎立刻去第十八团当团长,余秋里任政委。6月14日凌晨,贺炳炎、余秋里率领第十八团和兄弟部队一起,发起总攻击,活捉了张振汉。从此,贺炳炎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

贺炳炎对自己蒙受冤屈看得淡然,说:“爹妈也有打错孩子的时候,难道你会怪他(她)吗?”1929年,他跟父亲当红军,父亲牺牲后,他便视党为父母。

余秋里、廖汉生这样评价贺炳炎:在他蒙受冤屈的时候,革命信念仍然毫不动摇。一旦党需要他站出来,他会把个人的冤屈统统抛到一边,坚决又勇敢地完成党的任务,就是掉脑袋他都干。只有真正的共产党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司务长:一件寒衣见忠诚

原解放军炮兵副政委、开国少将李信讲述了一个爬雪山的故事。

那时,李信在红六军团第十八师当政治部主任。在爬雪山前,他深入部队做政治动员,反复强调,我们来自湘赣,不耐严寒,要求部队要做好爬雪山的物资准备和心理准备,并提出“强帮弱,大帮小,不使一人掉队”的口号。在雪山顶的垭口上,李信冒着暴风雪,带着政工战士做鼓动工作,反复提醒大家:“再坚持一下,就挺过去了!千万别坐下,一坐下就起不来了!”这边喊别坐下,李信发现那边就有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李信喊了几声,没应,看来他是站不起来了。他就带警卫员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帮他。

那人头发上、眉毛上、鼻梁上、胡须上都挂满了雪。李信帮他拍掉身上的积雪,露出一张50岁左右的脸来,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单衣裹着他的干枯身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警卫员认识他,他们一起在浏阳游击队干过,是队里的伙夫,人称“老王头”。显然,老王头因为穿得少冻死了。一股无名火直往李信头顶上冒,哪个狼心狗肺的,怎么忍心让一個老人穿着单衣爬雪山,活活地冻死,难道就因为他是个伙夫?下雪山后,李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哪个“狼心狗肺的”,给老王头讨个说法,查出的结果却让李信落泪了。

原来,按照师部的命令,老王头所在连队的司务长带人筹措寒衣,可到头来还是差一件。司务长说再想想办法。他的办法就是,不分给自己寒衣。而司务长就是老王头。他的理由是:“我没完成任务,该我受冻……”他本可以分自己一件寒衣,那么活着翻过雪山是大概率的事,可他没有,最终冻死在了雪山上。这件事让李信感动了几十年,也心疼了几十年。

小战士:半袋干粮见忠诚

老红军傅忠海(原辽宁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讲述了一个过草地的故事。

1936年7月,红二方面军进入茫茫草地。他们是最后过草地的长征部队,草地上能吃的东西,几乎被前面的红一、四方面军的部队吃光了。进草地前,部队给每个战士发了一袋青稞面,但这是公粮,不属于个人所有。每次开饭前,就让几名战士往煮熟的野菜中放几把面,充作佐料。草地行军中战士们吃野菜、嚼草根,常常忍饥行军,却没有一个战士偷吃一口由自己保管的青稞面。

一天,担任红二军团第五师第十五团政治处主任的傅忠海带人收容掉队人员。他发现了前面有一个小窝棚,就过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果然,窝棚里躺着一个面容清瘦的年轻红军战士。傅忠海连声呼唤,他没有应答,一摸,浑身冰凉,他已永远地躺在这草地上了,犹如他身旁的篝火一样烧尽了,发完了最后一分热。

小战士手中还紧紧攥着半袋干粮,唯恐被污水弄脏了紧束的袋口。篝火边有一只搪瓷缸,里面有几根烧煳了的草根,又看看他紧抱在胸前的干粮袋,傅忠海突然明白了:小战士临死前已是饥病交加,本可以吃点青稞面,可能就活了下来。但他选择宁愿饿死,也没有吃一点部队分给他携带的青稞面。

空气此刻仿佛凝固了。傅忠海凝视着小战士怀中的干粮袋,已经看不出粗布的本色了,上边有星星点点的泥点,还粘着几根刺茅草。干粮袋经过汗水浸、衣服磨,已变得油亮油亮的,看上去,犹如一只绮丽的花环,在小战士胸前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傅忠海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问:“有认识他的吗?”大家都摇头。傅忠海缓缓脱帽,向这位无名战士默默致哀。

草地的太阳洒在小战士的身躯上,头上的红五角星显得格外红。

顿星云:一缕“情思”见忠诚

红军时期,对大多数将士而言,个人感情是奢侈品,但也有例外。原解放军装甲兵副司令员、开国中将顿星云就讲述了让他刻骨铭心的一段“艳遇”。

1934年5月初,在四川彭水(今属重庆)抢渡乌江的一次战斗中,担任阻击任务的红三军第七师连长顿星云与部队失散,身边只有一名通讯员。当时乌江被封锁,过江追部队不可能,他决定回鄂西寻找在活龙坪一带活动的红军独立团。

在川鄂交界的沙子场,顿星云遇到红三军第九师师部文书冉国才。冉国才是本地人,回家养伤已痊愈。三人便结伴一起去活龙坪寻找独立团。在活龙坪找了几天没有找到,却遇上几名在当地养好伤的红军战士,他们也急着找部队。顿星云就带领他们一起回到沙子场,因为此地为交通要道,便于打听红军下落。

顿星云让大家先分散谋生,保持联系,严守秘密。乡场边上有家木匠铺,师傅叫袁贵生,正在锯一根很粗的木料,顿星云便主动上前帮忙拉锯。袁贵生问他是做什么的,顿星云说做小买卖的,遭土匪抢劫,现在靠打短工度日。顿星云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臂力过人,袁贵生满心欢喜,问了他一些基本情况,就决定收他为徒。顿星云一边跟袁师傅学手艺,一边暗地里打听红军的消息。

袁木匠与18岁的独生女儿秀妹子相依为命。秀妹子长得俏丽,成天像喜鹊一样说个不停,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总是在顿星云身上转悠。起初他浑然不觉,时间久了,他明显感受到秀妹子的眼神火辣辣的;秀妹子爱唱热辣的情歌,听得他心咚咚地跳。袁贵生知晓女儿的心思,也有意收徒弟为婿。一天晚上,顿星云睡在露天坝乘凉。秀妹子突然一把抱住了他。他长到21岁,头一回这么贴近一个女性。他不知所措,没作任何反应,但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你保护不了她,千万别耽误这个好妹子!自明白父女俩的心思后,顿星云已经反复考虑过,自己是共产党员,一名红军战士,随时都要走人,是要革命到底的,而且革命难免有牺牲,他不能让师傅和秀妹子今后伤心。顿星云坦诚地对秀妹子说:“我这个人是花脚猫,喜欢到处跑,不是你能托付终身的人,我不能耽误你。”她很伤心,自此少话。

1934年11月,顿星云终于打听到部队的消息,贺龙率领的红三军与任弼时等率领的红六军团会师后,挺进湖南省龙山县,龙山离沙子场不远。他连夜通知几个隐蔽的战士,准备马上归队。

顿星云向袁师傅告别:“师傅,我是个红军,打散了,流落在这里。感谢您老收留我。如今,我要去找部队了。”袁师傅说:“早看出你不是买卖人。你是要干大事的。我不拦你。”又对女儿说:“秀妹子,你顿大哥要走了。你们师兄妹一场,明早给他做顿饱饭吃,送他启程。”

告别可敬的师傅和多情的师妹,顿星云带着几个战士出发了,不久,在龙山境内找到贺龙,又踏上新的征程。

责任编辑 / 程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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