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钳没”牙医罗大夫

闲都

我的牙不好，这可能是遗传，父亲退休时已没什么牙了。到我50多岁的时候，牙床经常出血。终于有一天，牙齿不光是出血那么温柔了。半夜时分，开始疼得半边脸都肿了，需要看大夫。于是我认识了牙医罗大夫。

经朋友介绍，我去医院找他。到门口后，看见屋门关着，敲了第三次的时候，“请进”。一个人转过脸来，他的耳朵上、脑袋上都挂着医生用的小钳子和小镊子，看到我赶忙把脸上的东西摘下来。我说明来意后才让我坐下。与此同时，屋里的人也都散去了。

這是一个大脸的北方汉子，脑瓜顶上的头发不多，但是，两腮的胡子十分茂盛，一直由下巴往下延伸至领口。他伸出手递过来一杯茶，露出来的半截胳膊上有一层黑黑的汗毛，手背上也是又黑又重的汗毛。我心想，他不会是人们常说的“返祖现象”吧。

罗大夫让我坐在椅子上，张开嘴，用一把镊子挨个地晃动着我的牙齿，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这个不行了，这个也不行了。”然后，他把镊子往盘子里一扔说道：“你做好准备，这些牙都得在我的手里退休。”

说着话，就叫护士拿麻药，准备开始。我拦住他，说：“罗大夫，我这些牙都得下岗，我怎么吃东西啊？再说也没有一下子拔这么多颗牙的吧。”

“你年轻，没事。今天先把最活动的几颗牙拔掉。”

我追问道：“几颗？”

他说三颗。

我说： “不行， 最多两颗。”

我想，这拔牙怎么和农贸市场买菜似的，还讨价还价了，有意思。

罗大夫说干就干，没有几分钟的时间两颗跟随我几十年的牙掉队了， 再也回不来了。后来， 我和他探讨种植牙的事， 他回答得特有意思：“我只管拔牙，种牙的事您另请高明。”

每到他那里拔掉几颗牙， 他总是用最快的时间帮我镶上几颗牙，数量相等绝不赊欠。好在他镶牙的技术不错，从没有耽误过我出席各种会议。

时间长了，我们常约着外出游玩，他也总是带着一个小箱子，我好奇：“什么好宝贝呀，到哪儿都随身带着。”

打开箱子，都是些拔牙的家伙什。他笑着说：“咱不忘本，要是谁有个牙疼，咱一把钳子解决问题，让他永远不会再疼。”

罗大夫祖上是不是拔牙的，我不得而知。但是，他以前在铁工厂干过倒是千真万确。至于后来他怎么干上了牙医这一行，我曾问过他。

他正卷起袖子，右手拿着钳子伸到患者的嘴里，瞬间取出一颗带血的大牙，这一幕，我不得不想起他从火里取出烧红的铁块。

他说：“那年高考，我们家老爷子说，咱也不能只干打铁的粗活啊，我就报考了医学院，也算改变了门风了，你说是不是啊？”他的语调里充满着自豪。至于他是不是喜欢干牙医这一行咱不知道，但是他下手又狠又快是出了名的。他还得了一个外号——“一钳没”。只要让他看上的牙齿，一上钳子肯定就没了。

有几年没和罗大夫联系了，今年听说，他出事了，电话打过去，他爱人说他心脏病发作，故去了。我心里难过了好几天，眼前老是出现他那只长满汗毛的大手，握着一把钳子，盘子里有一颗黑黑的牙齿，还有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