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批评的视角解读《大地》中的土地情结

2021-12-01 11:49鲍成莲翟佳丽
中州大学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王龙大地土地

鲍成莲,翟佳丽

(河南工业大学 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赛珍珠(Pearl S. Buck,1892—1973)是美国著名的小说家,也是唯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和普利策小说奖的女作家。她在中国生活了近40年,把中文称为“第一语言”(母语)。在此期间,她写下了描写中国农民生活的长篇小说《大地》。《大地》是她所有小说中影响最大的一部。《大地》在美国出版后,好评如潮,成了1931年和1932年全美最畅销的书之一,并于1932年荣获普利策小说奖。随后,很快有了多种译本,《大地》受到世界读者的广泛关注。由于赛珍珠在《大地》中“对中国农民生活进行了丰富与真实的史诗般描述,且在传记方面有杰出作品”(诺贝尔颁奖委员会评语),于1938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国内外专家学者曾从不同的角度对这部小说进行过解读,如国外学者Rochmat Budi Santosa(2016)从语用分析与社会学视角分析《大地》,进一步揭示小说中话语所反映的言语行为。[1]国内学者高鸿(2005)从异国形象学的角度分析小说里的中国形象,以此来解构西方人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2]苏小青(2018)从原生态的角度对赛珍珠《大地》中的思想倾向进行分析,认为:“赛珍珠的原生态写作,保留了中国当时社会现状的一部分真实情况,是我们进入那个时代的一个门径,这是《大地》最可宝贵的遗产。”[3]段怀清(2019)以“饥饿”和“成家”为两条叙事线索,对《大地》中的叙事功能展开论述,将王龙一家对“家”的本质认知和体会传递出来,以此揭示他们的思想情感及内心世界。[4]目前,还有不少学者分别从其他不同的角度对《大地》进行了深入解读,但从生态批评角度的解读尚待深入。本文将从这一角度对《大地》中王龙的土地情结进行分析,以揭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进而激发人们对当前生态问题的思考。

一、“生态批评”理论

“生态批评”术语最早出现于美国学者威廉·克鲁特的《文学与生态学:生态批评的试验》(1978年),但他只是把生态概念运用到文学研究中。[5]280直到20世纪90年代,生态批评在西方才正式确立。当今世界生态频遭破坏,人类所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已经发出警示信号,不少人文学者开始关注这一问题,如在文学批评中融入生态的视角,以审视人类在整个生态系统中的位置。生态批评就是从生态的基本原则出发,“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出现对立及冲突的原因,分析当下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方式,呼吁人类保护环境”[6],这是生态批评的目的所在。凡是有利于生态系统整体利益的,最终也一定有利于人类的长远利益或根本利益。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永远也不能脱离自然。

国内学者鲁枢元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三个层次建构起他对精神生态的理解,他认为:人不仅是一种生物性的存在和社会性的存在,还应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分别对应生态批评中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他指出:“自然生态体现为人与物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社会生态体现为人与他人的关系;精神生态则体现为人与他自己的关系。”[7]147

在生态批评的视野下,可以发现《大地》里王龙与生态的关系,集中体现在他与大自然(土地)的关系,他依恋土地,他对土地的依恋和热爱也获得了回报——精神和物质的丰收。这也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是双赢的效果——有利于人类的长远利益和根本利益。

二、 生态批评视角下王龙的土地情结

在农业时代,土地一直都是中国农民的命根子,他们需要直接或间接地从土地获得生活所需,土地不仅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各种财富的最终归宿。下面我们从生态批评中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三个层面展开论述王龙对土地(自然)的态度和情感,以呈现这个人物所蕴含的生态思想。

(一)王龙与土地的自然生态关系

在《大地》这部作品中,王龙与土地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即为自然生态。生态文学特别重视人对自然的责任与义务,正确的生态观应是遵循人与自然和谐的准则。人与自然均应被平等对待,以此获得稳定、和谐的发展。

小说开篇就描述了王家的土地给他们带来的生活所需,如“厨房和住屋一样用土坯盖成,土坯用的是他们从自己田里挖的土做的……”[8]2王龙家的里里外外,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家产,都来自这片土地,土地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切。当王龙在家舀了很多水放进澡盆里时,父亲看到后严厉指责他——那么多的水可以把谷子浇熟。从父辈的话语里,可以看到他们心里的土地/粮食情结。不过王龙是珍惜大自然的人,他明白水的珍贵,最后将水用于滋养庄稼。父子俩对自然生态的爱惜,对水的节约,也是对土地一点一滴的爱。耕种是体力活,要忍受风吹日晒,但王龙很乐意在地里料理他的那些庄稼,这种快乐源于他与土地之间天然的和谐。令全家人一饱口福的饭菜,不仅是他们的自然之粮,更是王龙的精神之粮。人类对于自己辛苦付出而得到的劳动成果,总是怀着珍惜与感激之情,这种珍惜与感激之情孕育了王龙的土地情结。夏天的雨水和初秋温暖催熟的阳光使稻粒非常饱满,这是一场大丰收,王龙把稻米拿到集市上卖,换成钱,给儿子买一些比洋钱本身还有价值的衣服,这使他兴奋而满足。这种兴奋与满足感,更增强了他对土地的热爱之情。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这片大地便遭遇了旱灾,即生态危机。当自然生态遭到破坏之时,王龙会怎么做呢?他会放弃自己的土地吗?

烈日无情地暴晒,尽管王龙拼命地耕作,田地还是干得裂缝,天上无雨地上无收,王龙的麦苗停止了生长,最后枯黄而死,颗粒无收。但王龙决不放弃他的土地,坚持每天往田里挑水,可单凭一己之力与自然对抗往往是收效甚微。看着亲人面临快要饿死的窘况,王龙决定带家人去南方逃难。他们迫不得已将家具卖掉换成钱,但王龙决不会卖自己耕种用的工具,也决不会卖掉土地,这是他生命的依托。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面对绝境,王龙仍然时刻想着他的土地,当他离开他的土地之时,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至少我还有土地——我留下了我的土地。”[8]81此刻,土地在王龙心目中所占据的分量更重了。

在南方,他们生活在那座城市的最底层,他觉得拉车的活比在田里收割还要辛苦,生活的环境越是糟糕,他对自己的土地思念就越深。这股强烈的情感让他寝食难安,土地带给他的安全感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的。树高千丈,落叶归根,王龙最终回到了自己思念至深的土地上。

离开土地,回归土地,王龙仿佛经过了一次精神的洗礼,短暂的失去让他更加珍惜失而复得的土地。他用自己打工挣来的钱买了粮食种子和耕牛,他要让这块干瘪已久的土地焕发出新的生机。“他自己的田地,经过冬天的冰冻,现在松散而生机勃勃地躺在那里。”[8]128“桃树上粉红色的花蕾鲜艳欲放,柳树也已舒展开嫩绿的叶片。”[8]129一幅生机盎然的自然美景图展现在眼前。王龙对土地的尊重与热爱,也赢得了土地的回馈,他种粮—售粮换钱,发家致富。土地从丰收到枯死、再到生机的过程,和王龙从喜悦到失落、再到牵挂的心理转变相对应,体现了生态理论的精髓,即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唯有敬畏自然、珍爱自然、保护自然,人类才能过得更踏实、更心安、更幸福。

(二)王龙与“他者”的社会生态关系

任何一个社会要素或者环境要素出现问题,都会影响社会生态系统的平衡,若要长久保持社会生态系统的平衡,人类必须要约束自己的行为,管控自己的欲望,遵循社会生态的发展规律。小说中,王龙与其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物关系则为社会生态,而这些人物所涉及的故事情节从侧面反衬出王龙的土地情结。

百善孝为先,家庭和睦是社会和谐的基础。王龙是个孝子,六年来坚持每天早上煮开水并端到父亲身边,以减轻父亲的晨咳;村里闹饥荒时,只要有吃的东西,孝顺的王龙总会先把东西给老爹吃。王龙是个好爸爸,他一个人扛起了全家的所有担子,在人们极度饥饿的时候,他用地里的泥土拌成泥汤给孩子们喝,这是他们的救世观音土。王龙在处理人们之间的关系时掂量着轻重,知道什么时候最需要自己。在南方逃难时,牵挂着土地的王龙决心要卖东西回乡,当无东西可卖的时候,妻子阿兰建议卖掉女儿,但是王龙拒绝了,他再难再穷也坚决不卖自己的孩子。即便是那可怜的傻女儿,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在晚年,他把这个女儿托付给可靠的人梨花;王龙是个好丈夫,饥荒年代,眼看村里的人一个个都快要饿死了,王龙的妻子阿兰又怀有身孕,王龙迫不得已向邻居老秦讨粮求救,忠厚善良的老秦将自己存放已久的用于应急的几把发霉的红豆给了王龙一些,救了阿兰的命。王龙对家人永远都有着一种负责、善待和尽力维护“他者”的情感和责任,营造了一种和睦的家庭关系。

王龙和“他者”的生态关系还体现在与他的邻居老秦和叔叔一家。王龙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正因为老秦的救命之恩,王龙南下返回后看到老秦过得穷困潦倒,就把自己买的种子分享给老秦。看到老秦为人诚实可靠,他让老秦做自己家的监工,还给他付工钱。随后王龙渐渐变得富有,生活中对老秦也是尽仁尽义。当阿兰和父亲去世后,王龙把他们安葬在小山上的庄稼地里,因为他对土地一直怀有深深的敬意与热爱,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是他们的恩人,他们在此扎根,不论生死,都要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年迈瘦弱的老秦也相继离开了人世,王龙痛哭不已,给老秦厚葬之后,他嘱咐儿子在自己去世后要埋在离老秦最近的地方。二人因地相遇,因地结缘,因地相伴终生。可见,这片土地不仅是搭建二人的友谊之桥,更承载着二人的同甘共苦之情。

王龙也是个孝顺的侄儿,即便是麻烦不断、好吃懒做的叔叔一家,他也一样照顾着。然而,叔叔并不因此对王龙心怀感激。当二人发生争执时,叔叔狠狠地打了王龙两耳光,以在村上散播王龙的不好为由威胁王龙,王龙想着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只好委曲求全,顺着叔叔的心意借钱给了他。王龙心里虽有一大股怨气也没办法,他急忙回到土地上开始干活,那种干活劲头仿佛让王龙达到了忘我的境界,丝毫不知疲惫。土地就是他的收入来源,借出去的银圆有去无回,所以他必须得把这活尽快赶出来,以弥补失去的钱财。与王龙对土地的关爱与管理程度相比,叔叔只会抱怨,只要家里有吃的喝的,就不去地里干活。没责任没担当的叔叔,衬托出王龙靠土地上的劳作来修复与“他者”的社会生态关系。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王龙一生虽迷失过,但对身边的亲朋好友尽心尽力,该尽的情分都做到了,这正是大地孕育他宽以待人的美德与大爱。

(三)王龙与“自我”的精神生态关系

王龙在从贫穷到富有的过程中,内心的波动及思想上的变化都与土地有关,即人与自我的关系——精神生态。在文学所展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有一种关系被排除在生态文学之外,那就是:把人以外的自然仅仅当作工具、途径、手段等,来抒发、表现、象征人的内心世界和人格特征。

王龙的精神生态起初是和谐的。他有了儿子后,日子过得更精细了。在收成极好的年份,他把秋收的谷物堆满三间小屋,及早就做好过冬的准备。他既勤奋节俭又富有智慧,他从庄稼中获得了丰厚的银圆,并将这些钱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土地带给这个勤劳的人财富,使他内心安稳,并受到他人的尊敬。反观其他人物,如他的叔叔好吃懒做,经常抱怨自己的命不好。黄家也没人好好料理土地,反而一直卖地,这种对待土地的态度,让曾经作为大户人家的黄老爷变得非常消瘦、萎靡不振,直至衰败破落。他们想不劳而获,不懂得尊重自然,就会受到惩罚,最后他们的精神生态也崩溃了。

王龙富有的时候,曾经有过精神沦丧。他从黄家老爷那里购置大量的土地,渐渐变得富有,成为村上的大户,极大地改变了王龙一家人的生活质量,但也使他的虚荣心开始作祟,追求一时的名利与享乐。王龙刚认识荷花时,天天回到家像找不着魂似的,完全迷失了自我。他内心极度矛盾,既想从荷花那里得到快乐与感官上的刺激,又不想违背伦理道德,还要对得起自己的妻子儿女,想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在欲望面前,王龙还是一时失去了理性。为赢得荷花的欢心,他用曾经积攒的来之不易的钱买各种衣物装饰自己,以彰显尊贵的身份;他开始嫌弃妻子阿兰,忘记了他们曾经同甘共苦才打拼出来今天的幸福生活。如果他的土地情结止于此,想必他的结局应该与他的叔叔及黄家老爷的下场一样悲惨吧。

庆幸的是,王龙醒悟了。妻子阿兰的身体每况愈下,王龙才突然有了一丝觉醒,意识到阿兰在这个家里是多么重要。二女儿的话像一把利器朝他的胸口戳去,他的内心像汹涌的海浪般翻涌咆哮着。那一刻,他清醒了,回想起阿兰的好,心中顿时油然而生一种内疚感。当身边的亲人好友相继离他而去,王龙开始对生命怀有一点点敬畏。他厌倦了荣华富贵而又清闲的生活,看着自己的儿子利欲熏心,他彻底地失望了。这时的王龙真正明白了土地就是他的魂,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必须要回到自己最初生活的那片土地上,与自然相伴。王龙内心深处自始至终都有土地情结,这也是他精神沦丧之后能够醒悟、回归正途的根本原因。

当王龙听到儿子打算把地卖掉的时候,他再三叮嘱道:“我们是从土地上来的……我们还必须回到土地上去……如果你们守得住土地,你们就能活下去……谁也不能把你们的土地抢走……”[8]333“必须”“谁也不能”,这些有力的字眼饱含着王龙对土地的牵挂以及对儿子的警示与忠告。王龙的内心和命运与土地已深深地融为一体,“不忘本”是王龙对自然最敬畏的态度,土地可谓是他的第二个母亲。

王龙从贫穷到富有,从富有到浮躁,从浮躁到清醒,经历的一波三折,每一次心理和精神的变化,最终都是土地呼唤他回到最初的本心:土地才是一切。土地使他安心,土地洗礼着他的心灵,也修复了王龙和自我的精神生态关系。

三、结语

小说《大地》彰显了生态批评理论下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的主题。在男主人公王龙的生活和命运中,我们看到:一个热爱土地的人,最终也得到了土地的拯救与馈赠。王龙重返土地和回归土地的生态理念,体现了中国农民的土地情结,以及对土地的热爱,在此基础上,达成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与“他者”的和谐,以及自我内心的和谐。小说在此角度,引发我们对当下生态问题的反思。

猜你喜欢
王龙大地土地
大地之歌
基于育人目标的本土音乐教学实践与思考
我爱这土地
赛珍珠《大地》中“大地”的象征意义解读
大地之灯
大地黄好
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水井里打油
单飞
裂开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