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语境下宁夏民间故事的传承与保护

2021-12-06 01:27梁莉莉
民族艺林 2021年2期
关键词:讲述者民间故事文本

梁莉莉

(宁夏大学 回族研究院,宁夏 银川 750021)

民间故事是传统民间社会的口头叙事艺术,它早于书面文学存在,产生于民间社会、传承于底层民众,是群体早期表述能力和叙事传统的延续,具有突出的文化遗产价值。民间故事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民间故事包括民间文学散文体中所有的体裁,即凡产生并流传于民间社会的散文体叙事文学均可称为民间故事,如神话、传说、故事等。而狭义民间故事则指那些幻想性较强的童话故事、动物故事和现实性较强的生活故事等。[1]

流传在宁夏南部的民间故事极富特色,包括神话故事《柳毅传书》《人祖阿丹》《曼苏尔》;地方风物传说、《六盘山和尚铺》《米缸山》《胭脂女的传说》等等。[2]随着时代的变迁,现代文娱及传媒形式日新月异,这些民间故事的文化生态发生前所未有的改变,其原本的活态传承链条断裂,讲述场域、讲述者和听众群体逐渐消失,民间故事传承走向濒危。正因如此,作为区域有代表性的民间故事,宁夏泾源回族民间故事于2014 年被命名为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纳入地方非遗保护进程。

然而,由于民间故事濒危程度高、活态保护难度大,具体保护实践出现重视作品搜集,轻视传承人保护;关注故事文本,忽视动态讲述行为;注重故事记录,缺失“传承场”及语境关照等问题。民间故事的保护因此成为非遗保护工作的难点,民间故事传承机制与动力系统、活化传承路径亦成为民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的重心。另一方面,新兴媒体推动故事讲述出现于视频直播,遗产地的景观再造推动民间故事转化为旅游叙事,民间故事传承空间得到延伸、传播形态正在演进。如何基于特定区域民间故事的现实传承,探索适应性传承及保护机制;如何挖掘民间故事的时代价值内涵,引导其以适应当代民众生活方式多样性的方式传承;如何在自媒体语境下引导民间故事进行自我重塑;特别是伴随着非遗嵌入旅游的展示体验体系的产生,如何在景观叙事中展示本区域民间文化,使其在建构地域形象、提升遗产地价值上发挥积极作用。对这些问题学理层面的讨论将推动口头传统类非遗历时传承和共时传播问题的研究;在实践工作层面的展开也将直接影响民间故事作为非遗的传承动力的延续。应该说,上述问题的讨论不仅是当前口头传统保护实践走向深入的必然要求,也是非遗语境中口头传统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变迁与衰落:民间故事的原生传承

传统村落社会中民间故事的传承遵从特定规律和路线,“民间传承路线大体分为血缘传承、业缘传承、地缘传承、江湖传承以及书面传承五类”[3]。这些传承路线的延续需要特定的文化空间、讲述语境、讲述主体和听众的动力传承系统。其中任何因素的变化都将影响到故事讲述行为的延续。

(一)故事讲述主体急剧萎缩

民间故事是在生活中口耳相传、集体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活态的文化形式,民间故事存活在传承群体的记忆里,传承人群体是重要的承载体。我们从地方非遗代表性项目的早期申报材料来看宁夏泾源民间故事讲述者基本情况。资料显示早期有代表性的讲述者共六位①。从年龄结构来看,这些故事讲述者在首次非遗普查时平均年龄76 岁,高龄化特征突出。倘若不尽快做抢救性挖掘和记录,在有限的医疗条件及生活境遇中,传承人一旦离世,就将会对宁夏民间故事的收集整理、讲述传统及叙事传统研究、传承变迁的研究造成损失。田野调查发现,对于上述故事讲述者当前的生存现状、故事传承情况,在相关记录中并不明晰。我们已很难再追踪他们的故事讲述活动。随着保护工作的推进,三位故事讲述者被纳入最新公布的宁夏第五批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名录中。他们是目前开展故事讲述活动的突出代表②,生活在宁夏泾源传统村落社会,平均年龄75 岁,其中女性传承人1 人。调查显示,这些故事讲述者由于年龄、身体等原因,相关的挖掘、记录工作进度缓慢,其本人的讲述和传承活动也时断时续③。除了这些非遗普查发现的有代表性的故事传承人之外,在遗产地村落中有些年长者也能讲述一些地方民间故事,在他们记忆深处保留着对于本地历史的个人经验,以个人讲述的形式延续着群体的叙事传统。但这些讲述者同样也面临着年老体弱的困境,很难再集中开展故事的讲述、搜集和整理等实践活动。

(二)家庭代际传承日益弱化

随着生活方式变迁,现代文娱形式主导村落社会的休闲生活,手机移动网络成为人们了解联系外界和社交的重要工具。村落社会中的年轻人有更多休闲方式的选择,很少有人能和伙伴们聚到一起围坐在炕头听老人讲述故事,或是关注包含区域文化及村落历史信息的民间叙事活动,也很少有人能作为听众进行互动,并将相关的文化因素积淀下来,成为民间文化积极的传承力量。我们在遗产地村落调查时随机采访村落中的年轻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表示在闲暇时间很少听或者讲民间故事,他们更愿意手机上网或者看电视。对于故事的讲述者,就很难找到愿意跟随他们讲述故事的后辈传人。另一方面,现阶段遗产地村落的大量农村人口脱离土地进入城市,尤其是青年一代。他们离开原本生活的农村社会,在城市务工或经营生意。这种乡土社会的人口流动致使民间文化的传承群体萎缩,代际的传承主体自然消失、家庭传承氛围淡化。

(三)故事传承生态变迁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2 年伊斯坦布尔公报《无形文化遗产,文化多样性的镜子》指出:“主要因冲突,不宽容,极端重商主义,无控的城市化和乡村衰败等原因,无形文化遗产面临消亡和边缘化的危险。”[4]特别是在国家现代化发展进程中,民族地区快速的现代化、城镇化进程,传统村落日益减少,很多农村转变为城市郊区,农民转变为城市居民。由于生活方式的急剧变迁,传统文化的根基逐渐丧失。以家庭、家族、寺坊及村落为传承母体的民间故事面临困境,自然传承途径消解。民间故事的传承规律随之发生改变,造成非物质文化遗产生存土壤改变,社区传承机制难以维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之所以出现问题,正是因为市场经济、都市化及人口流动等现代社会的基本动向已经导致传统社区逐渐解体,并促进地域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从而使以社区和地域社会为依托的文化传承机制难以维系”[5]。当乡土社会传统生活方式发生变化时,民间文化就会失去它的文化生态;原有的传承途径、方式无法适应新的文化生态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就会面临濒危。这也正是民间故事传承面临的困境。

(四)口头叙事传统衰落

民间叙事行为与传统农业(或牧业)社会的民俗生活息息相关,讲述和展演过程具有高度生活化的特征。“民间文学是民众宣讲故事、抒发情感、记忆过去、阐述观念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不是来自某些人,而是由生活本身提供的。”[6]而“叙事是普遍的、永恒的、跨文化的:它就存在于那里,就是生活本身”[7]。因此,民间口头叙事是自然流淌在民众的生活中,作为“交流的模式”而存在,民众随心随性的讲述和展演,完全是他们情感的交流和表达。然而,乡村社会急剧变迁,传统生活方式不再成为主导。生产劳动、节日庆典及礼仪民俗等故事的传承土壤随之发生变迁,依托其上的乡土叙事传统日益衰落。而这种改变对于传承范式相对单一、对生活文化依附程度高的民间故事来说就很难适应调和。

二、文本与载体:民间故事的保护传承

作为国家级非遗代表作,泾源民间故事的挖掘、保护和研究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在具体的地方保护实践中,受其本身传承的濒危程度、保护实践的难度、民间文学遗产价值认知度等因素影响,民间故事保护还存在以下不足。

(一)“文本”采集等同于民间故事整体性保护

目前,对民间故事的保护主要集中在对故事文本搜集、采集和整理上,尚未关照到生发这些故事文本的文化生境及讲述场域,对不同村落中故事讲述者的保护措施没有充分考虑其传承特征。因此,其保护措施缺乏有效的针对性,保护实践呈现出碎片化现象,缺少整体性的视角,“对故事文本的文化内涵及史料价值阐释开掘不深”[8]。从文化生态角度,故事讲述的生态链条重建和叙事传统的再现是复杂的系统工程,单一的文本采集并不能完成保护实践的任务。

(二)故事讲述传承人的梯级培育不足

在民间故事日渐萎缩的讲述群体中,为数不多仍在进行讲述的故事讲述者是抢救保护的重中之重。所有的传承活动都必须依托他们的传承行为,保护工作的成效也取决于由他们带动民间社会参与讲述的实践活动。然而,田野调查及相关的申报资料显示,作为已进入国家级名录体系的非遗代表性项目,截至目前泾源民间故事还没有申报、认定国家级的代表性传承人,自治区级的代表性传承人只有3 位。其后辈传承人的培育工作还在进行当中。这在一定的程度上表明早期非遗普查工作尚有不足,致使民间故事讲述者的基础数据薄弱,影响后续保护工作的有效开展。因此使得当前的保护传承措施无法在遗产地村落民众精神文化生活的层面上得到很好的落实和推广。

三、共享与交融:民间故事的多样化传承路径

作为区域民间叙事文学的突出代表,宁夏泾源回族民间故事传承面临上述困境。在不断变化的区域民间文化生态中,民间故事需要基于共享的价值认知,转换保护模式,在多重叙事场景中开展讲述活动,拓展民间文学的演绎方式,实现多样化传承。

(一)提升价值认知,共享文化记忆和审美理想

“作为百科全书式的艺术宝藏,中国民间故事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承载的不仅仅是民间的知识、经验、智慧、情感,更凝结积淀了中华民族优秀的精神基因与价值追求,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壮大提供了丰厚滋养”[9]。民间故事也因其多样性的思想内涵,与当今时代价值追求、民众审美情趣需求相契合,“‘以共同的理解与情感为基础’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历久弥新的精神核心,建构并维系一个‘有秩序、有意义、能够用来支配和容纳人类行为的文化世界’”[10]。另一方面,民间故事是体现特定群体生产生活和社会记忆的载体,其讲述活动关涉到群体、区域及文化的创造与记忆。“民间文学在展现民众的生产生活及心路历程的过程中,是以社会民众的视角及声音来阐释对历史与人生的态度和看法,这些体现族群生活史、家庭史、社会史的边缘性、底层性社会记忆,长久以来一直是被历代所谓‘正史’忽略和遮蔽了的,是一种‘缺失’性的历史记忆。”[11]群体成员正是通过这种“共同历史的记忆”来寻求群体感、传统感、身份感和归属感[12],这种共同的“生活记忆”正是群体成员认识自我的有效途径。保护工作需要从这一角度去认识民间故事的社会意义和价值,在民众的社会生活和历史记忆中挖掘其多样的文化内涵,找到“基于‘共同的语言、共同的知识和共同的回忆编码形成的文化意义’,人们才能在特定的传播场域中展现对‘原初’民间文艺的回忆与想象”[13]。

此外,非遗保护的“县域”实践中,被“遗产化”的民间叙事开始以多种演述方式向遗产地以外的区域延伸,跨界向不同群体传播拓展。在这一进程中,作为当地代表性的非遗项目,泾源回族民间故事逐渐与地方形象塑造和旅游叙事相关联,生成新型的价值指向。因此,我们需要在多元的价值生成体系中认识作为非遗的民间故事的价值特性。

(二)转化保护模式,激发多样传承动力

1.开展以“记录”为主的抢救性保护。民间故事多样传承的基础是以“记录”为主的抢救性保护。作为一项有着严格学术规范的实践工作,抢救性保护的基础是规范、深入的田野调查。当前保护进程凸显的问题恰恰反映出民间故事的普查记录是保护实践的薄弱环节。笔者认为,民间故事“抢救性”记录至少要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方面,在民间故事传承的集中区域所在的遗产地村落进行“地毯式”普查。普查应将广度和深度相结合。“从作品题材角度出发,看看哪类题材代表了本地的标志性文化。……然后集中精力,对这类标志性遗产进行深度挖掘。”[14]在涉及广度的基础上也要突出重点,对反映地域等标志性文化的民间故事深度挖掘。比如这一区域有些地方流传红色故事,有些则流传地方名胜和地方风物传说(比如关于古城的传说、六盘山系列传说等),还有的地方流传地方历史名人传说,应在不同区域中重点关照并挖掘出具有上述代表性的故事进行记录,同一个故事应记录不同讲述人讲述的不同“文本”。

另一方面,寻找并发现有代表性的故事讲述者,通过“地毯式”普查,对村落年长者的故事讲述情况进行摸排。遴选出村落中优秀的民间故事讲述者,对这些故事讲述者的家庭情况、生存现状、传承脉络乃至人生史、从艺史等进行详细记录。这是传承人梯队建设和培育的基础。对这些突出的故事讲述者,在其身体和精力允许的情况下,完整地记录同一个传承人所能讲述的所有故事文本。同时,也记录其家庭成员的情况及故事讲述史,追溯对其进行民间故事讲述启蒙的亲属讲述人并记录相关信息。我们需要以突出的故事讲述者为中心,辐射其周边的亲属群体,以了解其讲述民间故事的习俗化进程。这一基础性工作需要在文化行政层面上加强,发挥地方研究机构、相关研究者的积极作用,为规范的记录性保护工作提供学术支撑。

2.推动数字化保护及其数据库共享。口头传统研究范式强调由静态文本向动态“演述”转变的学术路径,强调“多声部”民族志的记录方式,而“现代技术作为内化于口头传统发展脉络中的自我选择,朝向数字化是口头传统记录工作的规律使然。……以学术旨趣和保护理念为规训,是数字化技术能够真正受惠于口头传统记录和建档工作的实践取向”[15]。作为民间文学类非遗代表作,民间故事的保护实践亟待采用数字化技术,实现数字化的保护进程。

数字化保护的主体应当包含民间故事讲述活动和故事文本两方面。从现有保护现状来看,民间故事传承人讲述活动的数字化采集迫在眉睫,是当前民间文学类非遗保护的基础性工作。依据《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化管理专业采集规范》“民间文学门类特性要求”中3.7.4.“代表性人物”的相关规范,除了要求采集者用录音、录像、视频的手段记录下代表性传承人的代表性作品的口述全文和现场演唱或讲述过程外,还要求记录下该传承人的相关信息,包括基本信息(姓名、出生日期、性别、籍贯、出生地、民族、家庭住址、职业、文化程度等)、代表作品、学艺和带徒情况、主要艺术成就。对其既往的如照片、器物、抄本、唱本等历史资料,采取复印、翻拍、扫描等方法复制。[16]“对于代表性传承人讲述或演唱的作品,记录文本与录音并重,要忠实地记录下他们的语言,他们的形象化的语言、方言土语、谚语歇后语,使他们的讲述和演唱绘声绘色,诙谐幽默,风格独具。……除了他们的代表性作品要全文实录(录音或录像)并转写成普通话文本外,还要把他们会讲唱的作品的全部目录记录下来。”[17]

上述以文字和影像手段记录的民间故事讲述活动及文本,应建立数据库进行保存。兴建在形式上具有互动性和开放性,在内容上包括图、文、声、像的民间故事遗产数据库。这些影像资料及文本,应及时向公众开放,以网络方式实现面向社会大众的资源共享。英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经验表明,建立有效的电子平台和相应的数据库非常必要,现代化手段的运用为民众构建了一个认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环境空间、对民众进行知识和文化的普及有利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存与传播。[18]同样将会“在教育、科研及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建设中,在国际文化交流中发挥巨大作用”[19]。

3.确认、扶持并培育故事讲述者,实现传承人阶梯式发展。已发现的故事讲述者是民间故事保护工作的重心。地方文化部门需要给予他们全方位的扶持,助力传承人实现阶梯式的培育。在最初的保护工作中应给予有代表性的讲述者经费扶持,鼓励他们先从家庭内部开展讲述活动。引导其在日常生活中给本家族、本社区的孩子讲述地方民间故事,继而在村落公共文化活动中开展故事讲述,在所在地的小学课外拓展课堂开展故事讲述,带动并组织孩子们积极参与讲述过程。另一方面,鼓励优秀的故事讲述者在日常生活中对本村落年长者的民间故事进行记录。作为村落文化精英,他们对本村民间讲述者群体的情况最为清楚,应培养他们成为民间故事遗产价值传达的积极力量,动员其记录故事讲述文本,利用其在村落社会中的影响力,加大遗产知识体系的宣传,营造民间故事保护的社区氛围。由村落故事讲述者自己所记录的民间原始讲述文本资料,是我们进行深度挖掘、整理和研究的基础。总之,“对民间文学保护、传承的思考要重视民间立场”[20]。应充分发挥民间作用、借助民间力量延续他们自己的故事讲述传统。只有如此,才可能在“自上而下”的保护实践中,激发出民间社会自发、自觉的原生动力。

4.整体观指导下开展民间故事立体文化系统的保护。罗伯特·A·乔治斯强调故事讲述活动是“传通活动……社会经验和独一无二的人类行为的表达”。[21]对于民间故事的保护实际上是对于民间讲述传统的场域延伸和动力激发,应当遵循整体观原则,注重在日常生活中延续讲述传统。“对民间文化进行保护,唯有持一种整体性视角,将‘文本’连同‘文本语境’共同纳入保护范畴,才不至于使这笔遗产成为后世民众无法破解的‘文化之谜’,进而使文化史的建构更加完整,更加人性,抑或是更加接近于本原的真实。”[22]民间故事的传承有赖于故事讲述语境,它和讲述者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连接民众日常生活与口头叙事的讲述总是与现实保持联系,无论什么样的口头叙事类型,脱离了日常生活,注定要走向消亡。口头叙事每一次独特改变的兴起都是在它的叙事者生活的沃土,叙事者总是扎根于自己社会阶层的经验圈和日常行为的社会活动圈”[23]。因此,需要在整体上保护口头传统的讲述系统,在多场域借助多种演述方式,让民间故事讲述以契合现代生活的方式回归生活实际,以多种艺术形式为载体纳入人们的休闲娱乐活动,进而成为人们延续文化记忆、绵延文化基因的有效方式。

实现民间故事传承区域的“在地化”代际延续,通过改变载体,将民间故事融入地方民间习俗化教育的体系。民俗个体幼时习俗化过程往往离不开民间故事的熏陶,语言表述习惯的养成也离不开民间叙事传统的滋养。因此,优秀的民间故事是民俗个体成长的重要启蒙读物④,可以基于本真性原则将民间故事文本改编为本区域乡土儿童启蒙读物。结合地方风物习俗、名胜古迹及自然景观,通过故事文本阅读,传递其中所蕴含的优秀传统文化和精神财富,在民众习俗化的进程中实现民间故事的代际传递。

5.创新民间故事的衍生产品,拓宽传播渠道。把握现代生活中民间故事的传承特质和传播机制,发挥民间故事本身所具有的叙事传统优势,“充分利用现代化媒介进行推广,并使其参与到自媒体传播与创意产业链条中,借此来丰富与拓展自身的展演形式和传播渠道”[24],加强民间故事的可持续性保护和开发。这是民间故事融入现代生活的重要方式,也是激发民间故事传承动力的重要途径。注重对包括民间故事内容体系、价值内涵等方面内容的梳理和提炼,深入挖掘宁夏民间故事中传承的文化传统和地方记忆,书写其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新时代精神文明建设要求相契合的价值内涵。继承“民间文艺的精神内核和审美理想”,找到其与现代人们思想观念、审美方式的契合点,把故事讲述纳入现代民众生活情景中实践。依靠网络直播、短视频等现代传媒手段,拓展口头讲述及现代演绎方式,开展诵读、创作、征文比赛等,使当地民众通过民间故事唤醒对地方文化的回忆。积极探索和创新宁夏民间故事的形式和载体,优化民间故事展示传播载体,开展以传统民间文学为题材的影像化实践,比如剧目、电影、动画等。借鉴国外文化产业发展的成功经验,开发民间故事的文创产品,包括书籍、漫画、手机APP、小程序、明信片等相关的衍生品。

重视民间故事等非物质文化遗产与本区域物质文化遗产和历史、自然景观的联结。将神话、故事、传说的叙述与区域景观的维护、整合、提升相结合。将红色资源的文化记忆引入宁夏六盘山区域的故事讲述中,把红色记忆、地方风物、历史名人传说故事等融入当地的旅游叙事中,通过“沉浸式体验”的方式提升遗产旅游中民间故事传承的参与程度,在一定程度扩大区域民间故事的传播覆盖面。

(三)开展故事民族志书写,推动民间故事传承的学术实践

20 世纪90 年代以来,随着西方叙事学理论及口头传统理论的不断引入,国内口头叙事/民间故事研究日益深入。如“刘魁立对中国民间故事类型学的研究、刘守华对比较故事学的探讨、吕薇对神话的重新阐释、户晓辉对民间文学现代性的追寻、陈建宪对民间文学理论的思考、万建中对禁忌类故事的深层分析、江帆对故事家谭振山的追踪研究”[25]等等,还有对口头文学叙事特征、讲述传承人、叙事行为、叙事场景的研究,都推动着口头叙事文学/民间故事研究走向新高度,成为国内民间故事研究的新导向。这些研究成果为民族民间文学、区域民间故事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论依托,为民间故事的传承保护提供了学术支持。

1.借助口头传统理论深化特定区域的民间故事研究。“口承性”(Orality)是民间故事讲述的重要特征之一,它直接决定了民间故事传承与变迁的动力系统。因此,口头传统理论中的民间故事研究,不同于传统民间文学的文本研究,强调在田野调查基础上对民间口传基本素材的记录、观察、描述、采集与语境的分析,强调民间故事动态立体的研究范式和方法。因此,应当重视对民间故事进行“表演民族志”(ethnography of performance)的书写和研究,把故事文本放在具体生动鲜活的社会生活中去观察、记录,借助表演理论(Performance Theory)、口头程式理论(Oral Formulaic Theory)等相关理论进行分析,把握其叙事结构、模式和符号体系,探讨其传承变迁规律的动力系统与影响因素,探索其在现代民间社会中的文化传承机制和方式路径,探寻民间叙事类口头传统在区域民众的日常生活、地方记忆及文化认同中的意义。另一方面,关注故事讲述者的讲述行为及其变化,研究其具体的讲述行为,在不同场景中的讲述活动以及由此形成的不同的故事“文本”。当前,民间故事讲述的形式一般是在遗产地村落中自然发生“讲述”和保护实践中组织发生“展演”两种方式相结合。故事的讲述者也会根据不同语境安排进行有差别的故事讲述活动。前者在村落生活中进行,有较大自由性和偶然性;后者有较强的目的性和组织性,讲述动力来源于基层文化行政力量对展演的要求。如地方保护工作的汇报、视察、评估等场景,更多可能在学校、社区、景区等地方开展讲述活动。应当从上述不同情境中的故事文本,分析其“讲述”的动态过程和文本不同的表现内容等,从而探寻民间故事讲述行为的动力影响因素,把握其讲述规律。

2.以中国人类学派故事学的比较研究开展特定区域民间故事研究。开展宁夏民间故事和其他区域及群体同类型民间故事的比较研究,有助于我们认识其文化特征、挖掘其文化意义。“比较研究的出现,打破了以往故事研究的狭小天地,他们把个别故事置身于整个同型故事群体之中,把中国故事放在世界故事的大背景之下加以考虑,并把故事的演变和社会风俗、人类思维的进化联系起来,从而比较科学地指出了各地故事间的某些必然联系。”[26]在同一主题、类型的故事的比较研究中,除了注意到彼此之间相同部分,也要关注到在不同文本中存在的差异性,这些都有助于我们认识民间故事与地域文化、社会记忆、民间传承机制等的关联,以便从整个文化系统的角度去认知民间故事的文化价值。

3.开展本区域故事讲述者的传承史研究。延续民间故事的传承,就应把握传承方式和传承规律,对民间故事传承线路的研究是民俗传承学的研究难题,也是民间故事传承动力系统重构的重要途径。因此,需要进行详尽的故事讲述者的传承史梳理,口述史的记录和分析工作。“每个故事家的故事传承都不可能是单一路线的传承,每个人也都会因身世、经历不同,职业及文化程度各异,而各有侧重。这是我们提出故事传承路线研究的基础和前提。”[27]在宁夏民间故事的研究中,应注重对现有传承人的口述史记录和研究。通过传承人的口述史资料,分析其传承线路及类型,以更加清晰地认识民间故事的传承特征。

4.开展故事社会学、故事生命史的研究。普卢默在提出一种故事的社会学时,界定出故事的不同面向:“故事的本质与内容是什么?这是一个关于文本的问题,它关注叙事的结构以及所采取的所有技巧或符码,同时也关注说故事者在故事之中的定位等诸如此类的问题。生产与消费故事的社会过程为何?这个问题问及故事被生产出来的方式,以及人们如何在特定时刻里建构出自己的特定故事。说故事者是否拥有自己的故事,或者这些故事的作者权被转移到不同的作者身上?哪些情况有碍于诉说故事,哪些情况又可鼓励诉说故事?为什么人们要诉说这特定种类的故事,而不是其他故事?又是哪些社会与文化形式构成了这个故事?故事所扮演的社会角色为何?这个问题在于质疑特定故事的重要性,以及这些故事如何与广泛的历史和社会变迁有所关联。在特定故事的诉说里涉及了哪些权力面向?谁能够侃侃而谈,谁又能保持沉默?为什么某些叙事变成了主流,其他叙事却总是处于边缘?”[28]普卢默的这些见解对我们故事文本的发生及其社会意义、故事文本与生活文化的关系等方面的思考和研究有很大启示。这是故事社会学研究中的重要部分,也应当是我们研究区域民间故事的重要维度。这些方面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回答这样的问题,即在非遗保护实践活动中,“故事叙事如何转变为一种地方的文化资本,官方话语如何赋予故事优越性和可信度;哪些策略可以诱发故事的诉说,而哪些策略了又压制故事,使之无法被说出来(诱发者所扮演的角色)?谁具有接近故事、文化与经济资源的权力?在民间的故事讲述语境中故事讲述的策略又是什么?…… ”[29]没有孤立于民俗生活之外的故事文本,没有孤立于建构之外的故事讲述,因此,民间故事的传承是复杂的动力系统,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其传承机制的重构才有可能,其意义才能凸显。

四、结语

民俗学的研究认为传承“意味着民俗、知识和经验,甚至包括历史记忆的跨世代的延伸,它既指民俗或文化在时间上传衍的连续性,亦即历时的纵向延续性,也可用于指民俗文化的传递方式”[30]。它强调传承在历时性向度上的延伸和运动过程。然而,在非遗保护中的官方实践中,权力与利益相关方面的交织拓展了口头传统传承的共时性向度。作为一种地方文化的符号,以民间故事为中心、被“遗产化”的口头传统以多种演述方式向遗产地以外的区域延伸传播,不断跨界向不同群体拓展,逐渐与地方形象重塑、旅游叙事和文化资本相关联,呈现出多样的“文化景观”。面对这一趋势,如何推动处在文化资本运作、知识生产和社区情景中的民间故事的传承,激发社区或群体内部自发的传承活力,宁夏泾源民间故事个案正是给了我们这样的思考和启示。通过创造性的转化,丰富其传播方式,深度参与创意产业链条,参与“构建开放、包容、创新、共享的民间文艺话语体系”[31],最终将民间叙事传统融入现代民众生活情景中实践,这应当是民间文学类非遗保护和传承的核心任务。“故事是社会历史的产物,通过对主流社会价值观的影响参与社会文明的进程。”[32]挖掘并共享区域民间故事中所蕴含的优秀文化传统和地方记忆,提炼其中所传承的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契合的价值内涵,书写民间文化交流交往交融的历史特征,发挥其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积极作用,这应当是口头传统传承与现代生活融合的重要路径。同时,维护讲述的民俗场景、推动多形式展演传播,让口头传统的讲述融入并扎根在流动的社会生活和民俗场景中。通过共同审美理想和文化记忆的导引,使其适应新的传承土壤,在“开放、包容、创新、共享”[33]中实现口头传统的活态传承。

注释

①六位宁夏泾源民间故事的讲述者分别是:QLY,男,75 岁,农民,未上学,泾源县泾河源镇人。GZH,男,78 岁,农民,未上学,泾源县新民乡人。YJT,男,79 岁,农民,未上学,泾源县黄花乡人。MFY,男,79 岁,农民,未上学,泾源县泾河源镇人。MBH,女,70 岁,农民,未上学,泾源县泾河源镇人。HSHZ,男,76 岁,农民,未上学,泾源县黄花乡人。

②三位故事讲述者(传承人)分别是:QXW,男,汉族,生于1945 年8 月,泾源县六盘山镇和尚铺村人,现年76 岁;YZF,男,汉族,生于1942 年2月,泾源县六盘山镇东山坡村,现年79 岁;YCL女,回族,生于1944 年12 月,泾源县黄花乡店堡村人,现年76 岁。宁夏回族自治区第五批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公示名单。

③三位传承人分别是:QXW,擅长讲述地方传说,如《和尚铺城隍庙的故事》《黑云子沟》等;YCL,擅长讲述神话故事和人物故事,比如《老龙潭的老龙王》《南泉沟》《坏丫环》《黑娃白娃》《烙碗记》《豺狼报恩》等;YZF,擅长讲述人物故事,如《三个不孝女》等。

④比如很受小学生喜欢的《中国老故事》系列,亲近母语研究院编著,中国老故事.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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