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古典与经典之间
——《天鹅湖》不同版本比较分析

2021-12-06 01:27
民族艺林 2021年2期
关键词:天鹅湖芭蕾舞剧

张 铭

(新疆艺术学院 舞蹈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9)

一、何为古典

因而,古今中外能够代代流传下来,永葆艺术生命,彰显其艺术范式而不断被后人传承发扬的艺术产品,并构成具有一定审美范式的艺术传统,才可被称作具有古典性的艺术品[1]。

四幕古典芭蕾舞剧《天鹅湖》是自欧洲19 世纪中叶以来古典芭蕾艺术的巅峰之作。同时,它也是当今世界舞坛上最久负盛名、改编版本最多、舞团保留剧目最久的一部芭蕾舞剧。《天鹅湖》以其优美辉煌的旋律、纯美无比的童话、如诗如画的舞蹈段落、完美无瑕的技巧、圣洁典雅的天鹅形象,诠释了黑白天鹅完全不同的心灵世界,代表着古典芭蕾的最高成就。在此后的一百多年中,这部经典传世之作被世界各地不同表演领域的编导们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和情感体验重新编译,被不同舞种性别的舞蹈演员们浪漫上演。

流传至今的有马林斯基版《天鹅湖》、让·克里斯托弗·马约版《天鹅湖》、马修·伯恩版《天鹅湖》和亚历山大·艾克曼版《天鹅湖》,因而也由此而一遍遍感悟着不同舞蹈编导对这一主题的重新诠释,或优雅梦幻,或童真无邪,或颠覆现实,或搞怪迷惑……

这也让笔者对古典与经典之间有了些许疑问和思考:古典和经典两词含义的重合要素是时间性。换个角度问:判断一部作品是否经典,对古典的创新要在哪些要素上具备典范性?或者说对传统的继承是不是产生经典性的必要条件?带着这些问题对以下四部作品,从每一部作品具有的经典性展开比较分析。

二、经典何处去

(一)建立在古典之上的经典

在浪漫芭蕾向古典芭蕾过渡期间,《天鹅湖》奠定了俄罗斯芭蕾在19 世纪后半叶芭蕾发展史上的核心地位,并开创出古典芭蕾这个整部芭蕾史的鼎盛时期。它在芭蕾史上所具有的顶尖艺术价值和深层美学价值,是世界上所有古典芭蕾舞团的保留剧目,并且都完整地保留了1895 年版本的二、四幕,并把能够胜任“黑、白天鹅”角色作为考验一个芭蕾舞女演员的标杆。

但这部剧的诞生却并非一帆风顺,从音乐上来说,该剧的作曲柴可夫斯基采用交响乐写作手法,构建了一个宏大的音乐场景,有如泣如诉的管乐呜咽,表达白天鹅公主纯洁的内心世界,也有华丽明朗的舞曲,表现王子的阳光与活力。这一舞剧“饱含了人类最深刻的情感”,与老柴的另外两部古典舞剧音乐《睡美人》《胡桃夹子》一样,共同体现了人性中善与恶的对抗这一普世价值观。但经典的音乐却先后经历了1877 年奥地利籍芭蕾大师文策尔·莱辛格尔和1880 年比利时编导汉森失败的编舞[2]。

厄运直到1895 年《天鹅湖》在圣彼得堡马林斯基剧院首演并获得巨大成功而终结。这个舞剧版本以完整的四幕舞剧的形式,就此成为后续不同芭蕾舞团演绎《天鹅湖》经典故事文本。而这部马林斯基剧院版经典之作,则是素有“古典芭蕾之父”美誉的法国人马里于斯·彼季帕(一、三幕编导),也是舞剧《睡美人》的编导,以及有“舞蹈诗人”之称的俄罗斯编导列夫·伊万诺夫(二、四幕编导),亦是舞剧《胡桃夹子》的编导,二人或独立或合作完成了柴可夫斯基的这三部经典舞剧作品。1950 年,康斯坦丁·谢尔盖耶夫综合了此前的诸多版本,集大成创作了我们今天看到的优雅而大气的马林斯基版《天鹅湖》。

这版《天鹅湖》成功之处抛开柴可夫斯基辉煌大气的音乐不论,就在于舞蹈编导准确理解了音乐的主旨和特质,在音乐动机主导下创造性地设计出白、黑天鹅形象,音乐与舞蹈完美统一在一部舞剧中。这部舞剧的音乐像一首浪漫的抒情诗,每一场的音乐都极为卓越地完成了对场景的描绘、情节矛盾的推进以及对各个人物角色性格和心理的描摹,具有同音乐一样深刻丰富的交响性。柴可夫斯基对芭蕾音乐充满诗情画意和戏剧力量的改编加之其高度交响性的舞剧音乐,辅以彼季帕等人卓越的编舞,从而把古典芭蕾的美学最终奠定在以白天鹅为典范的轻盈飘逸的舞姿和超凡脱俗的气质之上。

“念到您现在所肩的责任的重大,我便连孺慕之思都不敢道及,希望您能原谅我,只要您知道我是真心敬慕您,我便够快活的了。”

综上,其经典价值一是在于其把舞剧音乐的水平提高到了可与歌剧、交响乐并驾齐驱的地位,开“交响编舞”之先河[3];二是提升了人们对芭蕾审美和技术难度的标准;三是该剧中所创立的“ABA式大双人舞”和“代表性舞”,依然影响和左右着今天世界舞剧和舞蹈创作的走向。

(二)重编经典的暗黑童话

《天鹅湖》有着许多隐喻命题,如善与恶、生与死、天真与阴谋,童话与现实……继承古典是为了创新,能为创新提供动力的古典才能成为经典,如果没有创新,古典将凝滞死板,失去活力。由让·克里斯托弗·马约(以下简称马约)创作于2011 年的舞剧《天鹅湖》,在部分保留经典的同时,突破了人们对古典芭蕾《天鹅湖》的既有印象,带来了一些自己的思考和新举,正如“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么当下编导对其赋予别样的理解,动机变了,舞蹈的主题在当下也有了新的含义,也如马约自己所说:“我希望舞蹈与当下的生活发生联系。”尽管与传统《天鹅湖》有着与相似的人物“王子”“白天鹅”“黑天鹅”,然而,“国王”“王后”以及“夜女王”这些原作中的配角,在马约的《天鹅湖》里,有了交集和故事,他们之间的宿怨成为戏剧冲突源头,也由此改变了原有的正义战胜邪恶的单纯主题,使整部舞剧笼罩在“天真”与“阴谋”,“童话”与“现实”的氛围中,他们有爱有恨,又常常因爱生恨,最终在矛盾中走向极端。不可否认的是,在真善美的对面,永远有一个隐秘的角落,善与恶的较量也从未停止,世界也许远没有黑白分明那么简单,这就是一部马约编给成年人看的“暗黑童话”。

在音乐和编舞上,这部剧以古典版本为基础,沿用了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但创作者不仅根据需要调整了原有曲目的顺序,也在表达上融入了不同的理解,在一些曾是慢板抒情或是交响芭蕾的段落,以更加戏剧化和情绪性的动作予以编排,以适合其剧情与心理的表达,因而,也解构了舞剧原有布局规整、对称、平衡的古典框架。动作编排上在传统芭蕾足尖舞和托举的基础上,加入了摇摆、拉丁的舞风。许多双人舞与三人舞中也加入了翻跟斗的动作,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古典芭蕾的范畴。尤其是其中最为有名的天鹅群舞,也由24 只天鹅标配的几何图形工整队列变为了极其自由的舞姿。优雅的白天鹅在这一刻变成了夜女王的追随者,她们身着紧身时髦、沾着黑点的舞裙,跳着攻击性的舞姿,用脚尖不停敲击地板发出响声,这种强烈的冲击力和夸张的表现力完全跳脱了古典芭蕾的精致线条概念。

在服装上的改变也是革新性的。取而代之白天鹅的蓬蓬裙,是点缀着白色碎布的简约舞衣;黑天鹅的黑色羽裙也变成了蕾丝贴身裙;王子更是由优雅高贵的形象变为了身着金属工业风的“硬汉”。

故事上也弱化了纯美的爱情主题,彻底颠覆了以往对天鹅湖“高贵、童话、纯洁”的印象,表达了对黑暗的恐惧;情欲的宣泄;家庭的重量以及它强加给我们的选择。正如马约所说,舞蹈是一种内省,他希望观众们能够在舞蹈中体会到某种真实。舞台上的一切并不是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活。

(三)反叛传统的重写经典

衡量其经典程度的标准之一就是看其文本能否经得住“重写”。《天鹅湖》之所以成为经典,还在于其主题无非传达了全人类共有的审美观:善定胜恶。而马修·伯恩版《天鹅湖》,亦被称作男版天鹅湖,其在主题上就显示出了独有性和创造性,演绎为了对爱和自由的追求。

这部创作于1995 年的舞剧历时25 年依然常演不衰,时至今日仍旧受到广大观众的追捧,某种意义上来说无疑又成就了一部经典。柴可夫斯基辉煌的戏剧性音乐作为马修版《天鹅湖》创作的脚本,引发了马修·伯恩的创作动机和灵感,他是靠每天反复听原作版专辑来感受每段音乐的风格和性格特征大开脑洞,设想剧情细节。马修在改编《天鹅湖》之前,已成功改编了《胡桃夹子》,可以说对理解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已具备了一定基础。

虽音乐文本未被“重写”,但舞蹈主题已被“重写”,他讲述了一位被宫廷生活束缚与压抑的王子,在女王母亲的苛刻漠视和王室教条化的生活模式下逐渐心生叛逆,渴望逃离、渴望解脱。自小渴望母爱的王子,在“头鹅”身上感受到了自由、爱和力量,“头鹅”时而爱人,时而父亲,时而自己的形象转换,令王子无比迷恋,重获新生。然而,在皇家舞会上,与“头鹅”一模一样的神秘来客从天而降,与所有女性共舞,甚至挑逗女王,让王子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当得知神秘来客将与女王订婚时,王子几近崩溃,当女王发现儿子死去时,“头鹅”怀抱着王子的灵魂站在星空下……马修·伯恩以王子的视角切入,创作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作品,凄美感人、震撼人心。

在角色的塑造上,马修·伯恩对传统也极具颠覆性,他首先将传统的女性天鹅角色改由男性舞者来演绎,这是一群身着巴洛克式的羽毛短裤、赤裸着上身异常凶猛的男性天鹅。因为在马修·伯恩编舞下的天鹅凶悍、野性、强壮、荷尔蒙十足,这也符合编导对天鹅本性的审美期待。在作品中,男天鹅们额涂黑色羽饰,手姿呈鸟喙状,上肢的摆头、啄翅膀、梳理羽毛极富拟人化,下肢的夸张跳跃极富戏剧性和表现力,又不失机敏和诙谐,成为舞台上令人难忘的经典形象[4]。

马修·伯恩对传统的颠覆还体现在古典芭蕾程式化审美的打破上,构成了现代芭蕾舞界里程碑式的作品。其个人风格表现在“从足尖到足间”。刘岩评价其“编舞上,他对男子天鹅形象的脚部动作与舞步设计是极其有特点的,男子天鹅除了平脚动作,也出现半脚尖的动作。在舞步动态与质感上,他多处出现踩踏式的动作动态[5]”,形成一种原始舞蹈气质的质感,与众不同的舞蹈风格就这样出现,显示了当代人对美的另一种诠释,原生、张狂、诱惑甚至残酷。

(四)与未来对话的经典隐喻

林怀民先生说过舞蹈就像生命的隐喻。事实上,舞蹈也应当呈现更多的隐喻,正如舞蹈是难以言说和描述的一样,这种“隐喻”一是舞蹈的人体运动形象本身是难以清晰描述的;二是舞蹈的形象符号具有相当的多义性空间。因此,《天鹅湖》在1984 年生人的瑞典鬼才编导亚历山大·艾克曼手中演绎成了一个A Swan Lake,题目上的不定冠词a 赋予了其新的属性,以时间为轴,呈现出一部集音乐、舞蹈、戏剧、科技与自然的超现实主义的舞台艺术。

从这部剧而言,更像是一场视听盛宴,该剧的时空也跨越了五百年,艾克曼用他的奇思妙想带观众遨游在“1877 年的天鹅湖是个什么样?”“今天的天鹅湖进化成了什么样?”以及“一百年后天鹅湖会变成什么样?”全剧最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从第二部分开始,大幕升起,一个波光粼粼的湖泊出现在舞台上,身着蔚蓝紧身衣和头套的舞者如雕塑般栖息在水面上。这群“人形天鹅”抬起翅膀从轻微抖动到快速划动,再到手臂大幅度甩动,在空中制造出发射状的水花形状,由小渐大晶莹闪亮。“天鹅们”起身由舞台两侧开始交叉滑行、俯冲、滚地、奔跑,动作层次丰富多变,舞者出其不意的动作与水花交相辉映,仿若群鹅们徜徉在一片湖泊之中,带给观众无与伦比的视觉震撼。

正当你睁大双眼,无比期待下一步会有何出其不意时,舞者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直接过渡到第三幕427 年后,一名舞者穿上橄榄球护具站在舞台正中间,而舞台上空却坠落下1000 只橡胶鸭子,散落一地。两只身着未来感极强的黑白天鹅出现,充满戏剧性地在舞台上对打起来。当所有的“天鹅”手持彩球、锣、低音号、小提琴、小号、游泳圈、潜水服,甚至是一盆树走上舞台后,一幅水上狂欢节的景象被呈现出来[6]。

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道具在同一个空间中交流、碰撞,荒诞的表现下隐喻着编导对当下和未来时空的一种独特预见和对生命的感悟。水被描绘成人类嬉戏的乐园,却也象征着天鹅生存的“失乐园”,成为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一种隐喻。

三、徜徉在古典与经典之间

《天鹅湖》是由古典走向经典的。诚然,从史学的角度溯源《天鹅湖》还有很多不同的版本;从创作的视角而言,舞蹈自身的艺术特性决定了不同编导能够用舞蹈自身的媒介“人的身体”来实现舞剧中音乐、舞蹈、剧情不同“文本”内核中顶级情感表达方式的呈现与融合。因而,《天鹅湖》有如此多样的“经典”文本,似乎也是经典文本对舞蹈艺术的一种自发选择和自洽的结果[7]。

显然,全球范围内不同版本《天鹅湖》的广为传播,也成为一种很有意义的文化现象,它已经超越了一个经典历史剧目的概念,值得细细进行个案分析,随着舞剧艺术表达方式的多样化,观众审美趋势也呈现了多样化的发展,对于一部经典舞剧的欣赏与解构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技术和艺术层面上,观众不仅要看编导纯熟的编舞技法、演员优秀的表现能力,还要看这部剧所承载的精神和文化内涵,以及对当下人的生命意识等问题,因此对《天鹅湖》的比较与诠释,甚至可以让我们重新审视传统和当下的关系、女性和男性审美的关系、人类与自然、家庭、社会的关系、童话和现实的关系……在继承和批判传统中创造经典,成就经典,感受经典的象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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