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生面的湛甘泉思想研究
——评《湛甘泉思想研究——以“生”为中心》

2021-12-06 10:19陆永胜
关键词:甘泉天理工夫

陆永胜

(东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6)

在宋明理学中,王学和王学后进一直是学术研究的焦点和重点。近年来,更成为显学,其影响甚至扩展到人生修为,商业运作等非学术领域。相对于王学的热度,湛学则显得清冷了许多,这与中晚明“时海内主盟道术,惟有吾夫子(王阳明)与甘泉翁”[1](P591)的心学盛况相去甚远。近年来,海峡两岸出版了多部湛学研究专著,论述阐发日趋深入,但一直缺少由一个中心理念引领把湛学系统化,将其独特性突显化的研究。闽南师范大学马寄教授的博士学位论文《湛甘泉思想研究——以“生”为中心》经重新修订于今年出版,从而在相当程度上弥补了上述缺憾,是近期湛学研究的新突破,不仅在点上深化了宋明心学研究,而且在面上拓宽了宋明理学的研究题域,在思想诠释的高度再现了王、湛并驾齐驱的思想风貌。这是一部别开生面的甘泉思想研究专著,其突破与创新体现于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论著跳出学界“非朱即陆”“朱陆杂糅”的窠臼,对甘泉之学进行了重新定位。

众所周知,宋明理学主要分为程朱理学、陆王心学二系。时下学界在定位宋明理学某一学人时,近乎本能会进行归类归队,不属于程朱理学,则属于陆王“心学”,若此学人难以清晰定位,则常常轻巧地以其介于二者之间处置之,以杂糅论述之。对于思想复杂不易归类的甘泉,时下学人多循此范式。甘泉是以“气”构建其宇宙论的,然而其思想属性却不属于“气学”,而属于“心学”。对于这一宇宙论与思想属性的“不合拍”,学界多以“朱陆杂糅”来处置。马寄教授跳出这一惯常的研究范式窠臼,认为与其将甘泉之学定位为“朱陆杂糅”,毋宁将其定位为“气学”与“心学”之间的嫁接。他进而将甘泉之学归纳为“气化”“心学”这是一个有创见的界说。虽然大胆,他的说法却有相当充分的文献支撑和学理基础。这一新见使得甘泉之学的独特性得到了彰显,不仅会推动甘泉以及甘泉后学的研究,而且会对宋明理学的研究提供新的可能性,明代“心学”由是会呈现出崭新的思想图景。占据中晚明思想舞台中央的无疑是“心学”,时下学界多将“心学”狭义理解为阳明“心学”。马寄教授提出“气化”“心学”,实际上指出除了阳明“心学”一系外,尚有甘泉“心学”一系。为了更好地指同辨异,马寄教授对阳明“良知”“心学”与甘泉“气化”“心学”进行了细致的梳理和细密的比较。阳明直截了当以“心”(“良知”)建构其“心学”思想体系,而甘泉“心学”思想体系的建构更为曲折。甘泉首先建构“气化”宇宙论,然后由“气化”宇宙论演绎阐发其“心”“性”论。通过二者的比较,马寄教授得出这样的结论:阳明“良知”“心学”建基于一“心”之上,难免内在地有空疏玄虚之病。而甘泉“气化”“心学”有着“气化”宇宙论的支撑,则显得更为笃实。他的结论从学理层面令人信服地阐发了阳明后学何以会流于空疏的原委。

二是论著从新的视角——“生”的视角统摄和审视甘泉思想。

《诗经·周颂·维天之命》曰:“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又《论语·阳货》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马寄教授敏锐地把握住中国哲学的富有特色的概念“生”,以“生”为中心来架构甘泉思想体系。这一崭新的视角为叩开甘泉思想之门提供了新的可能。生生源于一气。马寄教授以“气化”宇宙论为起点展开对甘泉思想的探索。在甘泉看来,“气”是万物之基质,一“气”运化,万物方生。马寄教授依次以“生”为基点诠释“道”“心”“性”诸范畴,并以“生”贯通“道”“心”“性”。首先,就“道”(“天理”)而言。马寄教授指出甘泉虽然沿用了朱熹“天理”这一范畴,然而二者的内涵并不一致。朱熹是在“所以然”的层面言说“天理”,甘泉则在“气化”燮和的层面言说“天理”。前者的“天理”观具有形而上的色彩,而后者的“天理”观则已趋于形而下。二者不可同日而语。经过对两个“天理”观不同内涵的揭示,马寄教授实际上对学界的通论——甘泉之学染有朱学色彩作出了自己的回应:甘泉虽然沿用了“天理”这一范畴,然而这并不代表甘泉认可、承袭朱熹的“天理”观。刚好相反,他在暗中侵蚀颠覆着朱熹的“天理”观。明中叶,解构朱熹“天理”观成为时代的重大课题,阳明、甘泉不约而同时承担这一历史使命。不过他们的方式不同,阳明将“天理”完全置于一“心”之内,甘泉则通过悄然改变“天理”内涵的方式。阳明、甘泉一明、一暗,可谓殊途同归。其次,就“心”而言。如前所云,马寄教授创见性地将甘泉之学定位为“气化”“心学”。而“气化”怎么过渡搭建到“心学”便成为问题的机枢。马寄教授的解说是一“气”运化,结穴于“心”。甘泉以“气”结穴“心”处理“气”“心”关系在中国哲学史可谓独树一帜。一“心”又如何包涵天地间的万物?马寄教授将探索的触角指向“知觉”。一“气”运化结穴于“心”,“心”便充溢着“生意”,充溢着“生意”的“心”具体展现为“知觉”。而这又体现了“心”的主体能动性。在“心”之“知觉”引领下,无内无外,天地间万物无外乎一“心”。这是甘泉之学之为“心学”的机枢所在。最后,就“性”而言。阳明、甘泉之学同为“心学”,然而二者区别之一表现在阳明“心学”以“心”(“良知”)架构整个“心学”思想体系。甘泉“心学”则除了“心”这一范畴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范畴——“性”。“气”结穴于“心”,进而凝聚为“性”,“性”便是天地生意之渊薮。在“性”所蕴涵“生意”的发动下,人与天地万物相感相应,人与物浑然一体。至此甘泉“气化”“心学”的几个重要范畴——“道”“心”“性”在“生”的视域下得到清晰而严整的阐明。马寄教授并未止步于此。马寄教授发现甘泉不仅以“生”整合“道”“心”“性”,还以“生”贯穿“道”“心”“性”。伴随一“气”运化,“生意”流淌于天地间,而“道”“心”“性”是“生意”流淌的不同节点。经过马寄教授上述步步为营、抽丝剥笋的解析,甘泉“气化”“心学”这一独特“心学”首次得到清晰系统又令人信服的阐明。原本“气”与“心”之间的关系亦不再扞格。

三是论著消除了对甘泉工夫论的误解,揭示了甘泉工夫本来面貌。

质而言之,儒学无外乎本体论、工夫论。甘泉的工夫论,时下学界多以“随处体认天理”为甘泉为学的标识。马寄教授则敏锐地觉察到“随处体认天理”只是甘泉工夫论的上半句,下半句“而涵养之”则常常被学人所忽视。通过下半句的彰显,马寄教授揭橥发明了甘泉完整的工夫法门:“随处体认天理而涵养之。”[2](P236)恢复下半句对于甘泉工夫论意味着什么呢?马寄教授指出单纯“随处体认天理”,其工夫着力点在于“体认”,而补充下半句“而涵养之”,工夫着力点则在先“体认”后“涵养”。经由“体认”,直契本然“心体”。这是“心学”典型的工夫法门。阳明“致良知”就属这一工夫类型。甘泉在遵循“体认”这一“心学”共法的同时,加以修正,强调继续加以涵养。在工夫起点上,甘泉与阳明“致良知”工夫法门并无二致。不过甘泉显然更明确强调“体认”后,还须继续“涵养”。马寄教授对甘泉先“体认”后“涵养”作了形象的描述:“体认‘天理’,只是种下一颗种子,此颗种子要发芽、茁壮成长以至成熟,尚待涵养。”[3](P160)通过将“随处体认天理”还原为“随处体认天理而涵养之”,马寄教授消除了学界对甘泉工夫的误解。若“体认”对应于“顿悟”,“涵养”对应于“渐修”,那么甘泉“随处体认天理而涵养之”的工夫法门则可称为“顿悟渐修”。更为难得的是,马寄教授还指出甘泉主张先“体认”后“涵养”,只是其工夫方便法门,而其工夫究竟法门是即“体认”即“涵养”。即“体认”即“涵养”具体途径是“勿忘勿助”。而“勿忘勿助”正是典型的“涵养”工夫法门。相对于阳明以“体认”包涵“涵养”,甘泉以“涵养”包涵“体认”。马寄教授以“体认”“涵养”区别阳明、甘泉工夫论。正因为留意到阳明、甘泉工夫论的这一区别,马寄教授特意观照了阳明、甘泉晚年围绕着“必有事”“勿忘勿助”所发生的工夫之争。

《湛甘泉思想研究——以“生”为中心》当然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瑕疵。然而瑕不掩瑜,该书是近年来系统、全面探讨甘泉思想的一部别开生面的力作。诚如李承贵教授所云:“……是研究湛甘泉思想的一部力作,对明代哲学作了有价值的补充和推进”[3](封底)。马寄教授与我是博士同级同学,尽管我们师从不同导师,然而相似的人生经历、共同的学术兴趣,使我与马寄教授结下深浓的同学之谊。读到“陆永胜成为我生活、学习中的‘伴侣’,饭后一起散步,一起分享读书心得,是我三年博士生涯中最美的记忆”[3](后记)。不禁将我拉回难忘的读博的美好时光——与罗龙祥的卧谈,与雒少峰的儒佛争辩、与马寄的饭后散步。毕业后,我与马寄教授虽各奔东西,然而仍相互联系,互通音讯。让我很高兴的还有,马寄教授2019年以“明代气化心学研究”为选题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该选题是沿着《湛甘泉思想研究——以“生”为中心》的研究路径继续探讨甘泉后学。我热切期待马寄教授新成果的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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