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淇的诗（八首）

周钰淇

雷雨时刻

流水账在不经意间裸露出

这座小岛被忽略的尖锐的侧面：

水蚁为房间里的灯带来闪电

街道上复制出黑压压的伞

替路人承受紧闭双眼的天空

沥青路面承受着凛冽的雷声

——假装进入夜晚：呈现诡异的和谐

天空之下是雨水承受雨水

在雨伞之上堆积出高楼的澄明

这个重要的时刻：十五时二十分

我本该拥有明媚的下午

泡茶，养花，与某人发生舒缓的对谈

猫咪在阳台上对着太阳打哈欠

它或许也能获得一小片水洼

在洗衣池边投射出它油亮的毛发

看着窗外，遗憾中又带着些许难得的庆幸

下一秒，我仿佛就能在这场雨的挟持中

找到明净澄澈的空地

惺忪时刻

镜子在临睡前

用惺忪的眼睁开一片虚空

夜与夜之间的关系在此时产生某种错乱：

镜子沉迷于母亲

或是母亲沉迷于镜子。

玄关上的百合花在下午回家传来噩耗：

细胞结构被彻底重组——

那是目前少数能被触及的具像的衰老

虽然我见证过它曾被细心呵护

新鲜的水流经细嫩的根部——

像夜晚的镜子安抚母亲体内的细纹

但是我深感遗憾：新鲜的水

毕竟不是玻尿酸安瓶

我失去的落花

需要更深的夜来治愈

割裂时刻

割裂

总在细节处袒露出

显性表达：

服务员正拿着冷萃咖啡朝我走来

那么窗外的雨势必

要被我辜负

母亲面对面坐着问我：

是否要来一口抹茶瑞士卷

邻桌的父母刚坐了几个小时高铁

要来与多年未见的亲生女儿相认

想起临出门前的欢喜：

阳台细心浇灌的康乃馨结出花苞

却忽略了北方洪涝已淹过书桌

那就像咖啡杯里正在融化的冰块

虽然也被握在手心里

但平凡细碎的枯萎

总在茂盛的温暖面前

败下阵来

夜宵时刻

他的来电正沉浸在夜里

看不见我正穿过白桦林

背后的高速路横在面前

雨水涌入道路两旁的排水沟

仿佛欲替我去往浓雾深处

黑色的夜在黑色的行李袋里来得很早

数小时前我们正乘坐大巴来到法意边境

生锈的家乐福招牌背后是否拥有咖啡馆

在众多寻常日子里

尚未成为难题

电话那头新的一天正在

他的早餐里分娩

时差沸腾的声音淹没

我正经历的暴雨

不敢确定浓雾的背后是否

还有咖啡馆愿意为我留灯

只有在大片水洼中尚能看见

多么美好的夏天

几张桌椅在人行道上安静等候

斜影从柏油路上捞出

大排档的咸味

老大爷穿着背心骑着三轮

沿街叫卖土笋冻和小章鱼

卷发大婶挤进啤酒堆里

兜售鸡仔胎

逐浪时刻

从远处赶来的浪花

争相拥抱我的脚踝。山峦

似藏匿于蜃景

雪白穹顶：朦胧间像极我的眼睛

海面平静的浅绿轻盈晕开

鱼穿过身体，贝壳探出泥沙

脚底荡漾着一艘蓝色的风帆

驶过滚烫的落日。伸手打捞余晖

散开，漾漾。涟漪并拢，支起一段距离

星光潜入礁石随他们去往远处

点亮航线

由此我被告知：海浪

正拍打我遗留在长滩上的身体

如今就像尘封于泥沼的雕塑

离家出走的星星在此安家

或许成为了他们与我相拥的缘由

体检时刻

这些天，骨头。愈发疼痛。

X光片、CT、核磁共振

医生瞧了瞧，在诊断结果上

果断挥洒：骨头无事

探照灯下。我看出脚踝处有一条

大理石裂痕

“生长激素在发育的时候骨骼会产生痛觉”

二十五岁的我，站在他面前

是个聪明的傻子

双脚距离这个高度已经七八年

“发育时，要补充营养”

我看了看手中的

另一份报告。忽然有些心疼。

那上面明明写着：发育停止

骨骼线已经闭合

菲林时刻

老街老了

镜头晃动旧城改造的灰

落入它会说话的清澈眼睛：

灯笼曾把街道映成美满的喜帖

脖子上挂满蜘蛛丝的乌鸦

现在就快住沿街阳台。

电线嘈杂地缩成团悬挂在落日身旁

像被秋风吹起天空的皱纹

过不了多久

我们又会前来恭贺乔迁之喜

而故乡在相框里

變得和漂泊归家的我一样消瘦

后置时刻

醒来的时候

早晨已经结束葬礼

一切被迫后置

和朋友交谈的下午茶时刻

被扼杀在

午餐的外卖盒中

然后你开始出门

其他人陆续下班

走在街上

才发现今天的股市已经收盘

持仓中本该在开盘冲高时就清掉的票

吃了跌停板

所以你只能继续

在从未停止上涨的房价里

蜗居。然后继续等待

另一个清晨被后置

不过你似乎从不担心

因为除了游戏和酒吧

你还拥有一位女友

虽然你不知道为何她总

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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