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支体

2022-03-16 23:57梁路峰
椰城 2022年2期
关键词:砍柴郎中斧头

作者简介:梁路峰,鲁迅文学院23届高研班学员、全国公安文联作家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公安部文联签约作家。先后在《人民日报》《啄木鸟》《人民公安》《人民周刊》《天津文学》《解放日报》《散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月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360余万字,有若干作品获得全国、省市文学作品奖,出版《暗算》《血案迷踪》《法案纪实》《龙泉警事》等文学作品集。

脚是身体的支撑,也是生命的支点,更是人生幸福的创造工具,如果失去了脚,那么整个生命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将给人生带来无尽的艰辛和苦恼。

在我的生命中,我两次差点失去了左脚,两次意外的遭遇,给我的人生留下了难忘的痛苦和磨难,两次痛彻心扉的经历,在我心中埋下了深深的隐痛,至今四十多年过去,记忆犹新。

一九七五年正月十九日,我上初中二年级。那年代家里很穷,家庭经济困难,家里人口多,吃饭成了大问题 ,苦斋、红薯成为我家的主粮。

我家有七口人,一个姐姐,两个弟弟,一个残疾的二叔,姐姐小学四年级时母亲就没让她念书了,为了我和两个弟弟能上学,姐姐在家帮母亲操持家务。

外婆因病刚去世,外公不久也走了,父母为外婆治病和安葬外公外婆,借了亲朋邻居好多钱,家里已经负债累累,家庭生活青黄不接,母亲总是愁眉苦脸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我们三兄弟上学的学费都没有着落,别说学杂费、买文具、买衣服的钱了。

姐姐善解人意,安慰母亲说,妈,你放心吧,弟弟的学费,我们带他们去砍柴卖。于是,姐姐到伯父家的山场去砍了两根竹子,回家把竹子做成三副柴枷,父亲给了姐姐十六元,姐姐在门口的铁匠店里买了三把柴刀,开始带我和大弟去山上砍柴火,当时每斤柴火才卖八厘钱,我估算了一下,要两万多斤柴火才能换足一个学期的学费。

两万多斤柴火,要从十几里路远的大山里挑回家,是何其艰难,不言而喻。每一天,姐姐带我和大弟要跑十三里山路,来到杉罗杏和牛嘴坑大山里砍柴,脚磨起了水泡,肩膀磨烂了,一双手红一块黑一块的,回到家,母亲流着泪说,嵬呀嵬,你受苦了,你别挑那么重啊,这样会累坏身子呀……每当此时,我会笑着说,妈,只要能赚钱,这点苦不算什么。

大弟那年才十三岁,砍了几天柴吃不消了,母亲就不让他跟我和姐姐去上山砍柴了,但每天大弟和二弟都会到牛牯石坳上等我和姐姐,为我们分担柴片,减轻重量,早点回家。

砍柴的日子是艰辛和挺累的,体力消耗大,晴天全身是汗,下雨全身滴水。有时饿了,吃两三块红薯片,喝几口山泉水止渴充饥;困了,就伏在柴担上打个盹,休息三五分钟,挑起柴担马不停蹄赶路,把七八十斤的柴片挑回家。

开学了,我和姐姐砍来的柴火堆成一大片,父亲请生产队长派员来收购,一称两万五千六百多斤,一算,三个人的学费钱足够了。开学那天,我三兄弟不欠学校一分钱。报了名,拿到课本,我无比兴奋和自豪。那是我和姐姐用汗水换来的啊,我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课本。我要父亲找到牛皮纸,把课本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会被磨损搞脏,倍加爱护。

开学两周了,为了赚学杂费、零花钱,每到星期五下午放学回到家,我丢下书包,找到斧头,挑起柴担,独自一人到杉罗杏大山里去砍柴。一担百十斤的柴火,一路风尘一路风火地挑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吃过晚饭,睡在床全身疼痛,但一觉醒来,又是浑身有劲,充满活力。

砍柴的日子,每天凌晨五点,我早早起床,跟随堂叔、堂姐、哥嫂们披着晨露,一路摸黑向牛嘴坑进军,我们走进大山里才天亮,到了山上,找到一棵大松树,大家齐心协力砍倒,然后,大家一起一截一截地斩断,劈成柴片,装进柴担,挑起一百多斤的柴片,一路争先恐后赶回家里吃早饭。吃过早饭后,我冲了个凉,换了一身衣服,挎起书包,几乎跑步赶到五公里远的堆子前圩镇中学上课。

无数次上山去砍柴,经历艰难困苦的日子,使我感觉到了父母的不容易,也感觉到了一个农民的艰辛。

转眼到了夏天,放暑假了,我回到家,除了看书做作业外,我依然要上山去砍柴。

夏天的日子是多彩的,大山里白天炎热,到了晚上习习凉风,整个村庄都凉爽爽的。

一天晚上,我走出村子,看见田野里灯火如星星般闪耀,我走近一问,才知道他们是点着灯笼在田野里烧鱼捉泥鳅,我看见他们的鱼篓里活蹦乱跳的泥鳅,我也很想捉些泥鳅改善一下家庭伙食。可是,晚间捉泥鳅必备的工具就是要有一个铁丝做的灯笼,还要有一种含有松油的松树片。松树片取自于大山里被砍掉的松树兜。松树兜埋在土里,要用锄头刨开周边的泥土,然后用斧头一片一片砍下来。这种松树油片,是点燃火光的最好原材料,也是最原始,最古老的点火工具,没有粘油的松树片放进灯笼里照亮路线,是无法照明田里的泥鳅的。可家里没有粘油的松树片,有人卖,可我买不起。于是,我跟姐姐说,我想去牛嘴坑挖松树片,我也要晚上去捉泥鳅。姐姐说,那么远,你要注意安全。我說,姐放心吧,我不小了。

第二天早上,我挑起柴担,扛着一把锄头,去十五华里路远的牛嘴坑山上挖松树兜。

牛嘴坑是一座遂川西部山区的高山森林,海拔六百余米,这块山是我祖上留下来的自留山,封山育林十几年,山上的林木茂密,前几年砍伐后留下大量的松树兜。由于路远,很少人到这山上挖松树兜。

我在半山腰找到了两棵三十公分的松树兜。被砍伐的松树兜上层被松油凝结,树兜十分坚固而润滑,我用锄头刨去周边的泥土,用斧头先把树兜底砍成断层,然后用斧头把树兜一片一片劈成小柴片。砍着砍着,一块坚韧的松树片,砍了有十几次始终没有砍断。

我左脚踏在土坎上,右脚站在树兜边,举起斧头背使劲敲打快要脱落的树片,不料,坚韧的树片反弹斧头,锋利的斧刀反砍到我的左脚背下方,顿时,左脚背皮开肉绽,伤口长条形,脚踝骨露了出来,我懵了,一下子伤口血流如注,我恐惧万分,一时措手不及,解下腰带,把脚跟死死捆住,但是鲜血不断往外喷出,无法止住。在这荒无人际的大山里,血流不止,我想这下恐怕是要死在这山上了,我知道当时没人能救我,大山里没有一个人影,我叫喊着,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应我,我只有自救,于是我撕下裤子,抓了地上一把黄土捂住伤口,把脚背包裹得严严实实,一边呼叫,一边扶着树草摸着下山。我一瘸一拐摸到山脚下时,遇见了邻居芳镜哥哥挑柴回家,好心的芳镜哥哥丢下柴担背着我飞也似地往家里赶。

血流不止,脚痛穿心,我一路咬着牙没叫出声来。从大山里头到回家的十五华里山路,一路滴血……芳镜哥哥把我背回家后,我昏迷过去。

父亲闻讯赶回家,把我送到了乡卫生院治疗。医生为我止住了血,可伤口里的泥巴无法清洗干净,医生责怪我不该用泥巴止血捂伤口,可我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刻,是无奈的举措,否则,命也难保啊。在医院治疗五天,因伤口感染,发生溃烂,肿得光滑肿大,医院医生建议我父亲说送我到县医院去,把我的左脚锯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听说要锯掉我的左脚,我痛哭不已,坚决不同意。我不愿在医院治疗,吵闹着回家找土郎中治疗。最终父亲请了一名治跌打损伤的老郎中用中药为我治疗。老郎中用草药杀菌消炎治疗法,几乎每天为我清洗伤口,之后为我敷上草药,每次他用盐水清洗伤口,我痛得大汗淋漓,忍受剧痛,始终没有喊过痛。二十天后,伤口转危为安,郎中用了什么药,我不清楚,伤口一天一天好起来。我在家里躺了五个月,父母和姐姐轮流背着我去上学。这次受伤,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次。在治伤的期间,我坚持一边治疗,一边看书写作文。

人的一生没有一帆风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都将经历许多艰难困苦,灾难祸福,坎坎坷坷,没完没了,俗话说要看运气,还得看你如何面对。

一年后,左脚的伤疤刚刚痊愈,又一场灾难悄然降临。读高一年级时,家里正在建房子,木匠师傅说,整栋房屋还缺少六根彬树做梁子,没彬树怎么办,只有到自家山去砍伐,任务落在姐姐和我的身上,父亲带我和姐姐到了牛嘴坑自家的山场踩点,父亲交代,就到这山上选好砍伐的杉树,拣20公分以上的杉树采伐。

那是夏天的一个周末上午,姐姐带我上山找了好几根彬树都不合适,我就说,姐,我们分开找。姐姐在北边山坳上找,我在东边山坳上找,我找到了一棵大约二十四公分的彬树,彬树长在杂草丛中,四周爬满了柳藤,我清理周边杂乱树枝后,开始砍树,可是树兜砍空了,彬树被两根柳藤缠绕着无法倒地,我把一根柳藤从半山腰斩断后,去砍第二根柳藤,我用斧头砍了两下没砍断。我左脚站在土坎上,右脚站在土坎下,手持斧头使尽浑身解数往柳藤上砍上去,斧落藤断,藤条太脆,势如破竹,不料斧头却劈到了左脚背上,我手握斧头懵了,脚背被斧头劈开了一个大口子,血肉模糊,不一会伤口的血如泉涌,我惊慌失措赶紧撕下衬衫长袖,把伤口包扎住,大叫大喊:“姐姐快来救我!”姐姐闻声,问怎么啦,我说脚被砍伤了,快点过来……姐姐一爬一跌从北边山坡跑过来,见到我的脚止血不住,把自己身上的长袖衣撕下,把我左脚的血管扎住,但血还是止不住,姐姐惊慌失措,吸取前次我受伤的教训,没有用黄泥巴止血,而是找到附近的两棵茶油树,用斧头从茶树上刮下细细的茶树灰粉,堵住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血流小了。姐姐说,赶紧回家去,不能耽误时间!说着姐姐背起我,飞也似地往家里跑。

十三里山路,姐姐连气都没有喘过,背着我一路小跑,汗流浃背,浑身濕透了。十三里山路,血滴在路上,我一路左脚痛得要命,要姐姐停下来休息一下再走,可姐姐哭着一口气把我背回家。

父亲在乡里翻砂厂值班,听见我的脚又砍伤了,赶紧骑自行车回到家,因没钱送医院治疗,又找来上次为我治伤的土郎中为我治伤。

土郎中用盐水为我清洗伤口,把一块块血凝成块的茶树灰粉清洗干净,盐水洒在伤口上,一阵阵钻心地痛,我咬紧牙关,止不住泪水流了擦干又流。土郎中最后用碘酒为我的伤口消毒,痛得我几乎昏厥过去。郎中为我洗了一个小时的伤口,我咬牙忍痛,始终没有叫喊出来。郎中说斧头劈断了左脚的血小管,伤口与上次的受伤的地方只隔了一厘米,左脚背伤口处一根筋骨断裂,需要四到六个月的治疗时间。郎中用的都是草药粉末,黄沙条,开始天天换一次药,一周后,每隔一天换一次药,十天后因天气炎热,伤口发脓,左脚肿得膨大,父亲送我去堆子前卫生院检查,医生说医院的医疗设施条件差,伤口无法处理,医生要父亲送我到县城医院去治疗,可是到县医院太远,住院没有医药费,交不起住院费,最终母亲背我回家,还是去找那村里那位土郎中。

土郎中的草药是祖传的秘方,治疗过无数刀伤,烧伤,跌打损伤的病人,收费不多,但他是一个好酒贪杯之人,父亲送了两瓶好酒给他之后,他调整治疗方案,更换了新的草药,采取中西结合治疗方案,每天下午来我家为我清洗伤口换药。十天后,炎症基本消失,肿胀也消失了,两个多月后伤口愈合,四个月后我就能下地行走,五个后伤口完全恢复正常。但是,伤口却留下了一块凸翘的圆块。

高中毕业那年,我参加空军体检,经过三番五次的轮番体检身体要求全部过关,就是左脚两处伤疤,被部队军医刷下来了,空军梦与我擦肩而过。

苦难磨成针。后来我有幸当上了人民警察,实现了警察梦,还实现了公安作家梦,我也没有遗憾了。

2165501186297

猜你喜欢
砍柴郎中斧头
小马砍柴
金斧头和银斧头
磨刀不误砍柴工
放羊的故事
遗失的斧头
“郎中”的由来
没造成船,却刮了脸。
放羊的故事
锋利的斧头
急先锋和慢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