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列尔莫·奎特卡
——绘画作为剧场

2022-04-07 13:10张青
河北画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剧场舞台舞蹈

张青

(广州美术学院)

一、奎特卡的绘画起点

吉列尔莫·奎特卡,犹太人后裔,1961年出生于探戈舞艺术之乡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结识的德国现代编舞家皮娜·包希、艺术家培根和诗人博尔赫斯等都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作为拉丁美洲新秀,其作品辗转展出于欧美重要城市之间,2007年代表阿根廷参加威尼斯艺术双年展。绘画对于奎特卡来说一直伴随着严酷的考验,这来自奎特卡没有接受专业的绘画训练,与绘画本身的历史积淀产生脱节,与世界上主流的现代艺术形式存在差别,并且没有刻意迎合艺术市场的需求。奎特卡虽然被人们称为当代艺术画家,但很难对他的派别作出明确的判断,主要原因在于奎特卡一直徘徊在抽象主义与表现主义的两种形式之间。奎特卡始终忠于自身的思想和经历去创作,捍卫着属于他的边缘艺术。

奎特卡认为绘画的原发性至关重要,基于此观点,他的早期绘画作品主要为黑色系列且大多具有超现实主义与抽象主义色彩。奎特卡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曾经历了独裁统治,死亡与暴力对他的世界观和艺术观均产生了影响,奎特卡常常试图抹去某些事件所留下的痕迹,通过描绘抽象的场景来表现对人类生存困境的迷惑,在很多作品中都涵盖了不安和恐惧的情绪,这也成为奎特卡作品中的一大特点。在1978-1989年,奎特卡绘制了一系列的石墨画作品,画面中那些令人回味的起伏丘陵和渐渐升入天空的抽屉,构成了微妙的空间构图,暗示出不安的氛围。数字在画面中环绕而形成一种移动的视觉效果,数字象征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和循环,时间表示记述和测量的记忆符号,标志着某些事件的消逝与追忆。这些即兴的创作都可以被解读为一个年轻心灵的自发表达。

艺术界普遍认为他早期作品中具有突破意义的是《没有人忘记什么》,这一作品手法简练,一排毫无特点的人物漂浮于空中,用黑色线条勾勒出人物粗率的背影,人物像即将从世界中剥离一般,逐渐消失在鲜艳与暗涩的色彩交错中。这引发人们去关注画面中所指向的事件,涵盖一个概念性的话题,而这一绘画的标题正是带有提示作用的反抗性纪念,即没有人指向的是任何人;忘记什么指向的是没有被人们忘记的那些事件。这与当时的政治环境是分不开的,因独裁的崩溃瓦解和战争的牺牲而废除了公共和私人的界限,人们可能随时在家中被迫害或是失踪。但在奎特卡的作品中非常有力地缓和了暴力倾向和恐怖行为,并掩盖了个人的意向,将自我表达隐藏起来。作品的魅力在于,画家给出了一个未曾深入的概念,用欲言又止的描述去唤醒人们的记忆,面对没有人忘记什么这一所涵盖的历史事件,像是在一个轻微的打量中完成暗示,引发人们的共鸣。

奎特卡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受到德国现代编舞家皮娜·包希的影响,促使奎特卡对自己的抽象图像产生了质疑,他开始关注如何凸显个人的风格面貌,使之呈现出自我的延伸与完善。奎特卡通过扩大所涉及的领域来寻找创作灵感,创作风格也开始趋于不断探索和寻觅的状态,并且力求寻找出于本时代最具关连的事物来赋予绘画新的语言和表达。

二、舞蹈剧场的启示

皮娜·包希(Pina Bausch)是享誉世界的德国现代派编舞家,1973年任乌帕塔尔舞蹈剧团的团长,皮娜创作了30多部具有革新意义的大型作品,被称为德国第一舞蹈夫人,对世界舞蹈界与戏剧界都产生了变革性的影响力,皮娜是真正赋予“舞蹈剧场”完整形态和生命力的编舞家。皮娜的舞蹈剧场中包含了多种剧场元素,其中融合了歌、舞、乐、对白等元素,同时,邀请观众也参与到戏剧的演出和交流中,特别是在舞台设计中有时运用水、泥土、石头等材料去创作舞台装置,营造出富有张力的剧场氛围来调动舞者的表演。皮娜主张释放舞者,释放技巧,主张舞者要尝试改变身体语言的行为方式,用日常生活中的动作与舞蹈建立关系,并且要表达出生活之中最平常的各种情绪、心理、绝望和喜悦。皮娜正是通过这种更为即兴的表演形式使舞台成为具有美学氛围的综合艺术剧场。

奎特卡曾作为皮娜的舞台总监,皮娜激进的舞蹈剧场所特有的艺术风格、戏剧的概念和对人类情感多视角的解构对奎特卡的创作产生长达近20年的影响,为奎特卡的绘画注入了新的力量,提供给奎特卡整体的艺术审美取向和理念。皮娜启示了奎特卡如何理解和运用简约主义的思想来建立立体的概念;怎样建立与观众的关系而不只限于舞台;怎样突破传统艺术带来的限制以及如何与自己开展对话并释放自己。奎特卡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品中出现的各种元素,如空椅子、舞台构架、座位图表等都来自皮娜剧场的回忆,更大的意义是舞蹈剧场理念的触发之下所展开的艺术实践。

剧场可以将人们肆意隐藏的东西重获生命,也可以把最简单的行走、静止、沉默或是冥想都作为舞蹈出现,剧场像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宇宙。而画布作为一个虚拟的空间,不仅将绘画的各种媒材集合成为空间的组成部分,并且要渗透对于世界的理解,空间是可以来自多方面的,有舞台的建筑空间,有哲学的意识空间,也有文学的叙述空间。这无疑使奎特卡消化了皮娜的理念,奎特卡在这里寻找到了绘画与戏剧的共性,即艺术应该是没有限制的。奎特卡由此而产生把绘画比作一个舞台的想法,他把多种空间结合,并使艺术哲学在不同的空间表现中具备了合理的构想。奎特卡是一个能将跳跃的思想紧握在手中的艺术家,他不止于视觉效果带来的惊喜和奖赏,他一直投入在艺术实践探索中并经历漫长的考验。

三、绘画作为剧场

奎特卡把在舞蹈剧场中得到的启发渗透到之后的艺术创作中,创作了一系列的剧场建筑空间作品,他把人们的视线焦点由通常被关注的舞台引向了观众的位置。“水”作为道具应用在皮娜的舞台设计中,奎特卡同样将“水”作为作品《32个座位表》的创作媒介,利用现代复印技术将剧场的座位图表印刷在胶片上,在创作中通过控制水温来改变原本的空间布局,从而使坚固的建筑空间呈现出分离、错位、溶解和消失的面貌。这一破坏性改造,反映出奎特卡在戏剧中所提炼的精神:矛盾与对立、解放与冲突的对应关系。

奎特卡在电影中观察到,当镜头减慢了爆炸场景的速度,各种爆炸碎片会在延长的空中盘旋,物体会在空间中产生时间缓慢流动的效果。此时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事物碎片都会成为被关注的焦点,这个镜头也成为奎特卡拼贴形式的主要来源。作品《罗霍剧院》就是奎特卡运用拼贴的形式来展示对建筑空间解体的挑战。《罗霍剧院》中大面积使用了黑色与红色去营造强烈的对比关系,他将切碎的红色纸屑拼贴成无数错乱的点和线并发散在黑暗的领域中,形成了爆炸般的抽象视觉效果。画面中激烈的红色蔓延冲天,像是热情的火焰点燃了极端而激烈的形态,建筑也像即将倒塌一般,构成一触即发的危险氛围,又使人仿佛置身在剧场的演奏中,激荡的旋律激发出强烈的节奏变化与情感的起伏。

奎特卡绘制了许多以地图和平面图为元素的作品。1990年的作品《回家》,将平面图的框架搬上了绘画空间,作品描绘了夜幕降临下的机场跑道,同时也是一张私人公寓的平面图。作品整体色调沉郁,带有轻松的笔触和氛围。在画面中,画家对平面图的透视关系进行了拉伸处理,并在几何模块的周边结构中用白色的亮点表示出灯光,从而使被拉伸的平面图成为飞机的跑道。画面空间也呈现出一种立体的效果,让人可以一眼见到公寓的全部面貌和生活的日常用品,在画面中可以找几把椅子、沙发或是娱乐的麦克风。奎特卡很善于把不同的空间和看似相对的事物进行叠加,从而隐喻出的新的概念和对应关系。

奎特卡在文学中获得了养分,博尔赫斯使他产生了世界如错综复杂的迷宫这个概念。1992年,奎特卡完成了具有突破性意义的装置艺术作品《Le Sacre》,他在54张床上绘制了如同迷宫般的城市地图,现今收藏于休斯敦美术博物馆。床是承载着人们新生和终结的隐私空间,奎特卡把床理解为一个空间,一个避难所,一个剧场或是一块陆地。地图则是空间信息的图形传输形式,它表述了世界的踪迹和空间的距离,地图中每一个城市的名字都伴随着历史与文化的厚重,地图路线的脉络则记述着不同地点所存在的界限、连接并展示着文明发展的踪迹。而奎特卡所绘制的地图作品将公共与私人的界限再一次打破,他用鲜艳的色彩绘制地图的脉络,用床垫本身的凹点或压痕标注一个地点,使这个城市的路线汇集于凹点,又同时发散出去。具有戏剧性的是,他所标注的城市名称显示了相同的名字,所有的启程最终将会通向起步的城市,人们在迷宫一般的地图中寻找着城市的定义和自己的位置,人的微小就迷失在这些城市、历史与变迁之中。奎特卡制造了一个循环往复般的噩梦旅程,暗示了一切事物都可能是相同的或是无处不在的观念。画面中的地图背景出现了水渍效果,像是有着即将被冲刷和消除的危机,进一步加重了空间的混乱。

奎特卡在2000-2001年创作了油画作品《终端》和《悲悼剧》,两张作品以写实的形式描绘了机场行李传送带,这一系列的作品具有非常强烈的戏剧性投射,奎特卡引用了戏剧的概念并巧妙地把这一概念对应在全球化的机械设备中。传送带作为一个剧场或是一个舞台出现,画面中的剧场入口设置在红色的帷幕之中,设想行李可以在帷幕中进入舞台,并随着机械的结构运行而后告别这一舞台。但这个剧场中没有演员和观众,作品所描绘的是一条空的传送带,奎特卡还特意消减了舞台中应有的剧场元素。奎特卡通过这一系列作品建立隐喻的概念,他认为传送带由起点就代表了结束,它承载了期望和等待也代表了限制和结局。

舞蹈剧场的概念启发了他把世界与绘画作为一个舞台的思想。皮娜的舞蹈形式启示他去探索挖掘艺术中无限的可能性表达。皮娜是为奎特卡照明的艺术家,舞台为他带来更广阔的空间,让他找到自己可以站立的点,他的整体艺术风格都是建立在把绘画作为一个剧场的观念之上。

四、结语

通过对奎特卡不同时期和不同形式的作品解读,可以发现世界上的文化与艺术都是共通的。奎特卡虽然没有接受专业的绘画训练,但它消化了艺术历史的遗产,摆脱了艺术历史的限制和模仿的困境,他在各个领域中吸收养分并结合当代思维表达出属于个人的艺术体验,提炼出新的趣味和意义。奎特卡也说明自己的眼睛常被那些与绘画联系甚少的艺术家所吸引,绘画中存在着多种规则、束缚和限制,同时,这也代表着画家对这一世界的认知和表达方式。奎特卡不依赖传统绘画中的逻辑和审美经验,并不是表达一种与传统的对立关系,而是不断地集聚、感悟、提炼与概括。他试图在溶解界限和改造表现形式的基础上突破创新,并以此作为强大的革新动力来推动和反映艺术精神在本时代的特征。奎特卡多种形式的创作中可以见到艺术家自身的记忆与创伤,也可以找到戏剧、文学在作品中的投射,建筑与地图在绘画中的应用。奎特卡的作品有时作为一种烦琐的制作与试验的过程,有时作品体现出冰冷的精确理性,同时,伴随着感性思维的流露,这都来自各领域文化为他带来灵感闪现。

奎特卡的绘画理念对自身的创作带来积极的引导作用,绘画的呈现方式并不具有唯一性,要开拓和革新绘画创作就要不断地探寻并延伸对更多领域的理解,挖掘出更广阔的创作可能。作为绘画工作者,当站在画布前开始凝视构思、提笔作画时,就进入了自己的演说场。绘画如同一个剧场,所表达的内容和情感只有直达内心才会使人动容,要将它视为来自生命内在自由的舞蹈,如皮娜所说:“他们关注的是那些人们如何去翩翩起舞,我们更愿意做的是为何有感而动。”只有有感而动才能展现出艺术与生命的力量,这也成为艺术创作实践的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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