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哲学散文境界观对李白诗歌境界的影响

2022-11-01 03:56王尔上
今古文创 2022年41期
关键词:道家庄子境界

◎王尔上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3)

一、引言

境界反映了一个人的精神风貌和思想深度,不同学说有不同的境界论。比如佛教禅宗有三境,实则有三空:一曰叶满空山,二曰空山无人,三曰万古长空。这其实与冯友兰所提倡的人生四境界有着相似之处。本文借助冯友兰的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探讨庄子哲学散文境界观以及对于李白诗歌境界的影响。

本文以庄子散文与李白诗歌为参照,围绕人生境界,谈谈庄子对于李白的境界影响是如何从混沌境走向逍遥境的。

二、庄子哲学散文境界观

庄子代表的道家的宇宙观强调“复归于道心”,在“齐物归心”“通达养心”“知命斋心”与“真知解心”中体悟“道心”的境界。庄子主张人世间万事万物平等相处,因此批判人类以自我为轴,提倡摒除物我成见,扬弃自我之执,顺应天地自然,以达无心逍遥境。

(一)顺道天启 齐物归心

顺道指的是顺从自然之道,自然之道为天地初启之时,万物启通,没有人为的雕琢。就如《齐物论》中齐物归于心,开篇庄子说道: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南郭子綦”的綦与《逍遥游》所说的“北冥”的冥,二者似乎都有“极”的意思,可见庄子的散文处处都有玄机。如果说《逍遥游》的极北之冥是一种有心之境,那么南郭子綦的极南枯槁心就是无心之境。有心之境的《逍遥游》强调游心,而无心之境的《齐物论》强调“吾丧我”的一种境界,吾与我究竟为何矛盾,为何丧我,而且强调是自我而丧,我的存在一定是有矛盾的,对齐物世界有了伤害:“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大知之言是无我境界,没有我也就没有了我和世界的区别与冲突,心也就没有了困扰。然而小知之言是有我境界,有我就有了和世界的差别,心也就成了私心,真心最终幻灭,人也就在这幻灭的世界中乐不思蜀,有了私心的我就有了欲望与功利,也就有了人籁,人籁其实复归于地籁,庄子描绘道:“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其实庄子以风声作比,一切诸事都是自然齐物之举,顺道而生,其实这个世界物我同构,无心也就无我,无我其实也就是庄子所说的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然而庄子认为万物就其本源是混沌的、皆为一体化的,生死本无所谓有距,或只在形式之变。大千世界的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所以《逍遥游》中的蟪蛄与大椿又有何异?人与其他生物之间,以道观之,所生之物皆为无异,没有什么等级差别。庄子极力推崇齐物思想,主张人应该融入于万物之中,顺乎自然,便可与宇宙相始而终。庄子崇拜自然之道,信奉人的自由与外物皆归混沌。在人与自然关系上,庄子认为自然无为的一切都是应当被认可,人所刻意为之的一切都是不利的。人为就是伪。这似乎又与荀子的某些思想有联系之处。庄周崇天之道,而摒弃人所为,摒弃人性中那些有私利的一面。努力与天地相和、与万物相安、无形中就能体悟到齐物归心的天启之境。

(二)叛道寂灭 通达养心

叛道指的是事物总是向其对立面转化,最终归于寂灭无我。因此庄子通达养生,从有我到无我。庄子所言皆是人间世界,因此他的养生观从本质上就是为了处理实际问题,那么养生养的是什么呢?这可以从庄子散文中寻找答案。《养生主》中强调养生非养形之体,而是养心之达。所以“养心”才是最重要的。《养生主》开篇言道:“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这其中最重要的做法就是缘督以为经,庖丁解牛就是诠释这个道理的最佳方式,是什么让庖丁有了这样通达养心的境界?其实庖丁先是有了目解之形,而后经历实践的手动解牛,最后有了心的通达之解。前两部分是有我境界,通过我与物的差别可以迅速找到不同,这似乎就是人类在适应社会的写照,但无论是人还是社会最终归于自然,从有我到无我的境界,也就是物和我差别的消失到融合的转化。庖丁解牛的最后,其实想说明的就是一种融合,一种无我的境界。庖丁代表人类这一群体,而刀就是我们的心,牛似乎就是社会,人适应社会的过程就是庖丁解牛的过程。最高层次就是心游天地,通达养心。庖丁解牛似乎残忍无道,这似乎告诫我们一个问题:如何避免生活中的伤害,而且求得生存之境?生活对我们如此苍凉,悲惨的世界无序而嘈杂,没有生的答案,只有养心的通达。其实庄子解牛看似是暗示死亡的悲惨、对现世的悲观,但这难道不就是叛道逆行的生命启迪吗?解牛的死亡之路充满了生的智慧和美感,这就是庄子散文的独特魅力。屠杀本身成就了生命的美感,我们向着死亡的屠刀,不触其锋芒,能做的只有学会躲避。向死而生的叛道之举,要求我们努力把握自己的命运,那么如何把握命运呢?庄子散文认为,把握命运始于养心。罗伯特·塞尔在《梭罗集》中说道:“那么用漫长的时间来增强你的愿望,若是你站得稳就不必匆忙。”庖丁解牛不就是最好的诠释吗?道家认为大小等矛盾事物是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渐进过程,万事万物都在叛道的过程中向其对立面转化。庄子在相对相反的基础上,强调了事物之间的同与异,二者无时无刻都在运动与相互转化,进一步深化了道家学说。他认为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虚盈、生死都只在一念之间,无须斤斤计较。

从马克思主义哲学角度看道家哲学,道家哲学过于强调事物的绝对运动,否定相对静止,否定事物质的规律性,从而形成了相对主义的理论。庄子认为除了“道”无始无终外,宇宙间的一切事物都在发展过程中、变化过程中、消亡过程中与产生过程中。出生和死亡看似是相对的,好像死亡与出生就没有联系,但实质上如果没有死亡,那么新生从何处得到应有的资源呢?万物无非彼,万物无非是,是与彼皆出于在者,在者亦因于在,是与不是好像都取决于人的思想观念。庄子认为感觉本身并没有对与错,因为事物本身错综复杂,存在许多变数。这种相对立的认识论,有其独特的时代价值,推动了人类认识世界的深入发展,但也有许多狭隘之处,需要我们结合自身的社会实践活动去探索与发现。

(三)游道无境 知命斋心

“游道无境”之说源出《逍遥游》,“逍遥”二字从庄子哲学的角度去理解,其实就是对于生命有限性的独特消解,本质上与齐物论相同。逍遥不等同于自由,自由多指形体与精神的放松与无拘束的状态,而逍遥则特指精神在自由的基础上有了超然与释怀。庄子这里的逍遥显然是心游,心的逍遥具有超越时空性。心游需要忘我,忘我的世界可以从《逍遥游》的藐姑射之山得到启示:“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神人不食人间烟火,只吸天地精华,可见此间的逍遥已然没了形体的束缚,更多的是一种精神遨游。《人间世》开篇描绘了一个极度悲惨的世界,卫国的暴行令人咋舌,卫君“其年壮”实则讽刺悲惨世界无始无终,庄子有了一种悲观之思。生命似乎就是草芥,何处都得不到安生。庄子在悲观中无意识地又以生命为核心,似乎《人间世》就是讨论人与世界的关系。《逍遥游》描绘了人与世界的四种类型:第一类似孔孟之道,希望积极入世救国或正在进入这样的世界;第二类是像颜可之徒已在官场中周旋,已是局中人;第三类是楚狂接舆,冰冷的看客,看似身在局外,实则还是这个世界的“边缘人”;而第四类只有庄子有着独与天地相往来的逍遥境界。将自己的生命境界融为宇宙齐物境界,因此庄子笔下的生命有着万物生命的本质属性。前三种人实际上都在这样无视生命的世界里苟活。其实庄子对世界的认知十分透彻,他的散文似乎就在提醒大家要知己知彼,了解世界与自我才能找准生存之道。才有追求更高境界的资本。这就是知命。

知命之路极其痛苦,从《人间世》中发现庄子不仅厌世,而且说明了理由。叶公子高在政治泥潭中战战兢兢,似乎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了生机,曾经的凌云壮志早已烟消云散。在这样痛苦的世界里唯有无我,消解是非善恶,自我心斋才能化解。那么何谓心斋呢?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正是这样的斋心才有了“实自回也”和“未始有回也”的两种境界,第一种是在有我境界中的有心状态,而第二种这是在无我境界中的无心状态。前者以形为实,后者以心为虚。庄子主张以“无为而无不为”的反向思维为轴,以斋心寻求真正的知命境界,也就是在精神上,把人从生命困境中解救出来,他认为人只有超越现实,看破生死,越过世俗观念,通过“心斋”“坐忘”,也就是净化心虑,涤除心中杂念,让本心世界不被外物所叨扰,以绝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状态来达到精神绝对自由的逍遥境界。经历无所待的一种状态、才能成为逍遥之人,进入逍遥游的境界。也就是说一个人要破除世俗的羁绊,在人利面前从容,在事业面前无争,在荣誉面前无傲,才可能真正入道,走上绝对自由之路。无待被普遍认为是《逍遥游》的精髓,同时也是代表《庄子》的哲学境界观。这是一种“心”与“道”融合境界。

(四)天道无距 真知解心

庄子笔下的天道是无我境界才能看破的,天道其实就是自然之道,在《大宗师》里所提及最多的无非就是“道”,这里的“道”无始无终,实则就是人师,庄子阐述道和人之间的联系,“道”可以被传承但不能通过教授而得,可以获得但却看不见道的运行。道无处不在,与人之间关系密切,人时时刻刻都在运用道。这就是人与天道的无距。

那么什么样的人才能与道无距呢?这就是“真人”,何为“真人”?《大宗师》中说道:“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真人顺势而为,无欲无求庄子称其为“撄宁”。“撄宁”的状态需要真人之态。在《大宗师》中就一直在谈论真人顺天而生,虚己游世。《应帝王》告诉大家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和世界的帝王,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宰,《应帝王》所阐述的就是成就帝王之说。一切以“心”为始,真知就是无知,因此提出了“四问而四不知”。这样的回答显然是真正的无知,这正是《应帝王》所要阐述的要义。对于任何固定的答案来回答某个问题这总归是知偏而无法求其全的。在《天道》篇中最精彩的就是轮扁斫轮的故事,其实庄子想说明的就是言意关系,如何破解知偏而无法求其全,唯有真人真知。此间的真人已经从具体物象中超脱出来了,这需要解其心遵其道,真人可以物物而不物于物。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达于天道。人虽不存于现实和感性中,但在这万千世界中他仍然是存在的,因为齐物而归于一,或许只是改变了存在的形式,由肉体之形转变成了精神之虚。真人所拥有的真知解心就是无知无心,这样虚而无藏之心,可以胜一切支配,真正成为这个世界的帝王。

三、李白诗歌四重境界观

(一)自然是我的生命境界

从《齐物论》看到庄子的齐物思想。而李白所处的盛唐时代,道学文化兴盛,他自少年便接触道家经典与道教思想,受道家经典的齐物大美和道教的仙道思想影响颇深,他一生写了大量的名山奇景的诗歌,赞美生命自然的美好,同时也拥有了自然是我的第一重生命境界。《登锦州散花楼》登楼远眺,胜景连绵,将散花楼涂以金色,金窗衬银钩,飞梯入云中,如上九天遨游。这样物我合一的自然之境,显然也是道家的齐物之境。庄周梦蝶或许是最为贴近齐物思想的,而李白恰巧也写了《庄周梦蝴蝶》,李白借此表达人生变幻无常,这何尝不是一种轻物重生的思想,这里的生命虽然变幻莫测,但也并非不爱惜生命,李白诗歌有着强烈的生命价值,轻物重生思想也深深扎根于李白诗歌中,通过对比,梦中幻化为蝶和蝶化为我的神奇想象,李白也在思考人的生命价值和意义。《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可以看出诗人对于友情价值的思索,诗人将友情物化于景中,没有语言的送别,似乎所有的情都随着一江春水,孤帆东下扬州而去。

在《金陵酒肆留别》与《赠汪伦》中,对于友情的思考更能体现出齐物归一的境界。这两首诗李白都将友情以水作比,惜别之情也似柔水般无限深长。庄子觉得生命物化于自然是令人愉悦的,人生本就原出自然,最终都会“化变无常”。庄子丧妻却鼓盆而歌,这是他对生死的另一种诠释。人生缘起于自然,复归于自然,从何处而来而今又要回归,这是可喜的归途。庄子说“死生,命也”。在他看来,人对于生死,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思想。生则安之,死则顺之。于是,庄子便有了所谓“达生”的生死自然观,《达生》中就提到“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尘绝脱俗的达生大道观令人遐想。这或许就是一种源出自然是我的境界,复归于道,了却物我分化,追求一种安于自然造化的精神境界。李白亦是如此,有着与自然《望天门山》写长江自西南往东北而上之时,于芜湖入马鞍山之地有座天门山,江水穿门而过,极其壮阔,驻足远眺,一览无余,青山、碧水交融和合,境界十分开阔。

《望庐山瀑布》也是李白对于纯自然盛况的描绘,庐山之水,似烟霭雨雾,可见水流之急,似白发千丈,泄于瀑底。他的《春夜宴桃李园序》同样慨叹人生源于自然,物与我皆为时光的过客,人生就是一场虚幻的梦魇,李白似乎也领略了庄子的达生大道生命观,与兄弟们畅饮高歌似乎就是一种自然是我的生命境界观。庄子所代表的道家思想崇尚于自然物化,而李白诗歌境界也由此受到启迪。自然是我的生命境界得到了共鸣。

(二)功利本我的现实境界

从《人间世》可以看出人的工具化倾向与功利主义的思想。而李白诗歌也有着入世的功利化追求,这便有了功利本我的第二重现实境界。《将进酒》反映了李白仕途的功利化矛盾,他拥有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功利化追求,但现实的打击令他苦闷不堪,于是他开始自我欺骗,只能以“古来圣贤皆寂寞”自嘲。同样在《长相思》中也能体现出来,这首诗以美人象征自己所追求的功利化理想,对美人的相思所表达的意境,来比拟自己对政治诉求的渴望。庄子在《人间世》里面讲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颜阖将被请去做蒯聩的老师,可是蒯聩是一个养尊处优且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一般的人,然而问蘧伯玉该怎么办?蘧伯玉讲述了螳臂当车的下场、养虎人和养马人的悲剧,点明与这样的人需要保持稳定的关系,不偏不倚的处事方式,在亲密和疏离间有一种平衡的尺度,摸清楚人的脾气性情加以引导,看清现实状况,以功利为参照点,融入外圆内方,巧妙运用无为而无不为的方式,才能在这混乱的时代里将人成功引导到正途上。

纵观《人间世》无非包含了三层境界:第一层境界,本我虚空,入世才能周全;第二层境界,自我顺道,入世才能养生;第三层境界,超我道性,入世才能圆满。这三层境界深刻体现出入世现实的生命价值。对比庄子对于现实生命价值的透彻感悟,李白的政治斗争显然是不够圆滑的,《永王东巡歌》中李白以东晋谢安自比,抒发了他“为君谈笑静胡沙”的凌云壮志。永王的失败并没有让他放弃功利化政治仕途,当他得知宰相张镐率军东征叛军,于是写下了《赠张相镐》,现实总是残酷的,最后他的仕途随着永王一起长放夜郎。李白对于仕途的功利化追寻显然是盲目的,他的境界观与现实仕途是矛盾的,因此他不可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这是其性格与境界所决定的。而庄子似乎看透了一切,因此写出了“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的处事之道。这似乎是别无选择的最功利的现实之道,除了明哲保身之外,其他的志士之道似乎都无法进行下去。庄子最懂得生活哲学,现实的功利关系从他的寓言故事中的一些人的对话就能看出来,他所借用的是儒家孔子及其弟子的对话,实质上这些都是庄子思想的化身,儒教的外衣道家思想的加持使得庄子散文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其实庄子散文讲述的大都是生活的阴暗面,揭示了人的功利化倾向。庄子就是生活的一个见证者。时代更迭,但不变的功利倾向,趋利避害的本性总使得人的欲望无法满足。

而李白也深受道家功利化现实境界的影响,尤其是庄子散文对李白诗歌的内容乃至艺术境界都有深刻的影响。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认为李白诗歌的素材与用典许多是来源于《庄子》《离骚》。杨慎也认为庄周有诗化的散文而李白有散文化的诗歌,二者都是巅峰之作。庄子所代表的道家思想对李白的影响不亚于儒教的熏陶。《庄子》散文境界并非总是混茫伟岸、飘逸空灵,它还有生活的功利与本我的欲望。李太白的诗歌也同《庄子》散文一样有生活的无奈排遣不得,才会转向内心精神的求索。“大鹏”形象原出《逍遥游》,这虽然是寓言故事,但如果反观现实世界,无论是《庄子》中还是李白诗歌中的“大鹏”就是庄子与李白的化身,在现实世界中无法逍遥,被利益与本我所蒙蔽,怎样摆脱周身困境?

《陌上桑》是李白的旧题新作,诗中赞扬罗敷的坚贞自爱,其实从功利一面解读李白即是罗敷,罗敷就是李白,罗敷之坚贞就是李白之忠诚入仕之情。《折杨柳》《春思》《秋思》亦是如此,春光明媚,触景生情,女子思念戍边丈夫亦是作比。李白的笔下所有女子思夫诗似乎就是李白自己对功名利禄的追求,对仕途的渴求。

庄子以散文的“现实”在混乱的时代中揭露人的丑恶功利心。而李白以诗歌的“功利”在困顿的仕途中找寻属于他的现实生命价值。

(三)道德自我的美学境界

从《德充符》可以看出道与德的美学合一境界。而李白也有着独特的道家美学思想,这便有了道德自我的第三重美学境界。《访戴天山道士不遇》是李白少年之作,词句严谨自然,从诗中似乎看到了陶渊明的桃花源之景,泉水应和着犬吠,桃花夹杂着晨露,缘溪入山林,树深偶遇鹿,不见道士尊,飞泉挂青峰。这样的桃花源何尝不是失意李白的内心归途,少年时所描绘的桃花源其实就是李白道德自我的追求。同样对于德的理解,庄子又深刻地影响着李白。《德充符》中王骀的故事令人深思。他虽然无腿,然而却和孔子一样受人尊敬。王骀其实是庄子笔下周礼的化身,这是对于道德的生命化,将德与人的巧妙融合是庄子寓言的独到之处。人名有着极其深刻的思想内涵,若轻率地以“虚构人名”一笔带过,则往往已离题万里。看不清王骀的时代烙印,又如何领会庄子道德美学的真实意图呢?形与德在庄子笔下似乎是一对天然的矛盾,形全未必德全,形似乎只是一叶障目,而德似乎才是实然。这有了一种不求形之美的大美之德。

李白在这样大美之德的影响下似乎已经离经叛道,有人觉得李白挑战了儒家所提倡的道德,这是对李白的错误解读。《赠友人三首》以大量的典故诠释了友情之德是金钱买不来的,超越了功利的友情之德是符合道义的大美之德。从李白诗歌中可以看出道与德本质上是一样的,以道入德的道德是内化于心的大美之德,以德入道的道德是外化于形的大美之道。李白的“德”是发自本心的、变化发展的。它并不能被人为所规定的行为准则、道德规范所束缚,而是基于人的真实情感中。这其实与儒家之德并无二致。

李白在崇尚道教的盛唐时期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月光、美酒与唐诗就是李白诗歌的道德美学意象,《月下独酌》似乎最具代表性,人与道德的感悟,并非是通过理性的思维方式,而是基于生命个体最本真的生命道德美学体验。且此处的独也并非孤独,而是独享、独游,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精神美学享受。美酒使他进入了飘飘欲仙的状态,于月下弄影、肆意纵情,精神极度放松之下更加投入到艺术创作的境界中去,美酒添诗兴,仙诗从酒出,作出道德美学境界的《月下独酌》。《山中与幽人对酌》将这种美学道德境界表现得更为彻底,幽山衬幽人,对酌使诗人从世俗欲望的迷恋中解脱,去除一切令人疲倦的喧哗,与幽人隐士在美的境界中一杯接一杯的畅饮,飘似仙人,欲眠而去,余兴未尽。《越中秋怀》极写越中山水绵延,水面澄澈似天境,如在画中搜求幽冥之境,怀揣临观激流的情致,做了这洪波之上的仙客,向东奔流。其实当自我的内心能真正领会“淡”与“幽”,也就能重新获得平静与自然。

(四)天地超我的逍遥境界

《逍遥游》代表了庄子境界的巅峰。而李白同样拥有天地超我的第四重逍遥境界。李白在庄子的影响下也用到“大鹏”这样的典故,熟读《庄子》使李白诗歌境界有了道家散文境界的影子。李白诗歌中的意象与典故许多都来自《庄子》。李白的《天台晓望》“云垂大鹏翻,波动巨鳌没”,与庄子“大鹏”意象形神俱同,混沌中有一丝逍遥。这种忘却物我的随性,不就是庄子所悟的逍遥境界吗,显然李白也悟得了庄子的逍遥。即便没有大鹏,也有鹏飞之势,乘风九千仞,雾霭共此生的景象。《独漉篇》中可见李白有一种逍遥的傲骨,他的诗歌境界中的鹰不仅仅是鹰,而是敢于挑战鹏鸟的雄鹰,这是一种敢于亮剑的洒脱,何谓真逍遥,似乎不同人的境界也有不同层次的理解与诠释。李白究其根本是浸染了《庄子》,其本质上早已传承了庄子哲学的核心,太白好于老庄之言遂可见于作品中。太白对《庄子》的典故运用恰如庄子本人,鹏鸟的逍遥境界似乎就是李白的诗歌演绎。李白对于老庄之言的领悟超拔古今,传承中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诗歌境界。文学创作者本身的性情和品行也体现在具体的文学作品中,在对比中可见其脾性和气质与庄子都颇为相似,使得后人会不自觉地将他们联系。“天仙才子万古庄周,才子天仙千秋李白。”鹏鸟就如庄子所言的“道”,似乎就是一种象征,一种境界的超越。而李白自己也是如此,李白求仙之思不亚于道教,他的神思与《庄子》所言之境契合也不足为奇。但李白诗歌境界目的是不单纯的,他对世俗有依恋,心存侥幸,欲求而不得之后才有了超脱之境。俄国文艺理论家尼古拉·加夫里诺维奇·车尔尼雪夫斯基说:“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正是现实生活的窘境,让李白有了超脱的人生理想,寄托了李白追求天地超我的逍遥境界。

王维的诗境是一种佛老物我两忘的空灵之境,李白诗歌体现的却是天地超我的逍遥境界,李白造的诗境,很明显是一个儒释道心境,境由心生。这就是李白关于“道”的自明性的体悟。李白《独坐敬亭山》似乎并没有写敬亭山有多么美丽的景色,但却渲染了敬亭山的空明与巍峨之势,其实敬亭山并没有黄山那样奇崛瑰丽,这里的山似乎都在作者的眼中与心中,他追求内心的众鸟飞绝,独坐此山,静坐探寻天地超我的一种自由空灵的无垠境界,一种敬亭独坐游,享天地自然之境界;《把酒问月》中也凸现了诗人超我的绝妙写意,酒与月的奇妙组合,把诗人领入对宇宙无垠与人生境界的探索之旅中,月与酒似乎就是诗人的化身,问月之旅神秘而孤寂,酌酒以自欢;《早望海霞边》极尽游仙之思,海之浩渺,接以赤霞三千里,光照海之涯,诗人入道痴迷,驾以青龙白虎车入天而去。

道教内化自然,关切本心,道家境界观给李白诗歌增添了一种空灵之感,空明之境。如李白的《峨眉山月歌》,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七言绝句,四句二十八个字,李白竟然连用了五个地名,普通人难以驾驭这样的诗句,如果拼凑就会写得枯燥无味,就像是一篇地理说明书。可是在李白笔下,却是那么顺乎自然而又动人。这就是因为李白注入了自己的感情和个性境界;《夜泊牛渚怀古》看似是李白对往昔岁月的追忆,但实则是内心的一种挣扎与解救,通过笔下的牛渚之境慨叹世事无知音。诗人纠结痛苦之后都有了释然的境界,景与情的超脱融合有了人的情感与寄怀。李白逍遥于诗境,正是基于对生活实践的感悟,他将所悟皆以文字呈现,外化成诗,其诗歌有一种绮丽幽深的色彩,这似乎达到了同于天道的逍遥境界。

四、结语

庄子所代表的道家,其哲学散文传达出许多人生哲理,李白也在道家思想的熏陶下展现出其独特的文化四重境界:第一重自然是我的生命境界,展现出生命的灵动;第二重功利本我的现实境界,刻画出人的功利化倾向;第三重道德自我的美学境界,影射出美学道德理想;第四重天地超我的逍遥境界,内化出人的终极价值取向。

本文以庄子散文为基轴,以李白诗歌为参照,综合庄子哲学观,透过道家思想的路径,可以看到庄子对李白诗歌境界不同层次的影响。庄子散文中的诙谐寓言故事暗含生活的真谛,庄子善于把深刻的哲学抽象化,简单化,创造出鸿茫开阔的艺术境界。而李白似乎就是庄子在诗歌方面的化身。

由此能够体会到人生境界的修炼至关重要。对于现代学生而言,如果能够从《庄子》与李白诗歌对比中,提炼出有价值的境界论启迪,或许对于传统散文与诗歌的学习将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进而对一个人的境界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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