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化视角下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研究
——基于广西靖西市RZ乡的田野调查

2022-11-30 12:31马振超
中国人民警察大学学报 2022年11期
关键词:靖西边境地区亚文化

马振超

中国人民警察大学 移民管理学院,河北 廊坊 065000

当前,各学科都在积极探索毒品滥用的解释框架,相关研究主要分为个体与社会两个层次[1]。个体层次对吸毒问题成因的研究更多关注毒品的药理学特性对人的生理和心理所产生的影响。毋庸置疑,由于毒品具有强烈的瘾癖性,人一旦沾染毒品并长期吸食,身体和精神就会对毒品形成依赖性。但是,毒品之所以可以产生瘾癖性和依赖性,其原因是复杂的。对于吸毒者来说,毒品除了自身所具有的药理学特性外,吸毒同时还具有一定的社会文化意义。蒋涛[2]、夏国美[3]、唐斌[4]、蔡晓良[5]等尝试从社会层次中的吸毒亚文化解释吸毒行为。但是,由于现有研究者还没能获得吸毒人群亚文化群体的翔实资料,因此,亚文化研究视角还缺乏对目标群体深入的互动模式的理论研究[6]。2015—2019年,笔者多次到广西靖西市边境地区开展有关吸毒问题的跟踪式田野调查,深入探知当地吸毒问题形成与演变的过程,掌握了丰富的田野调查资料。本文以广西靖西市RZ乡为田野调查点,以亚文化为切入点,分析当地吸毒问题形成的内在文化机理,以期进一步深化亚文化理论对吸毒问题的研究,为更好地治理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提供借鉴和参考。

一、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的态势

通常情况下,毒品是指可以使人形成瘾癖的药物。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五十七条的规定,毒品是指鸦片、海洛因、冰毒、吗啡、大麻、可卡因以及国家规定管制的其他能够使人形成瘾癖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7]。由于吸食和滥用毒品可以引发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因此,吸毒问题已经成为世界各国需要共同面对的一项全球治理问题。

西南边疆地区已成为毒品犯罪的重灾区[8]。根据公开资料显示,我国内地的一部分毒品海洛因最先是从东南亚等毒源地转运到越南北部边境地区,随后跨过中越边境线从境外贩运到我国境内,再通过我国边境地区流向内地。中越边境地区在这一贩毒路线当中成为了东南亚等地区毒品进入我国内地非常重要的中转地,毒品形势严峻。原广西公安边防总队资料显示,中越边境地区毒品犯罪活动持续高发多发,境外毒品走私渗透、边民参与贩毒、吸毒人员增多等问题不断出现,毒品问题已严重影响社会治安稳定。由于中越边境地区处于我国连接东南亚国家的重要门户,境外有大量毒品不断通过中越边境地区向国内渗透,便利的条件使得部分边民易于接触和购买毒品,从而在这一地区最先形成了毒品消费市场。“金三角”地区毒品经广西边境地区中转进入香港和广东等我国经济发达地区,在广西边境地区也会诱发贩毒、吸毒、艾滋病传播等非传统安全威胁[9]。

靖西市隶属广西壮族自治区,为百色市代管的县级市,地处中越边境,下辖6个边境乡镇,边境线长152.5公里,南与越南的高平省茶岭县、重庆县山水相连,西与广西百色市那坡县毗邻,北与广西百色市区和云南省富宁县交界,东与广西崇左市天等县、大新县接壤,东北紧靠广西百色市德保县。靖西市是广西壮族人口比例最高的市(县),壮族人口占全市总人口的99.7%。RZ乡位于靖西市南部,距离市区28公里,东邻岳圩镇,西接龙邦镇,北靠地州镇,东北连化峒镇,南与越南为界,边境线长23.1公里,总面积为112平方公里。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吸毒就曾经在中越边境一些地区泛滥,当地边民对待吸毒问题早已习以为常。在广西靖西市边境地区,以RZ乡为代表的边境乡镇部分村屯存在大量吸毒人员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如表1所示。

表1 2019年靖西市边境乡镇吸毒人员分布情况统计表(1)根据广西靖西市边境管理大队提供的资料整理所得。

个案1:HPD(2)遵从学术惯例,文中所涉及调查访谈对象名称均已作匿名处理。,男,壮族,43岁,靖西市RZ乡BL村人,务农。

“我们这里的人对吸毒已经不是很稀奇了,大家都感觉很正常了,因为以前村子里经常吸毒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村子里常年都是这个样子,每天都会看到吸毒的人。以前这里吸毒最严重的时候,村里有人摆酒如果没有粉吸会被人瞧不起。现在政府和派出所管的严了,那些人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吸毒了,就躲起来偷偷地吸。现在RZ乡的吸毒问题在靖西这几个边境乡镇里是最突出的。同样都是靖西的边境乡镇,RZ这里严重得多。”(RZ乡BL村,2018-05-23)

从田野调查情况来看,靖西市边境地区吸毒人员主要集中分布在RZ乡的几个村屯,其他边境乡镇的吸毒问题要明显少于RZ乡。靖西市边境乡镇吸毒问题的发展态势非常不均衡。由此,田野调查的结果就形成了疑问,即靖西市边境地区吸毒人员的分布为何会集中在特定区域?为什么同样处在边境地区,地理位置相同,社会总体环境相似,靖西市边境地区不同乡镇或者同一乡镇的不同村屯吸毒问题态势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分析和解答上述疑问将有助于我们透过当地吸毒问题的表象,探究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形成的内在机理。

二、吸毒诱发的中越边境地区社会问题

众多周知,鸦片、海洛因、冰毒等毒品具有强烈的瘾癖性,吸食毒品具有严重的危害性。人一旦长期滥用毒品就会对毒品形成严重的依赖难以戒除,进而对吸毒者的身体和人性构成双重摧残。吸毒破坏了人体正常的生理机能,摧毁了人体的免疫功能,严重危害人的身体健康。吸毒扭曲了人性,吸毒者毒瘾发作时不知廉耻、道德沦丧,失去理智和自控能力,沦为毒品的奴隶。此外,吸毒具有严重的社会危害性,吸毒不仅损害吸毒者的身心健康,还严重危害社会稳定。中越边境部分地区严峻的吸毒问题已经导致这些地区的社会失序,并衍生出一些区域性社会问题。

(一)吸毒造成边境地区毒品泛滥

在毒品交易过程中,吸毒人员处于消费环节的终端,毒品最终要被吸毒人员所消耗。吸毒人员是贩毒活动的目标群体,有吸毒人员存在就会产生毒品需求,进而导致毒品流入。因此,一定区域内吸毒人员数量的多少决定了该地区毒品的需求量。同时,中越边境地区吸毒与贩毒活动相互依赖,一部分吸毒人员长期和贩毒人员接触,熟悉和了解当地毒品流通和交易的各个环节。为了解决长期吸毒所需的大量资金,一部分吸毒人员采取以贩养吸、吸贩相结合的方式。由于当地长期存在一定规模的吸毒人员,对毒品保持了一定规模的需求,形成了区域性的毒品消费市场,造成了中越边境地区部分村屯毒品泛滥。

个案2:HJF,男,壮族,39岁,靖西市RZ乡BL村人,务农。

“有些人去上一层的老板那里拿货,除了自己会吸一点,大部分卖给其他吸毒的人。他们去越南买大概是260元1克,回来再加工以后1克赚100元左右。只要这里有吸毒的人存在,肯定就会有毒品流入。只要这里还有毒品,就会有吸毒的人存在。贩毒的人肯定希望吸毒的人越多越好,这样毒品生意也好做。”(RZ乡BL村,2018-05-25)

(二)吸毒造成妻离子散家庭破裂

家庭是组成社会的基本单位,家庭和谐稳定与否直接影响社会安定的形势。吸毒不但严重危害人的身心健康,而且由于耗资巨大,家庭大量的财富都耗费在吸毒上,往往使正常的家庭生产生活难以为继。吸毒是一个无底洞,多少家庭财富都可能挥霍一空。吸毒人员在耗费完家庭积蓄以后,为了满足日常高额的吸毒资金需求,就会开始变卖家产,致使最终一无所有。吸毒人员在自我毁灭的同时,也危害了自己的家庭,造成了吸毒人员家庭经济破产、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

个案3:FXX,女,壮族,54岁,靖西市RZ乡MM村人,务农。

“我的弟弟FQX吸毒,好多年了,被抓过两三次,强戒几次也不得。没钱吸毒了就来撬我家的门,进去把值钱的东西拿去卖钱换毒品。什么都拿去卖,全部换钱,现在没有家了,老婆带孩子跑了,哪里还有家,一沾上毒品家破人亡。”(RZ乡MM村,2018-06-13)

(三)吸毒扰乱边境社会安全稳定

由于各国加大打击毒品走私的力度,毒品流入终端消费市场的数量减少,导致毒品价格昂贵。以海洛因为例,其在黑市的价格甚至高于同等重量的黄金。如果一个普通吸毒人员每天吸食0.5克毒品的话,每月就要有近万元的花费,这是中越边境地区绝大部分普通边民家庭无法承受的。吸毒人员毒瘾发作时会失去理智,正常的人性、社会道德和法律规范对其都失去了约束,为了满足毒瘾可以不顾一切。为了维持每天的毒品消费,吸毒人员耗尽家产以后,往往会铤而走险,从事违法犯罪活动,通过盗窃、抢劫、卖淫等活动筹措毒资,严重影响中越边境地区的社会稳定。

个案4:HJH,男,壮族,47岁,靖西市RZ乡MM村人,务农。

“屯子里有吸毒人员,每家每户都要把东西放在家里面锁好才得,晚上不敢放在外面。村里那些人没有钱去吸毒,就去搞小偷小摸,偷一些鸡、鸭、米拿出去卖,导致村子的治安情况不好,村里的安全隐患还是蛮大的。每年一到收稻谷的时候,有的稻谷晒干放在外面,晚上来不及收起来,吸毒人员可能就偷一袋拿出去卖,这种情况也有。”(RZ乡MM村,2018-06-29)

(四)吸毒引发艾滋病传播等社会问题

毒品与贫穷、文化素质低、卫生医疗条件差等诸多因素的交织,往往给艾滋病传播提供了土壤[10]。吸毒不仅危害吸毒人员自身的人身健康,还有可能造成一定区域内艾滋病、性病传播等社会公共卫生问题。由于吸毒人员通过静脉注射毒品的方式共同使用不洁净的注射器,极易产生艾滋病并引发艾滋病在吸毒人员群体中扩散。一些女性吸毒人员是传播性病和艾滋病的高危人群。女性吸毒者为了获取吸毒所需要的资金,往往从事卖淫活动,成为各种性病和艾滋病等传染病重要的感染源。吸毒助长了当地性病和艾滋病等传染性疾病的产生和传播,危害了中越边境地区的公共卫生安全,使一些地区出现边民家庭因病致贫和因病返贫的现象。

个案5:NRL,男,壮族,54岁,靖西市RZ乡人,务农。

“村子里吸毒的人都用一个针管往身体里注射毒品,这样很危险的。针管不干净,这些人用来用去的,很容易得病。有的人不小心就被传染上了艾滋病,根本治不了的,花了家里多少钱也没用。因为治病把家里的钱全部花光,还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堆债,家里的日子也没法过了。”(RZ乡MM村,2018-05-19)

近年来,中越边境地区的吸毒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遏制,边境安全形势整体向好。但是,禁毒工作是一场持久战,解决毒品问题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当前,中越边境部分地区的吸毒人员仍相对集中,吸毒和贩毒问题严峻,毒品的社会危害性不断显现,严重威胁中越边境地区的社会和谐与安全稳定,成为亟待治理的边境安全问题。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的有效治理,首先需要客观分析其内在机理,进而制定出科学、高效的治理对策。

三、亚文化影响下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的生成机理

从亚文化视角解释吸毒行为,是近年来我国吸毒问题研究的概念框架和理论视角[6]。中越边境地区的吸毒问题是多重因素相互交织、相互作用的结果。从边民中心视角出发,中越边境地区的吸毒问题与当地的吸毒亚文化有着密切关系。研究中越边境地区部分村屯严重的吸毒问题,除了要分析造成当地形成吸毒问题外在的显性因素,诸如中越边境地区靠近“金三角”毒源地、部分边民对毒品的严重危害认识不足等以外,还要深入剖析中越边境地区社会特定群体的文化特点。研究表明,毒品使用与反复使用,主要来自毒品对吸毒人员自身的意义,毒品满足他们生活某些方面的需求,而这些需求吸毒人员认为不能或者不想从其他正规途径获得,因此,形成了对吸毒行为的选择和对毒品亚文化的认同[11]。因此,我们需要透过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的表象,以亚文化理论分析和解读区域吸毒问题形成的内在文化机理。

(一)亚文化群体是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形成的前提

亚文化理论可以用来分析和研究区域特定群体如何形成亚文化,进而导致这些群体成员疏离甚至抵抗社会主导文化,产生吸毒等社会行为。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中越边境地区部分村屯开始出现严重的吸毒问题。吸毒人员逐渐结成了一些稳定的群体,进而在周边村屯形成了一种群体亚文化,对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的出现产生了重要影响。

中越边境地区的吸毒亚文化有以吸毒为荣、崇尚吸毒和流行吸毒等主要特征,表现出对当地社区主文化的疏离与反叛。这些亚文化与当地主文化产生矛盾并格格不入,甚至出现抵抗和越轨的倾向。吸毒亚文化群体成员的社会地位多居于底层,这些群体成员接受教育的水平普遍较低,有的甚至是文盲;有的有犯罪前科,是当地的“问题青年”;有的来自单亲家庭,缺少应有的家庭教育和关爱。他们是被当地社会边缘化的群体,一般没有正当职业,游手好闲,游荡于边境附近村屯。群体成员大多是在长期交往中自发形成的,成员之间一般在青少年时期就结识,彼此交往时间较长,相互非常熟悉。虽然偶有新成员加入和老成员离去,但成员构成总体保持稳定。

个案6:HJN,男,壮族,39岁,靖西市RZ乡BL村人,务农。

“我年轻的时候吸过白粉(海洛因),那时过年从广东打工回来朋友拿过来吸一下。刚开始在一起玩,吸的量不大,后来慢慢就上瘾,不过我现在已经戒掉了。他们这些吸毒的人互相都熟悉得很,从小就是在一起长大的,都是这里附近的人。这些人都是在屯子里很‘出名’的,有的被派出所抓过,有的经常和别人打架,家里也没得人管。都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得什么事情可做,整天就是混在一起,那还不搞白粉(海洛因)啊?正常人家的孩子肯定跟这些人不一样。这些人整天就琢磨吸毒的事情。”(RZ乡BL村,2018-06-03)

吸毒亚文化群体具有独立的文化价值体系,群体成员共享同一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大多和当地社会主流价值观相背离。同时,群体价值观可以传导至群体成员,成为群体成员行为规范和价值判断的标尺。为了顺应群体文化的要求,个人甚至不得不做出某种牺牲,修正自己的观念、行为,来接受群体文化的价值[12]。此外,吸毒亚文化群体以自居的村屯社区为活动范围。中越边境地区的吸毒群体成员大部分是来自同一个村屯或者紧邻村屯的本地人,相互之间密切交往,在本地形成了一个较为固定的交往圈子,群体经常活动的范围一般也不会超出各自居住的社区。

(二)亚文化认同是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形成的基础

中越边境地区部分村屯形成的吸毒亚文化对当地社会边缘人群产生一定的吸引力。吸毒人员不断接近和引诱一些“问题”人物,使这些人逐渐了解和认同吸毒亚文化。这些人大多处于当地的社会边缘,早已被当地村民贴上“问题”的标签,是当地村民公认的“问题”人物。他们无法获得当地社会成员的认可,转而疏离甚至强烈抵抗当地的主文化。这些村民眼中的“问题”成员被吸毒亚文化所吸引,进而加入吸毒群体,成为了新的吸毒人员。这些偏离当地主文化价值观的人在吸毒亚文化中找到了归属感,从而认同和接受吸毒亚文化,自身价值观与吸毒亚文化观看齐,逐步陷入吸毒的万丈深渊。

个案7:QYH,女,壮族,51岁,靖西市RZ乡MM村人,务农。

“我大儿子叫HWQ,今年27岁,正在接受强制戒毒。孩子的爸爸去世早,吸毒的人看我家男人不在了,家里也有一些钱,就主动和我大儿子交往。去年有一段时间,我因为生病到百色医院做手术,在我住院的时候大儿子就开始吸毒,慢慢就陷进去了。老大有点钱,别人吸的时候就引诱他,说吸毒没有事的,吸几次没有关系不会上瘾,很舒服的。开始吸的时候也不用自己花钱,吸上瘾之后告诉他这个东西贵啊,慢慢就开始找钱来吸毒。这边1991年出生的在一起玩来玩去,很多人都吸毒。在吸毒的圈子里时间久了,对毒品就很好奇。第一次就说没关系的搞一次吧,没事的。都是在一起玩的,接触吸毒的朋友太多了,晚上出去玩一两点钟才回家,接触这些人时间久了,很容易就一起吸毒了。”(RZ乡MM村,2019-10-06)

在HWQ的家人看来,村子里吸毒人员的不断引诱是导致HWQ吸毒的罪魁祸首。那么问题是HWQ为何能够接受吸毒人员的引诱?究其原因,透过HWQ吸毒问题的表象,对吸毒亚文化的认同在HWQ吸毒之初发挥了很大作用。在当地接受主文化的人看来,吸毒亚文化是不可接受的,吸毒是一种违法行为,违反了社会规则。社会成员一旦吸毒之后就会有了特有的“标签”,成为主文化社会的“局外人”,是特有的社会规则建构了吸毒亚文化。但是,对于当地社会的弱势和边缘群体来说,他们不接受当地的主文化,始终得不到当地人的认可而成为“问题”人物。这些人为了“解决问题”,在当地社会中找到合适的位置证明自身价值,进而产生逆反心理并形成一种吸毒亚文化,他们可以在吸毒亚文化之中找到在当地社会中无法获得的归属感。对越轨亚文化而言,吸毒行为的象征意义在于借此赢得伙伴的认同,甚至佩服[13]。

(三)亚文化空间是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形成的条件

吸毒人员在吸毒亚文化的作用下可以形成特定的亚文化空间。吸毒亚文化空间具有封闭性、稳定性和依附性等特点。由于吸毒亚文化对社会主导文化的强烈抵触与反叛,因此吸毒亚文化空间与社会主导文化空间相互隔离。吸毒亚文化为了长期存在并且发挥作用,所以使其空间具有很强的自我封闭性。同时,吸毒亚文化空间在做好封闭性的基础上,使吸毒亚文化得以完整地存在,吸毒亚文化空间也具有了相对稳定性。此外,由于吸毒人员认同吸毒亚文化,可以产生强烈的归属感,因此,吸毒人员对吸毒亚文化空间有很强的依附性。中越边境地区部分村屯不断出现新的吸毒人员,同时,当地接受过强制戒毒的人员复吸的比例非常高,吸毒人员总体数量比较稳定,这些问题的表象背后实际是吸毒亚文化空间在发挥着重要作用。

个案8:HPY,男,壮族,45岁,靖西市RZ乡MM村人,村支书。

“村子里吸过毒的人出来以后还是那帮社交圈子,这些人因为吸毒进过戒毒所也不被别的圈子所接受。大家都知道谁是吸过毒的,都有戒备心理,都远离、疏远这些人,没办法他们就又去找之前一起吸毒的那帮人。这些人也是无聊啊,没有社交圈子。基本上没有一个人单独吸毒的情况,都是几个人聚众吸毒的。强制戒毒出来之后的社交圈子更小了,交往的还是那几个人。吸毒人员过来交朋友,一般正常不吸毒的人肯定有防备,不愿意跟这些人员交往,担心万一什么时候吸毒人员把自己也拉下水一起吸毒。”(RZ乡MM村,2019-10-03)

标签对一个人的社会关系以及自我认识的影响很大,被贴上标签的人在人群中就显得格外醒目,他人的评价态度前后必然大相径庭,于是这些越轨者便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坏人”[14]。戒毒人员由于曾经有过吸毒史,往往被当地村民认为是“危险分子”和社会规则的“破坏者”,因此具有了污名化的标签,遭到了当地社会成员的排斥和孤立。社会排斥成为吸毒人员难以回归社会的制度障碍[15]。戒毒人员也被村民列为“问题”人物,在村民看来与这些人接触具有被“同化”的巨大风险,避之不及。来自社会成员的认同压力使戒毒人员的社会交往范围越来越狭窄,面临着被当地社会“挤出”的艰难境地而难以恢复正常的社会成员身份。在社会压力与毒品作用的共同影响下,戒毒人员很容易重新回到吸毒人员群体之中,难以脱离区域吸毒亚文化而再次直面毒品对自己心理与生理的考验。

四、亚文化影响下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的治理对策

通过上述研究发现,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难以彻底根除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当地存在吸毒亚文化。因此,国家与当地政府开展吸毒问题治理工作,既要认识到吸毒亚文化的客观存在及其发挥的负面作用,又要在此基础上结合中越边境地区实际,制定出有针对性的吸毒问题治理对策,多管齐下、综合治理,从根源上铲除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存在的社会基础。

(一)加强对弱势群体的关爱扶助

中越边境地区吸毒群体是吸毒亚文化的主要承载者和传播者。吸毒亚文化能够持久稳定存在,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当地长期存在着一定规模的吸毒人员。这些吸毒人员大多为社会弱势群体,长期被主流社会所排斥,很难融入主流社会,难以开展正常的社会生活和生产活动。在遇到“问题”时,当地的部分弱势群体得不到应有的关心与帮助,转而向吸毒亚文化寻求心理与精神的慰藉。因此,在吸毒亚文化的影响下解决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重点是加强对当地社会弱势群体的关爱与帮扶,切断承载与传播吸毒亚文化的来源,从源头上治理中越边境地区的吸毒亚文化。

中越边境地区对弱势群体的关爱和帮扶应是多元主体的责任共担。政府相关部门、村级组织、社会机构等应该发挥各自应有的作用。民政、人社、公安等相关部门应该发挥主导作用,在各自职责范围内,准确掌握当地弱势群体的数量、分布等基本情况,充分发挥现有关爱与帮扶机制作用,做到精准帮扶。村级组织是弱势群体关爱与帮扶的基础力量,最掌握本辖区弱势群体的真实情况。因此,村级组织应该建立经常性的关爱与帮扶机制,通过村民结对子等形式,及时掌握弱势群体的动态,向政府相关部门沟通与反映相关情况。志愿者团体等社会机构要充分发挥灵活、高效等特点,作政府相关部门与村级组织关爱与帮扶弱势群体的有效补充。中越边境地区多元主体各自发挥作用,促使弱势群体看到生活的希望,回归主流社会,实现“去标签化”,最终截断吸毒亚文化群体的来源。

(二)筑牢社会主文化的认同基础

文化认同是文化发挥影响的前提和基础。群体认同某种文化,则群体心理与行为方式等更多地会受到这种文化的影响和作用。中越边境地区存在吸毒亚文化,说明该地区存在认同吸毒亚文化的社会基础,同时,也说明了当地社会主文化的认同基础存在薄弱环节。中越边境部分地区存在社会主文化与吸毒亚文化两种不同的认同情况角力,其结果直接影响着哪一种文化占据认同优势,也直接影响着该文化的社会立足、传播与影响。

从文化认同方面解决吸毒亚文化对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的影响,需要从社会主文化认同与吸毒亚文化认同两方面着手。一是要在中越边境地区大力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加强边民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深刻认识与理解,运用边境地区的地方性知识,使边民充分感受到社会主文化的鲜活价值与强大力量,以此为统领加强边民对主文化的认同。在边境地区培树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形成有利于扩大主文化认同的氛围,不断挤压吸毒亚文化认同存在的社会空间。二是要在中越边境地区深刻揭露吸毒亚文化的真实面目。加强对边民正确的教育与引导,运用法治宣传和真实案例解析等形式,使边民真正认识到吸毒亚文化对于围聚吸毒群体、破坏社会稳定等方面的巨大危害,消除边民对吸毒亚文化的模糊认识,从而形成“珍爱生命、远离毒品”的社会认同共识,彻底铲除吸毒亚文化存在的认同根基。

(三)实施有针对性的“文化禁毒”

中越边境部分地区存在的吸毒亚文化已经成为诱发吸毒问题的重要影响因素。吸毒亚文化对吸毒问题的形成有着特殊的文化机理影响,其根本在于吸毒亚文化在以一种文化的方式影响和作用于人。因此,解决吸毒亚文化的影响和作用,需要对症下药,用文化的方式去解决文化的问题。

要打赢禁毒人民战争,就必须占领思想文化战线阵地,进行文化理念的再造、文化精神的培育,发挥禁毒文化积极引导社会群众的效应和促进社会健康发展的功能,批判吸毒亚文化,以达到预防和减少毒品违法犯罪行为发生的目的[16]。中越边境地区治理吸毒问题可以采取“文化禁毒”模式,通过有针对性地结合边境地区的优秀传统历史文化和本地特色的民俗文化来打造特色禁毒文化,使边境地区的禁毒文化充分发挥禁毒的价值整合、规范整合与结构整合等功能,使禁毒文化占领中越边境地区社会文化的主阵地。例如,面对当地严峻的吸毒问题,广西边境部分地区一些边民善于结合民族传统文化因素,通过村规等非正式制度文化与当地的社会实际相结合,不断发挥当地乡规民约在约束人们行为规范等方面的作用,积极构建社区禁毒文化,有效抵制了吸毒亚文化的影响,达到了文化戍边的效果。

五、结语

中越边境地区吸毒问题的治理不仅要充分发挥国家相关的禁毒与戒毒机制,从毒品的药理学特性着手解决毒品成瘾问题,而且,还要从形成区域吸毒问题的当地社会实际情境出发,了解和认知当地真实存在的吸毒亚文化,理解吸毒亚文化影响下形成区域吸毒问题的文化机理,这样才能有助于找到吸毒问题的症结所在。正如保罗·E.威利斯所说,“一个个体或群体一旦进入到了毒品的象征世界,仅仅消除毒品将收效甚微,‘头’(head)很快会找到另一种将他自己置于非吸毒者之上的方式,或许让传统社会付出更大的代价”[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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