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元吉的诗歌

摘要：韩元吉作为南宋诗坛的重要成员之一，其诗歌创作成就很高，风格多样。本文试就韩元吉诗歌的豪迈个性、理趣倾向、清雅之风以及沉实之笔四个方面作简单分析，以期窥得韩元吉诗风乃至整个宋诗风貌之一斑。

关键词：韩元吉 豪迈 理趣 清雅 沉实

韩元吉（1118-1187）字无咎，号南涧翁，北宋名臣韩维玄孙，祖籍开封雍邱，南渡后寓居上饶。《宋史》未列其传，仅《宋史翼》（卷十四，列传第一四）有其传记，记述颇为简略。青年时期入尹焞、张九成门下求学，与陆游、朱熹、辛弃疾、陈亮等交谊很深。多次应举落选，绍兴二十八年（1158）才为建安县令，乾道八年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出使金国，贺金主生辰。官至吏部侍郎，颍川郡公。晚年寓居上饶。著有《南涧甲乙稿》七十卷，已佚。清四库馆臣据《永乐大典》辑为二十二卷。

韩元吉的诗歌创作成就斐然，《全宋诗》中收录的诗作有603首，其中拟骚1首，五言古诗79首，七言古诗28首，七言律诗177首，五言律诗115首，五言排律4首，五言绝句12首，六言绝句3首，七言绝句184首。

就题材而言，韩元吉的诗作有：宴饮结社酬唱之作，游赏观景咏物之作，怀乡思亲念友之作，感怀身世飘零、羁旅孤独、仕途不顺之作，向往归隐田园之作，忧心国事时局之作，咏史怀古之作等。内容丰富多彩，全方位地展现了自己的生活和内心世界。其中，尤以题写宴饮聚会、游山玩水，次韵唱和的作品为多。

《宋史翼》评价“政事文章为一代冠冕”[1]，概括了韩元吉为官作文的杰出成就。朱熹说其诗文“有中原之旧，无南方啁哳之音”[2]，陆游评价他的诗文“落笔天成，不事雕饰。如先秦书，气充力足”[3]，指出南涧诗歌清新自然的特色，“统观全集，诗体、文格均有欧、苏之遗，不在南宋诸人之下”[4]，则点明韩元吉的诗风传承于欧、苏二大家。这些都只是把握南涧诗风的一个方面。有人将其诗歌创作归为江西一派，当然从地域、交游可见江西一派的影响或者说是特色，但综观其具体作品，又不全然为江西诗风。总的看来，韩元吉的诗作有四大特色。

一、豪迈个性

宋室南渡以后，诗文创作中的爱国热情高涨，许多作家以激扬的气势和炽热的情感来抒发渴望收复失地的壮志和忧国忧民的悲慨，表现出一种豪放的创作风格。韩元吉的个性耿介敢言、不畏权势，自由洒脱、不受约束，喜好交游。个性使然，加之友人陆游、辛弃疾等的影响，诗作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豪迈之气。这一本色在诗歌中表现为奇特的想象，具有神魔奇幻色彩的意境，纵横奔放的才情。如《远游十首》其一：“我行蓬莱巅，俯首见月窟。谁言沧海深，涉之不濡袜。颓波惊鱼龙，起舞相荡潏。众真为一笑，黄雾生绛阙。独乘风中天，蹙踏波上月。”[5]寥寥几句勾绘出一个神异的世界，幻想自己来到了蓬莱仙境：明月高照，海涛翻滚，鱼龙惊舞，众仙降临……场面阔大。《远游十首》其二则塑造了“东海神人”的形象，“手擎扶桑枝，腾光射乾坤。朱鸟为前驱，火龙驾后轩。祝融不敢瞬，卫以千炎光。”[6]

奇特的想象在《龟峰行》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吾闻灵龟不愿死有用于清庙，但愿曳尾安泥涂。所以漆园吏，坐叹清江使者逢豫且。龟峰之龟定何物，不在泥涂之下，乃在万仞之上高突兀。是耶非耶远莫测，安然不动藏其穴。伊昔帝尧有圣德，此龟无乃负图出。图成授帝埋其骨，犹使琢石志之存仿佛。又疑神禹碑，刊在衡山巅。碑高上与日月并。此犹其趺弃不取，神鬼守卫逾千年。我欲诘其端，此事恍惚无迹，往往皆在太古前。斗中神人被发立，蜿蜒佐之从汝蛰。九阴司存当在此，今汝巢南失其职。又闻巢县事，颇似伊尹生空桑。母妪避水欲徙去，待汝两眼生赤光。遂令万室之邑化作鱼与鳖，汝乃遁走至此藏。上天震威趣汝寿，使汝扶服死且僵。丑形质磔在石笋上，不可以钻，不可以灼，不可以愭妆。奈何犹复不自敛，荒崖断壑反以名字彰。因思之祁锁颈泗水中，帝以巨镇岌峨压其宫。名之以山不以峰，岂有形状与此同。吁嗟此山气象磅礴亦雄伟，奇峰罗列三十二。或如威凤昂其喙，或如俊猫立且戏。石钟孤撑危欲坠，蜃楼矗起见天外。大眺么麽不足记，神旗铁壁非一类。何独取汝之名字，岂汝黠且庸。鼓妖眩怪百里内，使如生存跌宕安可制。我初信汝灵，今复知汝凶。江湖波涛汹涌不一濡汝足，云雾呼吸阴晴变态犹无穷。不知造物安用此，徒以动荡耳目夸儿童。何时巨灵引手掷汝八荒外，举头直见天穹窿。”[7]

《龟峰行》是《南涧甲乙稿》中少见的歌行体诗作。为了抒发由龟峰引发的联想和内心的激荡之情，韩元吉采用歌行体这种极自由，富于变化、灵动的形式，布局曲折，句式散文化，长或十二言，短或四言，长短交错，以抒写龟峰外形所引发的内心激荡之情，造就了放任不羁、奇崛拗峭的气势。首先由以“龟”名峰想到《庄子》中宁愿“曳尾安泥涂”而不肯“死有用于清庙”的形象。龟峰高耸入云，形状奇崛，联想到帝尧时，神龟负图而出，将眼见的外形奇特与神话传说的神奇结合在一起。整首诗一气呵成，气魄宏伟，挥洒自如。此类作品反映出韩元吉洒脱不羁的个性。又如《七夕与孟婿约汤朝美率徐行中游鹤山》，由标题来看为典型的游山赏景之作。诗作前半部分或叙事，或绘景，后半部分写到“高谈剧霏屑，壮气吹长虹。可无樽酒绿，遂使老颊红。醉语或不省，啸歌亦从容”[8]，颇有壮气。这种掩不住的豪壮之气常在他的游赏宴饮之作中透露出来。如《雪中从邢怀正乞酒》“正不妨我啸，凭高事遐观。四海同一云，更觉天地宽”[9]，阴冷萧索的冬景并不能减损作者的豪情。书写其他内容的诗歌中，也同样有这种豪情壮志，如《送汤朝美还金坛》：“人生百年内，万事纷过目。得为蠖步伸，失作蚐颈缩。古来旷达士，一视等蛮触。功名本时命，用舍岂荣辱。”[10]韩元吉将功名得失用舍视作微物，十分豁达。同样的还有《送杜少卿起萃知遂宁府以高名千古重如山为韵七首》其一，“男儿生世间，身名要俱高。苟不得其所，富贵轻鸿毛。”[11]

二、理趣倾向

南宋时期学术思想活跃，是理学发展的高峰，涌现了杨时、胡安国、朱熹、张九成、吕祖谦等众多名家，理学心学派、事功学派相继兴起。韩元吉年轻时受业于尹焞、张九成门下，《南涧甲乙稿》中有不少探讨理学命题的文章。受其学养和当时风气及交游影响，元吉的诗作不少篇章流露出理趣倾向。《远游十首》这组诗，前面八首描绘瑰丽奇诡的场景，展开神奇的想象，而最后两首收束为对人生的思考。其九：“生死一大梦，梦觉谁当分。梦中既不了，虽觉何足云。天光发吾宇，澹然无朝曛。至乐不外假，至贵斯无文。求仙与学佛，举世徒纷纷。”[12]用精练的语言正面阐述自己的体会，生死虽如梦，但对人生真谛的体悟与生俱来，不必假借外物，应该返归自身。其十：“呼吸为阴阳，动静乃天地。犹然一身间，至理无弗备。苍龙驾白虎，昼夜分六气。坎离会精神，否泰本仁义。吾师不吾欺，持以御一世。”[13]进一步探讨该如何返归自身，修身养性。这一类作品直接发表议论，探讨宇宙、自然、人生的哲理，理学色彩浓重。另外一类则是借自然景物隐喻生活哲理，借生活中的事物寄托哲理。《题郑舜举蔗庵》在描绘了蔗庵幽雅的环境，赞美主人高洁的志趣之后，点出“谁云忙里闲，要识动中静”[14]，《列岫亭用范伯升韵》“物华静中见，至理得深造”[15]，《龚敦颐芥隐诗》“默识眼界净，忘忧心地宽”[16]等都属于后一类。

三、清雅之风

《南涧甲乙稿》中清雅风格的作品占的比重较大。韩元吉在创作中常以生活中的小事、小物为内容，捕捉其中的飘逸高雅情趣，抒写敏锐细致的感受。《南剑道中》：“回舟动山影，映日见鱼行。墅远孤烟出，江深白鹭明”[17]，画面中动静、远近交错铺陈，开阔幽雅，静极美极。《山行》：“轻阴能障日，小雨不生尘。度壑时投策，看云一岸巾。”[18]将在微雨中穿行在山林间的惬意感受细致入微地传达出来。元吉经常通过精心选择景物，巧妙搭配意象，运用贴切的对仗来烘托一种清新明净的意境。此类例子在《南涧甲乙稿》中特别多，“芍药倚阶才弄色，酴釄堆架渐吹香。林端好鸟犹相应，叶底残花欲自藏”[19]；“弱柳自随烟际绝，幽花还傍雨边明。嫩蒲碧水人家好，密竹疏松野寺清”[20]；“山阔雨收云点缀，江清日淡柳风流。僧扉缭绕牛鸣地，楼阁参差斗大州。”[21]值得注意的是，韩元吉很少选用浓烈的色彩，选用的多为绿、碧、白之类冷色调，形成一种淡雅的风格。

四、沉实之笔

韩元吉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但都落选，生活窘迫，一直靠为人作幕或担任临民小吏来解决生计问题，辗转各地，备尝艰辛。虽屡次投文以求干谒，结局并不理想。年及不惑才以门荫入仕，选为建安县令，逐渐受到提拔。后来受到排挤非难，请求宫祠，退居南涧，以山水遣兴。外部环境的国仇家恨与身世遭际的沉浮坎坷，反映在韩元吉的诗作中为厚实的情感底蕴，沉稳大气的笔力。

《题十二兄野堂》：“少年行乐记乡关，月渚霞洲一梦间。为爱轩窗临野水，只疑风景是家山。荷香柳影情偏厚，竹色松声意自闲。堪笑主翁持节手，却来垂钓傍苍湾。”[22]客居他乡，因山水仿佛忆起家乡风景。《凌藃台》：“山到西江势却回，倚山楼殿更高台。天容水色望中见，帆影车尘空际来。桑柘棋分千里迥，波涛壁立两峰开。登临拟问兴亡事，白塔亭亭锁翠苔。”[23]登高望远引发兴亡之感，景象阔大高远。《初至上饶寄子云》：“险阻艰难客路赊，东西南北问生涯。秋声瑟缩生梧叶，野景萧疏上菊花。去国已惊身老大，无家空有泪横斜。遥知载酒齐山寺，应忆年时醉月华。”[24]去国离家的孤独与萧瑟的秋景互相映衬。《望灵寿致拜祖茔》：“白马冈前眼渐开，黄龙府外首空回。殷勤父老如相识，只问‘天兵早晚来”[25]和范成大的《州桥》：“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用意一样，写法相似，直接确切地传达“遗老”的爱国之情。《送陆务观福建提仓》：“觥船相对百分空，京口追随似梦中。落纸云烟君似旧，盈巾霜雪我成翁。春来茗叶还争白，腊尽梅梢尽放红。领略溪山须妙语，小迂旌节上凌风。”[26]前四句深情回顾往事，后四句寓情于景，用笔简省，语言真挚。这首诗中浓浓的惜别之情与壮志未酬的重重感慨奠定了厚重的基调。

结语

总之，“语新格健意有余，风骨峭硬中含腴。猛如横阵舞刀槊，清若雅宴调笙手”[27]是韩元吉评价他人作品的诗句，同样可以用来概括元吉自己的诗风。元吉的诗歌或吟咏山川秀姿、野居闲趣，或抒发思亲念友的深情，或挥洒纵横的豪情，或题写对国事民生的忧虑。豪迈个性、理趣倾向、清雅之风、沉实之笔和谐地统一在其诗作中，诚如朱熹说言：“有中原之旧，无南方啁哳之音。”他是中兴诗坛不容忽视的一个作家。可惜由于对南宋诗歌研究的不足，以及元吉兼一代名臣、理学传人、文坛名家于一身，元吉诗文创作的杰出成就一直以来为人们所忽视。可以说，韩元吉的诗歌创作是杨万里等清圆秀朗的诗境的先声。

注释：

[1][清]陆心源：《宋史翼》卷一四《韩元吉传》，台北：文海出版社，1979年版。

[2][宋]朱熹：《朱子文集》，王云五主编，《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

[3][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版。

[4][清]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383页上栏-中栏。

[5]—[24][26][27]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25]《南涧甲乙稿》卷六，《丛书集成初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

（李巧月 长沙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41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