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销员之死》对中国当下的现实意义

2013-04-11 04:13王丽云
关键词:比夫威利推销员

王丽云

(辽宁大学公共基础学院,辽宁 沈阳110036)

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1915-2005),于1949年花了六个星期的时间创作了他所有剧作中成就最高、上演最多、影响最大的作品《推销员之死》,并获得了当年的纽约评论界奖和普利策奖。1983年,米勒来访中国,指导了北京人艺剧院上演这部剧作。剧中主人公罗曼百般纠结的“保险”和“贷款”等,对于80年代的观众来说只是一个极度陌生的词汇,但对于今天的中国人,它们是我们生活中无可规避的现实。因此,这部半个世纪前的作品不仅没有沉寂在历史的尘埃中,反而历久弥新,对今天的中国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一、深切的人文关怀

人类的精神创造和物质创造总是体现着人的尺度和目的,文学创造是一种精神创造,于是,“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成为文学创作的出发点和归宿,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了。古往今来的一切伟大作品也无不是以“人文关怀”为主题。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亦不例外。半个多世纪以来,这部作品多次搬上大银幕,不同国度的众多优秀演员曾从各种角度诠释过自己对作品的不同理解,但有一点是能达成共识的,即作品对个人生命、尊严、价值的关注。

剧作家米勒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平民意识,他关注的对象是现实社会的普通民众。《推销员之死》的主人公威利·洛曼是一个推销员,几十年如一日地驾车在纽约和新英格兰之间奔波。他笃信美国梦的理念,即美国会给每一个吃苦耐劳的公民均等的成功机会。洛曼于是豪情满怀、精神百倍地工作着,相信自己诚实勤奋的劳动能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保障。可是当他年逾花甲,无法集中精力驱车来往于城市之间,向公司申请留在纽约工作时,却被无情地辞退了。一夜之间,整个家庭的支柱坍塌,洛曼的梦碎了。米勒首先向我们展示了威利·洛曼彻底的、多层次的失败。随后,他采取倒叙的手法,结合了心理现实和外在现实,通过穿插威利·洛曼断断续续的回忆,层层剖析了威利·洛曼全面失败的原因:

作为推销员,他错误地认为自己和儿子们高大英俊,西装革履,皮鞋崭亮,就会讨人喜欢,拥有“好人缘”,成功的大门就朝他敞开。他把自己的生活建筑在这样错误的价值观之上,佩服推销界的成功典范大卫·辛格曼。因为大卫无需离开旅馆,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搞定客户,84岁去世时,有无数的买家和同行为他送葬,死得风风光光。威利·洛曼以大卫的模式想象自己的生活,把幻想当作现实,为此常以说大话来自欺欺人。吹牛说大话是威利·洛曼性格中的显著特征。年轻时,他不顾自己推销不受欢迎的事实,对妻子琳达吹牛:“在普罗维亚斯我卖掉五百罗,在波士顿卖掉七百罗”[1]16,但是在琳达算他该拿多少佣金时,他却改口说:“这趟差大概卖掉两百罗!”[1]16。当面对儿子比夫童年的玩伴伯纳德时,不顾儿子34岁仍一事无成的事实,再次吹牛:“比夫在城里,在做一笔很大的买卖。”[1]41当伯纳德问是什么买卖时,他就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他在西部,市面很大。不过他决定在这里安家落户了。买卖很大。我们要去吃晚饭。听说你太太生孩子了?”[2]吹牛暴露了威利·洛曼自卑却又死要面子的本性,但长期的大话吹牛,使他在自己吹出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真的认为自己很重要,很受欢迎,死后会有很多人从各地赶来送葬。他自言自语,对想象中的哥哥说:“这场葬礼准会隆重!有的从缅因州来,有的从马萨诸塞州来,有的从佛蒙特州来,有的从新罕布什尔州来!全都是有外地汽车驾驶执照的老前辈——那小子准会吓得目瞪口呆,本,因为他根本不晓得——我是赫赫有名的,罗得艾兰州,纽约州,新泽西州——我在这些地方都是赫赫有名的。”[1]101可结果却是除了多年的老邻居外,无人到场。

作为父亲,他也是失败得彻底。大儿子比夫中学时曾是很有前途的橄榄球选手,把父亲当作神明一样崇拜。可是从威利·洛曼的回忆中我们逐渐明白了为什么比夫34岁仍在游荡。威利·洛曼不仅姑息儿子的偷窃行为,告诉他只要有好人缘,就不会因偷窃橄榄球而被教练批评,而且为了向哥哥证明儿子们是真正的男子汉,让他们到隔壁工地偷木材。更可怕的是,比夫撞见了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当发现自己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有弱点的小人物时,比夫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开始自暴自弃,放任自流。二儿子哈比则是父亲的翻版,一个吹牛成性的大话王。

作为丈夫,威利·洛曼同样不成功。他不仅没能让妻子衣食无忧,而且背叛了妻子,把答应了妻子的丝袜给了情妇。丝袜在剧中反复出现,每次看到妻子补丝袜,威利·洛曼就很苦恼。丝袜象征着威利·洛曼对妻子的背叛。

《推销员之死》能够经久不衰,吸引一代又一代研究人员和普通读者,靠的不仅仅是对“美国梦”的批判,或向世人揭示社会对人的压制摧残,更多的是凭借对一个中产阶级小人物的真实再现,在一代又一代的读者中激起了强烈的共鸣。而且这一共鸣,不是属于理性判断所产生的共鸣,而是触碰到了接受者期待视野中相似的情感体验和思想而产生的共鸣。洛曼对成功的渴望,对后代的期许,对家庭的责任,是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现实,是每一个普通人的心里历程。洛曼的挣扎于是变成了我们每个人的挣扎,他的失败才能这样强烈地撞击我们的心灵。作品“以人为本”,以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为原型,“以少总多,万取一收”(司空图语)[2],塑造了威利·洛曼这样一个典型的艺术形象,体现了米勒悲天悯人的人文主义情怀。

二、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

典型形象威利·洛曼的塑造不是凭空产生的,是立足于特定的社会时代背景的。形象的展开是以特定的社会客观现实生活为轴心,因此人物生动、饱满、立体,具有丰富的现实主义内涵和超强的渗透力,比其他任何的认识方式和反应社会的的精神产品,都能让人更深刻地认识那一个特定的年代。

从作品的细节描写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个特定的时代就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美国社会。战争虽然是人类的浩劫,但却给美国的经济发展提供了机遇。一战期间,美国利用其“中立”地位,充当交战双方的兵工厂,生产军需物资,迅速扩大军工生产和重工生产。美国垄断资产阶级把大量的资金投入到工业部门的科学研究中。一战后,美国利用雄厚资金和新技术更新生产设备、扩大生产规模。一战后的美国出现了对知识和技术的狂热崇拜,大批从战场归来的的青年走进大学校门。上大学成为了那一代人的梦想和正确成功途径。

剧中的年青一代人物命运的对比,说明的就是那个时代的社会思想意识。当伯纳德警告威利·洛曼,比夫如果不复习功课,数学就会不及格,就无法毕业上大学时,威利·洛曼竟然嗤之以鼻,父子俩一起嘲笑伯纳德人缘不好。接着,威利·洛曼向儿子灌输自己的人生哲学:“伯纳德在学校里念书可能成绩最好,你明白吗,不过他进商界的话,你可以胜过他五倍,你明白吗。你们哥儿俩总算都长得像美男子一般,这点我就要谢天谢地啦。因为在商界露脸的人,引人注目的人,总是拔尖的。要有人缘,你就终身不愁。拿我打比方吧。我从来也用不着排队求见买主。威利·洛曼来了!只要他们知道这点就行了,我就通行无阻了。”[1]175后来的生活现实证明这一哲学非常可笑。伯纳德由于刻苦学习成了一名出色的律师,并且“要上最高法院辩论案子去了”。而威利和他的儿子们,尽管他们很有“人缘”,却都不成功。伯纳德与比夫这一对典型人物的存在,不仅向我们揭示了威利·洛曼人生哲学的错误,更从现实主义的角度向我们再现了一战后的美国社会意识状况。

美国人民在一战以后的生存状况,则是通过对威利·洛曼家周遭环境的今昔对比揭示的。一战期间,美国国内建筑业几近停滞。战后,建筑工业发展迅速,与汽车、电气工业并称为美国经济的三大支柱,产值从1919年的120亿美元增长到1928年的近175亿美元。建筑工业迅猛发展,攻城略地。这一点清楚地体现在威利·洛曼的抱怨中:“街上到处挤满汽车。邻近一带连口新鲜空气都吸不到。草也不再长啦,后院里连胡萝卜都种不活啦。可惜没有一条反对造公寓房子的法律。还记得外面那两棵好看的榆树吗?那时节我和比夫还在两棵树间挂上吊床来着。”“可惜没把砍倒那些树的营造商抓起来。他们在邻近一带大砍大杀。我越来越想念那些岁月啦,林达。现在当令的是紫丁香和紫藤。接下来牡丹也要开啦,还有水仙花。这屋里有多香啊!”

当时的另一个现象是人们大量地贷款购买生活消费品。一战以后,美国在夺取新的海外市场的同时,也注重扩大国内市场。在20年代,垄断资产阶级挖空心思,用五花八门的广告宣传和赊购的办法来刺激汽车、住房及大件日用生活必需品的消费。可是贷款、保险等新鲜事物却没给人们带来期望中的幸福。威利·洛曼家里的一切都是贷款购买的,房子、汽车、冰箱,甚至风扇和吸尘器需要分期付款。威利·洛曼一生都在为了每一期的贷款奔忙,但是贷款还未还清,这些东西就已经坏掉了。这一细节,是每一个一战后的中产阶级都经历的生活真实。

米勒从现实生活实际出发,从现实社会生活中汲取创作材料,反映客观存在。正是因为这严格的现实主义精神,作品才激起了一代又一代读者研究人员的审美兴趣。后来人从作品中窥见了那个特定时代的思想意识形态、人们生存状况和社会环境的变迁。作品的艺术价值、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在一次次的阅读中得以实现了。

三、推销员对于当下国人的现实意义

高尔基曾说过,文学即是人学[3]。“人文关怀”是古今中外优秀作品的永恒主题。唯一的区别是,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作家会把它置于不同的历史维度和现实生活中。这样,人文与历史理性的交汇就建立在对现实生活实际不同侧面的关照上。剧作家阿瑟·米勒从自己生活的一战后现实生活实际取材,着眼于普通中产阶级的欲望、情感和生存状况,揭露历史进程中的丑恶黑暗面。“拜金主义”和“拜物主义”是阿瑟·米勒着力揭露批判的社会黑暗面之一。他花了大量的笔墨描述了威利·洛曼的老板新买的录音机,价值一百零五元。可是当威利·洛曼要一个40元薪金的纽约岗位时,老板不顾威利·洛曼为公司效力三十四年的事实,无情地辞退了他。剧中的一句评论道出了阿瑟·米勒的心声:“吃完了橘子,扔掉皮!”

《推销员之死》中人物共性的一面就是对“成功”的强烈渴望。尽管成功的内涵和成功的途径会因时代和社会等客观条件的差异,而有很大的不同。但渴望“成功”是不同历史维度和现实文化背景下,人们的共同追求。成功的欲望其实就是人的生存欲望。阿瑟·米勒的作品关注了人的这种强烈的生存欲望,实现了文学真善美价值体系中“善”的追求。同时,作品在肯定历史进程的前提下,批判其黑暗面,表现出清醒的历史理性,实现了对“真”的追求。真与善,即人文关怀与历史理性在一战后的美国现实这一大舞台上得以交汇,这样,《推销员之死》也就永远地伫立在人类文学长廊上了。

“推销员”生活的时代和文化背景离今天已经很遥远了,可是为什么现在读起来一点都不陌生,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这是因为我们当下的生活就如同“推销员”生活时代的翻版。《推销员之死》于1983年在北京人艺剧院上演的时候,恐怕台下的观众没有几个能理解什么是贷款。因为对于习惯了房屋分配制度的中国人来说,房屋是否属于可私人购买的商品这一问题,仍然处于理论论证阶段,贷款买房还只是一个新鲜的外来词汇。但是对于当下的中国人来说,这个词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在2006年,“房奴”一词成了中国的流行词语。现在的我们比30年前的读者更能理解威利·洛曼的痛苦。如今大多年轻人都在通过按揭买房,为买房而承担的月供支出常常会超过个人收入的50%。由于还贷压力太大,有很多人不得不超负荷工作。由此引起的一连串负面效应正在逐步显现,我们正在品尝威利·洛曼吞噬过的苦果。贷款可购买的商品范围正在扩大,从汽车到彩电冰箱,一应俱全。占有这些生活奢侈品的喜悦和所要付出的代价,威利·洛曼都曾体验过了,可发生在威利·洛曼身上的事是不是能让渐趋疯狂的国人清醒呢?

威利·洛曼生活的时代现实背景和历史维度与当下国人的生存环境虽然迥异,但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挣扎却如出一辙。当下的中国除了出身豪门,钟鸣鼎食的少数人以外,绝大多数都是如威利·洛曼一样的小人物。所以我们也如威利·洛曼一样对“成功”有着强烈的梦想。如果我们能平定内心的浮躁,潜心研读这部多年前的作品,也许能多多少少地避免一些悲剧。

[1]ArthurMiller.推销员之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2]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392.

[3]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教出版社,2004:171.

猜你喜欢
比夫威利推销员
WILLY THE DREAMER梦想家威利
威 威利 温基
替比夫定、替诺福韦酯和富马酸丙酚替诺福韦对肾功能影响的研究进展
梦想家威利
威力和他的自行车
推销妙招
妊娠早、中期应用替比夫定可以完全阻断HBV母婴传播
推销电话
推销员星星狐
最强的推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