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作品中疾病的隐喻

2015-01-28 07:21鉴雅婧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266000
名作欣赏 2015年32期
关键词:高尔桑塔格苏珊

⊙鉴雅婧[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266000]

卡夫卡作品中疾病的隐喻

⊙鉴雅婧[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266000]

苏珊·桑塔格曾言:“疾病是生命的阴暗面,更是一种麻烦的公民身份。每个降临世间的人都拥有双重公民身份,其中一个属于健康王国,另一个则属于疾病王国。”即何谓疾病的隐喻:就是疾病之外包含着某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社会重压。疾病属于生理意义,而隐喻属于社会层面,没有人能逃得过疾病的侵袭。疾病的存在,已经远远超越了生理层面的具象意义,成为心理、文化,甚至历史形成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因素。①疾病也已成为20世纪现代文学的重要主题之一。对于一个作家而言,疾病不仅直接影响其生活方式、身心健康,甚至还会深入渗透到其思维方式和写作实践中;当作家笔下的疾病成为一种隐喻,它就具有更多的象征意义。

疾病的隐喻弗朗茨·卡夫卡苏珊·桑塔格

一、卡夫卡的疾病

弗朗茨·卡夫卡作为蜚声世界文坛的20世纪奥地利著名作家,其短促的一生始终与疾病紧密相连,作家曾罹患头痛、胃病、便秘、神经衰弱等疾病,其中最严重的当属肺病。1917年,他因患上肺结核而咯血不止,经过多位医生诊治后仍久治不愈,于1924年病逝,年仅四十一岁。如果没有疾病的侵袭,卡夫卡是否还是卡夫卡?如果他的疾病得以治愈,其创作是否还会如此阴郁、怪诞?疾病与卡夫卡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并对当今文坛有何启示,这是一个难解之谜。

卡夫卡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忧郁症患者,作为作家,他把写作作为在病中祈祷的方式,并在常年与疾病斡旋的过程中,形成了他对疾病的别样认识:他曾在那条食物通道中找到了自己的问题,并定义为“胃和嘴交流的破裂”,即犹太式的溃疡;而伴随着这种溃疡发作起来的就是令他难以忍受的失眠、头痛、风湿性背痛、呼吸暂停以及为他略微变形的脚趾而引发的恐慌。对于自身的疾病,他认为:“疾病一再向我预示了我的柔弱,充分显示了生的奇迹……疾病原是一种恩惠……它给我们提供了经受考验的可能性。”如果说生是对死亡的逃遁,那么疾病的意义就在于警示人们面对死亡的真实性。在1916年6月2日的日记中,卡夫卡写到自己“头疼、失眠、绝望,头发也花白了,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老鼠。”1920年在写给密伦娜的信中说:“我患的是心理疾病,肺部疾病不过是我心理疾病的蔓延而已。”心理的忧郁和痛苦过于严重,于是需要肉体出面分担,当肺自告奋勇与大脑谈判,疾病便顺理成章。肺部出血其实是卡夫卡心理伤口无法结痂的表现,病人们在这种艺术家的病中自我沉湎、自我消弭,借由疾病的恩惠,在创作中表现隐喻。虽然他对疾病的思考和讨论还不够科学、专业,但是其独特的体会和看法,最终都透过他的创作切实地表现出来。②

二、卡夫卡创作中的疾病

卡夫卡在病中的创作表现着对疾病的特殊理解。他在谈及波德莱尔时曾说过:“创作是疾病,但是退掉热度,人还不能康复。相反,烈火能净化灵魂,照亮道路。”在他看来,写作就是一种纠缠作者一生的疾病,并且具有感染力和扩散性。虽然在卡夫卡的小说中,并没有直接写到疾病,但几乎每部作品中都有对病态人物、心理的描写,透过这些病态的描写,我们也可大致窥测一二。③

《变形记》中,卡夫卡刻画了一只异化的甲虫——格里高尔,这种异化算不算是一种疾病?因为在其他人看来,格里高尔就是病了。当第一天早晨家人发现格里高尔没有起床,就认为他一定是得了重病,而且格里高尔自己也很奇怪,“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患上这种病?”“声音的变化也似是一种重感冒和一种推销员职业病的前兆。”④

当卡夫卡把这种不为别人理解的异化看作是疾病时,或许可以得到周围朋友的片刻理解,但这种理解仿佛更似卡夫卡罹患肺结核后,被下了死亡审判书的境遇:人们忙着躲避“异化”的人群,宁愿让他们蜗居饿死,也不愿为他们寻找治疗方法;在每一次遇见“异化”人群时,不是态度冷淡就是恶语相向,甚至不惜拳脚相加。如果说这种“异化”也算一种疾病的话,那在疾病本身和人们为疾病背后附加的隐喻上,是否也存在“过度阐释”的维度?

《乡村医生》中就直接描写了暴风雪夜外科医生和病人,当“我”乘马车来到病人家中,见到年轻的病人“一双失神的眼睛,他搂住我的脖子轻声说:‘让我死吧,医生。’”“我”起初并没有发现病人的病因,认为这只是因为母亲给他多喝了咖啡而造成的血液循环问题;直到后来,两匹马同时嘶鸣,“我”终于发现这个孩子的病情,心想:可怜的小伙子,你已无可救药,我找到了你硕大的伤口,你身上这朵鲜花送你走向死亡。

即使当医生检查完后束手无策时,他还是对年轻人说:

“小伙子,你的错误就在于,你失去了希望。我巡视过很多病房,告诉你,你的伤口并没有那么严重……”“真的是这样吗?还是你趁我在发烧蒙我呢?”“真是这样,要相信医生的职业道德。”他听了我的话,慢慢平静了下来。现在,该考虑如何脱身了……

此时医生看到病人病情后的逃避、欺瞒态度,与卡夫卡三十四岁罹患肺病,被“他者”对待的态度有异曲同工之妙。尽管疾病的神秘化方式被置于新的期待背景上,但疾病(曾经是结核病,现在是癌症)本身唤起的是一种全然古老的恐惧,即使事实上不具备传染性,也会被认为在道德上具有传染性。⑤很显然,在我们身边,以隐喻的方式阐释疾病,使之成为人们对疾病的恐惧和联想所塑造的隐喻,都在遮蔽疾病原本的面目。

最终,卡夫卡的结核病蔓延到喉咙,使他不能吞咽,最后他基本是饿死的,他死前体重不足100磅,是真正的骨瘦如柴。而且他最终也是在这种不吃不喝的状态下阅读并校订此短篇,自己的命运不幸也被这部短篇言中。就像在没有人真正在意他在垂死挣扎之际,他高高撅起嘴唇,直对着主管的耳朵所说的话:

“因为我找不到喜欢的东西吃。相信我,如果我能够找到,我绝对不会去表演,一定会随心所欲地大吃大喝,就像你们大家一样。”那是他最后几句话,但是眼里仍旧透露出坚定的信念,如果算不上是骄傲,那也算是一种决心:我还要继续饥饿下去。

疾病确实与卡夫卡创作关系密切,不仅使得作者感情纤细、多愁善感,更使得作品人物阴郁、怪诞,不断浮现出作者的影子。饥饿艺术家在世人的不解、厌弃中自我了结了生命;卡夫卡是否最终也是在世人对他疾病的过度隐喻与偏见中,自我沉湎,放弃抵抗,而走向生命的尽头?以至于即使在想象中,有先帝遗诏可以在临终前的病榻给予可怜的臣子以拯救,但是“没有人能穿越这座城市,哪怕是带着先帝遗诏的人也无能为力。但是每当夜幕来临,你仍会坐在窗前梦想着拿到圣旨的来临。”

三、“反对阐释”的批评向度

卡夫卡作为一位罹患肺结核的作家,这种病似乎使得卡夫卡一生变得光亮、有色彩。因为,从隐喻的角度看,肺病是一种灵魂的病,其隐喻非常丰富。既带来“精神麻痹”,又带来更高尚情感的充盈;既是一种描绘感官享受、张扬情欲的方式,又是一种压抑、宣泄升华的方式。尤其是,它肯定了下列做法的重要性,即仪式上更敏感、心理上更复杂。健康反倒变得平庸,甚至粗俗了。⑥因此,从此向度上,似乎是疾病使得卡夫卡习得了阴郁、怪诞的美学表达,疾病在摧残作家的同时,也在创造作家独特的成就,生理上的病痛成就了作家心理上的成就与辉煌。⑦

卡夫卡在对疾病进行隐喻时,还提供给我们一种看待疾病的方式,即把那些特别可怕的疾病看作是外来“他者”,把错误归结于患者,不管患者本人是否也是疾病的牺牲品。那些本身在事实上不具备传染性的疾病,也会因道德上的传染性而引发集体性恐慌。生活在此环境中的卡夫卡,在得到因肺病更加敏感的神经与触觉的同时,也更遭遇着世人“恐慌”的孤立与不解。就像在《变形记》中,家人与朋友宁愿让格里高尔饿死在房间,也不愿再张望他一眼。格里高尔被家人当作怪物赶回自己的“洞穴”并不惜拳脚相加,而不顾他是否也是“异化”的牺牲品。这是否也暗含着卡夫卡患病期间疾病被过度隐喻造成的相同境遇?

因此,正如苏珊·桑塔格宣称的“反对阐释”,阐释总是在“文本清晰明了的原意与(后来的)读者的要求之间预先假定了某种不一致,而阐释试图去解决这种不一致。”而为了解决这种不一致,“阐释者并没有真正涂掉或者重写文本,而是在改动它。”⑧于是真相与原意就在各种阐释的进程中日渐消弭。不论是对卡夫卡这样的西方作家,还是在中国传统中,人们对既定的偏见仍然在各种谣言舆论作用下,带有诸多隐喻色彩,对多种疾病进行“妖魔化”的阐释。似乎“非典”时期的一瓶消毒液就代表着救命良药,乙肝就等同于不卫生、危险等,而且对疾病的隐喻更多的是以“谣言”的方式传播于人民大众中。桑塔格从文本的研究中阐释隐喻的危害,不仅仅是对卡夫卡这样的作家,以及其笔下的人物,而且对文学的崭新研究方法与人文关怀等都具有深远的启发性和基础性意义。

①张淑芳:《反对阐释:重返隐喻背后的真实——解读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长沙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②③曾艳兵:《一个情感伤口的象征——卡夫卡与疾病》,《外国文学》2010年第6期。

④卡夫卡:《变形记》,王宏、王翠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6月版。本文《变形记》引文均出自版本,不再一一另注。

⑤⑥⑦⑧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程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90页,第8页,第8页,第7页。

作者:鉴雅婧,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2013级研究生。

编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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