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京宦生涯的乡土情结

2015-08-15 00:50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同乡乡情湖湘

齐 琳

(哈尔滨师范大学 社会与历史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150025)

乡土情结是一种源自内心对本土本乡一种文化认同,这种文化认同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是一种欲语泪先流的真情,是一种纠缠于心的对故土家园的深深眷恋。乡土情结,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高居庙堂”的官员,都是一种无法脱离的情愫。晚清重臣曾国藩,一生中在京为官12 年(1840—1852),客居异乡的他在为人处世中总是渗透着一股浓浓乡情,这种乡情依托于对同乡的关注和对家乡的眷顾。乡土情结对曾国藩交友和事业成就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一 京官生活中的乡土情结

乡土情结是源自共同文化背景的团体情怀,是凝结于内心的情思,链接了异乡中同乡士子的心,这是思想共鸣和心理认同。同乡间思想共鸣与心理认同表现在外在形式上,更多的是客居他乡的同乡人之间的照顾与关注以及对家乡亲族生活富足和社会稳定繁荣的殷切期盼。生于传统文化土壤,受传统文化培育的曾国藩,将乡土情结这种源自最朴实的传统继承与发扬到了极致,特别是在京为官时期,他对在京同乡的生活、科举仕途关注与对家乡亲族和社会状况的惦念深深地烙上了乡土情结的烙印。

第一,关注同乡生活,必要时给予帮助,这是乡土情结的外在表现与流露。在家书中曾国藩经常用“同乡各京官宅皆如故”或“同乡各官如常”等语言向家人传递同乡在京为官者情况。对同乡的身体状况、经济状况、婚姻嫁娶等,曾国藩在家书中时时向家人述及。

首先,对同乡的身体状况刻给予着来自乡情的关心。在道光二十一年家书中,曾国藩对同乡梅霖生病情一直进行着关注,四月十七日,在家书中写道”梅霖生同年因去岁咳嗽未愈,日内颇患咯血”[1]3,五月十八日再次写道“梅霖生病势沉重,深为可虑”[1]5,六月初七日家书中写道“同乡梅霖生病于五月中旬日日加重……二十五日子时仙逝……梅霖生身后一切事宜,系陈岱云、黎月乔与孙三人料理”[1]6。从梅霖生生病伊始一直到最后作古,曾国藩一直担忧梅霖生的身体状况,并在梅霖生作古后为其张罗一切身后事宜,这是一种源于乡情的互助,更是一份不能冷眼旁观的责任。此外,曾国藩对同乡邓铁松的照顾更是入微,曾国藩在家书中多次提到对同乡邓铁松的照顾。道光二十五年三月初五日家书中曾国藩写道“邓铁松因病不能进场。渠吐血是老病,或者可保无虞”[1]107,五月二十九日家书中再次写道“同乡邓铁松在京患吐血病,甚为危症,大约不可挽回。同乡有危急事,多有就男商量者,男效祖大人之法,银钱则量力佽助,办事则竭力经营”[1]114,此后在六月十九日家书中写道“同县邓铁松之病略好,男拟帮钱送他回家,但不知能至家否?”[1]115,又在七月初一日家书中写道“邓铁松病势日危,恐不复能回南。屡劝之勿服药,渠皆不听,今之病,皆药误之也。”[1]116七月三十日的家书中曾国藩写道“邓铁松病势不轻,于八月初五日起行回南。此人利心甚炽。余去年送大钱十千,今又送盘费十两,渠尚怏怏有觖望”[1]119,最后在九月十七日家书中写道“湘乡邓铁松孝廉于八月初五出京,竟于十一日卒于献县道中”[1]121。曾国藩对同乡邓铁松的病情在家书中多次向家人述及并在邓铁松处于危难时伸出援助之手,其间虽有邓铁松的觖望,但是曾国藩并没有因此而生厌,这其中定有出于乡情的大度。

其次,曾国藩将同乡的经济状况以及婚姻嫁娶等作为关注同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乡情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乡情,乡情是连接每个客居异乡的同乡人的情感纽带。生活需要有经济来源为重要支撑,缺乏了经济基础一切亦就变得艰难。曾国藩在京为官期间,生活也是较为窘迫,在家书中向家人述及他在京的经济状况时,说道“孙此刻在京光景渐窘。然当京官者,大半皆东扯西支,从无充裕之时,亦从无冻饿之时”[1]8。在道光二十四年七月二十日家书中,曾国藩写到“惟陈岱云光景最苦”[1]90。此外,曾国藩在家书中还说道“李碧峰完娶之后,光景奇窘。同乡各家大半拮据。子佩开吊,不足京蚨千串”。咸丰二年七月曾国藩出京赴江西考差,到达安徽小池驿接到其母江氏去世的讣闻,曾国藩在写信料理京中事务时写道“他人欠我账目,算来亦将近千金。……此外凡有借我钱者,皆光景甚窘之人。此时我虽窘迫,亦不必向人索取。如袁亲家、黎樾翁、汤世兄、周荇农、邹云阶,此时甚皆不宽裕”[1]237,曾国藩对同乡的经济状况关注甚微,即使在自己生活较为窘困的情况下,考虑到同乡的生活经济状况毅然放弃催讨,这其中必有乡情乡谊的纠结。身在异乡,同乡间联络情感的方式不仅仅包括互相间在生活上的帮助,也包括以姻亲的方式连接同乡间深厚的乡情。在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家书中,曾国藩写到“同乡汤海秋与杜兰溪,子女已过门而废婚,系汤家女儿及父母并不是”[1]33。此外,在道光二十八年家书中,曾国藩也写到“郭雨三之大女许配黄茀卿之次子,系予作伐柯人,亦因其次女欲许余次子故,并将大女嫁湖南”[1]169。曾国藩在京为官期间,从融于心的乡土情结出发,再加上同乡友谊,乡情与友情让曾国藩对同乡生活关注细致入微,对同乡苦楚竭尽全力去排解。

第二,曾国藩在京为官期间,帮助同乡谋职及提供寓所亦是乡土情结的表现。从湖南到北京,相距三千余里,奔波月余,同乡来到北京,一路舟车劳顿,备尝辛苦,在京为官的曾国藩总是尽最大的能力为同乡提供寓所。同乡在京生活无着时,曾国藩又尽自己的能力为其谋得糊口生活的职位。为同乡提供寓所,为同乡谋得职位,在这过程中体现了曾国藩浓厚的乡情,也在这个过程中与同乡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首先,为同乡提供寓所。在京为官的曾国藩给进京的同乡安排寓所是乡情的感染,也是友情的纠缠。道光二十四年《禀父母》中,曾国藩写到“冯树堂于正月十六来男寓住”,“郭筠仙进京,亦在男处住,现尚未到”[1]70。冯树堂与郭筠仙既是曾国藩的同乡,也是其挚友。道光二十四年《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中,曾国藩写到“朱啸山亦于是日到,现与家心斋同居。系兄代伊觅得房子,距余寓甚近,不过一箭远耳。郭筠仙现尚未到,余已为赁本胡同关帝庙房,使渠在庙中住,在余家火食”[1]72,此后在《致澄弟沅弟季弟》中,曾国藩再次写道“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日到京。筠仙与其叔及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翊臣即住我家。树堂亦在我家入场”[1]145。此外李碧峰、李竹屋、曹西垣等都曾在曾国藩宅中寓住,曾国藩为进京的同乡解决下榻之处,照顾他们的生活,这其中必有源自乡情的原因。

其次,解决同乡生活困窘,为其谋得职位。在家书中,曾国藩多次提及为同乡李碧峰谋职之事。道光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家书中曾国藩写道“同乡李碧峰在京,孙怜其穷苦无依,接在宅内居住,新年可代伊找馆也”[1]17,又在道光二十二年正月初七日家书中,曾国藩写道“同县李碧峰苦不堪言。男代为张罗,已觅得馆,每月学俸银三两。在男处将住三个月,所费无几,而彼则感激难名。馆地现尚未定,大约可成。”[1]20,后又在二月二十四日家书中写道“李碧峰在寓住三月,现已找得馆地,在唐同年家教书,每月俸金二两,月费一千。”[1]22曾国藩为同乡李碧峰谋职,是出于乡情中那份剪不断的情丝,乡情难以割舍,乡亲难以熟视无睹。此外为同乡冯树堂、李竹屋举荐,谋得职位,“冯树堂就易念园馆,系予所荐,以书启兼教读,每年得百六十金。李竹屋出京后,……陆立夫先生亦荐乾俸馆与他。渠甚感激我”[1]149。在为同乡谋职力所不能及时,曾国藩对同乡亦有一份愧疚,“考教习,余为总裁,而同乡寒士如蔡贞斋等皆不得取,余实抱愧”[1]149。深深扎根于内心的乡土情结,让曾国藩热于解决同乡生计生活困难,也让曾国藩在同乡中树立了威望。

第三,关注同乡科举仕途。关注同乡的科举仕途是传统文化影响下形成的一种普遍存在的地域政治观念,明清时期“由于政治相对承平,因科举制度和官吏易籍就任制度而激发起来的地域政治观念首先便在官员荟萃的京师发育成长起来”[2]。曾国藩在进京赴考时曾居住于长沙会馆,在京为官后主持长沙会馆的日常工作,在这个同乡汇聚之地,曾国藩不仅树立了威望,而且也使他愈发关注同乡的生活,特别是同乡的科举仕途。曾国藩关注同乡科举仕途是源于乡情的自觉。

首先,将同乡的科举仕途与日常生活连接起来。传统社会观念是“学而优则仕”,对科举的追逐是传统文人的一生目标。科举不仅关乎着参加科举考试的文人、家庭的地位,其背后还深刻地影响着家族,甚至是一个地域的荣誉。正是在这种传统地域荣辱观念下,曾国藩时刻关注着同乡的科举考试状况。在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家书中,曾国藩写道“今年新进士龙翰臣得状元,系前任湘乡知县见田年伯之世兄,同乡六人,得四庶常、两知县”[1]5。道光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家书中,曾国藩写道“今年湖南萧史楼得状元,可谓极盛。八进士皆在长沙府”[1]111。随后,在家书中又写道“今年新进士善书者甚多,而湖南尤盛。萧史楼既得状元,而周荇农去岁中南元,孙芝房又取朝元,可谓极盛。现在同乡诸人讲求词章之学者固多,讲求性理之学者亦不少,将来省运必大盛”[1]112。在京为官的曾国藩在日常生活中时刻关注着同乡的科举仕途,这是对家乡昌盛的殷切期盼。

其次,关注同乡京官的调离升迁。在曾国藩家书中多次用“同乡京官并皆如常”等语向家人传递同乡在京为官者的情况。曾国藩以同乡在京为官者盛为傲,亦因同乡京官者少而时常感叹,这其中必有源自乡土情结的原因。道光二十一年《禀父母》中,曾国藩写道“许吉斋师放甘肃知府。……同乡京官现仅十余人”[1]16。道光二十三年《禀父母》中,曾国藩再次写道“同乡唐诗甫选陕西靖边县,于四月二十一日出京。王翰城选山西冀宁州知府,于五月底可出京。馀俱如故。”[1]63曾国藩将同乡京官调离升迁信息时刻向家人通报,其中有的原因是主持长沙会馆,对同乡京官的情况能够及时获得,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激发了曾国藩浓厚的乡土情结。道光二十四年《禀祖父母》中,曾国藩写道“现在京官甚少,仅二十二人。昨十月二十五日谢恩赴宫门叩头者,仅到三人,尤非盛时气象”[1]98,同乡京官较少,曾国藩因此而感到一种家乡颓落的失落感。在道光二十五年《禀父母》中,曾国藩再次向家人述及同乡京官者的情况,“李双圃先生由贵州藩台进京,奉旨以三品京堂候补。虽在渠为左迁,而湖南多一京官,亦自可喜”[1]116,出于乡情与传统地域观念下的团体意识,曾国藩为同乡京官者的增多而感到愉悦,在道光二十六年《禀父母》中,再次印证了曾国藩为同乡的升迁而庆幸,“二十四日,陈岱云放江西吉安府知府。岱云年仅三十二岁,而以翰林出为太守,亦近来所仅见者”[1]127。在京为官时期的曾国藩对同乡进京参加科举考试和同乡京官升调离迁总是给予来自乡情的关注,这是传统社会格局中的团体意识,是乡土情结的外在流露,是对家乡繁荣的一种期盼。

第四,在京为官的曾国藩时刻记挂着家乡,惦记着家乡父老。远离家乡,总会时然有着对家园故土的深深眷恋,在京为官的曾国藩也不例外,虽身在京城,但对家乡的戚族父老、社会安定总是急于去了解,这必然也折射出了曾国藩乡土情结的浓厚所在。

在道光二十四年《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中,曾国藩向诸弟询问戚族的光景,“诸弟以后写信,于此等小事及近处族戚家光景,务必一一详载”[1]103,此后曾国藩又向诸弟询问家乡状况,“又余所欲问家乡之事甚多,兹另开一单,烦弟逐条对是祷”[1]113。曾国藩在道光二十一年《禀父》中,对家乡官员的劣迹进行了申饬,“严丽生在湘乡不理公事,簠簋不饬,声名狼藉。如有真实劣迹,或有上案,不放抄录付京,因有御史在男处查访也;但须机密”[1]11。接济亲戚族里是同宗同族,是乡情的内敛。曾国藩在家书中多次提及向亲戚族里馈赠钱银,曾国藩将“所寄银两,以四百为馈赠族戚之用”,并说“盖戚族中有断不可不一援手之人,而其余则牵连而及”[1]76,对于馈赠戚族的银两,曾国藩虽身在京城,但仍进行着关心,曾国藩在《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中询问此事,“去年所寄银两,余有分馈亲族之意。厥后屡次信问,总未详明示悉。顷奉父亲示谕,云皆已周到,酌量减半。然以余所闻,亦有过于半者,亦有不及一半者。下次信来,务求九弟开一单告我为幸”[1]106-107。赈济乡亲父老,则是乡情的延伸。咸丰元年四月《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中,曾国藩提出了他对乡里的赈济方法与思想,“乡里凶年赈助之说,予曾与澄弟言之。若逢荒歉之年,为我办二十石谷,专周济本境数庙贫乏之人。”,“欲取社仓之法而私行之我境。”[1]209,曾国藩对社仓之法充满着期望,“将此事与一二年内办成,实吾乡莫大之福也”[1]210。咸丰元年,太平天国运动在广西兴起,此时与广西相邻的湖南纵然成为天平天国运动的前进之地,咸丰元年《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中,曾国藩对天平天国运动担忧,“盖恐粤西匪徒穷窜,一入湖南境内,而楚之会匪因而窃发也”[1]219。随后,曾国藩再次谈及天平天国运动,“现在粤西未靖,万一吾楚盗贼有乘间窃发者,得此好官粗定章程,以后吾邑各乡自为团练,虽各县盗贼四起,而吾邑自可安然无恙,如秦之桃花源,岂不安乐?”[1]226,曾国藩以其浓厚的乡情关注着家乡社会安宁,并出谋划策,从中可见其对家乡社会繁荣安稳的深情期待。

曾国藩在京为官时期,在为人处事中渗透着浓厚的乡土情结,无论是在京照顾同乡的生活,关注同乡的科举仕途,还是遥挂记念远隔千里的家乡,都深刻地折射着其期盼家乡稳定繁荣的心愿。曾国藩的乡土情结是传统文化和家庭教育熏陶的融合。

二 植根于传统的乡土情结

乡土情结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受传统小农经济影响。乡土情结使生于乡土的人们染上了表现于共同地域、共同心理、共同语言、共同风俗等地理与文化特征的乡土气息。曾国藩的乡土情结凝结有传统文化背景,也不能忽视家庭熏陶。

首先,曾国藩的乡土情结与传统文化背景。传统中国是以土地为根本的农业社会,逐渐形成了独立性较强自给自足小农经济体制。但是,生活在小农经济体制下的人们也不可能摆脱其他社会群体独立生活,所以不可避免存在团体协作成分,团体间因为需要产生联系,因为联系进一步发展为乡人,再从单纯的乡人演变为乡亲,这是一种超越一般团体协作的情感交流,这种乡亲的范围也会随着地域范围的扩大呈现出不断扩大之势。

曾国藩祖上世代为农,土地收入是生活全部经济来源。曾氏家族在曾国藩祖父曾玉屏的兢兢业业下开始复兴,曾玉屏曾是乡间纨绔子弟,“年三十五,始讲求农事”,他生活在高嵋山下,“垄峻如梯田小如瓦”,“然后耕夫易于从事”[1]283。曾玉屏经常教导“宽一(曾国藩)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1]1264,曾玉屏在乡间为曾氏家族树立了以农耕为首的治家原则。传统农耕文化主体地位促使曾国藩对乡土的思念,这种思念表现在行为上就是客居异乡的他对同乡的热情相待。农耕文化影响下的社会,人们对于土地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源于世世代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前人在土地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辛勤,更源于我们的生活依附于土地之上。

以儒家文化为中心的传统文化孕育出的道德观念注重“仁”,“仁”不仅仅是亲情,远而推之更包含着友情、乡情,是一种“兼爱”。在儒家文化影响下,乡土社会形成的差序关系格局,亦是乡情产生的一个基础。“在差序格局中,社会关系是逐渐从一个一个人推出去的,是私人联系的增加,社会范围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3]29,在这种传统格局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从个人出发,个人的文化认同感影响着感情迸发,当个人与之产生文化认同时,个人就会用私人道德维系感情,这就产生了乡土社会中特有的团体格局,“团体格局的社会里,在同一团体的人是‘兼善’的,就是‘相同’的”[3]35,“兼善”所发挥的社会作用是将有文化认同的人集合,处于异乡的人在这种集合中对同乡产生了乡情。曾国藩一生求尽传统文化中的“礼”,讲“礼”即是为人处事中的一种秩序,也是一种人生态度。西江若翁在为《曾国藩全集》出版作序时写道“(曾国藩)生平以探讨学理,贯通群经为业,尽毕生之力,虽酷寒盛暑,军中闱内,未尝少辍,以圣人经世宰物,纲维万事,无他,礼而已矣”![4]在道光二十四年《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中,曾国藩训导诸弟“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1]102,“宗族乡党”即是同乡,对待乡邻要“仁”、“礼”,从中体会到了曾国藩植根于传统儒学的处世之道。正是在传统的农耕文化以及儒家的“仁”、“礼”思想的影响下,曾国藩在其性格中融入了浓厚的乡土情结。

其次,曾国藩的乡土情结与湖湘文化。湖湘文化是指以湖湘地区特定的地域环境与人文传统为依托,渊源于历史上人与自然及人们之间对象性关系而形成的具有本区域特色的文化结构体系[5]。湖湘文化是一种地域文化,“离开了故土的华人或者湘人,就是靠这种文化精神和乡土记忆来维系着其与故土之间血脉相连的关系”[6]。南宋时期,著名理学家胡宏父子、张栻、朱熹等人在南岳书院和岳麓书院等地讲学,培养了一批人才,形成宋代理学的颇具特色的学派,后世称为“湖湘学派”。由于湖南地理位置闭塞,虽在其后学术界经过心学、实学的几度变迁,又有清代训诂、考据学兴起,但对湖南士子的影响甚微,程朱理学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湖湘文化具有心忧天下的爱国情怀,经世致用、身体力行的价值取向,求新求变的开拓精神,不屈不挠的拼搏精神等;形成了能融合众长、兼收并蓄,敢为天下先,具有独立奋斗与创新这些有典型湖湘特色的文化精神[7]。地理环境特征和湖南特有的历史文化积淀等因素共同融合成湖湘文化。

生活在传统湖湘文化氛围下的曾国藩思想中烙下了深深的湖湘文化印记。曾国藩6 岁时在家塾读书,在19 岁求学于衡阳唐氏家塾,后又就读于湘乡涟滨书院[8],道光二十三年考中秀才后进入湖南岳麓书院学习[8]72-74。岳麓书院是湖湘文化的传承中心,是当时湖南省的最高学府。曾国藩湖湘文化底蕴在岳麓书院开始走入了正轨。理学家所追求的人生最高境界为“内圣外王”,内修圣人品质,外展学识风范。曾国藩在为人处中折射着湖湘文化中理学家所追求的“敬恕”内修品质,这是一种兼爱或者泛爱思想,并且将其作为待人接物的根本,“无本不立,无文不行,大抵与兵勇及百姓交际,只要此心真实爱之,即可见谅于天下”[1]369,这是一种广爱民的思想,将这种情感投射于同乡,亦久产生了乡情。湖湘文化是湖南士人所共有的文化传统,这种文化在湖南士人中产生共鸣,这种文化共鸣链接了异乡中湖南士子的乡情。乡土乡音乡俗唤起每个客居他乡人的乡情,共同生活背景构成了共同文化,共同文化勾起了长于内心中延绵不断的乡情。

第三,曾国藩的乡土情结与家庭熏陶。家庭教育在人生成长中是重要一部分,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品格塑造。曾国藩的乡土情结铸就深受祖父曾玉屏影响,其治家原则大都承袭其祖父的治家传统。曾国藩祖父曾玉屏对于“乡党戚好,吉则贺,丧则吊,有疾则问,人道之常也。吾必践焉!必躬焉。财不足以及物,吾以力助焉。”[8]284,曾玉屏在乡间对于乡亲父老的生活时时刻刻给予关注,并且竭尽全力帮助乡党戚族排忧解难,这种对于乡人的热情在曾国藩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并一直影响着曾国藩对乡人的感情塑造。曾国藩在家书中写道“昔吾祖星冈公最讲求治家之法,第一起早,第二打扫洁净,第三诚修祭祀,第四善待亲族邻里。凡亲族邻里来家,无不恭敬款待,有急必周济之,有讼必排解之,有喜必庆贺之,有疾必问,有丧必吊”[1]532,在京为官的曾国藩即是按照祖父当年所做去关照同乡。后来,曾国藩将治家信条总结为八宝即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其中宝就是接待亲族邻里。对亲族邻里的感情随着曾国藩出乡在京为官而扩大为对同乡的感情。曾国藩的乡土情结正是在其祖父治家之中得到铸就。

传统文化、教育背景以及家庭环境的熏陶使曾国藩染上了浓厚的乡土情结。当乡土情结融于内心,就会在语言以及行为中烙上这种情感印记,而这种印记又会在生活中影响着一个人的为人处世以及事业成就。

三 裨益于乡土情结

乡土情结是融于心有着范围的文化自觉,这种范围构成了团体,乡土情结就是寄于团体成员之中。京宦生涯中的曾国藩以浓厚的乡土情结去热情地关注同乡生活,竭尽全力去帮助同乡解决困难,时刻遥记家乡亲族邻里与社会状况,这些乡土情结的外在表现与流露,让每个同乡人的乡土情结得到放大,曾国藩一生的事业成就与放大了的乡土情结有着不可割断的联系。在曾国藩治军、交友、求知中,乡土情结发挥了基石作用。

首先,在乡土情结的影响下创建了湘军,成就了曾国藩一生的事业。湘军是曾国藩一生事业的起点,曾国藩从乡土情结出发,将湘军的招募主要限制在湘乡范围以内,以后随着时间的发展招募范围亦有所扩大,但都没有脱离湖南。曾国藩于咸丰三年八月三十日致江忠源的信中写道“国藩即拟即日添募义勇,以湘乡、宝庆人为主,而他县人亦时用之”[4]1906。同时,曾国藩在咸丰三年致王錱的信中写道“鄙意欲练乡勇万人,既求吾党质直而晓军事之君子将之。”[4]1904,“吾党”即乡党、同乡,在乡党的基础之上建立万人湘军,这是出于乡土情结的建军理想。以乡土情结为纽带建立起来的湘军具有着八旗军、绿营军所不具有的优势,在咸丰四年曾国藩复刘霞仙的信中写道“湘勇佳处有二:一则性质尚驯,可以理喻情感;一则齐心相顾,不可轻弃伴侣。”[4]1946,曾国藩以乡情出发建立起湘军,虽在战场上有着不可避免的思想、体质羸弱等缺点,但是湘军的士气在同乡感情的感召下得到了高涨,曾国藩也以同乡的身份在湘军中树立了威望。同治三年六月十三日,湘军攻克南京,湘军在攻入南京城后奸淫掳掠,将天京城洗劫一空,曾国藩以其乡土情怀袒佑了湘军作为,在同治三年七月初七日上奏的《贼酋分别处治粗筹善后事宜折》中对南京府库银状况进行了汇报“逮二十日查询,则并无所谓贼库者”,并说道“然克复老巢,而全无货财,实出微臣意计之外,亦为从来罕闻之事”。对湘军所得的贼赃,曾国藩奏道“因晓谕军中……所以悯其贫,而‘奖其功’,差为得体”[9]。曾国藩以乡情为依托创建湘军,在治军政策中透露着从乡情出发的“大度”,这是难以割舍的情感。

其次,为其幕府的建立储备了人才。曾国藩于咸丰二年十二月初办团练镇压太平天国,此时曾国藩幕府开始形成,在此时幕府中幕僚多为同乡好友,例如郭嵩焘、刘蓉、李元度、李沛苍等。后又有罗汝怀、唐训方、左宗棠、彭玉麟、郭崑焘等。在曾国藩幕府九十余位幕僚中,湖南籍幕僚有近二十位,占据曾国藩幕府中23%,其余大都为江苏、湖北籍[1]。下面择取曾国藩幕府中创建初期重要同乡好友入幕情况简要介绍。

刘蓉(1816—1873),字孟容,号霞仙,湖南湘乡人(今属娄星区)。1833 年在岳麓书院游学的刘蓉与此时正在岳麓书院求学的曾国藩结识,两人情趣相投,遂结为挚友。此后曾国藩曾写信与刘蓉亦在学术上进行交流。1852 年秋,太平军进攻湖南,刘蓉与罗泽南等设立团练用来自卫。而此时在家守制的曾国藩接到谕令举办团练用以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在刘蓉的多方信劝下,曾国藩终制,开始办团练。作为同乡好友的刘蓉,在1853 年入曾国藩幕府,成为曾国藩幕府中重要的成员。

郭嵩焘(1818—1891),字伯琛,号筠仙、云仙、筠轩,别号玉池山农、玉池老人,湖南湘阴城西人。1833 年,郭嵩焘与同在岳麓书院求学的曾国藩相识,两人志同道合,遂结为同乡好友。郭嵩焘在《玉池老人自叙》中提及他与刘蓉、曾国藩的友谊时,说道“初游岳麓,与刘孟容中丞交莫逆,会曾文正公自京师就试归,道长沙,与刘孟容旧好,欣然联此,三人僦居公栈,尽数月之欢,怦怦然觉理解之渐见圆融,而神识之日增扬诩矣”[10]。1838 年,郭嵩焘与曾国藩共同赴京参加会试,榜发,曾国藩高中第三十八名进士,郭嵩焘却名落孙山。此后,郭嵩焘多次进京,进京食宿大多由曾国藩安排,在交往中二人建立了深厚的同乡、学识友谊。1852年,在曾国藩的邀请下郭嵩焘入曾国藩幕府。在曾国藩幕府中的郭嵩焘在湘军筹饷、建立水师、推荐将领方面提出了卓有成效的军策。

刘蓉、郭嵩焘是曾国藩在家乡求学期间所相识的同乡好友,在乡情以及学识的感召下,同乡好友不仅在曾国藩办团练勇中为曾国藩提供支持,还积极加入曾国藩幕府,为幕府的发展壮大举荐了大批人才,成为幕府中曾国藩可信识可依赖的坚强后盾。同乡好友为曾国藩幕府的创立提供了人材基础,以后经过曾国藩的多方延聘,曾国藩幕府逐渐发展壮大,成为晚清政局中举足轻重的人才汇集之地。

最后,曾国藩在乡土情结的感召下与同乡建立了深厚友谊。乡土情结是感情媒介,通过媒介的促进作用,从乡情开始发展为友情,这种友情是来自于共同文化背景之下,共同文化背景产生志同道合,这种志同道合为友情建立了稳固基础。曾国藩以浓厚的乡情对同乡的生活给予关注,结果是交得了挚友,为曾国藩的一生积累了巨大财富。在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家书中,曾国藩写道“盖名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1]40,同时还写道“余之益友……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蕙西之谈经,深思明辨。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1]40,曾国藩和同乡冯树堂、何子贞、陈岱云、唐镜海等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在交友中得到了学识的提高。挚友不仅在学识上有所裨益,在生活中也是在危难处显身手,咸丰二年七月二十五日在闻母亲逝世的消息之后,曾国藩在给曾纪泽的家书中写道“此外同乡如黎樾乔、黄恕皆老伯,同乡如王静庵、袁午桥年伯,平日皆有肝胆,待我甚厚,或可求其凑办旅费”[1]231。曾国藩以乡土情结为基石,在京为官期间交得挚友。

在传统文化和家庭氛围的影响下,曾国藩的感情中熔铸了深厚的乡土情结。曾国藩一生在外近四十年,在京为官12 年中乡土情结主要表现为对同乡的关注和照顾。咸丰三年出京后,曾国藩在家乡创建湘军,而后征战江南大部,在征战中曾国藩以乡情为感情纽带,纽扣着每个湘军士兵。以乡土为基点创建的湘军成就了曾国藩一生的事业,曾国藩亦以一颗乡情乡谊之心将湘乡乃至湖南推向了近代中国社会的显赫地位。

注释:

①关于曾国藩幕府中幕僚数据采用李鼎芳编著《曾国藩及其幕府人物》中关于幕僚的记载数据。

[1]曾国藩.曾国藩全集·家书(一)[M].长沙:岳麓书社,1985.

[2]王日根.乡土之链:明清会馆与社会变迁[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2.

[3]费孝通.乡土中国[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4]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

[5]户为华.湖湘文化及其特征与历史定位[J].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29(2):84-87.

[6]万里.湖湘文化的精神特质及其影响下的精英人物[J].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19(3):81-86.

[7]朱汉民.湖湘学术与文化研究[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5:9-10.

[8]黎庶昌.曾文正公全集:曾文正公年谱[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72.

[9]曾国藩.曾国藩奏折[M].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2011:319.

[10]郭嵩焘.玉池老人自叙[M].养知书屋光绪十九年刻本: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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