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重文论思想传播的中国古典文论文本英译评析
——以《大中华文库·文心雕龙》为例

2015-08-15 00:53王晓农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300071鲁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烟台264025
关键词:文化性批评文心雕龙

王晓农(1.南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071;2.鲁东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烟台 264025)

专题研究

侧重文论思想传播的中国古典文论文本英译评析
——以《大中华文库·文心雕龙》为例

王晓农1,2
(1.南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071;2.鲁东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烟台 264025)

摘要:从文化输出和交流来看,中国古典文论外译的文论思想传播是一个基本的、甚至是绝对的批评侧重点。《大中华文库·文心雕龙》英译总体上具有较强的文学艺术风貌,大部分篇章在文论思想传达方面是较为成功的。基于对该译本术语和文论思想英译表达准确程度的分析,它在文论思想传播方面存在的问题是其美中不足之处,主要涉及文本内部文论思想和文本与中国文论思想的多处不连贯性。中国古典文论外译应主要面向西方知识界,全面准确透彻地译介原貌,以减少误解,为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并提升文化创新能力和活力做出更大贡献。

关键词:中国古典文论;文化性;英译;批评;《大中华文库·文心雕龙》

引言

近年来,随着我国国力的提升和在世界格局中地位的提高,国外对中国的关注度也越来越大,对外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也已成为我国的一项长期发展战略。中国文化典籍是中华文化传统价值和信念体系的重要载体,其外译是一项重要的翻译活动,也是一个特殊的翻译研究领域。中国文化典籍的基本文献主要包括那些能够代表中国文化特点而又力图回答或表现人类重大事件和永久性问题的文本,同时兼顾中国文学艺术的抒情特色和艺术表现。其中,中国古典文论(以下简称“古典文论”)文本构成一个重要部分。这类典籍多既是文学思想、理论文本,又是文学作品或呈现很强的文学特征,因此其外译存在着特殊困难,其评价标准也异于其它典籍外译。作为文化典籍的古典文论外译意味着它在现代的新生和世界上的传播。从研究的角度来说,在对文化典籍进行阐释的时候,有必要研究如何保持原有的理论形态和义理框架及表述方式,同时又能够具有异域视野的添加内容和评论角度[1]。这样,在典籍外译的认识和实践上才能超越归化异化的二元对立模式。

典籍外译的文化性对古典文论外译的一个基本要求是应符合古典文论的文化思想内涵、义理框架和概念系统。同时,又因古典文论具有的文学特征,译本应有一定的文学品格,理想情况下可达到一种“文质彬彬”的态势,体现出与一般哲学学术类和文学类典籍外译之区别,从而促进跨文化的思想交流。文化、文论思想性和文学艺术性构成了古典文论外译评论的两个基本维度。而两者又存在内在的矛盾性,其中文化维度应该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因为文论文本毕竟是作为思想文本而不是文学文本而存在的,文学是为人人而写的,文论却未必。古典文论外译也应首先保证文论思想的传播。因此,古典文论外译就更接近哲学典籍外译了。这也就意味着,古典文论外译的目标读者不可能是一般读者或一般知识分子。当然,不排除文论外译实践中突显文学性为旨归的创造性翻译,但就难归入文化典籍外译范畴了。

《大中华文库》(下简称“文库”)丛书迄今共收进了四种古典文论文本的汉英对照本,包括《人间词话》、《文赋》、《二十四诗品》和《文心雕龙》(下简称《雕龙》)。笔者通读文库版《雕龙》(2012)英译文得到的印象,译文不但在文学艺术表现上呈现出很高水平,而且在文化思想传译上也达到了相当高度。若把着眼点转向《雕龙》作为文化典籍的身份及文库全面系统地介绍中国文化典籍的初衷,笔者又发现该译本尚有些不足之处。为文库将来的再版重印考虑,笔者不揣浅陋,尝试从文论思想传播角度,分析该译本在术语处理和义理框架保持方面的一些可商榷之处,并藉此简要探讨传统文论英译和出版的几个问题。

一、“龙学”与《大中华文库·文心雕龙》

古典文论发展到南北朝时达到一个高潮,当时的代表作就是刘勰的《文心雕龙》。这部体大虑精、条分缕析的巨著是中国古典文论和美学史上一巨大建筑。《雕龙》是用散文诗的形态写成的艺术哲理,生动形象,精练深刻,抑扬顿挫,舒徐婉转,具有使人百读不厌的美学魅力和理论品格[2]。蔡宗齐认为它是中国古典文论史上当时具有转折性意义的集大成者[3]。不仅如此,它在东方文艺美学史上也是一部最具有代表性的著作,完全可以和世界历史上任何一部杰出的文论名著媲美。清代以来人们对《雕龙》的兴趣逐渐高涨,而二十世纪以来,该书更受到国内外学者无与伦比的关注,时至今日国内外已形成影响甚巨的“龙学”,研究专著和论文更是汗牛充栋。英译方面有一些选译本,但全译本较少,现有三个。第一个全译本即施友忠全译本[4]。后有黄兆杰译本和杨国斌译本①。

文库版《雕龙》采用的是杨译本。杨译完成于上世纪90年代,该译本以他的博士论文研究和其中部分章节的英译为基础,后经增补和修订,于2003年正式收入文库丛书分2册出版。该书包括前言;正文(原文、今译、英译),副文本(注释、中国历史年代简表、人名录、参考文献、英译者谢辞、英译者简介)[5]。译本出版以来,已有一些学者进行了评论,如岭南大学欧阳桢教授认为此英译可读、清晰,诗意之处适宜,分析之处恰当,可以适于任何感兴趣、有智识的非专业读者[6]。施佳胜认为,杨译最突出的特点是表达清晰流畅,用词准确传神,译文可读性较高[7]。刘颖认为,和以往译本相比,杨国斌的翻译显得中规中矩。专就译本的文化思想传译方面的研究尚未见到[8]。

译本前言对刘勰生平及《雕龙》做了简单介绍,然后结合西方文论分别从文学观、文体论、创造论、风格论、修辞论等多方面对作品进行了学术探讨,最后指出“刘勰是一位人文主义的批评家,使他这部著作经久不衰的正是书中的人文精神”(33-4)[9]②。前言篇幅不短,惟涉及翻译过少。由前言可知,译者参照了施友忠译本、对人名的处理原则及对少用注解的说明。由前言的最后一句“读者应该尽量抛开注解,去领略古代文化的意蕴”(39)可知:一、正文为何将注解置于尾部而非页脚;二、译者的预期读者主要是非专业读者。

二、文库《文心雕龙》英译本分析

前文指出,把古典文论作为文化典籍进行外译,鉴于其理论和言说方式的中国特色,其外译批评处于文学和非文学翻译批评的中间地带。因此,古典文论外译批评必然融合了非文学翻译和文学翻译的一些评价标准,并有自己特殊的要求。一般而言,应关注以下几个方面:在事理方面,因其文化性、理论性、思想性,译文要客观、完整、缜密,不仅自身要在理论上自足、完整、贯通,还要符合传统文论有机整体的理论精神和概念体系③,注意和西方文论的区别和联系;在语言方面,译文既要准确、流畅,又要简明得体,应具有相当的可读性;在总体风貌上,译文应匀称、统一,应适当追求语言表达之美感,尤其与理论概念关系不密的语句。

古典文论具有成熟的理论和术语系统,并且形成了自己的注疏传统。其英译困难,不但在于译者要面对中国古典文论的话语系统、注疏传统、翻译传统和西方文论系统,还要面对其简约含蓄的独特言说方式。刘若愚认为,如果没有任何分析,翻译中国古典文论可能会导致严重误解[10]。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也曾感叹说,一个在古汉语里原本清晰易懂、细致入微的论述,一经译为英文却常常显得支离破碎、不可理喻[11]。他还认为,对于中国的思想文本,翻译的优雅往往表明它对译文读者的阅读习惯做了大幅度让步,而这样的译文只能给读者一个相当粗浅的印象,如果不附加解说文字,那些译文简直不具备存在的理由[12]。他采用的是一种近乎直译的英译策略,以详尽的逐句评说加以补足。

杨译采用的是另一种策略。总体来说,译文用词简明,行文流畅,文采斐然,可读性强。译文保留了原文体制,散文(骈文)对散文,诗对诗。对于骈文部分的特征,译文也颇有表现。总体风貌上匀称、统一,具有相当之语言表达美。相对于原文的语义内容,译文有一定的简化倾向,这也是典籍英译的一般特点。例如,对于一些无关宏旨的典故、隐喻等文化词语,大都略去,只解释其一般意义,有的则套用英语习惯说法,例如“器成采定,难可翻移”译为“Work once done cannot be undone.”(395);“物虽吴越,合则肝胆”译为“Things that seemto havelittleincommon,/Show important similarities on comparison.”(509)。译者未在译文内部提供文化词语如朝代、古人名的背景信息,读者可按自己的需要在附录里查阅。本文无意在各个方面进行条分缕析地穷尽式研究,以下主要对译文的事理层面,从文论思想准确传播视角,选取部分术语和辞句进行分析。

(一)术语

宇文所安指出,一种文化的文学思想传统是由一套“术语”构成的,它们有自己的悠久历史、复杂的回响和影响力;与西方不同,对定义的追寻在中国文论中是缺席的,概念的准确性也不被重视[13]。中国文论很多术语是诗意的,在行文上对基本的范畴和术语不加界定以至含混其辞地加以使用。和西方文论一样,中国文论术语若离开自己所属的复杂系统,其叙述性和说明性力量就很难成立。在西方文论术语中,也很难找到完全对等的术语。因此,中国文论术语具有极大抗译性。当然,不失本不成翻译,任何翻译对原文都有改变,而在文论术语英译上体现地较为明显。宇文所安追求的是纯学术性翻译,重要术语的翻译皆附拼音,这样的术语标记可不断提醒读者,译过来的汉语词与其英文对译其实并非一个意思。

刘若愚认为,若一个中文批评用语不可能只产生一个意义明确的概念,而是几个相关而重叠的概念时,就不必在所有译文中追求同一术语前后一致的翻译。[14]杨译在术语处理上的基本倾向与刘若愚类似,一般不采用有标记的、固定的译法,据原术语在具体语境下的具体意义所指,不同术语在译文不同地方可能合并为同一个英语词语(如“势”、“体”都译为“style”;“情”、“理”都译为idea),而同一术语在译文不同地方可能译为不同词语(如,“气”译为“vitality”,“vital breath”,“style”等;“情”译为“idea”,“thought”,“emotion”,“feeling”等;“味”译为“taste”,“beauty”等;“理”译为“spirit”,“mind”,“idea”,“thought”,“judgment”,“arguments”,“reason”, “reality”,“thought and feeling”等)。有的术语则简化处理,如“志气”仅译为“vitality”。这样的英译策略虽有其可取之处,但危险也不容忽视:一定程度上抹掉了原文术语的系统性,术语的文化身份丧失,与原文义理框架和概念系统出现龃龉,或因使用英语类似术语又不加解释而导致读者理解方面可能的混乱。这里以“风骨”篇为例,对术语“采”的英译进行分析。

刘勰“风骨论”建立了一种新的审美标准:既有感染力(情志),又有逻辑力(布辞),既有情感内涵,又有艺术美,对唐代文论和创作实践有重要影响。在该篇中,“采”和“风”、“骨”构成了三位一体的一个小概念系统。“采”既是体现在语言中的魅力,又不是语言自身的魅力,而是“情”的魅力。文的魅力是由“风”、“骨”、“采”共同作用而来。译文中,“风”译为“wind”,“骨”译为“bone”,二者译法是固定的(这是整部译文为数不多的几个固定术语译法中的两个),而“采”的译法则是游移的(在该篇第三次出现“采”的时候,译文才出现了正面译法),其译法能否体现“风骨”和“采”的关系呢?在该篇中,除例句中两处外,“采”的译法有“兹术或违,无务繁采”译为“to violate them belies all art”(401);“鹰隼乏采”“A hawk or falcon,plain looking as it is.”(403);“风骨乏采”“‘wind’and‘bone’ without ornaments”(403);“采乏风骨”“…ornamented works unsustained by‘wind’and‘bone’”(403);“骨采未圆,风辞未练”“before he can achieve the‘wind’and‘bone’and the skill in using language”(405)。“采”在其它篇的译法还有“美而无采”“they are pretty but not beneficial”;“剖情析采”“substance and style”等。

例1蔚彼风力,严此骨鲠。才锋峻立,符采克炳。(406)

Below his“wind”,/Strengthen his“bone.”/ Thus a writer's talent will shine forth,/And his work will achieve splendor.

译文是否意味着有了“风骨”,就有“采”了呢?若是,则显然不符合三个概念的关系。总体上,译文对“采”的处理难以呈现“风”、“骨”、“采”小概念系统。根据这一概念关系,下例译文“or”属于责任性误译,应为“and”。

例2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彩失鲜,负声无力。(398)

Much rhetoric with no elevation of‘wind’or ‘bone’results in stale language and a feeble tone.

此外,对中国文论术语,在翻译时能否体现出彼此的差异呢?例如“章句”篇的“句”译为“sentence”,“比兴”一篇的“兴”译为“metaphor”,“神思”译为“imagination”等,译文在概念上和原文存在程度不等的差异,似应加以说明。

例3定势ChoosingStyle,orNaturalTendency (421)

“定势”篇可能是中国文论史上最早把“势”作为重要文学层面来讨论的。它要解决的问题是,“体”是如何在时间中展开的,为何某类写作表现了或应当表现某些特质?刘勰把“势”同“体”、“性”相联系对该范畴的理论定位进行了思考。这里说明的关系主要是,一种情引向一种体,一种体伴随一种势。刘勰需要调和的观点,一是人的感情自然会引向某种文体(不自觉论),二是作家应该扩展技艺,克服天性,以回应某种文体要求(自觉论)。译文标题“ChoosingStyle,orNaturalTendency”不太好理解。其三种可能的解释,一是“‘ChoosingStyle’,还是‘NaturalTendency’”,二者是选择关系;二是“‘Choosing Style’,即‘Natural Tendency’”,后者是对前者的解释;三是“选择‘Style’还是‘Natural Tendency’”,“Style”和“Natural Tendency”都是“Choosing”的宾语。从逗号来看,第二种可能性更大。若是这样,标题意味着“ChoosingStyle”即是一种自然倾向。从译文最后部分“When writing is called upon by the occasion,/Art will be united with feeling./Tofollowotherpeople'ssteps/Willonlyresult in failure”看,主要观点是顺应自然,还算能够吻合起来。问题是,是否可用“style”译“势”?前文中“体”、“气”都有译为“style”的情况,在译文里“势”能成为一个术语吗?

(二)原文文论思想的保持

这里重点从原道、神思、体性、风骨、定势、情采等篇中列举几例进行分析。译文的问题分为两类,一是译文内部的文化思想连贯性问题,二是译文和外部原文文化思想及和中国文论总体思想连贯性问题。下面举几例加以说明。

1.译文内部文论思想连贯性

例4故形立则章成,声发则文生矣。(4)

Thus with the making of forms,patterns appear;with the making of sounds,writings appear.

原文此段讲“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段最后才设问“有心之器,其无文欤?”。本句尚未说及“有心之器”之“文”,因此“writings”似不可用。

例5有心之器,其无文欤?(4)

…how can the feeling and thinking humanbeings lack splendors of art?

译文前有“The colors of a rainbow surpass art.”(云雕霞色,有逾画工之妙) 这里“art”指人工方面,从本段来看,“文”是自然之文,是自然天成而非人工为之的,因此不能用“art”(本篇“文”的第四种译法)。虽然从刘勰全文来看,的确存在一些理论上的矛盾之处,其中包括人文的由内自然而外的文,又有后天而为的人工之文,但在这里主要是前者。

例6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388)

Whenemotionstirs,languagetakesform.When ideas come,writings appear.

前文“心生而言立”中“言”译为“speech”,这里“言”译为“language”,二者有何区别?这一句涉及了古典文论的一个信条,后世文论主流观点亦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自然之“道”,刘勰称之为“道心”、“神理”,是内在于客观事物的运动变化规律。“文”是自然现象,至少起初被认为如此。《韩非子·解老》云:“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万物各有其理,一物之理具体外化为其文。若作此理解,译文把本句“理”译为“ideas”是否合适?一个是复数问题,一个是它和西方概念有何不同?

例7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立本有体,意或偏长。(451)

The masculine or femininity of vitality shapes the formofawork.Throughchangeorcontinuity,itadapts tothetimes.Formis establishedbychoosingthegenre,although sometimes ideas are so complex that no appropriate form can be found.

“立本”之“本”一般译为“root”,“basis”等。在译文里,如“设情以位体”的“Establishtheform according to the feeling to be expressed”(455)“体”译作“form”。本句“本”译为“form”,“体”译为“genre”。在“定势”篇中,“因情立体”译为“A genre is chosen according to the feeling expressed”(421),“体”也是“genre”。“体”、“本”不分吗?

2.译文和原文文论思想的一致性

例8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6)

本句“人文之元”或“人文”是否是“language”(本篇“文”的第五种译法)?译文第一段说,“When mindisborn,speechappears”(心生而言立),“speech”和“language”是什么关系?从上一段过来,这里“人文”还应指由内自然而外的文。因为译文前有“Beginning”,随后的“beginning”指什么?如果两个所指相同,那么译文则不合逻辑,因为太初之时,不可能有“divine order revealed the hexagrams of the”,传说中的河图洛书也是后来的事了。按照《易·说卦》,“昔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这里“幽赞神明”周振甫今译所云“深通这个神奇的道理,要算《易经》中的卦象最早”当为接近。若按此解释,译文意思就反了。

例9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374)

The mystery of imagination lies in the merging of the spirit with the physical world.Vital energy holds thekeytothespirit,whichresidesintheheart.Words andspeechcontrolthehubofthephysicalworld,which greets the ears and the eyes.When the hub works smoothly,noformsoftheworldcanbehidden.When the key is clogged,the spirit wants to flee.

原谓作家的思想感情与语言表达能力决定艺术构思的水平。这里说的想象主要指跳开作家身边实景的那种想象。本句“物”是哲学意义上的、精神之旅遇到的一切物。对于一般的神思,“物”为客体,而神思达到妙境时才出现“神与物游”。“与”主要指“随”、“一起”,是一种实质性“参与”关系,不把“物”视为单纯客体,也不迷失在“物”中。实际上,“物我交融”(“merging”)是后世诗学所推崇的一种境界。译文“vitalenergy”只有“气”,没有方向性的“志”;“辞令管其枢机”指物沿耳目入心之时,辞令控制门阀。译文回译为:语词和言语控制外界的枢机,外界接迎耳目。英语非限定性关系从句可表达结果。若这样理解,原文的意义在译文里就变了。

例10诗赋书记,名理相因(408)

Thenames of genres such as poetry…correspond to reality.

原文“名理相因”是指事物之名和事物内在之理的相应性,这个“理”不应是“reality”。

例11综述性灵,敷写器象(436)

In describing human spirit or physical forms

原文“写”是模仿而传达外在于心的东西,“器象”即事物之形象,但“述”则不然,它是“镂心鸟迹之中”,不是模仿与被模仿的关系。那么,“述”、“写”都是“describing”吗?

例12篇章杂沓,质文交加(690)

Writing is a complicated thing,where substance and art are intermingled.

原文谓各种篇章纷繁复杂,有的质朴,有的华美。译文则似乎指涉写作的复杂过程,而“质文”不应是内容和形式方面。

其它方面,这里略举几处,有的是译文方面的商榷、建议,有的与编辑有关。“原道”篇是《雕龙》的理论核心部分,以天地人的一体化作为文学艺术的终极根由,首段“文”分别译为“patterns”,“manifestations”和“writing”,为何不通过译文把中国的“天文”、“地文”、“人文”联系起来,让读者建立中国的“文”的历史概念呢?“文之为德也大矣”译为“Greatisthevirtueofpatterns!”(3),虽然序言中对“文”的含义已经略加解释,一开头上来这样一句,虽然不能说错,因为“patterns”一词太普通了,还是给人突兀之感。“文果载心,余心有寄”译为“If writing is indeed the vehicle of the

heart,/Mine is carried in the book.”(721),这里“心”还是译为“mind”好。“惟人参之,……是谓三才。”译为“OnlywhenhumansjoinindoestheGreat Triad form.”(3),译文中复数“humans”似应为“human being”或“humanity”。有些具有文化信息传递价值的文化词应考虑译出,如“鸟迹”(可说明它与汉字起源的关系)、“知音”(典故背后的文化内涵)。当然,对所谓文化价值和翻译必要性的判断见仁见智。“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译为“To master therules of writingand produce fine works,there is need to labor the mind.”(379)译文显然是责任性误译。“深文隐蔚,馀味曲包”译为“Profound writings concealhiddenmeanings.”(565)也属此种情况。有的译名前后不一,如“Writing from River Luo”(7)和“”(11),且前者正体,后者斜体。有的语句还可从形式上改进,如“道心惟微,神理设教”(13)译为“TheDaois subtle,/The Master taught by Divine Reason.”第一句太短,不妨用“The mind of Dao is subtle”,且后文有此说法“The mind of Dao”。关于书名“文心”和“雕龙”为何在译文“Dragon-CarvingandtheLiterary Mind”中颠倒顺序的问题,译者前言语焉不详④,笔者看不出有此必要。

三、结语

文库本《文心雕龙》英译本总的来说是成功的。作为文库之一种,在文论思想传译方面存在的问题是其美中不足之处。考虑到《雕龙》英译的高难度,杨译取得如此成就已实属不易。从文化输出和交流看,译本是否能实现文论思想的准确传播是一个基本、甚至是绝对的批评视角。由此观察,该译本尚有一些不足,主要涉及术语身份构建和文论思想传译的准确性问题。希望将来的译本能够更加重视原文文论思想的准确传译,包括文论文本内部的理论思想连贯性和文本与所属文化系统文论总体思想的连贯性。在中国的综合国力足以在国家层面支持中华文化典籍的对外输出、中国的文化典籍研究成果足以支持其对外输出的条件下,中国当代学者和翻译家应着力全面检视中国文化典籍研究和外译成果的基础上担当典籍外译的重任,拿出自己吸纳了最新研究成果的译本来介绍、言说中国文化典籍的本来面貌[15]。就古典文论的重要文化价值而言,文库选入的古典文论文本还是偏少,应再增加三至四种以形成一个古典文论文本系统,展现古典文论相对完整的面貌。强调文献性的文化典籍外译应主要面向西方知识界。假如我们的文化典籍确能为西方知识界所准确理解,则可成为进一步向上和向下传播之源而提升整个文化系统对中国文化之准确理解。同时,良好的翻译批评首先有助于褒扬优秀译作,促进翻译和出版质量之提高,因此翻译批评(包括针对《大中华文库》的翻译批评)研究应该得到鼓励和加强。

注释:

①关于《文心雕龙》英译与研究情况较为详细的介绍,参见刘颖(2009)。

②文中括号内数字指在文库本《文心雕龙》中的页码,下同。

③ 关于中国古典文论内部的一些矛盾,可参见刘若愚(1981:299-330)。

④译本前言(28)提到“标题或可解释为‘用雕饰的语言来表达人心与思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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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王晓农.中国文化典籍英译出版存在的问题[J].当代外语研究,2013(11):43-48.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7356(2015)-02-0073-07

DOI:10.14081/j.cnki.cn13-1396/g4.2015.02.011

收稿日期:2014-10-28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3YJC740146)

作者简介:王晓农(1968-),山东淄博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南开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是典籍翻译与译论研究。网络出版时间:2015-04-23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396.G4.20150423.1148.001.html

A Literary-Thought-Dissemination-Oriented Study of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Texts——With Reference to Library of Chinese classics·Drgan·Carving and Litarary Mind

WANG Xiao-nong1,2
(1.CollegeofForeign Languages,NankaiUniversity,Tianjin 30071,China;2.SchoolofForeignLanguages,Ludong University,Shandong Yantai 264025,China)

Abstract:In terms of Chinese cultural output and foreign exchange,the literary thought dissemination constitutes a basic,if not absolute,category for criticism over translations of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texts.Wholly judged,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Library of Chinese·Dragon-Carving and the Literary Mind is of considerable literary adequacy,and many of its chapters make a success in conveying the original literary thought.On the basis of analysis of its accuracy in translating the original terms and literary theory,there are still some problems therewith,which concerns lack of theoretical consistency within the English text and between the translation and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ry thoughts,reducing its value as a translation of the Chinese cultural text.The translation of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texts should aim at conveying the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ry thought accurately and thoroughly to theforeign intellectualcommunities and by minimizing misunderstandings on the part of thetargetreadership,contribute more to strengthening China's cultural soft power,vitality,and ability of cultural innovation.

Key words:classical Chinese literary theory;cultural-ness;English translation;criticism;Library of Chinese Classics·Drgon-Carving and the Literary M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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