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请走开(下)

2016-05-14 14:27范天蓉
新作文·小学作文创新教学 2016年9期
关键词:打人爸爸家长

范天蓉

时间无声无息地在孩子们的身上留下了印记。暑假一过,一个印记变得明显起来,特别是有些男孩子,一下子个头蹿高了不少。简淳高过我大半个头了,我得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这一看把我吓到了,他连眉毛也没有了!这回脑袋是光得彻底了,真的找不到一根头发了。

面对这一改变,简淳没有怨恨,却隐隐有些悲伤。“简淳请让一下,你的头闪到了我的眼!”之类的无心之话,还是让开朗的简淳有些不悦。有时他并不理会,有时他会怒目圆睁地扬起自己的拳头。毕竟,他脾气突然发作的次数太多,有些孩子因为害怕,看他来了,就走开了。

一、无辜被打

一天,我刚回到家,微信里就传来了两张照片,一个光光的脑袋上有两个包,小点儿的如拇指般,大点儿的如鸡蛋般。我注意到简淳下垂的眼帘已经肿起来,形成了第三个和第四个包,显然他痛哭过。

此刻,电话铃声响起来了,是简淳的妈妈打来的:“范老师,你看看我儿子今天被打的样子,我已经发了照片到你的微信里了。我儿子平时不哭的,今天哭得眼都肿了!那头上俩包,被打得多狠呀!”

“我看到了,肯定很疼。到底是被谁打的?”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那么手重,把人打成这样。平时在班上,他个头最大,谁敢欺负他呀?

“听我儿子说是两个六年级的孩子。”简淳的妈妈激动起来,“你说说看,他们两个大孩子打我们家一个,我们怎么打得过啊?被欺负得有多惨!关键听简淳说,他们两个是无缘无故打人!”

“好的,我知道了。这两个人简淳认得吗?”

“认得。”

“好的,明天会叫他们的班主任批评教育的。你放心,我们一定严肃处理这事。如果简淳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就医。”我一想到他头上的两个大包就有点后怕。

“嗯,我看情况吧,他有不适,就带他去看。”

这个电话,注定给我带来难眠的一夜。我跟简淳的妈妈接触并不多,印象中唯一照面的那次是家长会,简淳的妈妈由于工作原因要在家长会中途离开,与我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就匆匆而去。电话倒是打过几次,多半是为了简淳打了别的孩子。每次,他的妈妈都态度积极,愿意批评教育自己的孩子,显得通情达理。但上一次简淳被冤枉偷东西,她一反常态变得歇斯底里,给我留下了脾气暴躁、情绪不稳的感觉。我除了担心简淳的伤情,还担心简淳的妈妈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微信里简淳妈妈又发来信息:他说好冷,我带他去看了。

不会是发烧了吧?我脑中闪过了这个猜测。

被打的孩子是多么可怜,除了肉体上的疼痛,更多的伤痛来自心理,委屈和害怕编织的噩梦会纠缠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平复。爱打架的简淳不知道有没有体会到这点。

二、推诚相见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钮校长的电话:“昨天派出所打来电话,说你们班的一个孩子被打了,他父母报警了。你处理一下,双方家长坐下来协商一下,如果不行,可以让他们到我的办公室,我们一起解决。”

“好的,昨天孩子的母亲已经将情况大致跟我说了,我马上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到校。”我没想到事态已经严重到惊动警察的地步。

搁下电话后,我直奔教室。时间还早,教室里只有三五个人,我看到简淳来了,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并嘱咐简淳把打人的两个人叫到办公室里来。

我左等右等,不见人来。

这时,课代表已经把素材本交上来了。我想看看简淳有没有写昨天被打的内容,有的话,可以先了解一下,等打人的学生来,心里有个底。

果然他写了:

……我正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江睿和孙琦走过来了。江睿又一次伸出手来,说:“来,光头,让我摸几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想给他们摸,可他们比我大一届,还是两个人,我只能委屈地让他们摸。

今天我看到江睿的手坏了,鼓起勇气回绝他。可他非要摸,一番扭打后,我倒在草丛里,他还不放过我,压在我的身上,用手重重地打在我的头上,我直觉得头皮火辣辣地疼,一摸都鼓起来了。

我哪里招他们了?他们为什么总是来欺负我?我真想狠狠地打他们一顿!

……

我看完简淳的素材本,江睿和孙琦的班主任蒋老师也来了。我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蒋老师,并提议让双方家长来校见面谈。

终于,江睿和孙琦出现了。

他们与凶神恶煞的打人者相去甚远,论个头,不比简淳高,论体型,太瘦弱。再仔细瞧瞧,江睿的一只手还打着石膏!孙琦则忸忸怩怩地躲在江睿的身后。

一问话,无非上演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的戏码。

“谁先动手?”我开始了发问。

“是简淳。他先打我,我才打他的。”江睿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简淳说对方先动手,江睿说简淳先动手,到底谁在说谎?我问孙琦,孙琦也说是简淳先动的手。

情感上,我选择相信简淳,尽管简淳平时也不是省油的灯,但这件事上,简淳的素材写得那么情真意切,不像说谎。理智上,我不可以随便下定论。

“这样,你们各自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一下。”我想从他们描述的情景中找到突破口。

简淳说:“我不让他摸,他还是伸出手来要摸我,我用手挡住,他就打我了。”

江睿说:“我边靠近他边伸出手,他就打我的手。”

“哪只手?”

江睿伸出了那只坏了的手。

我明白了:“你们都误会了!简淳看到江睿把手伸过来,就用手挡,在挡的过程中,碰到江睿的手,江睿的手是坏了的,一碰就疼,以为简淳打他,就还击,架就是这么打起来的,对吗?”

两个人想想,好像是这样。

“我还在想,是什么样的拳头能在简淳的头上敲出两个大包,原来是你这坏手的石膏干的好事!”我继续着推理,转而问问孙琦:“你是怎么打的?”

“我没打!”听到我这么问,刚才还唯唯诺诺、躲躲闪闪的孙琦嗓门大起来了。

我感到奇怪,问简淳:“他打了吗?”

“没有,他站在旁边看。”

“那你说谎了,对你妈说的是两人打你,素材中也是这样写的。碍于面子,觉得输给两个人不丢脸,如果是输给一个人就丢脸了。是这样吧?”

简淳默认了这种说法。

“在这件事中谁有错?谁没错?”我问他们三人。

江睿这回倒主动承认错误了:“我有错,我不该打人。他们俩没错。”

“孙琦你没错吗?”我盯着孙琦问。

孙琦迅速低头,小声地说:“不该站在那儿看好戏,应该劝架。”

“错!错!错!”我不想再绕圈子了,“你们最大的问题是摸头!你们摸人家的头,人家答应让你们摸了吗?人家没答应,你们凭什么摸?有人总要摸你们的头,你们乐意吗?”

“我们的头没什么好摸的。”江睿不服地小声嘀咕。

“那他的头有什么好摸的?”

“光光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摸。”

“想摸也不行!再说,人家也想长头发,他父母南京、上海等各地带他去看,花了多少时间、精力、金钱,你们知不知道?简淳吃了多少药,受了多少苦,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非但不同情,还要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为了自己奇怪的癖好,就可以去伤害他人吗?”

这下,江睿和孙琦彻底没话说了。简淳在旁边听得眼圈红了,他觉得自己的委屈终于找到了知音。

上课铃打响了,我示意他们先回去上课。

三、父爱如山

简淳的爸爸需要从上海赶过来,我们约定碰面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双方家长都还没有出现。

我隐隐感到事情的不妙,对蒋老师说:“你再给江睿的爸爸打个电话,让他一定要准时到,他一定要有诚意的表现。”

蒋老师的电话刚打完,简淳的爸爸就来了。他一进门就问:“哪个是打我儿子的家长?”我招呼他坐下,说已经打电话给对方家长了,很快就来。简淳爸爸一听,火大了:“什么?还没来?有没有诚意?打了人,还要我等他,有没有道理了?”

“时间还没有到呢!按理说对方应该早点来,但他自认为家离学校很近,也就没提早。刚才蒋老师又打他电话了,他说十分钟内一定到。”我安慰道。

简淳爸爸挽起袖口,露出了一只金色的手表,指针离三点还差两分钟,他便默不作声地等待。显然,他是个恪守时间准则的人,现在很多人已经用手机代替手表的功能了。可见,这是对他耐心的极大考验,每过几秒钟,他都会朝手表望望。

办公室安静极了,在这漫长的两分钟里,谁也没有说话。每个人的内心却是不平静的。我正在思考着调解的对策,从刚才简淳爸爸的一连串反问看来,他不是容易商量的人。对我而言,要调解的双方都是陌生人。打人的学生家长,我自然是不认识的。而简淳爸爸,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接触。简淳在校的一切都是妈妈打理的。在摸不透双方脾气、性格的条件下,要调解好,有很大难度。蒋老师的脑袋里更是一团乱麻,她刚接这个班还不到半个月,她还是个实习生,面对这样的事件,她无法理出个解决的头绪来。其他老师也觉得此刻,自己不方便参与其中。

“他到底还来不来啊?”简淳爸爸再也坐不住了,“我特地花了几个小时从上海赶过来,不是来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简淳爸爸先消消气。他不准时来,那肯定是他不对。”我决定先稳住他。

经验老到的杨老师顺势接过了话头:“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情,这会儿打,等会儿就好是常见的。有时候家长火得要命,孩子也许早忘记了。”

简淳爸爸听了这一句,火降了一大半:“我知道我家孩子有时候也调皮打人,一般我不理会这些事。不过这次打得太狠了,还打在头上!这头打坏了可咋办?”

“是的,不要说打头,打哪里都是不对的。”

“我们一定会加强教育的。”

“等会儿对方家长来,一定会把这些道理跟他讲清楚的。”

……

一行人正在劝说简淳爸爸的当口,江睿爸爸出现了。他发出爽朗的笑声,径直走向了简淳的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边说边伸出了右手,想跟简淳爸爸握手。简淳爸爸却并不卖他的面子,坐在位置上,没有伸手的举动。江睿爸爸不好意思地站到一旁,也不再说什么,像是在等候发落。

“孩子的事,还是让孩子一起来解决吧!”我打破僵局。

当江睿和孙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简淳爸爸似乎有点不相信:“就是他们两个把我儿子打成那样?”

“不是他们,只有他。”我用手指了指江睿。

“就他?”简淳爸爸更加难以相信了。是啊,站在简淳旁边,无论个头跟身型,江睿都属于小型的。

当简淳爸爸注意到江睿坏手的时候,越发坐不住了:“他还坏了一只手!”

我把他们如何误会引发了打架,以及坏手上的石膏打到简淳头上的种种说给两位家长听后,他们明白了。简淳爸爸的强硬态度终于有了缓和。

江睿爸爸积极提出让儿子向简淳赔礼道歉,江睿道歉的时候,他爸爸喊着:“大声点,你看你什么态度?道歉的时候还把手插在口袋里!”

江睿乖乖地把那只坏手拿了出来,轻声嘀咕:“拿出来疼,石膏太重。”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江睿、孙琦,你们都是简淳的学哥了,学哥要爱护学弟学妹,不可以欺负他们。还有简淳没头发已经很不开心了,你们不可以随便摸,知道吗?”我说。

他俩点了点头,我示意他们离开。

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老师们的预料。简淳所花的医疗费有几十元的零头,一个坚持要给,一个坚持不要。一番客气后,两个人握了握手离开了。

四、恶习难改

一张张日历掉落了一个月零三天,简淳又发生了打人事件!

那天下午,我有事请假了,在我离开学校不到二十分钟,杨老师就打来电话了:“范老师,班上简淳和闫子怡打架了,现在闫子怡的肚子疼……”

我听了想立刻回学校,刚发动车子,杨老师的安慰电话及时赶到:“范老师,你不用赶过来了,闫子怡现在肚子不怎么疼了,我已经通知双方家长了,简淳妈妈已经到了。我会帮你处理的,你先去办你的事吧!”

我谢过杨老师后,立刻联系了两位家长,简淳妈妈表示会带闫子怡去医院看一下,闫子怡妈妈表示自己能处理。我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从当事人闫子怡的素材本里,我才真正清楚地了解整件事的经过:

我们班刚进行了评讲作文大赛,有两队是最厉害的,我们那一队就是其中一个。下课时,老师说:“这次比赛到此结束,开始加分吧!”事情的关键处就在这。下面我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说话,全是真的。就在我和纪梦业在窗口观赏校园的美丽风光时,一只手臂把我的文具盒差点弄掉在地上。这种情况,每一个文具盒的主人当然是把文具盒放回去,我也不例外。当我在看桌子的时候一只手臂把桌子全挡住了,这么自私的人在我五(5)班里只有一个——简淳。

果不其然就是他!文具盒也不能一直在我的手里放着,我就把文具盒用力一推,放到原地。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一只手用力地拍在我的脑袋上,我不想吵架就忍着。他看我没动,又拍了我的脑袋一下。我这下可忍不住了,我可不是忍他这一次而是忍了他十几次了。我的身体里有着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好像我的小宇宙爆发了,就还了手。这下气消了。他拍了一下我的头就跑了,我得追过去,可喻成天不让我去,我最终还是追了过去,如果这次还不过去,以后他也会打别人的。到讲台那,我还没还手,他却拿着一本很厚的书狠狠地拍了几下,吓得我的心冰凉冰凉的。

后来就这样打,他一脚踢了我的肚子,我当时就窝在那大哭。这样一闹就进了办公室。

闫子怡的叙述可以说是客观公正的,这点跟杜家怡等十几个同学的描述是一致的。

这回我觉得说再多也毫无意义,只问简淳:“你忘了头上的伤疤了?无故被打时的委屈伤心,你忘了吗?”

简淳无言以对。

这么多事情的发生,并不能纠正简淳打人的恶习,班报上陆续写下了他打人的证据。

简淳的妈妈对简淳束手无策,在QQ里对我发了一条:我对他好头疼!

我尽管说了好多安慰简淳妈妈的话,但对如何改变简淳打人的恶习,心里分明写着两个字:无解!

几乎绝望的心境,我忽然想起九把刀的歌词:“人生不可能无解,只有放弃找答案的人。”我决心不放弃,无解只是没有找到出路。

简淳的父母更不会放弃,正如那么多年他俩为简淳的头发奔波一样,从来不曾放弃。

在还没找到正解时,想对怕挨打的孩子们说:他来了,请走开!想对勇敢的孩子们说:他来了,别走开!也许你们就是他的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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