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2016-06-14 02:08本刊编辑部
新传奇 2016年15期
关键词:游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中国古代十大传奇侠客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惩奸除恶”。在古代,游侠是一群跳出了纲纪法度的存在,他们有着自己的独立观念和原则,行为虽然常常出入于律法之间,然而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可以为了毫不相干的人赴汤蹈火,也可以为了国之存亡劳苦奔波——

墨子

墨子,名翟,墨家学派的创始人,他所创立的墨家学说在战国时期与儒家学说同为“显学”。墨子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出身农民的哲学家,在战火纷飞的乱世里,他带领着他所建立起的墨家学派穿梭于各国之间,帮助弱国,抵御强国,消弭战祸,求取和平。楚国攻宋,墨子派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持守城装备帮助宋国,又以机智交锋,迫使楚国退兵而去,使弱小的宋国得以保全。

鲁仲连

鲁仲连是战国末期齐国人,他高风亮节,深有大才却不愿为官,以游侠的身份周游各国,多次以智能化危难于无形。鲁仲连游历赵国时恰巧遇到秦国围攻邯郸,魏国表面相助,暗中却作壁上观,并且游说赵王尊秦昭王为帝,鲁仲连与魏国将军辛垣衍据理力争,最终使其放弃尊秦王为帝的想法,平原君以千金相谢,鲁仲连却婉拒。

鲁仲连口才超群,谈锋机警,且不尚空谈,只为事而辩,不似当时许多士人将口才作为炫耀的技能和资本,他言出必行,以自己的辩才帮助田单收复失地,光复齐国。而功成之后潇洒离去,不求功绩,不为名利。

侯赢

侯赢是战国时期魏国人,满腹韬略,却始终以隐者自居。他为人所熟知是因为信陵君,侯赢不过是门人小吏,信陵君慕其名而拜访,让尊位于侯赢,并为其亲自驾车,终于使得侯赢对他俯首,侯赢感于信陵君知遇之恩,向信陵君举荐了大隐隐于市的朱亥。

前257年,秦军攻赵,包围邯郸,赵向魏求救,魏王本来派了大将晋鄙率十万大军救赵,却因中途受到秦国威胁而停滞不前。信陵君欲救赵国于危难,侯赢阻止其飞蛾扑火之举,并献计窃符救赵,并在事成之日,自杀谢罪。侯赢身怀利器,却不自矜,对于赏识自己之人不惜以性命相酬,以意气相上,能为人所不敢为,不仅以智能流芳,更因为其将“士为知己者死”六个字演绎到了极致而为后人敬仰。

郭解

郭解是西汉时人,父亲便是游侠,汉文帝时被诛。或许是因为父亲的遭遇,他自小就好勇斗狠,而且性格残忍,常有作奸犯科之举。

及至年长才开始自我反省,以德报怨,厚施薄望,救人性命,不恃功劳;他的侄子因逼人饮酒而丧命,他查清原委之后却承认错在侄子,将凶手放过;有人拦路,先反思自身德行不够,而对拦路之人不加苛责,并且免其徭役……郭解逃亡之时,明报自己是逃犯,却还是有人愿意收留他,甚至为了保护他而付出生命,也足见他在当时的威望和名声之高。只是他最终还是因为声势太大、处事太过而被朝廷诛杀。

朱家

朱家,秦汉之际的游侠,大约与汉高祖同时。朱家为人重义气,受他庇护得以免祸的豪杰能士数以百计,而助贫扶弱所救之人更是数不胜数。他救人于贫贱,自己粗茶淡饭,家无余财,衣不雕饰,助人富贵之后便不再相见;他助人于危难,季布被刘邦通缉,他不仅收留于他,还帮助他向刘邦进言,使季布得到赦免,待季布地位尊崇以后也未曾要求任何回报。

剧孟

剧孟是西汉时期洛阳一带游侠,爱好打抱不平,扶贫济弱,喜欢收留无家可归和难容于世的豪侠义士,不问姓名,折节相交,甚至可以说是朋友遍天下,以致于他母亲过世时,前去送葬的车骑达千乘之多。不仅如此,剧孟还十分有才华。

原涉

原涉是新朝王莽时期的著名游侠,生于大姓豪族之家,却自小爱管闲事,怜悯孤弱。父亲去世时,他拒绝了南阳郡府的巨额丧葬费用,单身扶柩归葬父亲,并为父亲守孝三年,遂以廉洁仁孝扬名长安。为谷口县令时治理有方,又有“不言而治”的美誉。

原涉辞官后四处游历,广交天下英雄豪杰,遇人危难,或慷慨解囊,或拔刀相助,能力所及,从未敢辞。原涉外表仁厚谦逊,性情却多少有些好杀之心,他率性而为,有仇即报,但不滥杀无辜,不慕荣利,对于钱财外物也看得十分通透,然而,侠客任性大意,却最终死于小人之手,令人叹息。

虬髯客

虬髯客,本名张仲坚,风尘三侠之一。提到风尘三侠,就不得不说起红拂女与李靖的故事。史载隋朝末年,天下大乱,豪强并起,虬髯客有济世之志,亦欲起兵以图天下,奔波图谋的路上,在一家旅店内与逃亡中的红拂和李靖邂逅,红拂本为杨素府中家伎,因慕李靖高才而夜奔追随,虽为女子,却风姿飒爽,聪明绝顶。

虬髯客见之便心生爱慕,然佳人早心有所属,红拂女机智过人,设巧计令三人结为兄妹,虬髯客便以兄长之心待其二人,后一同投奔李世民,虬髯客见到李世民之后以为其乃“真天子”,于是便洒然放弃逐鹿中原之梦,并将全部家财赠与红拂和李靖后不知所踪。这份随性和洒脱,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黄衫客

在古代的侠客中,黄衫客最为迷离,他因李益与霍小玉的爱情传奇走入人们的视野,但也难辨真假。战乱中的长安,风雨飘摇,劫难之中诞生的霍小玉遇见了同为沦落人的李益,才子和佳人互相倾心,许下一生的誓言。只是贫贱时的恩爱,等来的却是李益飞黄腾达之后的背弃。霍小玉相思成疾奄奄一息之时,李益却正准备着迎娶名门之后的卢氏,途径长安的黄衫客听说后,毅然将负心汉李益绑到了霍小玉面前。霍小玉在临死前见到了惦念之人,故事最终以覆水难收作为结局,而成全霍小玉心愿的黄衫客却成了世间广为流传的义士。

王着

南宋时期,当政者软弱无能,民不聊生。王着眼见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与僧人高和尚合谋,暗地里铸就铜锤,埋伏在权臣阿合马必经之路上,意图刺杀。然而,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准备不足,刺杀失败,王着被捕,英勇就义。

侠的嬗变:游侠、豪侠、剑侠、儒侠

由中国古代十大传奇侠客可看出,侠从一开始就以两种面目示人——贵族之侠与平民之侠,但都代表着一种独特的文化人格的外化,一种无形的精神气概的践行,既超越阶级的局限,也没有形式化的礼的约束,有着极高的独立性。

关于侠的起源,历来争议颇多:侠起源于士说,起源于刺客说,起源于诸子说,起源于民间说等等,莫衷一是。后来“侠”成为一种关于人的品格或作风的形容词,说某人“好任侠”,某人有“侠气”,某人有“侠风”等等,成为某些人的品格特征。

侠的嬗变:游侠与豪侠

从社会基础而言,中国的侠从一开始就不限于贵族,而包括了许多平民在内,这也反映了侠之超越阶级的特点。至汉代,侠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呈现出平民化、本土化、游动化的特征,他们也随之获得了一个新的称谓——游侠。

较之早期之侠,尽管汉初的游侠在社会势力、活动范围等方面大大发展,但其人格中言诺行信、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的核心品质依然延续,或许正是由于这种珍罕的品行,才会有“莫不延颈愿交”的佳话。著名游侠郭解的一则故事犹能说明这一点:游侠郭解前往洛阳调节当地的仇家,事成之后,却不愿居功,反而让双方将调节之名归于当地贤豪,既体现了他对各自势力范围(郭解是河内轵人)的尊重,更印证了一代游侠潇洒的行止和宽阔的胸襟。

进入西汉中晚期之后,随着游侠与宗族、乡土乃至在朝新贵的结合,各方游侠渐渐扎根下来,不复往昔的云游之态。荀悦在《汉纪》中说“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其实已经道出了游侠身份转化的事实,“豪桀”、“豪俊”、“贤豪”是他们更准确的称谓,在汉代官方文书中,并没有“侠”字,而是包含在“豪杰”之中。

“豪”是指那些以出众的才智与德行赢得威信的人。游侠而称“豪”,正在于他们是以种种修行砥名的手段广结宾客,通过尽力维护交游圈中人的利益来获得对方生死与共的拥戴与效力,以形成强大的社会集团势力,从而拥有现行政治权力结构之外、能为社会所仰赖的一种个人权威。由此,“游侠”一跃而变身为“豪侠”,称谓改变的背后正是其社会性质和地位的巨大变化,然而,这一转变也导致了其古典游侠品格的淡化以及豪暴侵凌倾向的形成,成为豪侠日后走向衰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豪侠的势力如此浩大,社会根基如此深厚,必然招来许多在朝新贵纷纷与之结盟,甚至有的豪侠本人已跻身新贵族的行列,这一趋势无疑加深了王侯将相之间的党派分裂,极不利于统一皇权的发展。

皇权一统:豪侠的悲剧

就在汉武帝大规模翦除豪侠之时,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几乎同时发生了,武帝接受了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此背景下,公孙弘以布衣儒生一跃而居宰相之位,开创了中国封建时代的文官制度和太学制度,并为儒家学者所垄断。

毋庸置疑,思想大一统正是皇权大一统的不二表征,尚武之侠的地位一落千丈。在多重外部挤压的侵袭下,豪侠的文化人格发生了空前的扭曲。一方面,由于以豪族大户自居,豪侠自身独有的古典游侠品格逐渐淡化,尤为致命的是,由于独尊儒术而引发的豪侠士化之风,使其靠拢攀附官府,或侠吏两栖,或折节为官,甚至成为官府屠戮其他豪侠的工具,较之诸侯纷争的任侠时代与“士为知己者死”的游侠时代,曾经高扬的个体独立性几乎丧失殆尽。

所幸的是,古典侠风在豪侠一代淡化乃至失落的同时,却深刻地影响了东汉以来的士风,不可不谓侠义精神的强大。例如,“言必行、行必果、诺必诚”的侠义显然迥异于“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的儒家思想,独尊儒术的东汉之士竟也极重然诺,奉持侠的伦理准则,范晔在《后汉书》中赞叹的“忠义重信,崇尚气节”的社会风气正是古典侠风浸染。

同时,自《汉书》以后,中国正史中便再也没有“游侠”这一范畴了,正史不立“游侠传”也在某种程度上标志着侠的社会功能的弱化乃至瓦解,侠作为社会集团的光辉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侠的高峰:剑侠与侠的泛化

不过,侠并没有消亡,他们在看似失去了一切之后却寻回了最重要的东西,并将以一种新的面目出现在中国的一个鼎盛之世,那便是唐代的剑侠。

唐代前期,经济强盛,政治开明,文化自也一派繁荣。由于失却了宗族、乡党、宾客之类的社会基础,侠实现了由集体性向个体性的华丽转身,宋人所编《太平广记》中《虬髯客》、《昆仑奴》、《聂隐娘》、《红线》等脍炙人口的名篇记叙了男女剑客之流救人危难的侠义故事,其重然诺、轻财货、赴人困厄、存亡死生、不矜能、不伐德等道义品行极符合历代真正的侠者风范,所不同的便是他们不再有“权行州里,力折公侯”的社会势力,而是以独来独往的潇洒剑客形象示人。应该说,这些传奇故事中有其虚构的笔墨,但更有写实的一面,例如侠士许俊从番将沙叱利府第中为韩翊夺还美人柳氏一事,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其事又见于孟棨《本事诗》,盖亦实录矣。”可见纪实的可能性很大,而此类纪实性故事在《太平广记》中实不止一二。尽管剑侠自古有之,但一直作为侠中不知名的流品而被历史淹没,而自中唐以后,剑侠几已成为“以武犯禁”的唯一典型,成就了中国侠史的分水岭,这一新世出的侠型自唐、宋以下无大改变,构成了文学想像中的侠的原型,对后世的武侠文学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谭嗣同就义

除了传奇小说的极大繁荣之外,咏侠诗也成了唐诗这一空前绝后之文学样式的重要类别,据统计,《全唐诗》中咏侠诗达到五百多首。

随着剑侠个人化与传奇化的演变,以及侠客精神的诗歌化与象征化,侠渐渐地被抽象成一种精神气概的典型。尤其至两宋一代,实行以文治武的国策,侠的观念与武的关联程度逐渐下降,无论社会地位与身份,只要符合侠的精神气概与人格范式,便可获得侠名。正因为如此,《宋史》中《儒林》、《文苑》两传中才出现了以“侠”著称的士人,《儒林六·陈亮传》记载龙川先生“以豪侠屡遭大狱”,遂回家苦读,成博学之士,此处的“豪侠”显然与武艺剑术无关,而是指陈亮直言不讳、狷介豪迈的性格与行止。

两宋以下,这种侠的精神不但继续潜入文人学士的灵魂深处,而且弥散在整个社会,影响及于各阶层、各行业的人,甚至连娼女也偶有侠名者。不难看出,侠的泛化意味着“侠”从(古典游侠)文化人格的核心向(大众)文化人格的某一侧面的转变,也意味着“侠”在民间百姓中的扎根与固化,这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明清一代武侠小说的极大繁荣正是这一历史转变的最佳写照。

儒侠互补:侠的近世演化

明代的儒学解放运动将儒、侠互补的依存关系推向一个高峰,代表了侠的近世演化中最重要的一个面向。尤其是明末清初的大变动时代,儒学为晚明的社会、政治批判提供了观念,侠的传统则提供了行动的力量,上江儒侠方以智正是这一时期的典型代表,他在《任论》中对司马迁“侠不轨于正义”及韩非子“侠以武犯禁”的观点进行了严厉的批判:“所谓不轨于仁义,谓以武犯禁,梗功令、夺亡命之类也。必其上之诛罚不当于三代之直,于是里巷之义,发愤犯难而任之。若所任非其义,是岂得为侠哉?”正所谓“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方以智正是借历史的亡灵来鞭笞当代的卑怯灵魂,在那个亡天下的大变动时代为任侠立名,带有强烈的平民立场,与当世“起而行”的众多儒侠产生了深度的精神共鸣。

至有清一代,中央集权制度向皇权的高度集中,令朝野上下侠风衰微,因为自古皇权都将侠视为对抗朝廷的异端。不幸的是,晚清政府愈发昏庸无能,一场又一场抗击外敌的失利,一次又一次辱华条约的签订,并没有震醒当权者的迷梦,却反复绞割着有识之士的内心。不幸中的万幸是,晚清竟有一人将这种儒侠精神演绎到极致,他便是作为“戊戌六君子”之首的谭嗣同。

被捕后,谭嗣同在狱中写下了气冲霄汉的绝笔诗《狱中题壁》:“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此诗上接东汉党锢,下及并世侠士,豪迈决绝之气充塞天地,达到了古今儒侠精神的最高境界。事实上,日本使馆曾派人与他联系,表示可以为其提供保护,但谭嗣同一口回绝,并对来人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这就使他的侠气突破了传统名节的范畴,进而与现代的革命精神合流,在那个特殊的时代熔铸成一种崭新的文化人格,在一百年来中国无数革命志士的身上见证着千古不朽的侠影。

中国人为什么偏爱侠客

侠在嬗变的过程中,侠文化也在与时俱进。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武侠小说热曾风靡一时,书中描述的精妙武功及侠义精神至今脍炙人口。那么,侠义精神在中国文化中究竟起到什么作用?中国人为什么偏爱侠客呢?

晚清积弱不振人们呼吁侠

晚清的革命党中,有不少人以豪侠自任,这一时期游侠精神突然爆发。人们为何此时特别偏爱侠客?

究其原因,主要是晚清天崩地解的时局变化。先是康梁领导维新运动在全国展开,后有革命派摆脱立宪幻想,由爱国御侮转向革命排满。

但无论维新人士还是革命派,手中都不掌握军队,这让他们觉得吸纳忠于信仰、敢于任事的仁人志士非常重要。游侠损己不伐,敢任不让,明道不计功与正义不谋利的大义忠勇,在他们看来正可以引为同道,赖为号召。

此前,薛福成(早期维新派代表人物)已痛感列强骤胜中国而呼求有“奇杰之士”出。至此,受西洋思想影响和日本崛起的刺激,再对照国人之局于传统而了无生气,整个社会迅速集聚其崇侠的共识。类似谭嗣同所谓汉匈奴犯边被逐“未必非游侠之力”、康有为所谓“人相偷安士无侠气则民心弱”、章太炎所谓“任侠一层与民族危亡非常有关”等为人所共识常谈。尽管今天看来,有的话不无偏颇,非尽事实。

再说学习东洋,我们比较熟悉的,如谭嗣同《仁学》就曾直言“与中国至近而亟当效法者,莫如日本。其变法自强之效,亦由其俗好带剑行游,悲歌叱咤,挟其杀人报仇之气概,出而鼓更化之机也”。唐才常与之并称“浏阳双杰”,尝亡命东瀛,也在《侠客篇》中称赞日本侠的“义愤干风雷”。梁启超《记东侠》认为日本之所以崛起,功在“一二侠者激于国耻,倡大义以号召天下”,为此借彼武士之名编成《中国之武士道》,意欲通过发扬历代游侠史迹,来改变“民族武德斫丧”、积弱不振、外侮交乘的现状。

其时,用“侠”为儿孙辈取名或替自己改字取号的人很多,这里的“侠”都不仅以中国古代的游侠为限,但古代游侠在其心目中所占的分量仍很重。故在作具体的推赞夸扬时,他们常有意识地突出其有信仰、具特操、能行动,富于救世热忱和牺牲精神等方面。譬如章太炎虽认为侠出于儒,尝谓“《儒行》所称诚侠士也”,又主张“以儒兼侠”,但又认为不必深言道德,“但使确固坚厉,重然诺,轻死生,则可矣”,并尤力主去除“以富贵利禄为心”的“儒家之病”。他还特别尚勇,以为若“无勇气,尚不能为完人”。

以后汤增璧《崇侠篇》更倡言“舍儒崇侠”。还有人进而主张复兴墨学。墨学至东汉基本废而不传,然墨子贵义尚力,关心社会平等,有节制一己之欲而奉从主义的自律精神;墨家为赴天下急难,徒众姓名澌灭,与草木同朽者不知凡几,使时人觉得这种精神值得重作洗发。故谭嗣同好读《墨子》,私怀其摩顶放踵之志。梁启超虽以孔子为大勇,但《子墨子学说》仍称秦汉侠风大盛是受了“墨教”的影响,“今欲救亡,厥惟学墨”。觉佛的《墨翟之学说》更全面肯定墨侠之于救亡的意义。

还可一说的是,1905年出版的《民报》创刊号卷首,也将墨子像与黄帝、卢梭并举,以示革命前进的方向。

济王法之穷,去人心之憾

游侠作为一种社会存在,从未被统治集团认可过,也少有得到主流文化的整体性肯定。但社会上广大的人群,凭着朴素的知觉与经验,都觉得其可敬可爱,甚而忽视其有可畏可怖的另一面,多少是因为司马迁说过:“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它很自然地让人去想这“缓急”是如何产生的,既已产生,又有谁可缓解等问题。

一个显然的事实是,政治清明、世道祥和的时代,这种缓急不会常有,即使有也比较容易克服。因为在这种社会,国家纲纪不乱,人们安居乐业,间或有户、婚、田、钱等方面的矛盾冲突,乃或道德人伦方面的纠葛与悖乱,也可以通过制度化的明法和礼俗来解决。而当这个社会的弱势人群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无力自救,由国家出为主持公道自属当然,即这个社会的其他成员也会秉一种良知,设身处地地分担其痛苦。然而真实的世道常常反是。尤其易代之际战乱纷起,或大灾之年民不聊生,极易使强暴和不公正之事丛生频发。有时即使未逢乱世灾患,也有执事者乱政、怠政等问题。一旦不平事起,不要说民不举官不究,即使民已举而官不究也是多见。这方面,我们不能太相信舞台上的清官剧,看看史书所载历代胥吏衙蠹如何横行不法就可知道,即使专制政体高度发达的帝国晚期,吏治崩坏和司法腐败之事有多严重,良懦之人又如何告诉无门,束身为鱼肉。此所谓“江海相逢客恨多”。

其间又有一种情况尤其让人惊心。那就是不要说许多人有遭遇缓急无法出脱的窘迫,有时候,这种缓急还正出自强权者的有意操控。《管子·君臣》篇就指出过这一点。他不满“为上者”常让身边近臣,即所谓“中央之人”控制群下,认为“中央之人,臣主之参。制令之布于民也,必由中央之人”,但现在这些人出于私利的考量,常不能正确处置这类问题,相反,“以缓为急,急可以取威;以急为缓,缓可以惠民”。

什么意思?就是为攫取威势,凭手中权力把无足轻重的缓事硬办成急事;又为了市私恩,把人命关天的急事拖成缓不济急。这最让人意气难平。管子说这个的目的是警示“为人上者”,本来“生法者君也”,现在你“威惠迁于下”,早晚要出事。但他似乎忽略了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多少背公行私、草菅人命的事情发生,又会造成多少底层人的哀哀无告,冤无从伸。

那么,问题的根源在哪里?显然不仅在“中央之人”。明方以智《任论》说得透彻,在“上失其道,无以属民”。此时有游侠出来,敢任人所不能任,甚至不惜站在权力的对立面,脱人于待命刀俎的窘境,自然大得人心。所以紧接着他又说:“故游侠之徒以任得民。”这个意思,明清以来许多人都说过,后来梁启超等人也说过。

若要问为何游侠骄蛮悍顽、擅作威福,仍能得大众信赖,原因就在这里。游侠在中国社会所起的作用之所以不能被忽视,就在于他可以济王法之穷,去人心之憾。尤其当朝多秕政,败亡之渐,他是无助弱势最大的依靠。

文化不足的匡补与救赎

由于传统中国人从来以“集人成家,集家成国,集国成天下”为理之当然,一种将做道德自律的“典范个人”视为“持续无休止的修身过程”的观念,得到世人绝对的鼓励。以后再由中庸调和的儒家学说与谦退尚柔的佛道思想的渗入,遂使一种重内省轻发露、重和合轻对立、重圆到轻伉直的处世方式,成为人们普遍照奉的准则。这样行之日久,造成的极端后果便是人们社会责任感的消散与社会元气的荡失。每个人都拘执一种个人主义道德观,洁身自好,束身寡过,而全无普遍主义的高上视镜。看似从容中道,其实据于儒、依于道或逃于禅的背后,是安于守旧而不知拓新,谨于私德而昧于公义;是媚软拘谨、饰智任诈。到最后,诚如明儒章懋所批斥的:“老成清谨者为上,其次只是乡愿,下则无所放僻邪侈,无所不为。”

类似对传统文化由追求温雅而趋于文弱,追求谨重而趋于保守,追求自我人格完善而趋于利群意识淡薄的批评,中国人自己说了许多,外国人对此也常有论及。如十九世纪,美国传教士倪维思就对中国人“胆量不足而懦弱有余”多有讥评,他甚至称“中国是一个冷漠迟钝、不思进取、懒散懈怠、缺乏生气的民族”。我们说,国民性的背后有文化与传统在起作用,游侠的存在,某种意义上说,正照亮了这种文化的短板,也是对这种传统的匡补与救赎。

他在认知方式上不讲循例从众,行为方式上不拘允执其中,情感方式上不尚拘谨自持,评价方式上排斥崇礼重序,无死容而有生气,无空言而重实际,不避祸福,忘忽利害,有时还能充作第三种权力,在民间处定是非,决断生死;特别是他重人格平等,尚精神自由,爱无等差,义不苟且,这种敢于担当又能担当的精神,对从来讲究察于安危,宁于祸福,明于去就,莫之能害的中国人及其背后的文化,显然具有纠补意义。还有,他追求简单的是非和简明的人际温爱,通过自身的努力与发挥,求得生命的高峰体验,从而既超越儒家所强调的社会联系和政治秩序法则,又超越道家所强调的自然联系与心理秩序法则,最大限度地开显了人的主动性,为消解这个世界的累累重负,疏浚坚强而饱满的生命之源,提供了独特而醒目的借镜。

直到今天,为什么中国人仍喜欢这类人物,喜欢看武侠片和武侠小说?在人的心智结构常不免与世俗经验相协调、与名利计较相适应的过程中,有时心憾于利害,间或又情变于存亡。这样的时候,排开重气轻死、任张声势的另一面,游侠的人格与精神,应该仍对当代人的人格建构乃至文化建造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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