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酒店遇袭”映射共有安全生态

2016-06-14 02:08本刊编辑部
新传奇 2016年15期
关键词:卡片



“女孩酒店遇袭”映射共有安全生态

近日,“和颐酒店女子遇袭事件”成为各界关注的焦点。事件中女子的遭遇所折射的安保漏洞,以及相关方面的态度和舆论场中的种种面向,其实正是我们所有人所共同置身其中的公共安全底色:它表现为一种社会信任“安全”的坍塌。

经济型酒店乱象:成本、色情、危机

和颐事件折射出的是经济型酒店行业的乱象,行业内涉“黄赌毒”的纠纷不在少数,防止“小卡片”(色情服务宣传单)的传播曾经让一些酒店业者付出沉重代价,甚至有时酒店业者与色情服务业者有所“串通”。而如家此前被曝出的“毛巾门”和假发票事件则更反映连锁酒店业低成本运作、急于回本的弊端。

“带血”的“小卡片”

ID为“弯弯_2016”(下称“弯弯”)的微博用户连发数篇微博,并上传“20160403北京望京798和颐酒店女子遇袭”的视频。文章和视频内容主要讲述其4月3日在北京出差期间入住和颐酒店时,在酒店房间外遭遇“劫持”未遂,但相关酒店在事发前后一直保持“冷漠”的态度。

尽管目前还未有官方定论,但有不少消息指出,“弯弯”被陌生男子拖拽或与色情服务业者认错对象有关。那么缘何色情服务业者会出现在和颐?工作人员为何漠然无视?

“这背后是个行业问题。我们做酒店多年,都知道,几乎大部分连锁酒店业者都遇到过发送‘小卡片’的事。这些色情服务业者或以住客身份或直接到酒店发放卡片,在这个过程中总能吸引到一些消费者,于是酒店必然成为这类交易的场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资深酒店业管理者告诉记者,有时甚至还有客人在房间内吸毒或是自杀。

在采访过程中,大部分受访者都表示在酒店遭遇过色情服务电话或“小卡片”骚扰,这在经济型连锁酒店尤其频繁。

“实在很恶心,深更半夜要睡着的时候来电话,或塞一堆卡片。我都说了我是女性,我不需要,结果对方表示还有男性从业者可以服务女性客人。”吴梅(化名)愤怒地表示。

此次发生女子遇袭事件的和颐酒店也存在“小卡片”问题。“我在这里住了一两个月了,经常看到‘小卡片’出现,还有些说不清身份的人进出。”一位来自广东、已在涉事和颐酒店住了一段时间的女住客小雅(化名)说。

在采访华住、锦江、如家、格林豪泰等诸多连锁酒店企业后,记者了解到,“小卡片”就是酒店经营中的一个“痛点”,之所以会出现上述现象,主要有两种情况:第一,酒店从业人员就是“同伙”,其甚至私下透露了客人的信息,使色情服务人员能“精准营销”,曾经发生过保安与色情从业者“串通”分成的事,这在东莞地区的酒店曾非常盛行。第二则是酒店业者反对“卡片党”进入酒店,可惜根本难以控制。

“我们要求严查住客身份,对不明来历者禁止进入酒店,可在实际操作中很难。这些‘卡片党’背后都有一群人,他们甚至有自己的帮派,我们一个90后员工有一次值班,就遇到‘卡片党’,他很明显要进入我们酒店发卡,员工制止了。‘卡片党’说‘我们都不容易,你就让我进吧’员工还是制止了他,结果他非常愤怒地拿出电话打算叫一群‘兄弟’来,可能当时‘兄弟’们有其他事情,最后并没有出现,否则我们员工就很危险。”亚朵酒店市场总监格桑说。

甚至有酒店业者还付出过“血”的代价。桔子水晶酒店创始人吴海透露,其麾下的某一家桔子水晶酒店内,因员工阻止发放黄色“小卡片”者,结果两名酒店工作人员被捅伤,其中一名26岁的员工在抢救室抢救5小时后才脱离危险。而且该“流血”事件也并未制止“卡片党”问题,之后这类人群依旧出现在酒店,而酒店工作人员已经难以控制了。

低成本和急回本之殇

低成本和急于回本则是造成经济型酒店业乱象的主要诱因。

部分酒店业者给出了另一个情况——有时候,酒店业者既不阻止也不推动“卡片党”,而是任由其自由发展。因为非法色情交易的发生可以增加酒店的入住率甚至是客房价格。

我们看到这几年,经济型酒店行业的入住率和客房价格都在下滑,如果有色情交易发生,不排除可以拉升酒店的收益。尤其要注意的一个问题是,由此会产生“钟点房”效应,“钟点房”能使酒店的入住率超过100%。因此市场走低之下,很多酒店也愿意自然接受“钟点房”和一些还不算太粗暴的“卡片党”。

公开数据显示,如家近几年的一些关键指标有所下滑。如家2014全年度的酒店入住率为83.6%,同比减少2.5个百分点。2015年的如家年报数据显示,其全年总营收约66.7亿元人民币,同比下降0.2%。

同时记者还了解到,这几年人工成本每年递增,连锁酒店需要一定的“人房比”,即一家酒店对应多少服务人员,所以酒店的成本压力很大,而为控制成本,不少酒店请的都是廉价人工,因此从业人员素质整体降低,这也给酒店管理带来隐患。

“酒店的各类成本上升,尤其是在这几年,数千家的酒店物业可能要到期,届时一大批的经济型酒店面临涨租金的问题,而行业的投资回报期已经从以前的3年延长到了5年以上,因此更多的业者想要缩短投资回报期、赚快钱,于是我们看到一些酒店业者转做投资回报期只有1- 3年的公寓,或者一些业者无奈接受‘钟点房’,又或者有些酒店业者在还没有获得证照的情况下就急于开业,提前开始赚钱,结果发生纠纷或开不出发票。”亚朵酒店创始人王海军指出。

草率的危机管理

除了行业问题,对危机事件处理不当也是如家此次被“吐槽”的点。

“弯弯”事件发生后,如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及时给出回应。直到4月6日的凌晨1点多,如家才发出第一份声明称:“今日,如家酒店集团关注到4月3日于北京发生的有关网传‘和颐酒店女生遇袭’一文,集团已经引起高度重视,并立即跟进调查进展,我们在得知事情的第一时间,试图与当事人进行联系。对于目前我们所了解的‘弯弯’的遭遇我们表示非常遗憾,这件事情在酒店发生,酒店有相应查明真相的责任,同时我们也正在积极配合当地公安机关进行调查,如家酒店集团对于不法行为绝不姑息……”

上述话语一时间被网友批评为“毫无诚意,语句冷漠”。尽管如家随后也更新了声明,但收效甚微,且并不及时。直到4月6日接近傍晚,如家终于在涉事的和颐酒店举行说明会并道歉,而等待了5个小时之后,参与的说明会仅仅进行了10分钟便草草结束,对于记者的所有追问,酒店方面的负责人一概不予置评。在场的很多记者对涉事酒店这样的处理方式颇为不满,在手机直播平台对说明会进行直播的“播客”甚至发出了“公关能力为零”的评价。

涉事和颐酒店目前暂不接受入住。对于此前已经在网上进行过预订的顾客,酒店方面给予退款并进行新的酒店的入住安排。

经纬创投方面公开指出,对公司来讲,如果发生了,你必须要想好如何善后。好的危机预防体系,对公司来说是自上而下的——需要公关、创始人与运营、技术、销售、客服等所有涉及的部门一同配合,找出公司的问题在哪里,及时快速地给出修正与弥补方案。业者要注意,如何不让“和颐”这样的危机毁了一家公司。

“这里有几个问题,首先如家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过程很冗长,不及时会造成舆论倒向另一方。其次,如家应该及时做出道歉、承认错误这样的态度,因为危机事件已经发生,你作为业者难辞其咎,必须自己先认错和道歉,否则就会被人认为不真诚。此外,如家最初回应中的措辞并未经过很好的打磨,造成给人冷漠和不真诚的感觉,这在危机公关中是非常重要的细节,在负面事件发生后,必须懂得通过回应来尽可能减少损失,而不是引发新一轮的公愤。”从事媒体管理和旅游业多年的劲旅咨询机构首席分析师魏长仁坦言。

“注意安全”背后的规训女性陷阱

从流行话语中的调侃与污名化,到职场上显性与隐形的歧视与区别对待,再到骚扰、侵犯、杀害,在一个性别不平等被常态化的社会里,女性的生存与发展空间处处受限,如履薄冰。和颐酒店事件之所以激起公众强烈的愤怒与恐惧,是因为这和之前类似的新闻一样,是一捆捆不断添向骆驼背上的稻草。

女性安全:免于恐惧的自由

和颐酒店事件一出,和以往任何针对女性的侵害案件上了新闻一样,又出现了许多“女生该如何自我保护”的文章。《人民日报》官方微博发声,让“姑娘们注意”,教女性在不同场合下如何注意自身安全。

然而,这里的问题仅仅是女性自我保护吗?

从“自保”看,和颐酒店的当事人做得无可指责:她选择的,是定位走中高档商务路线、进电梯上楼需要刷卡的酒店;在遇到危险时,她所做的,是大声呼救、尽力反抗——那么,当她遭遇危险无人援手,这是仅仅靠提高自我保护意识,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我们的社会,从不少针对女性的“好心”劝诫:女人不要独自出门喝酒、不要孤身一人走夜路、不要去偏僻无人的地方、不要单独和异性出门、不要穿着“暴露”举止“性感”……

世界之辽阔,生活之精彩,然而为了安全,我们能够做的就只有晚上将女人关在家里,或者除非有陪伴否则女性不能外出?为了安全,为什么晚上的街道和酒店走廊就容不下女人的身影呢?的确,女性晚上留在家里不要夜出可以防止袭击事件的发生,但代价实在太大了。一个人本来就应该拥有能够免于恐惧的自由,独自走在夜幕下的街上本来应该是一种自由。而我们的解决方案反而是要剥夺她们的自由,任凭夜晚被豺狼统治,这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用美国一位女权主义者的话说:“我们有权于这世间自由来去,不被骚扰、不受威胁”——那些看似好心的劝告规训,本身就构成了另一种对女性生活与生存空间的挤压与限制。

更何况,在远非“桃花源”的现实里,“自我保护”、“注意安全”,早就已是许多女性的生存守则。在这种情况下,流行话语一味单方面强调“自我保护”而不反思完善制度安全保障,实则是将避免危险的责任转嫁给潜在的可能受害者,将注意力从真正的施暴者身上移开。

同时,在对女性生活空间的挤压与限制之外,单方面倡导女性“注意安全”背后的另一个陷阱,则是根深蒂固的谴责受害者逻辑。

其实,对于女性安全,我们需要的不是那些善意的提醒,而是实质的支持。为了女性的安全,除了让受害者远离夜间之外,我们更应该做的是提供条件让女性可以安全地、免于恐惧地拥有晚上。这些其实并不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为女性而设的这些安全保障,并不是要说女性就是弱者而必须得到保护。在面对系统性的不安全侵犯下,没有人不是弱者。没有人可以独自摆脱所有的危险,所以我们才需要更多的合作来保证珍贵的自由和安全。

规训女性:烈女与荡妇

根据2000年第二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1.1%的城市女性与1.2%的农村女性汇报,在过去的五年内曾经受到过性骚扰。考虑到会有女性出于各种形式的顾忌而隐瞒不报的情况,真正的数据很可能会高出1.1%和1.2%。

近日,在明星包贝尔的婚礼上,作为伴娘的柳岩,被一群男明星抬起,险些被丢进水池。柳岩是一位走性感路线的女星,然而这决不意味着,对于她的骚扰就是“情有可原”的。任何一位女性,无论她穿成什么样、在生活和情感上如何行事,都不代表着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她怎么样;不管她是熟人、朋友还是已有亲密关系的恋人,当她说“不”的时候,就是“不”。

然而,在面对性骚扰与性侵害时,我们的社会舆论充斥的,反而是对受害者的道德谴责与羞辱:在“注意安全”的规训外,我们的社会舆论从不缺对“怎么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事后诸葛亮。我们质疑受害者“为什么不抵抗”、怀疑她之所以遇害“肯定是自己风骚不检点”,甚至将性侵犯调侃为“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正如柳岩作为伴娘被骚扰后,也同样有类似的声音:“长得安全点就没事”;正如更早一点,李天一案件后,有人试图以被侵害人是“陪酒女”为李天一开脱减罪,当时网上不乏这样的声音:“谁让你是陪酒女”“活该,不去夜总会之类的地方不就没事了么”。

我们以“注意安全”、以“守规矩”、以“自尊自重”为名,制定出一套“好女人”的行为标准,划出“良家”与“非良家”的边界。在这套话语逻辑里,被侵犯者反而成了越轨和失范的一方——谁让你不注意、不小心,自取其辱、自找苦吃、被害活该。

然而,吊诡的恰恰在于,我们的社会,在对女性的道德要求之外,同时对她的身体形象有近乎荒唐的规训与(自我)客体化:“好女(体重)不过百”、“反手摸肚脐”风行之后,A4腰、iPhone腿又成为衡量女性“好身材”的标准。女性身体被高度性化、标准单一。而衡量女性身体好不好、美不美的标准,恰恰又是——在男性中心的视角与标准下,这具肉体,能否引发欲望。

于是,我们一面高度“性化”女性身体、赏玩点评垂涎欲滴、一面又要求她冰清玉洁、端庄节烈。在这样的身体、道德双重标准中,女人既要能“守得住”,又要能“放得开”;既要能“清白无瑕”,又要能满足承载男性的性需求和幻想:她需要能引发欲望、却不能拥有欲望,换言之,她必须同时是“烈女”与“荡妇”——而在什么时候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不由她做主,全看那个时候,这个男权社会,需要她做什么。

当我们不断劝诫女性“注意安全”、不断规训女性的身体,不断告诫女孩“不要挑逗诱惑,否则被侵犯活该”时,在这样的劝诫、规训、教导背后,隐藏、默认、不断常态化的逻辑是,对于男性,侵犯与攻击的冲动是“天赋人权”无法控制,所以女性必须保护自身、不去勾引,否则就是咎由自取——且不论这是对被害者的横加指责二次伤害,是为施暴者的无形纵容与开脱,就说在这种想象中,同样将男人一并默认当成无法自控、原始冲动下不分是非的动物。

说实话,还真是把两性都不当人。

性别政治:女权主义的焦虑

针对和颐酒店事件,有网友发微博表示:“女性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欺辱绑架却无人敢介入,而警方拒绝立案,受害者还要被指责反应不对信息不灵,全靠社交媒体主持正义,你就生活在一个共同的耻辱之中。”这条发表于4月6日中午的微博在半天时间内被转发了5000多次。

女性,又是女性,遭到了这样的待遇,其实是第二种根深蒂固的陋习观念,便是对女性的非正常态度。“那些罪犯开着面包车,一般三四个人一组,上街寻找落单的女生,上去摔巴掌直接拖走,女生呼叫他就说你这个贱人什么的,让围观的人以为是小两口吵架,或女人骗钱被找到什么的。”为什么敢这么猖獗,因为在这片大地上很多人仍然觉得,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的“管教”,是家务之事。《新京报》胡涵总结的是,女性要生存在一个随时被异性好友揩油、被陌生男人撕扯头发、被看客冷淡围观的世界里。这不得不令人反思。

联系到此前引发轩然大波的“女星柳岩当伴娘被捉弄”的闹剧,性别政治也成为了“女生酒店遇袭”事件中的一大论题。有些违法犯罪行为并没有性别选择,比如抢劫、绑架、诱骗,但当受害者是女性时,却总能引起“保护女性”的强烈呼吁和“女性应避免单独外出”的善意提醒。

这让人想起了两部片子,一是《盲山》,以冷峻的镜头记述了关于人口拐卖的故事。22岁的女大学生,就因为要“谋生计”,采购中草药就被拐骗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作为商品,卖给了40岁的农民黄德贵,当生孩子的工具,美其名曰:“老婆”,她逃跑过,但是失败了,换来的是性暴力与毒打,以及整个村民的漠视。“女权”在这里荡然无存,哪怕那些日夜忍受老公粗暴的妇人,在这里也不会因为“同是女性”而付出半分怜悯。

另一个片子是《印度的女儿》,这是一个纪录片。2012年12月16日,印度女医学实习生乔蒂·辛格·潘迪于当晚20:30误上了一辆公交车,于是噩梦开始,六名车上的男乘客用铁棒殴打并轮奸她,致使故事的主人公腹部、肠子、生殖器均遭重创,后被抛弃于荒地。13天后,因抢救无效死亡。

据不乐观估计,未来的中国将有3000万光棍,其中农村光棍占相当大多数。而另一边,由于女人爱面子、爱钱,都想嫁有钱人,所以届时或许又将有大量城市剩女出现:逼良为娼、拐卖妇女、农村买妻……如果对女性的轻蔑和歧视在这种社会问题的灰色利益链阴霾下得以发酵,那么人伦悲剧还会远吗?此次和颐酒店女生被袭事件,让人印象最深的一条评论便是:每个女性面前幽深的拐角,都可能是一座盲山。

另外,每次出现公共空间中女性安全的事件,都会有些言论陷入到“女权主义”和“男权癌”的对骂中。而这样的“对骂”,可能和事件本身毫无关系,只是事件发酵形成的舆论声势,给参与者构建了一个讨论个人相关经历的平台。为什么需要这样一个平台?用一位网友的话来说,就是“身边的女性朋友或多或少都遭遇过性骚扰,但多数选择沉默”。“沉默的大多数”集中爆发,另一道难题也显现出来:男女之间的交往中,应该如何划定正常的互动和“性骚扰”之间的界限?

自救还是“他救”:安全感缺失的焦虑

其实,对于和颐酒店事件,公众关注之由来,不只是因为女子的遭遇的“离奇”性,更因为其击中了不少人心中脆弱的安全感。此事件折射出来的并不仅仅是女性的安全危机,更是每个人的安全危机。

被默许的暴力

这个姑娘遭遇的是一场似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生却真实发生的袭击: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住正规连锁酒店,身处有监控的走廊,还有其他客人和酒店人员在场的情况下,被陌生男人都用掐脖、扯头发等暴力手段强行劫持拖往客房方向。

而在她被陌生男人强行拖拽的过程中,虽然她一直呼救,强调自己并不认识这名男子,但不论是酒店保洁还是旁边房客都没人出手相救。

直到女生即将被被拖离没有监控的消防通道里时,才有一名女房客伸出援手,而男子也在围观者变多后逃走。

你默许过暴力吗?这事有个细节让人觉得分外恐怖:旁观者不救女生的原因是,他们以为这是两口子吵架。问题是,丈夫可以对妻子使用暴力、危害和限制她的人生自由吗?暴力发生在夫妻间时,我们就能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保持沉默吗?这件事折射出,我们一直在纵容家庭里、亲密关系中的暴力行为:夫妻关系、情侣关系、甚至是“你们认识”,都会成为其他人冷眼旁观的理由。

进一步想,日常生活中,被众人默许的暴力不止于此。“她背着我出轨,这婊子欠打”、“他是精神病,我绑他是带他去看病”、“这家伙是小偷,就应该把他往死里打”、“她偷我老公,我扒她衣服有什么不可以”、“这是我孩子,命都是我给的,我踢他踹他怎么了”……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另外,我们在各大媒体上也不断能看到此类新闻:“丈夫因妻子出轨,捅死妻子”、“正常人被当成精神病抓进精神病院治疗十余载”、“原配捉奸在床,拍视频侮辱并毒打小三”……

而在这次事件中,有人猜测说陌生男人之所以挟持女生,是因为男人是这个酒店的“鸡头”,把她错当成了别处来这里抢活做的性工作者,要教训她。那设想一下,如果这次事件的受害者真的是一位性工作者,她被组织卖淫者暴力对待,她的人身安全就可以因为她的职业而被忽视吗?千万不要觉得她活该。要知道,法律赋予了她和我们一样的人身安全和自由不受侵犯的权利。

如果我们心里把某些情况(比如举着道德大棒、比如发生在夫妻之间),把针对某些人(比如性工作者、小偷、精神病人)的暴力行为默认为“可接受”,甚至将其合理化,这会导致施暴者无所顾忌,受害者求告无门。而我们也因此成为了施暴者的沉默帮凶,以及非常可怕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会被陷构成那个被民众默许为可以被暴力对待的人。

这次的事件不就是受害者被误以为是陌生男人的妻子,所以一开始都没人干预吗?如果不是最后那位女房客犹豫中伸出的那双手,你根本不敢想象“弯弯”之后会遭遇什么。而在之前新闻里也有独身女子大街上被人抢劫,男人对一众围观者喊了声“她在外面乱搞”,于是无人上前帮忙,男子顺利脱身的事件。

如果这次女生酒店遇劫事件,让你不安,担心自己、女性朋友、家人的安全,在思想上,我们应该明确:任何人以暴力威胁、伤害他人,违背他人意愿都是错误的,不论他/她和受害者是什么关系,他/她有什么理由。

靠自救还是“他救”

除了围观者的不作为,对亲密关系中暴力行为的默许,另一件更让我更恐惧的则是此事发生后警方的处理。在女生报警后,110说不归他们管,派出所说办案人员还没回来。

你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帖子:《我差点在地铁站/火车站/马路上(各种公共场所)被陌生人劫走》,讲述侥幸脱险的经历。这些帖子结局都是加害者放弃,受害者庆幸自己无事。但很少看过有帖子写加害者被警方抓住、受到惩罚的。

据《新京报》的报道,朝阳警方对此事的调查中有一句:“遇袭女子没有遭受财产损害和人身损害”。无非是说,她没受什么实际损失。这口吻让人忍不住猜测,那男子即使被抓,多半也没啥事吧。在犯罪成本如此低、维权如此难的情况下,难怪有那么多讨论此事的帖子都在说让女性提高防范意识,掌握危险情况下脱身的办法。难道,我们只能靠自己事前防范、事中反抗吗?

于是,每当危害女性安全的事件发生,与“女性自重”的善意提醒同时出现的,还有各种“女生防身之术”。但“防身术”在防住暴力侵害之前,先遭遇了另一种声音的挑战:

“女大学生打车失踪案频发,你们教女生要学会自救;女生遭男生强奸未遂后被杀死,你们教女生要学会自救;女生夜跑被奸杀,你们教女生要学会自救……但自救了这么多次,为什么针对女性的暴力事件仍频发?是想怪女生自救力度不够吗?”

“别一出事就让女孩子多小心,然后传播防狼十八式什么的。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跟歹徒搏斗的。这年头,没点功夫还不配出门了是吧?”

这些言辞激烈的表达获得了很多赞同,但是,引起大众共鸣的,不一定就是真理。著名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早就说过,大众最不擅长的就是理性思考。当然,将女性受到侵害简单归咎于自救意识/能力不强,和迷信“防狼术”一样站不住脚。我们很难通过还原刑事案件来了解受侵害的女性是否采取了合理的自救,正如很难通过“实战”去验证“防狼术”的有效性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说,“防狼术”也是开给处于安全焦虑中的公众的一种安慰剂。

另一种反对“自救论”的声音似乎更值得深思:“当我们在讨论自救的时候,我们就在纵容恶,承认恶,并且将其作为基本现实对待,不面对、不抵抗、不分析、不讨论——难道,这样不是自杀吗?”但如果将思考更进一步,就会发现,无论寄望于自救还是“他救”,都不可能构筑百分之百安全的公共空间。无论政府还是其他提供公共服务的机构,都不可能对个人实施24小时贴身保护,即使是全方位视频监控,也终归只是辅助性的安保手段,从发现案情到采取行动,这当中依然有足以致命的时间差。有没有能够百分之百防范于未然的手段?有,那是科幻电影《少数派报告》中的剧情。

在公共空间里的安全风险不只针对女性,对任何个体都是一样。倡导自救,并非给公共安保中的疏漏“洗地”,呼吁加强社会治理,也并非意味着放弃个人自由而构筑一个乌托邦式的社会。当然,在每个人都掌握一定自救技巧的基础上,通过对政府的问责,来要求尽可能多的公共安全投入,也是一种可理解的“自救”策略。

守住安全底线

和颐酒店女子的自身遭遇,击中了不少人心中脆弱的安全感。旁观的人们更容易感同身受,产生了某种情绪的“代入感”,对自己置身的环境产生了深深的安全焦虑。这样的“换位思考”并非多余,不要以为这是什么“小概率”的偶发事件,也不要以为自己就可能是那一个意外,只要缺乏普遍的、惠及每一个个体的严密的公共安全,则人人都有可能遭遇不测。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也没有人可以完全自外于社会的整体安全生态。这名女子的遭遇所折射的安保漏洞,以及相关方面的态度和舆论场中的种种面向,其实正是我们所有人所共同置身其中的公共安全底色:它表现为日常安全机制的执行薄弱,对伤害的“高容忍度”,畸形的安全观念,以及一种社会信任“安全”的坍塌。

所以,法治也好,秩序也罢,不应该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而应该体现为对每一个个体合法权利的悉心呵护和严密保障上。走在马路上,不能被无故碰撞;住在酒店里,不能被肆意拖拽;回到家里,不能受到各种恐吓。无论如何扰攘,该女子被拖拽、掐脖子、扯头发的事实恐怕很难否认,而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容忍类似对弱者的施暴行为。

此事,在一些人眼中或许并非强奸、杀人等恶性刑事案件,但就是这样一起或许性质并不严重的暴力事件,却轻易冲垮了公众心理安全的底线,成为备受关注的社会事件,原因究竟何在?酒店安保责任的缺失,以及接案警方办案的效率,都成为舆论发酵的因子。很多时候公众安全感的丧失,并不是因为一个极端恶性的事件,而是在庸常的生活场所,在最不应该发生危险的地方遇到了危险,并且得不到公权力有效的救济。这或许才是今天舆论大声疾呼的原因所在。

目前,事件的具体发生缘由,仍在调查之中,或许事件的真相与我们已经了解到的信息会存在一定的出入。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应该确立这样一些社会共识或是底线:任何一个宾馆都有责任给消费者提供一个安全的环境,并在遇到危险时有及时有效的救济与安保力量;对于发生在他人身上的暴力视而不见是不正常的,对暴力的干预的必要性判断,只能是以他人所遭遇的“伤害”程度而定,而非视施暴者的身份。

(《羊城晚报》2016.04.07、《第一财经日报》2016.04.07、《点击今日》2016.04.07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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