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社区教育发展的六个议题

张 永



美国社区教育发展的六个议题

张 永

美国社区教育发端于1930年代的社区学校运动。在其8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存在着休闲娱乐与救治犯罪、社区学校与社区教育、社区教育与社区发展、社会资助与政府资助、工作网络与研究网络、理论发展与人才培育等6个方面的议题。这些议题涉及社区教育的发展动力、组织模型、功能定位、资金支持、网络发展和学科建构等。

社区教育；社区学校；社区发展；交叉学科

2015年8月至2016年8月，笔者作为中美富布赖特研究学者在美国田纳西州范德堡大学访学1年。这次访学的主要目标之一是通过文献研究和实地走访厘清美国社区教育发展的缘起与演进。由于笔者与美方合作者有专门论文对这一主题进行了阐述，本文将在此基础上对美国社区教育发展进行多方面的反思。

美国社区教育发端于20世纪30年代的社区学校运动。自从20世纪30年代的社区学校项目取得成功以来，美国社区教育的演进主要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一是社区教育实践的推广和多样化发展，二是社区教育在信息共享、理论发展和人才培育方面取得一系列进展，三是社区教育获得了州和联邦立法与资金支持。[1]回顾美国社区教育发展的缘起与演进，笔者认为有以下6个方面的关系和问题需要关注。

一、休闲娱乐与救治犯罪

弗兰克·曼利(Frank Manley)是被美国教育历史学家广泛认可的社区学校运动奠基人和社区教育之父。[2]娱乐是曼利的爱好，同时“他有着坚定的信念，即犯罪可以被运动救治——棒球、网球、篮球、足球、游泳、径赛、摔跤、拳击——任何活动皆可释放压力同时强身健体”[3]。娱乐在他的价值系统中一直是首位的。

曼利等人在《实践中的社区教育：弗林特项目》一书中指出，弗林特实验的初衷是努力降低青少年犯罪，其目标是开放学校和社区场所作为娱乐地点，从而使得年轻人忙于运动，极少有时间去犯罪或找麻烦。[4]后来扩展到包括成人娱乐项目，主要是为了让在大萧条中失业的人们有事可做。

显然，美国社区教育从产生之日起就烙上了休闲娱乐的印记。时至今日，美国社区教育的重心仍然是休闲娱乐。以笔者到访的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市为例，纳什维尔社区教育委员会目前资助成立了2个社区教育中心，分别坐落于2所中学。2012—2014这3个学年学习者数量分别为1 629、2 117和2 274人，开班数量分别为80、324和359个。课程主题包括语言、艺术、创造、健身、法律、职业、技术、生活、金融等。2014夏季至2015春季学期最热门的课程是油画。

在社区教育发展的过程中，社区教育的重心似乎变化不大，但是人们对于社区教育发展的初衷是否仍然记忆犹新？离开了这一初衷，社区教育还能否找到持续发展的动力？社区教育的存在价值是否仍然清晰可见？

要回答这一系列问题，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首先，随着社区教育参与人群的多样化，不同人群的休闲娱乐需求并不相同。例如，青少年的休闲娱乐不同于成人尤其是老年人的休闲娱乐，女性不同于男性，等等。其次，需求有显性与隐性之分。显性的需求是那些基于需求调查的项目和可以通过学费支持自身发展的项目，隐性的基于需求的项目是被公共机构资助的项目，这些项目有时叫作拓展项目。再次，需求也有底线与发展之分。底线需求如让人们有事可做，发展性需求则受个体与社会文化发展的需要所调节。社区教育在产生时满足的是底线需求，但是随着时代变迁，它也被发展性需求引导。林语堂曾说：“在中国人心目中，凡是用他的智慧来享受悠闲的人，也便是受教化最深的人。”[5]最后，任何社区教育需求都是个体、群体、社区和社会等不同系统相互作用的结果。

二、社区学校与社区教育

1935年，曼利代表密歇根州弗林特市公立学校撰写了一个方案，并从莫特基金会获得了6 000美元的资助。该笔资金用于开展娱乐项目，以便为青少年提供活动机会，并作为帮助其他人自助的手段。采用这个项目的学校被称作“社区学校”(community school)。在第一年，有5所学校提供社区教育。3年之后，该项目降低了将近70%的青少年犯罪，几乎全部消除了儿童的交通死亡事故，并且又有22所学校加入。[6]

经过多年发展，社区学校在弗林特居民形成城市社区生活共识的过程中产生了重要作用。这期间也是“社区教育”(community education)术语正式出现并被广泛传播的时期。公立中小学校被认为是社区教育的最好中心，有多个理由，包括公立学校位于一个特定税收社区的中心，拥有适于多样参与者的设施，以及属于公众。[7]

随着社区教育实践的推广，不只是公立中小学校，而且正规教育系统中其他不同层级和类型的学校、各种非正规学校以及社会或社区机构与组织都开始卷入社区教育。因此，除了社区学校，还有社区学院、社区教育中心等不同概念。此外，还有一些机构和组织虽然没有被称作社区学校、社区学院或社区教育中心，甚至连社区教育概念都不熟悉，却从事着社区教育事业。

因此，何谓社区学校(包括社区学院、社区教育中心等)？何谓社区教育？美国社区教育研究者普遍认为，社区学校是一种实践模型，社区教育是一种哲学取向。“社区教育和社区学校的差异在于，社区教育是概念，社区学校是这个概念的供给系统。从哲学上讲，社区教育关注的是一个社区的许多问题和通过社区行动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式。社区学校由于它的特定位置和设施而成为那种行动的一个基地。所以，社区教育是顶层概念，而社区学校是装置，是贯彻这个概念的系统。”[8]

探讨社区学校和社区教育的概念区分，其价值在于提示人们，社区教育并不是社区学校的专属品，社区学校也不只是从事社区教育。社区学校并不是一种新的教育实体，而是把社区教育的价值和原则付诸实施的一种实践模型；社区教育概念的出现并非意味着它同传统教育形态的分隔，恰恰是要扩展或转化传统教育形态的职能。[9]正如终身教育不是一种特定教育领域，而是各种教育形态围绕人生纵向发展需要进行相互支持和链接；社区教育也不是一种特定教育领域，而是各种教育形态围绕人生横向发展需要进行相互支持和链接。终身教育与社区教育在思想原则上是相互补充的。离开社区教育，终身教育就成了象牙塔式的终身教育；离开了终身教育，社区教育就成了半截子的社区教育。

三、社区教育与社区发展

弗莱彻指出：“教育者服务于他们所在的社区并同他们的社区合作。无论教育和社区的关系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积极的还是消极的，教育既是社区的刺激，又是社区的反应。社区教育和社区发展是20世纪出现的新生事物，其目的是弄清教育同社区各种问题的联系。”[10]

社区教育与社区发展密不可分。一方面因为教育问题常常同社区问题是相互缠绕的，教育支持同其他各种社区支持需要协同用力。例如，曼利在1937年进行的家访教师项目开始于同那些孩子不经常上学的家庭一起工作。曼利向莫特申请一万美金来聘请家访教师，通过对所谓违法者的家访探明他们的家庭情况。结果表明，不能只是送给孩子一只球和一副拍子就希望他在学校表现良好，如果他自身和家庭存在严重问题的话。不久，又增加了其他项目，如健康中心、职业培训、成人家政课程和母亲俱乐部等，以回应社区多方面的需求和期待。[11]因此，除了儿童、青少年教育和娱乐，社区学校指导者发现他们自己卷入诸如社会服务、政治、咨询和其他各种领域。

另一方面，社区教育还是连接社区发展整体需求与社区居民个体需求的中介。社区与参与互为表里。不同类型的社区是以不同类型的参与界定的，反之亦然。行政社区与行政参与互为表里，信仰社区与宗教参与互为表里，如此类推。社区参与的多样性，既展现着社区发展的多个面向，包括健康社区、文艺社区、信仰社区、民生社区等，也体现着社区居民需求的多个面向，包括休闲娱乐需求、文化艺术需求、灵性发展需求和生活技能需求等。不论何种类型的社区参与，在参与之前、过程中以及参与之后总会包含着丰富的社区教育和学习活动。可以说，社区参与的数量和质量同社区教育活动的数量和质量密不可分。

社区常常处在变与不变的交织之中。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变化总会带来人口的流动，而不变的是社区组织。因此，一个社区的凝聚力集中体现在社区组织的快速编织和联结力。而作为一种组织载体的社区学校能否成为社区发展的黏合剂，社区学校或社区教育中心能否成为社区文化、网络和资源平台，是今日剧烈变化社会中的一个议题。

四、社会资助与政府资助

社区教育项目被认为是莫特基金会给予弗林特市乃至美国的最大礼物。[12]曼利走上社区教育的历史舞台少不了一位伯乐。1926年，实业家和慈善家查尔斯·斯图亚特·莫特(Charles Stewart Mott)建立了名为莫特基金会的家庭慈善事业。最初，莫特基金会资助诊所，给孩子提供免费的医疗和牙科服务。1935年，莫特听到曼利在扶轮社会议中有关弗林特市青年问题的演讲。以能够发现优秀领导著称的莫特看到，曼利不仅是一位教育者，还是深怀“助人自助”精神的人。莫特还认为，曼利是一位知道如何把理想付诸现实的人。

随着社区教育理论和实践的高歌猛进，社区教育开始获得州及联邦立法和资金支持。州层面的社区教育资助立法于1970年首先出现在佛罗里达州、犹他州和马里兰州。同年，第一个州社区教育协会成立于密歇根州。但是，政府立法和资助也带来了社会资助的去留问题。

莫特基金会于1965年开始向印第安纳州鲍尔州立大学社区教育发展研究所提供资助。从1965年至1987年，该基金会提供了170多万美元的资金，用来支持印第安纳州及周边几个州的地方社区开展社区教育项目和活动。1987年，该基金会停止了对印第安纳州社区教育发展研究所的经济支持。社区教育发展研究所仅仅依赖鲍尔州立大学的基金和一名员工继续工作了3年，最终于1990年解散。随着该研究所外部资金支持的停止和工作人员的流失，印第安纳州的社区教育作为一种活跃的辉煌教育运动的历史开始退潮。由于社区教育始终没有得到印第安纳州政府的立法和资金支持，该州教育部不再保留社区教育顾问的位置，印第安纳州社区教育协会也于1990年停止运作。

在美国，政府对社区教育的资助从来没有达到过充足的境地。因此，主要依赖政府资助的社区教育机构无论在资源投入还是社会影响上，也从来没有达到过可以与社会资助的社区教育可以匹敌的境地。以笔者到访的纳什维尔市为例，提起基于政府资助的社区教育中心的社区教育活动，没有太多人知道，但是对于基于社会资助的多种非营利组织的社区教育活动，几乎无人不晓。社会资助在美国不仅有着源远流长的传统积淀，而且在今日美国的社区教育发展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当然，政府资助与社会资助的关系不是非此即彼的，需要探讨的是两者如何协同促进社区教育的发展。

五、工作网络与研究网络

全美社区学校教育协会于1966年成立于弗林特，现在被称为美国全国社区教育协会(National Community Education Association)。协会成员包括地方学区的社区教育负责人或协调者、学校监管人、州教育厅管理者、学院和大学的教育研究教授、社区学院管理者、州和地方学校董事会和咨询委员会成员、州立法委员。到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形成了社区教育者的工作网络，包括全美社区教育协会、全美社区教育中心和15个由莫特基金会资助的位于高等教育机构的社区教育中心。这些地区中心提供技术支持、传播信息和开展培训项目。目前，全美社区教育协会服务于1 350个会员和37个州社区教育协会，每年培训大约800名国内和国际教育者。[13]

通过网络搜索，还可以发现多个州层面的社区教育协会，如俄勒冈州社区教育协会(Oregon Community Education Association)、明尼苏达州社区教育协会(Minnesota Community Education Association)、亚拉巴马州社区教育协会(Alabama Community Education Association)等。其中，俄勒冈州社区教育协会成立于1973年，其宗旨是强化学校和学院中的社区教育课程，推动终身学习、学校社工、顾问和青年服务学习，以及公众参与学校和社区规划。明尼苏达州社区教育协会成立于1974年，由1 400个成员组成，包括社区教育指导者、教职员、课程协调员、教师、咨询委员会成员和社区成员。该协会向其成员提供的服务包括立法游说和研究、社区教育资源、专业发展、职位招贴、法律服务、季度简报和奖金。

虽然社区教育者的工作网络具有较强的独立性，而且涉及面十分广泛，但是有关的研究网络则往往存在于教育学研究尤其是成人教育学研究的网络之中。在教育学研究中，社区教育主要见于教育基本理论和教育社会学的研究网络中。在成人教育学研究中，社区教育是一个重要的研究主题，通常会出现在相关研究会议、学位点项目和不同类型课程的名称中。由于处在不同的研究网络中，社区教育常常被理解为某一方面的社区教育，如社区青少年教育、社区成人教育、社区老年教育，等等。由于基础教育研究与成人教育研究之间的分隔，社区教育的发展过程往往是社区青少年教育与社区成人教育的此消彼长。社区教育的进一步发展需要社区教育研究网络的健全和不断成熟。

六、理论发展与人才培育

美国社区教育虽然已有80多年的发展历程，但是在理论发展和人才培育上一直处在点状发展状态，缺少系统的学科建构和人才培育。当然，社区教育的学科建构不同于传统的学科建构，而是要根据问题的需要采取更为灵活和综合的多学科资源和研究方法。前述5个议题的凸现也说明，社区教育的学科建构应走交叉学科发展之路，其学科资源包含教育基本理论、教育管理、成人教育学、教育社会学、社区发展、社区心理学、社会学、社会工作等。

学科交叉可以采取从弱到强的3种学科合作形式。[14]最弱的合作形式是多学科(multidisciplinary)合作，意味着来自多个学科的研究者，或同时或相继地分别从各自的学科视角独立解决同一问题。跨学科(interdisciplinary)合作是指来自不同学科的研究者一起工作的过程，但是每位研究者仍然采用各自的学科视角，而不必形成新的理论或方法来解决共同的问题。最强的合作形式是超学科(tansdisciplinary)合作，研究者们联合工作把不同的学科视角整合起来形成新的理论、概念或方法，从而超越学科差异来解决共同的问题。如果要建构有效的社区教育项目，关键在于形成跨学科或超学科的概念框架。

只有走出一条交叉学科发展之路，社区教育的理论发展才不会被淹没在已有的学科架构之中，才能够建立起更为完整的人才培育系列。1974年，威斯康星大学密尔沃基分校(University of Wisconsin-Milwaukee)首创学术性社区教育本科学位。该校教育学院教育政策与社区研究系也是在社区教育学位教育方面最完备的一个院系。“在本科层次上，学生们学习社区发展技能；在硕士层次上，学生们学习强调多元文化城市学校和社区的传统基础课程；在博士层次上，学生们研究引起学校中结构冲突的政策的起源和实施过程，这些结构冲突反映了遍及美国的更加广泛的社会不平等。这些学位项目给予教育基础系科以独特的身份，即让教育者形成有关城市社区复杂动力的理解。”[15]直到目前，该校的社区教育本科学位仍是美国唯一的社区教育本科学位。

综上，在美国社区教育8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存在着休闲娱乐与救治犯罪、社区学校与社区教育、社区教育与社区发展、社会资助与政府资助、工作网络与研究网络、理论发展与人才培育等6个方面的关系和问题。这些议题涉及社区教育的发展动力、组织模型、功能定位、资助立法、网络发展和学科建构等。在我国社区教育发展的新形势下，深入探究这些议题可以为我国社区教育发展提供有益的借鉴。

[1] 张永，珀金斯.美国社区教育的缘起、演进与启示[J].全球教育展望，2016(11)：58-66.

[2] Tharp，T.O.User Satisfaction of the Community Education Program as Perceived by Stakeholders in the North East Independent School District in San Antonio，Texas[D].Texas:Texas A&M University,2007：33-34,37.

[3] Campbell，C.M.Frank Manley:Leader，Creator，Humanist[C]∥L.E.Decker (Ed.).The evolution of the community school concept:The leadership of Frank J.Manley.Fairfax，VA:National Community Education Association,1972:33.

[4] Manley，F.J.，Reed，B.W.，& Burns，R.K.Community schools in action:The Flint program[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1:65-69.

[5] 林语堂.生活的艺术[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142.

[6] Groeneveld，M.How Community Education Can Save Flint[EB/OL].[2015-04-11].Available:https:∥www.academia.edu/23955952/[accessed 11 April 2015].

[7] Farley，L.A.Community Education in Indiana from 1965-1987:an Oral History[D].Muncie,Indiana:Ball State University,2005:9-10.

[8] Minzey，J.& LeTarte，C.Community Education:From Program to Process[M].Midland，MI:Pendell,1972:11.

[9] 张永.西方现代社区教育理念及其启示[J].全球教育展望，2011(12):86-95.

[10] 弗莱彻．社区教育与社区发展[C]∥胡森，波斯尔思韦特．国际教育百科全书(第二卷)．贵阳：贵州教育出版社，1990：235．

[11] Eduwards，P.The Mott Network:In Transition[J].Community Education Journal，XVII,1989：17-21.

[12] Rosenfield，P.L.The potential of transdisciplinary research for sustaining and extending linkages between the health and social sciences[J].Social Science and Medicine,1992(35):1343-1357.

[13] Harris，I.M.Growing Foundations Through Community Education[J].Educational Studies:Journal of the American Educational Studies Association,2005，38(3)：254-263.

责任编辑 虞晓骏

Six Issues Related to Community Education Development in USA

ZHANGYong/InstituteofVocationalandAdultEducation,EastChinaNormalUniversity

Community educ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has its origin in the community school movement in 1930s.There are six issues under discussion in its more than 80 years' development.These issues include recreation and delinquency cure,community school and community education,community education and community development,social fund and governmental fund,work network and research network,theory development and talents cultivation.These are related to the development motivation,organization model,functional orientation,financial support,network development and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community education;community school;community development;inter-discipline

2016-09-10

10.13425/j.cnki.jjou.2017.01.007

张永，华东师范大学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研究所副教授，教育学博士，主要从事社区教育、成人教育研究(yzhang@ses.ecn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