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田湘诗歌的轻逸之美

2017-03-09 13:45李涵颖
河池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卡尔维诺雪人意象

李涵颖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论田湘诗歌的轻逸之美

李涵颖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广西诗人田湘的诗歌看似平淡直白,细读之下却有着丰富的情感体悟。这种以轻写重的诗歌创作与卡尔维诺“轻逸”的美学主张不谋而合。田湘诗歌语言简洁轻快、意象使用轻重交织,传达出诗人用上扬的姿态面对下坠的主题的人生态度。

《雪人》;田湘;诗歌;轻逸;美学

当代作家都有一个明确的迫切感,就是焦虑如何迅速书写属于自己的时代。他们试图在后现代的迷宫、镜子中寻找突破。当代诗歌走向晦涩、繁复甚至故弄玄虚之时,田湘的诗歌却如同一股“清流”呈现于诗坛。从田湘新近出版的汉英双语诗集《雪人》看,他善于从最细小的事件入手,写最平凡质朴的情感,用化繁为简的言语表达自己深刻的人生体悟。田湘将普希金、特朗斯特罗姆、顾城等诗人视为自己的目标,在人心浮动的当下社会中追求一份悠然与宁静,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有评论家指出,田湘的诗歌过于浅显,没有深刻的哲理。其实不然,不可否认的是,诗有“文以载道”的作用,却不能将“文以载道”作为诗歌评判的唯一标准。“如果诗歌注定只能成为哲学、神学、政治、意识形态和儿童教育的工具,那么诗歌本身的职责又在何处呢?”[1]630

在文学中,有一些主题永恒存在,而这些主题往往是非常沉重的,如战争、仇恨、贫穷、爱情等。然而即使面对这些让人难以喘息、无所适从的主题时,意大利国宝级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在《美国讲稿》中将“轻逸(Lightness)”放在了举足轻重的位置之上,他一直在写作的路上探索用“轻逸”的审美观去面对这些沉重得让人无所适从的主题。“轻逸”作为卡尔维诺美学的关键要素,不仅仅是一种减重的语言表达、简洁明晰的意象,更是用一种轻盈上扬的姿态面对沉重下坠的主题,为人类寻求一种更为“诗意的栖居”。可以说,卡尔维诺虽不是诗人,却对诗歌有着极为敏锐的眼光。田湘看似“浅显”的诗歌恰恰将“轻逸”这种诗性智慧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简洁轻快的语言

卡尔维诺眼中的“轻”不是一种缺陷,反而是一种价值。这并不是说明“重”的美不够吸引人,仅仅是因为他对于轻更有心得。卡尔维诺在40年的写作中不断探索,不断尝试给自己的写作减重。他说:“我努力消除重量,有时候是消除人的重量,有时候是消除天体的重量,有时候是消除城市的重量;我尤其努力消除故事结构的重量和语言的重量。”[2]1卡尔维诺的轻逸常常与精确简洁相伴。他对现代社会中电子脉冲带来的信息化后漫不经心、随心所欲使用语言的现象痛心疾首。他难以理解和忍受人们用语言去表述平庸无聊毫无意义的事情。在卡尔维诺看来文学是一片乐土,只有在这片乐土上语言才会现出它本来的面貌。

卡尔维诺十分推崇保罗·瓦莱里的美学观:“应该像鸟儿那样轻,而不是像羽毛。”[2]16我们至少能在三个不同意义上把卡瓦尔坎蒂作为轻的榜样。首当其冲就是把语言变轻,进而通过似乎是无重量的文字肌理来传达意义,直到意义自身以同等精纯的一致性显现。田湘也倾向于用简洁轻逸的语言,他的诗歌语言没有繁杂和不必要的修饰。同样是写“轻逸”的雪,田湘《雪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写道“一个人老去的方式很简单,就像站在雪中,瞬间便满头白发。没想到镜子里也下起了大雪,再也找不到往昔的模样。可我不忍老去,一直站在原地等你。我固执地等,傻傻地等,不知不觉已变成雪人。我因此有了一颗冷酷而坚硬的心。除了你,哪怕是上帝的眼泪也不能将我融化。”[4]1短短的10行,用简练的语言诉说着“等待”内心的焦灼与“沉重”。大雪飘落,不知不觉,天地一片苍茫,悄无声息的静谧。“瞬间满头白发”中“瞬间”二字,表面上写时间短暂,却无形中给读者增加了等待时间的长度的体悟。“镜中的大雪”看似没有重量的语言实则却是耗尽诗人一生的等待。这种等待中不仅有焦急、有忧伤、有无奈或许还有幽怨。这种“等待”在诗歌《绝情诗》中,也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块空空的草地上,坐着我。等待。听得见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用手按一下胸口,没有用。闭上眼不去想,没有用。想点别的,还是没有用。时间凝固,只有心跳的声音”(《见面》)。短小精炼的语词诉说着作者在等待这时候的“复杂”情思。在这份情感求而不得之时,诗人用“纸”“绘画”这样足够轻的事物宣泄自己内心的情感,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满足自我内心的渴求:“把自己也画到情人的身旁,他说只有纸上,才有一生一世的爱情”(《纸上的情人》)。这种注定无果的爱情,到最后,是诗人书写《绝情诗》的坚定:我学会了写绝情诗,冷酷,决绝,残忍。让词开出恶之花。

田湘诗歌看似浅显平直,实则语言简练、意蕴丰富。尤其是他以“等待”为主题的诗歌,是一个绝非“轻”的表达,正如诗人爱情遭受的痛苦,会溶解为不可触摸的形体,穿梭于敏感的灵魂与理智的灵魂之间,心与脑之间,眼睛与声音之间。短短几首诗歌,就将诗人爱情时期的等待、渴求、希望、失望、求而不得等情愫细腻地表现出来。作者的情感体悟像极了楚辞《越人歌》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幽怨。这种简洁轻快的语言传达在爱情中的苦痛,何尝不是以轻写重?

二、轻重交织的意象

田湘在诗歌研讨会上说起他喜欢的诗人,不止一次表示出对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喜爱。在诗集《雪人》中,作者还赋诗一首表达自己对他的崇敬之情。特朗斯特罗姆善于将生活化的意象入诗,冬天、岛屿以及瑞典日常生活经常被引入其中。或许是受到特朗斯特罗姆的启发,诗人田湘也是用身边生活的场景入诗,写自己的生活体悟。例如柳州、嗍螺蛳、芒果、火车、铁轨、老站房等等。作家东西曾给予田湘这样的评价:“(他)中秋节写月亮,情人节写爱情,散步写花草,坐火车写窗外风景,同学聚会写校花,工作时候写警察,抬头写白云,低头写蚂蚁……田湘看见的听见的经历的习以为常的小事都可以入诗,从他的诗歌中也许正是十八、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诗歌的因子在其血液中流淌。”[3]田湘的诗歌意象都是真实可感随处可见的。相较于一些晦涩玄奥的当代诗歌,田湘的诗歌并不诉诸于理性而是诉诸于想象。

文学中,战争、仇恨、贫穷、爱情等主题往往比较沉重。然而在面对这些让人难以喘息、无所适从的主题时,田湘不全写沉重,而是轻重交织,其在诗歌意象的使用上与卡尔维诺“以轻写重”的美学观点不谋而合。在田湘的情感类诗歌中,他善于将轻盈的事物如“雪”“残花”“水”“浪花”“清风”“云”等赋予浓烈复杂的情愫。例如在“水”这个意象元素的使用上,田湘极尽变换这个轻盈意象的种种形态,写尽自己的爱恨情仇。“水”在《雪人》中是固态的雪,是在爱情等待过程中的心灰意冷,是沁人心脾的寒,是即使绝望也不放弃等待的坚定;在《绝情诗》里,水是被诗人要斩断的情丝;在《坏脾气》中,水是那没完没了的绵绵细雨,即使打湿了诗人的衣裳,诗人也甘愿承受阴晴不定、时雨时阴的“你”的坏脾气;《故乡的云》中,水凝结成云,带着作者的思念,飘回千里之外的故乡;《河流》中,水是滋养大地的乳汁,却被无情地污染践踏;《两条河流》里,水是千年岁月的见证,见证了工业文明对人的摧残;水化作《在铁岭遇到的一场雪》,用雪的洁净净化浮躁的心。

田湘诗歌中不仅有轻逸的意象,“重”的意象也被纳入其中,轻与重的交织构成其诗歌独特的审美意蕴。例如《绝情诗》里,诗人以“跳崖”这种的方式来“威胁”他心仪的女孩来和他相见,并非发生在现实而是虚幻的“梦”。诗人在沉重里融入轻逸,写出了自己明知相见无果却满心期待、明知求而不得却抱有一丝希望的纠结。在《遇见》一诗中:“我遇见阳光在白昼逃遁,雾霾的强吻让天空窒息”,诗人将过往天空明媚灿烂与现今雾霾密布对比,鲜明的对比产生强烈的感觉冲击,如同新鲜空气一点点地被抽离,窒息的沉重感步步紧逼。“黄叶逐风”“光秃的树”看似“轻无重量”,却产生“勇往直前的堕落”“涂满枯涩的印迹”。其代表作《沉香》更是轻重交织的典范:万千的伤害、万千的等待、痛苦的死亡、漫长的等待、永远的孤独等一系列沉重的苦难成就了暗香浮动与上升的芬芳。在此,诗人到底是歌颂“浮动的馨香”还是赞颂它曾遭受的苦难?答案是肯定的,不经受苦难,何来的芬芳?

值得注意的是,卡尔维诺独辟蹊径,将“轻”放到和“重”同等价值的位置上并非是一种缺失性的比较。他从未抛弃“重”而只谈“轻”。“我支持轻,并不是说我忽视重,而是说我认为轻有更多的东西需要说明。”田湘的诗歌也是如此,他苦难经历的背后是轻重意象交织在一起共同构建完成的。在田湘的诗歌中词与物一一对应的关系已经被打破,这种能指的滑动带来了诗歌审美的延宕。无论是爱情的失意、对故乡的思念等深重细腻的情感,还是对工业文明社会里环境污染、人心浮动一针见血的批判都是以轻逸的意象去挖掘深刻主题。

三、上扬的姿态与下坠的主题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诗坛有两类诗人较为出色。“一类是以北岛、杨练为代表的诗人,他们的诗歌深刻、冷峻、充满悖谬,张力、反讽和批判,另一类则是以顾城和海子为代表的,天真、简约,但不乏激情与想象。”[3]灵感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而持续迸发。按田湘本人的说法,顾城、海子是他最喜欢的当代诗人。田湘的诗歌和其诗歌创作亦属于后一类。田湘不是职业诗人,却出版了6本诗集。诗集《雪人》共收录田湘69首优秀作品,这些诗歌情感真诚,自然流露。读田湘的诗歌不用字斟句酌地猜谜语,只要用心都能理解和感受。

田湘的一系列情诗让人印象深刻。情诗来自现实生活的体悟,而这种因为情感受到的伤害可能很深。在《雪人》《见面》《纸上的情人》《见面》《残忍》等一系列诗歌中,作者在《我的苦难是你的一道风景》中写道:“你在我的伤口上行走,可你并不知晓,你只是一个赏风景的人。我被自己撕裂,被爱撕裂,我制造了自己的大裂谷,我的苦难就是大地的苦难,我的不完美,就是我的完美。世界已被固化,伤口不再是伤口。我愿一次次被撕裂,成为大地展现给你的崭新的伤口。”[4]2作者将自己的情殇,将爱情的苦痛秉笔直书。尽管时过境迁,这些痛苦的回忆时至今日还让诗人不能忘怀,但是诗人却能以一种乐观向上的态度面对曾经的伤痛。即使“爱情”曾经伤害了诗人,他依然唱出了对爱情和对那段“一厢情愿”的深爱情感的态度:“一朵即将消逝的花是我自己,好像是我在这无人的地方,悄然死去了一次,没有人能阻止一朵花的衰败。正如没有人能阻止她的盛开。”[4]156诗人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爱情宣言——我爱你与你无关。如今的田湘,事业有成,意气风发,回想过去那个自己曾经苦苦追求的美丽女子,他表现出来的是一个成功者的风度和底线。他没有指责那个女孩为何没有看上“曾经年轻的他”,反而用豁达自嘲的态度将当时没有和心仪女孩在一起的原因归于自己——“我终于明白,是我们的懦弱与绝望,把她伤的更深”[4]4-5。受了伤害还能如此豁达乐观并公之于众的中国诗人,怕是寥寥无几吧。

不仅是爱情,面对人生的种种境遇,无论喜还是忧,诗人都能以乐观豁达的胸怀去面对。在《雪人》中有一栏诗歌:火车是个蹩脚的歌手。这一系列诗歌的灵感来源于田湘“铁路警察”的身份。在日新月异的时代,绿皮火车已经换成了和谐号,原来可以坐在窗边欣赏的风景如今在“高速之下”变成了浮光掠影的匆匆一瞥。现代人在“速度”的强压下已经“异化”,失去了本真的自我。城市作为人类居住的地方,它的和谐感正走向消亡,已经被雾霾等污染充斥。田湘在诗歌中不仅表达了自己对当今社会一系列问题的忧虑,也透漏了对人类社会发展前景的忧虑。这种沉重的经历促使诗人跟自己进行了一次触及灵魂的对话。尽管诗人感觉到了“自己和奔驰的火车在加速行进中,加速退出。一幅幅生活的风景,加速退出,历史和现实”却依然要“飞向从前的春天,飞向生命的开始”。作者期待在浮躁的社会中回归“浪漫主义”时期的宁静平和,即使在现在加速前进的时代,作者也愿意沉淀自己,以上扬的姿态追逐自己的梦想。“哪怕无人问津历经沧桑与磨难,可谁又愿意等待百年,见我绽放的芬芳。火车向南。我要去那,温暖而有梦想的地方。”[4]114-115这种真诚昂扬的态度何尝不是一种致敬,向他的偶像海子致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作为作家来说,要把自己有关“轻”的想法描写出来并列举出它在现代生活中的典型事例,这是很困难的,只能无休止地、无结果地进行探索[5]68。在“异化”、科幻、理念先行的众多作品中,田湘的诗歌把读者从沉闷而压抑的格局中解脱出来,让人们在这个沉重的生活中还能一路向南,放飞轻盈的梦想;让人们在这个“和谐”消亡的世界里,以坦然、平和、洒脱、积极的心态面对重压,在沉重的当下找到心灵上诗意的栖息。田湘诗歌所体现出来的“轻逸”的美学观值得探讨。

[1]尤奈斯库.戏剧经验[C]//现代文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2]伊塔洛·卡尔维诺.新千年文学备忘录[M].黄灿然,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3]东西.诗人田湘[N].文艺报.2015-11-04.

[4]田湘.雪人[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6.

[5]伊塔洛·卡尔维诺.美国讲稿[M].吕同六,张洁,萧天佑,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 罗传清]

On the Beauty of Lightness in Tian Xiang’s Poems

LI Hany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Guangxi 541004,China)

Guangxi poet Tian Xiang’s poems seem dull and straightforward, while under the perusal of poems it has a rich emotional understanding. The way of his writing which has a heavy and complicated meaning beyond his simple expression is the same as Calvino’s “lightness” aesthetic proposition. From his simplicity and lightness language and image intertwined light and heavy readers can see a positive attitude to the theme of falling.

Snowman;Tian xiang; poems;lightness;aesthetics

I227

A

1672-9021(2017)03-0006-04

李涵颖(1993-),女,浙江海盐人,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比较文学、欧美文学。

广西哲社规划基金一般项目“世界文学视阈中的广西诗歌研究”(15BZW006)。

2017-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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