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手语认知象似性探究

2017-10-17 08:14江加宏
绥化学院学报 2017年10期
关键词:手语客体隐喻

江加宏

(安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安徽安庆 243133)

中国手语认知象似性探究

江加宏

(安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安徽安庆 243133)

为探究中国手语表达的认知象似性,文章基于“象似性存在于语言结构中”的观点,从认知的角度就中国手语表达的拟象、隐喻和转喻象似以及隐喻和转喻的概念互动进行了探讨。研究发现,作为一个有结构的语言符号系统,中国手语同样具有认知上的象似性,这样的认知象似性有力地证明了手语同样具有语言资格。

中国手语;语言符号;认知象似性

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认知语言学家们就认为,语言是对现实世界经过人类认知加工而形成的,人类在对现实世界感知体验和认知加工的基础上形成了概念结构,语言形式不仅与客观的现实之间,而且在许多方面还与人们的经验结构、概念框架、认知方式之间存在映照性相似的关系,[1]因此语言作为思维和交际的主要工具,是基于认知和社会互动的。[2]手语作为一个有结构的语言符号系统,从认知角度上同有声世界的语言一样具有象似性(iconicity)特征,因为自然手语主要的可视手语输出器(visiblesign languagearticulators)——手语比口语表达更具有语言符号的象似潜能。[3]本文拟就中国自然手语的认知象似性做一探讨,以期拓宽国内语言学界中国手语的研究视野,从而促进有声世界对无声世界的了解。

一、语言符号的象似性理论

索绪尔认为,语言符号是一个两面的心理实体,是一定的听觉形象和一定的概念的联系,并提出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原则。[4]但任意是相对的,索绪尔也看到了符号的象似性,只是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和象似性不存在于语言结构的同一层面。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认知语言学家们对自然语言的象似性赋予了高度重视,认为自然语言的象似性具有普遍性,在语言中占支配地位。

所谓象似性是指语言结构与人的经验结构或概念结构之间的自然联系,及语言符号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著名哲学家皮尔斯指出:“在每个语言的句法中里,借助约定俗成的规则,都具有合乎逻辑的象似性。”[5](36)他从能指和所指的关系角度,把符号分为三种关系:象似符 (icon)、指示符(index)和象征符(symbol)。[5]三类符号分别对应不同的指称关系:象似符指由其自身的特征来表示另一个事物的符号(如雕塑、象形文字等);指示符指与其所指之间构成因果或时空上的连接关系的符号(如下雨之前天上的乌云,路标、专有名词和指示代词等);象征符指与其所指之间存在任意和规约关系的符号,并“通过某种法则指称其客体”(如语言符号)。[6]Taub认为,人类所有语言共有的特征就是象似性,人们将感观意象与概念联系起来,在简化意象的基础上,运用语言资源创生与意象相类似的语言结构,但同时保持原始意象的基本结构。[3]Taub还提出象似符号具有创生过程,例如在聋人手语表达中,手语发话者选择一个能够表征、修饰或图式化该意象符号的语言体系,并选择适当的形式编码意象的每一个可表征的部分。[3]

二、认知手语的象似性

(一)手语输出器的概念化。作为一个有结构的语言符号系统,手语同样具有人类语言所具有的语音、词汇、语法三个基本结构,指示自然手语以手语语形、手势词汇和语法规则体现,其语音极包括双手和其他客观存在的事物——客体(object),双手是主要的概念化了的可视手语输出器,[7]手的运动及手与其他客体的交互生成手语中丰富的象似性表征的客体和事件概念。

认知语法认为,语言是体验的概念化,人类对充满运动客体的客观世界的感知同语言范畴及用于表征同一实体的结构之间存在一定的联系。[2]也就是说,客观事物和反映事物的概念之间存在的相似性使得人类得以用语言概括各种相似的但却不同的事物或概念,从而认知客观世界。由此,我们认为,认知语法同样为手语输出的概念化提供了理论框架。视觉上可以感知的双手的跨时空的移动生成了手语,因此用来描述语义结构的理论框架也可以在认知语言系统中把“手”看出概念化的客体。[8]

Stokoe和Battison根据其对手语语形结构的分析,把手形 (handshape)、动作 (movement)、位置 (location)和方向(orientation)看作是构建手语词汇的主要要素;作为手语输出器的双手具有显著的概念属性:a)在空间域中,手是自主客体;b)在时间域中,动作依赖手形;c)在时空域中,位置具有赖他性;d)在空间域上,方向同样依赖于手形。[9-10]

(二)手语认知象似的理据。认知语法认为,语音和语义结构同处于语义空间,而语义空间又是概念空间的一个次认知域(subdomain)。[11]概念空间包含人类所有的思维、知识以及概念空间内所展现的多种思维和概念化的潜能。根据此观点,我们可以说相似性是多维概念空间中不同结构间的距离。不同概念间的相似性说明它们在概念空间中关系密切,而相距甚远的概念则反映了彼此间的差异性。

就认知象似性而言,最重要的是语音概念同样处于概念空间范围内,因为语音极反映了我们发音的概念化。从具体单词的发音到更为图式化的概念,发音都是概念化的。例如,“狗”的发音和单词的意义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其语义极和语音极分属概念空间的不同域,彼此相距甚远,但这样语音和语义结构的结合体却表征了客观世界存在的一个实体,由此可以看出,概念空间内不同概念间的距离以及语义极和语音极的不可通约性(incommensurability)使得语言具有任意性的特征。但是,如果语言符号的语音极和语义极位于概念空间的同一范畴,任意性就可以撤销。[12]因此,认知象似性不是语言符号形式与其对现实世界所指之间的关系,而是两个概念空间的关系,是语言符号结构的语音极和语义极之间的距离关系。

根据Langcker的认知语法理论模型,Wilcox提出了手语的认知“象似性”理论框架。[7]因为,认知语法认为,作为语音和语义结构结合体的语言符号结构的集合,心理词库(lexicon)是完全可以描述的。[2][11]

识解和隐喻是手语认知象似性运作的关键。首先,认知象似性中的映射关系不是客观界定的形式与客观决定的场景之间的关系。Langacker指出,一个事件的识解有多种途径,而且事件的客观属性不能预测识解。[12]发音事件(articulatory event)的概念同样如此。无论是现实世界中的事件属性还是发音事件的属性,对认知象似性都不起作用。象似性不是情境的客观属性与手语输出器的客观属性之间关系,而是现实世界场景的识解与语言形式识解之间的关系。

其次,隐喻可以生成象似映射,但象似映射并不先于隐喻映射而存在。因为隐喻是跨语义之间的映射,它可以使语言象似结构的语义极重置于概念空间的一个不同区域,使其更接近于语音空间的某个特定区域。如在手语表达中,时间被概念为过程且在语音层面上由手形表达,它们之间就不存在象似关系,因为在概念空间中,表时间的过程和手形表达的客体之间没有关联,不能激活认知象似性。但由于隐喻的作用,“时间”是可以概念化为一个在空间中不断移动的客体,且在语音层面上由一个不断移动的手形来实现其意义,这样我们就可以说该手语具有象似性。换句话说,隐喻通过把“时间”的语义映射为一个移动的客体概念,并使该概念空间叠加从而使“时间”的语义极接近于其对语音极的实现,即手在打手势的空间内不断移动。

三、中国手语表达的认知象似性

(一)拟象象似。拟象象似是指手语符号通过自身各部分间关系类比,表征与其代表事物相类似的结构。依据象似关系,拟象象似主要借助实体直接表征或通过形状、动作和体积等方式表征。

在手语表达中,手语发话者常常借助客观存在的实体表征所表达概念,即用客观存在的实体表征实体本身,这是手语中的普遍现象(如图1)。“说话者”指向“鼻子”表达身体部位。另外,在表达数字时,手语发话者也会利用手指的数量指称具体数字(如图2)。

图1 手语“鼻子”

图2 手语“三”

形状表征是指手语发话者运用一定的手形和手与前臂的交互象似地表征特定形状意象的指称对象。如手语“鸟”就是一个复杂的手语符号,是由“鸟喙”(右手表达鸟喙的形状(如图3a))和“鸟飞翔”(双手和前臂表征鸟翼,然后上下移动表征鸟翅的振动(如图3b))两个手语的结合。这样的形状表征也是动作表征实体的方式。Taub[3]指出,形状象似往往与动作象似紧密,因为手语发话者在表征指称对象形状的同时可以通过移动手、手指或手臂来描述指称对象的移动方式,从而使表征对象构型化(configuration)。此外,形状还可通过实体的轮廓表征,即手语发话者在空间范围内勾勒指称对象的形状,如手语“山”的表达就是“说话者”将手语触发器“手”由一边向另一边起伏不定地移动,由此描绘出山脉的轮廓(如图4)。

图3 a 手语“鸟喙”

图3 b 手语“鸟飞翔”

图4 手语“山”

体积象似是指发话者根据指称对象的大小、体积、长短等,选择输发器运动的范围,从而表征指称对象。指称对象的大小、体积、长短可以是相对的也可以是绝对的,如“说话者”根据一张小纸片的大小运用输出器确切地表征其实际大小。而相对的长度或距离则通过手的移动范围得到表征,如手语中的“长”和“短”。在表达“长距离”的概念时,手语发话者将双手背向移动,从而增加两手间的距离以示“长”(如图5a);相反,手语发话者将双手沿着水平轴相向移动,从而缩短两手间的距离以示“短”(如图5b)。

图5 a手语“长”

图5 b 手语“短”

(二)隐喻象似。隐喻是手语意义表达的重要方式之一。[13]从本质上来说,手语中的隐喻同有声语言一样,都是将源域概念映射目标域概念,但同有声语言不同的是,手语中的映射是一种双重映射(doubleprojecting),即将源域中的具体概念域隐喻地象似映射目标域的抽象概念域,以及将具体的源域象似地映射一定的语言形式。由此可以看出,目标域凭借对源域的象似性描述而得到呈现。[14]如手语中“失败”概念的表达,就是用头朝下栽倒来表示挫折碰壁(如图6a)。这样的手势由源域“头朝下栽倒”隐喻映射目标域“受挫折”,然后由源域“头朝下栽倒”象似地映射语言形式“‘失败’的手语手势”。

图6a 手语“失败”

(三)转喻象似。转喻是一种重要的认知机制,是人类进行思维和表达方式之一。Lakoff认为,转喻是在同一认知域内用易感知、易理解的部分表征整体或其他部分,其认知基础是本体和转体之间存在某种现实性的密切相关,也就是将两个概念在同一认知域内部进行象似映射。[1]如手语“猫”的表达。手语发话者鼓起两腮象似地转喻猫的面目,用中指、无名指和小指表征猫的胡须,掌心向内(如图7)。

图7 手语“猫”

(四)自主-依存结构型手语的认知象似。所谓自主结构是指可以独立出现、自身语义明示不预设另一结构的语音或语义结构,亦即不需要进一步概念化的音位结构或语义结构。相对而言,依存结构是指其自身的语义明示预设另一个结构的音位结构或语义结构的存在。认知语法认为,自主-依存关系是两个结构之间的关系。[12]就手语而言,作为客体的手语符号在概念上是自主的,而作为互动的移动方式在概念上又是依存的。但手语的自主依存结构超越了客体和互动的范畴。就动作来说,动作的类型是自主的,与概念上更加依存的动作方式有联系。语音移动同样如此:移动类型(如线性或环形移动)在语音上是自主的,而移动方式(如快、慢、加速等)在语音上是依存的。手语表达中的强化词素就是自主-依存关系的象似映射,如“很、非常”就是快速移动先前的手形,作为一个依存概念,“移动的加速”象似性地表征移动强度的变化,在概念上依存于词根的输出方式。

手不是手语输出的唯一通道,面部表情的作用同样不可忽视。手和脸的共同作用构成手语表达的合成结构,两者之间也是一种自主和依存的关系。Reilly认为,在手语的手-脸合成结构中,面部表情在语音上与其相关的手的移动之间是依存关系。这是因为:面部表情是与手的移动同时出现的;在手-脸合成结构中面部表情的标记语总是被看作是与手势相关的词素;在手语词汇编码过程中,手具有优先权,且几乎不存在仅由面部表情编码的手语表达;手-脸的语音自主-依存关系的不对称性是所有手语词汇编码的一个共性。[14]简而言之,手语的手-脸结构表达的自主-依存关系的象似映射为:语音上依存的面部表情标记语编码依存的语义结构,而语音上自主的双手编码自主的语义结构。

四、结语

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和象似性是客观存在的,也是语言学界一直热衷研究的话题。不同以往研究,[15]文章未就手语符号的任意性和象似性的理据展开讨论,而是基于“象似性存在于语言结构中”的观点,从认知的角度就中国手语表达的拟象、隐喻和转喻象似以及隐喻和转喻的概念互动进行了探讨。根据研究我们认为,作为一个有结构的语言符号系统,中国手语同样具有认知上的象似性,这样的认知象似性有力地证明了手语同样具有语言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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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刘金荣]

G762

A

2095-0438(2017)10-0032-04

2017-04-26

江加宏(1972-),男,安徽安庆人,安庆师范大学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手语语言学。

国家级特色专业项目资助(TS1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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