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之颂仪

2018-06-04 16:43汪广松
野草 2018年3期
关键词:文王天命

汪广松

《诗经·周颂》(以下简称《周颂》)共有三十一篇,每十篇为一組,编为《清庙之什》《臣工之什》及《闵予小子之什》,其中《闵予小子之什》有十一篇。诗的次序既定,意义也就随之产生。《正义》对《周颂》三十一篇的次序作了解释,说道:“大率《周颂》之次,虽其中有曲而变,要以盛者为先。”盛者,是指盛德,“大序所谓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即以功德的盛衰为次序,盛者大者为先,这是《正义》阐释《周颂》次序的总则,同时《正义》也指出:“观此则次有义矣,可以粗论难以精悉也。”那即是说,《正义》的解释也是“粗论”,也有牵强之处,《周颂》之次未必是精心编排的,也可以不是如此编排。

潘雨廷在《论王船山以易学为核心的思想结构》里说:“因易学之义理既无所据于象数,则其内容,必将随时代思潮的变化而变化。……故以易学论,必须认识时代思潮而归诸易学固有之象数,则可得易学之整体理论。”就此而言,《周颂》的义理也无所据于它的次序,反过来应根据时代思潮的变化将义理归诸象数,据此可以拆分《周颂》,让《周颂》在不同时代显出不同的结构,而这个结构是时代思潮的表现。

本文尝试以另一种“组诗”的方法来读《周颂》,即在遵照基本次序的前提下,将内容相近的诗分成不同的类别,以类分组,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拆分《周颂》,然后重新组合,以便激活古义,生发新的意义。

重组《周颂》以后,《周颂》呈现出一套完整的仪式流程,其结构如下:

前奏:《清庙》《丝衣》

正行:(分五步骤)

思天:《维天之命》《敬之》《桓》《赉》《般》

歌颂:《思文》《维清》《天作》《昊天有成命》《武》《酌》

献祭:《我将》《丰年》《有瞽》《潜》

祈祷:《时迈》《执竞》《雍》《载见》《访落》《载芟》《良耜》

诫勉:《烈文》《臣工》《噫嘻》《振鹭》《闵予小子》《小毖》

后分:《有客》

前奏是“周颂”的准备与开始部分。正行部分又可分为三组,“思天”为一组,天是一切人间智慧、功德事业的来源;“歌颂”“献祭”“祈祷”为一组,这是一套完整的仪轨,相当于颂仪中的语言、动作、心意;“诫勉”为一组,分为自诫和他诫。后分当“周颂”的收尾工作。

《清庙》是《周颂》第一首,也是整部《诗经·颂》的第一首,诗只有一章,共八句,诗曰:

於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不显不承,无射于人斯。

清庙是指文王神之所居,相指助祭之公卿诸侯。“於穆清庙,肃雍显相。”於乎穆哉!此清净之庙,各助祭之公侯,都庄敬且和;那种清净肃雍、深远庄严的景象仿佛是文王神的显现。这两句是说“显”。

济济之士,秉承文王之德,配于文王之灵,骏奔于宗庙之中助祭。旧说《清庙》是周公建成洛邑,各路诸侯都来朝拜,周公率领他们祭祀文王,诗中的济济多士应指助祭之诸侯公卿。中间四句是说“承”。

“不显不承,无射于人斯。”不显,即显。射,厌。无厌于人,是庄严清净之象。这两句是总结,上对下是显,下对上是承。鲁诗说:“《清庙》之诗,言交神之礼无不清净。”显与承是交神,可能是祭祀中的巫术。《书大传》曰:“周公升歌清庙,苟在庙中,尝见文王,揪然如复见文王焉。”正所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祭祀是手段,目的在于通过祭祀如复见神灵,达到与神灵同在之境。

《清庙》是《颂》诗的开始,简要描写了祭祀的气象、方式和目的等,可以涵盖《颂》诗。另有一首《丝衣》,是对祭祀情形的进一步说明,诗一章九句,诗曰:

丝衣其紑,载弁俅俅。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兕觥其觩,旨酒思柔。不吴不敖,胡考之休!

丝衣指祭祀的衣服。紑,洁净。弁,爵弁,一种正式的帽子,士人的祭服。俅俅,恭顺的样子。“丝衣其紑,载弁俅俅。”诗描写祭祀时的穿戴、样貌,要求洁净、正式、恭顺。“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基,通畿,门内。从堂前走到门内,查看羊和牛,又查看了大鼎小鼎等器具。“兕觥其觩,旨酒思柔。”觩,弯曲的样子。旨酒,美好的酒。这是写祭祀所用酒和酒器。“不吴不敖,胡考之休!”吴,大声喧哗。敖,通傲。胡考指寿考,休即福。这个人安静不喧哗,恭顺不傲慢,这能得到寿考的福气。

《序》以为《丝衣》是绎祭宾尸。周代祭祀分两日,首日正祭,主角是王和诸侯,即《清庙》;次日祭祀是绎祭,即《丝衣》所言,主角是助祭之人。宾尸,在祭祀中代替神灵祭祀的人,以宾待之。两首诗基本反映了周代祭祀的情形,以下说到《颂》诗时,一般不再另作说明。

现按类别分组,分五大组,依《周颂》次序编排各组诗次序。

第一组诗主要以思维天命为特征,有两个方面:一是以先祖配天,得天命;二是思维“命之不易”。前者是说天命在我,后者是说天命无常,因此,思维天命能勉励后人顺应天命,努力进取,不敢懈怠。本组诗共有五首,分别是:《维天之命》《敬之》《桓》《赉》《般》等。其结构如下:

思天《维天之命》(天命在我)

《般》(正当天命)

《敬之》(天命不易)

《恒》(天命不懈)

《赉》(绎思天命)

思维天命主要是提醒人们有一个“天命”的存在,思之存之,敬之畏之。《维天之命》一章,共八句,诗曰: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

维,韩诗作惟,念的意思。美哉!念此天命,动而不已,行而不止。於乎显哉!文王之德多么纯粹!诗是以文王之德配天命,天命显在文王身上。“于穆不已”乃是天道,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即是纯阳之德,即为德之纯。

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

假,嘉。曾孙指后王。“假以溢我,我其收之。”天以嘉善之道盈溢于我,我全然受之。这一句对天而言。“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大顺我文王,后王当笃厚承之。这一句对文王而言。受、顺、厚,可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于穆不已”之天德,我当受之,顺之,厚之,如此方能承受天命和文王之德,此则天命在我。

以下《敬之》,共一章十二句,诗曰:

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

此节说天。敬之!敬之!天道显明,天命不易保有!不要说天高高在上,其实它上下升降往来其事,日日监临在此。

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

此节说人。小子为嗣王,即接班人,一说为成王。“不聪敬止,”是后人的谦恭态度。“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将,进。缉,续。熙,明。虽然“不聪敬止”,但我的学习日有所成,月有所进,续而明之,至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佛通弼,辅助的意思。仔肩,责任。辅助我担当这个责任,示我以显明之德行。

本章颂诗因思维天命不易,故能深自谦抑,不敢懈怠,日积月累以学,至于光明,又希望能得到上天和群臣的辅弼,以显明德行,是为天人合一处。

以下《桓》,一章九句,诗曰:

绥万邦,娄丰年。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士,于以四方,克定厥家。于昭于天,皇以间之。

桓桓,威武的样子。诗写武王代商而取天下,武功赫赫。“绥万邦,娄丰年”,表明天命没有懈怠,对周朝眷顾正隆;故桓桓武王,“保有厥士,于以四方,克定厥家。”何其威武浩荡!然则这是由于得到天命的缘故。后人思念及此,当知其雄而守其雌,顺天而已。

以下《赉》,一章六句,诗曰:

文王既勤止,我应受之,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时周之命,於绎思。

赉,是赐予的意思。绎思,寻绎而思。这首诗是武王伐纣以后,于庙中大封有功诸臣。诗说文王勤劳于天下,我当受之,并遍陈其功德而寻思之。我往后一心求天下安定,此为周命,各位受封的功臣,也应当寻而思之。诗的前三句是说武王秉承文王之命,而文王乃受天命,这就是寻绎之思;后三句是武王对诸臣而言,臣工之命源于周,周之命源于天,由此可以尋绎之。从武王、文王而至于天,即为绎思,此为逆取;赉为赐予,是为顺守。

以下《般》,一章七句,诗曰:

於皇时周!陟其高山,嶞山乔岳,允犹翕河。敷天之下,裒时之对,时周之命。

“时周”,周得其时,即当今,周为现在时,现在正是周。“陟其高山,嶞山乔岳,允犹翕河。”嶞,狭而长者。乔,高。岳,高而大者。允,信。犹,图。翕,合。诗说王者巡守河岳,登上高山,见山有狭长者,高大者,层次分明,又确按图合河流为一统,分明是朗朗乾坤,历历在目。“敷天之下”,指空间,即山河大地;“裒时之对”,裒,取。对,配,这句指时间,取时间以配山河。“时周之命”,这就是当今,明明白白的当下,就是周的天命,涵盖时间和空间。

第二组诗主要是歌功颂德,感恩祖德,并以祖德配天,希望以此得到祖上护佑和赐福,又由此祖德上达于天,获得天德。本组诗共六首,分别是:《思文》《维清》《天作》《昊天有成命》《武》《酌》等。其结构如下:

歌颂《思文》(后稷)

《天作》(太王)

《维清》(文王)

《武》(武王)

《酌》(文王与武王)

《昊天有成命》(成王)后稷、太王可当所传闻世,文王与武王当所闻世,成王可当所见世。世历三古,祖德已成,古之时间越长,祖德越见深厚。

以下《思文》,共一章八句,诗曰:

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贻我来牟,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

周人以始祖后稷配天,什么样的德行能配得上天?后六句言后稷之德,诗句颂曰:“以谷粒养我众民,莫不是你的德行之至;又留给我们小麦和大麦,奉上帝之命普遍种育它们。”后稷的这些功德在《大雅·生民》中有较为详细的描述。“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时夏,指中国。不分疆域界限,遍布农政于中国,广施恩德于四海,此为从后稷之德。由此可以认识天,天以谷粒养民,不分疆域边界,周遍一切,大公无私,天是广行普施的。王者思此天德,践此天德,方能配得上天命。

《维清》一章,共五句,诗曰:

维清缉熙,文王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维周之祯。

缉熙,光明。“维清缉熙,文王之典。”念此清净光明之景象,乃是由于有了文王法典的缘故。从下文来看,此法当为征伐之法。肇禋,《郑笺》曰:“文王受命,始祭天而枝伐也。”意思是说“肇禋”当为文王受命征伐前祭天。“迄用有成”,从文王受命征伐以来,已大有成就。“维周之祯”,祯,祯祥,这是周兴起的祥瑞。本诗感念文王征伐之德,此为周兴的开始。

以下《天作》,一章七句,诗曰:

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

高山指岐山,大王即太王古公亶父。荒,大,含有开垦之意。夷,易。太王迁往岐山,居之一年成邑,二年成都,三年后领地面积是当初的五倍,此即所谓“大王荒之”。当年太王迁往岐山,在那里实行简易之道,所以众人归附,国土日大。《系辞》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诗中“有夷之行”可当之。“子孙保之”,从太王,到文王,再到子孙,诗从先王说到己身,有承续传统之义。诗追念太王之德有二:一是开辟了国土,一是实行简易之道,一物质,一精神。

以下《昊天有成命》,一章七句,诗曰:

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

本诗颂成王之德。昊天,天的大号。成命,自后稷始周就有了天命。二后指文王、武王。密,鲁诗作谧,静密之意。文、武王是创业君王,他们接受昊天的成命,成王作为继承之君不敢安逸,早晚积德,顺天承命,行宽仁之道而天性静密。诗赞成王之德光明,能尽其心,故能安天下。

成王之德和太王、文王、武王等人的德行有所不同,他是嗣君,要在能继承先王之志业。诗说成王继承的是昊天之命,经文、武二王才传到他手中,他天性宥密,不敢懈怠,尽心尽力,终于成功,所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以下《武》,一章七句,诗曰:

於皇武王,无竞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后。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

这首诗歌颂武王的赫赫武功。诗说:“大哉武王!没有什么能强得过他的功业,而这个功业实是由具文德之文王开辟的。嗣武受之,战胜殷商,止住杀戮,最终致定其赫赫武功。”诗歌颂的是武功,但并非炫耀武力。为什么武王伐纣是武功而不是暴力?或者说不是以暴易暴?诗强调两点:一是有文王的文德奠定基础,孔子说:“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论语·子路》)意思是说积世方可去杀;或者说祖业世代传承,时间长了,传下来的是仁德,当初的杀伐成为传奇。二是武王伐纣为止杀,止住纣王的残暴,不是为了杀而杀,目的有根本区别。有了这两条,武王的功业才是武功,才可以歌颂,而武力要转化为武功,亦需积德与仁义,需要后人能代代传承。

以下《酌》,一章八句,詩曰:

於铄王师,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我龙受之,跷跷王之造,载用有嗣,实维尔公允师。

时晦有两解,一是指纣王,二是与时皆晦,合起来是韬光养晦的意思。文王、武王伐纣之前事纣王,即是养时晦,也是收敛王师的光芒,将“铄王师”掩盖起来。“时纯熙矣”,时机到了,王师的光明显出来了,不用韬晦了。“是用大介”,介,助。武王用王师攻取“时晦”(纣王),得到大量的帮助。“我龙受之”,龙,宠。我宠而受之,对来归顺我的人都非常好。“跷跷王之造”,跷跷,武貌。王之造,到王这里来。这些英武的人都来助王。“载用有嗣”,王用人有延续,意思是说王有人可用,源源不绝,这是“养时晦”时在做、也要做的事情。“实维尔公允师”,实在是王的功德,信为后人之师,可以效法,所谓法先王。

第三组诗的总体特征是“献祭”,即在祭祀中以各种物品作为供养,或者以德行、事功、礼乐等告于灵前,前者可当物质供养,后者可当精神供养,两者又可合在一起。献祭诗共有四首,分别是:《我将》《丰年》《有瞽》《潜》等。其结构如下:

献祭《我将》(牛羊、德行)

《潜》(鱼)

《丰年》(黍稻、酒醴)

《有瞽》(礼乐)

献祭是将已有的、好的事物陈列于前,以此诚心供养神灵。食物是首要的祭祀,进一步则是礼乐、德行,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我将》《潜》《丰年》都意味着丰收,于是《有瞽》诗兴。

以下《我将》,一章十句,可分三段,诗曰: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

我将牛、羊奉献给天,天会保佑我。这是物质供养。

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飨之。

诗承上句,以文王配天,天享用了牛、羊,文王当然也享用,与此同时,诗曰:“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这是以德行告白于先祖灵前,效法先王所作所为,建功立业,可当精神献祭,比起牛羊供养要进了一步。

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诗说我将日夜小心谨慎,敬畏天威,于是保有邦国。上两句诗在供奉之余,尚求神灵保佑,这一句转为自保,也是德行。把自己保护好,把国家安定好,就是对天、对文王的供养。

以下《丰年》,一章七句,诗曰: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万万为亿,亿亿为秭,“万亿及秭”,表示很多。诗说丰年收获了很多黍和稻,建有高高的仓库来盛放。然后将好酒及醴,供奉给祖妣,以备好各种礼节,这样,神灵降福给我们就大而且普遍。本诗是以功成告祖,丰收了,喜悦的心情唯有先祖可以分享,仿佛他们的在天之灵也很高兴似的。后人取得的大成就、大喜悦,祖上却没有看到,心有不甘,祭而告之,多少也能减轻愧疚;而亡灵最愿意看到后人有成就,在这一点上,生死若有感通,以此祈福,或有至焉。而人在功成喜悦之余,祭告先祖,或可免得意忘形之虞,这就是福。

以下《有瞽》,一章十三句,可分两段,诗曰:

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县鼓,鞉磬柷圉。既备乃奏,箫管备举。

瞽,盲人乐官。业,大板。虡,竖立两根直柱,一根横木,做成一个支架,可以放置钟磬之类乐器。木架上端刻有锯齿,称崇牙,用来悬挂乐器。树羽,将五彩羽毛置于崇牙之上。应,小鞞。田,大鼓。县通悬,县鼓即悬鼓,是周代的制度。鞉,小鼓,类似拨浪鼓。柷,古代用木做成的乐器,音乐开始时击打之。圉,音乐结束时击打的乐器。诗说有盲人乐官在朝廷之上,将各种乐器、设施准备好以后开始奏乐,萧、管等乐器一齐合奏。

喤喤厥声,肃雍和鸣,先祖是听。我客戾止,永观厥成。

诗说乐声喤喤,肃穆和谐,各种乐器一起鸣奏,先祖之灵于是来听。客人也到了,他们也在听,也看到了合奏的成功。上一段说制乐,有乐官,乐器和各种设施,本段就说听乐的人,一是先祖,一是客人。音乐是交流的方式,可与神交流,也可与客人交流。诗说:“有瞽有瞽,在周之庭。”是一种很自豪的感觉。音乐这么好的事情,怎么能不让先祖在天之灵听一听呢?怎么能不让嘉宾听一听呢?诗是将音乐当作了献给祖先的祭品,也把它作为待客之道,则乐同时也是礼。子曰:“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论语·阳货》)

以下《潜》,一章六句,诗曰:

猗与漆沮,潜有多鱼。有鳣有鲔,鲦鲿鰋鲤。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猗与,叹词,相当于“美哉!”漆、沮,岐周境内的两条河流。“潜有多鱼”,时令为冬季,所以鱼都潜藏起来了。鳣、鲔、鲦、鲿、鰋、鲤,都是漆、沮河里的鱼,诗列出来表示物产丰富。这首诗是冬季祭祀,祭品是本地出产的鱼。托老天爷的福,本地物产丰富,故在祭祀时贡献出来,以求得更大的福报。这种供养相当于《我将》诗中用牛羊献祭上天,意义相同。如果说牛羊可以看作是“猎物”,鱼是则渔业的收获,《潜》是上古渔业生活的反映。

第四组诗的特点是祈祷,祈祷的对象是天、先祖,目的是希望得到保佑、赐福寿等。祈祷诗共有七首,分别是:《时迈》《执竞》《雍》《载见》《访落》《载芟》《良耜》等。其结构如下:

祈祷《时迈》(美德)

《执竞》(福禄)

《雍》(寿福禄)

《载见》(福)

《访落》(治国)

《载芟》《良耜》(丰收)祈祷的内容可分两个层次,第一指向个人,诸如美德、福禄寿等;第二指向国家,祈祷国泰(学会治国)、民安(农业丰收)。

以下《时迈》,一章十五句,可分两段,诗曰:

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叠。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允王维后!

子之,以周为昊天之子,现在正是周的天下。“时迈其邦”,是讲时间,接下来说空间。诗说昊天实在是保佑大周,周次殷为天之子,周王一振奋,天下都震动相应。于是来安百神,以及河流高山。周王得其时又得山河大地,信为天下之王。

诗在祈祷时,首先描绘了一幅祈祷对象的境界,有时间和空间,有百神,还有王,然后再行祈求,《周颂》中的祈祷诗大致如此。对神灵之境的描绘很重要,决定了诗人在何种程度上能够理解神灵,理解的程度即是相应的程度,理解的程度越高,相应的程度也就越高,也就越便于祈祷。

明昭有周,式序在位。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

“明昭有周,式序在位。”明明大周,按次第由我在位继承。“载戢干戈,载櫜弓矢。”于是收起干戈弓矢,以示天下太平,则诗不求武德。“我求懿德,肆于时夏。”诗祈求美德,遍布于当今中国。“允王保之”,相信先王能保佑这个国家。

以下《执竞》,一章十四句,可分两段,诗曰:

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

本段诗歌颂武王之强,成康之明,强与明是对先王的描绘,也是心中祈祷得到的福报。

钟鼓喤喤,磬管将将,降福穣穣。降福简简,威仪反反。既醉既饱,福禄来反。

上一段交代祈祷对象,本段正式展开祈福活动。喤喤,和声。将将,通锵锵,合奏的声音。穣穣,表示很多。简简,表示很大。反反,谨慎自重。反,反复。钟鼓、磬管合奏,在一片和谐的音乐声中,降下很多的福。福积累多了就大,得到大福报的人就显出了威仪。这种威仪得自先王的强与明,相当于形而上,接下来要回到现实,“既醉既饱”是形而下,它本身就是福禄,以福禄求福禄,福禄就重复地来。

以下《雍》,一章十六句,可分四段,诗曰:

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诗说助祭的诸侯来时和气,至则敬,而天子有穆穆之容。这是描写祭祀的情形,各就各位,各守本份,气氛和谐,庄敬肃穆。

於荐广牡,相予肆祀。假哉皇考!绥予孝子。

广牡,大牲,指祭祀用的牛。诗说献上大牲,诸侯助我陈上祭品。美哉皇考,安保我这孝子吧。这是讲献供和祈福。

宣哲维人,文武维后。燕及皇天,克昌厥后。绥我眉寿,介以繁祉。

“宣哲维人,文武维后。”明且智是人之道,文且武是王之道。“燕及皇天,克昌厥后。”安及皇天,能昌大其后代。《毛传》说本诗是祭祀文王,周人以文王配天,当得上“燕及皇天”。前四句是颂文王之德,描写祈祷对象,后两句是祈祷。“眉寿,老年人的眉毛如果特别长出来,称为豪眉,是长寿之相。祉,福禄的意思,合起来是祈求文王赐予福禄寿。

既右烈考,亦右文母。

烈考,相当于皇考,此处指武王。文母,文德之母,指武王之母,文王之妃,太姒。诗意是说佑助既来自烈考,也来自文母。周人在祭祀先祖时,也祭祀先妣。《丰年》诗曰:“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恰百礼。”

以下《载见》,一章十四句,可分两段,诗曰:

载见辟王,曰求厥章。龙旗阳阳,和铃央央。鞗革有鸧,休有烈光。

龙旗,两龙盘结的旗子。和,也是铃,轼(古代车前扶手)前曰和,旗上曰铃。鞗革,马的金络头。央央、有鸧,都是声音。烈光,形容非常光明。诗言诸侯来见周成王,求取典章制度,他们的车马服饰,鲜明光亮。

率见昭考,以孝以享。以介眉寿,永言保之,思皇多祜。烈文辟公,绥以多福,俾缉熙于纯嘏。

本段言成王率领诸侯至武王庙中,一则以孝,一则以祭祀。在祭祀中祈求福寿,永保江山太平。这首诗和《雍》类似,都是周王率领诸侯祭祀祖庙,不过,《雍》祈祷赐福的对象主要是周王,《载见》则兼顾诸侯。

以下《访落》,一章十二句,可分两段,诗曰:

访予落止,率时昭考。於乎悠哉,朕未有艾。将予就之,继犹判涣。

访,即问,向群臣问政,谋政。落,开始。诗意是说我(指成王)开始问政,诚惶诚恐,表示要沿着武王既定的道路前进。但武王之道悠远,我心中没数,没把握。勉强让我做事,继承祖业,犹恐分散而不能合。“继犹判涣”,担心Hold不住,这是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维予小子,未堪家多难。绍庭上下,陟降厥家。休矣皇考,以保明其身。

“维予小子,未堪家多难。”承担不起这个重任,成王自知其无知,这是学习的态度。“绍庭上下,陟降厥家。”《闵予小子》曰:“念兹皇祖,陟降庭止。”这是成王向文王之灵祈祷。“休矣皇考,以保明其身。”成王问政之始,经验不足,才德尚不足以服众,倍感艰难,无奈之下只好向武王祈祷,借武王来压阵脚。祈禱的内容,一为家,一为身,能保住身家,差不多就能稳住局面了。

以下《载芟》,用行为来祈祷,诗共一章三十一句,可分五段,诗曰: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

芟,除草。柞,除木。泽泽,耕地的声音,土地在耕作过程中翻出土来。耦,二人相对。千耦,表示人很多。耘,除草。隰,新田。畛,旧田。这是为农耕平整土地,人们纷纷前往新田或旧田,准备劳作。

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彊侯以。有嗿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有略其耜。

侯,发语词。主,家长。伯,长子。亚,仲叔。旅,子弟。彊,强,有余力可以相助的人。以,雇佣劳动力。嗿,吃东西的声音。馌,给田里耕作的人送饭。媚,柔顺。依,盛壮的样子。略,锋利。耜,耕作的农具。这段说农业生产的组织制度。全家出动,有来相助的,也有雇佣的劳力。妇女送饭,大家在一起吃饭。壮士使用锋利的农具,是耕作的主力。

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驿驿其达,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

俶,始。实,种子。驿驿,禾苗生出来的样子。达,出生。厌,整齐。杰,先长出来。麃,耘,除草。这一段诗描写庄稼播种、生长的情况。“厌厌其苗”反映长势很好;“绵绵其麃”是田间作业,禾苗长得好,杂草也疯长,必须要绵绵不断地除草才能保证禾苗茁壮成长。

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

济济,人多的样子,大家都来收获。“有实其积”,丰收了,谷物堆积起来。“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这几句诗在《丰年》中同样出现过,大约丰年时大家都这样祭祖。飶,食物的香气。椒,三家诗作馥,香气很盛的意思。馨,香气散播得很远。“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这几句诗是以香祭祖。

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

匪,非。且,此。振,自。并非此时此地是这样的丰收喜庆,自古如来都是如此。这几句诗是一个总结,前面所说的,从土地平整,组织生产,庄稼播种、生长到收获,最后是祭祖,这一整套农业生产生活方式亘古如此。这是一个理想的丰收过程,含有祈祷的意思,希望年年丰收,振古如兹。重复先人的这个过程,是纪念,是相应,表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向天祈祷。子曰:“丘之祷久矣。”无时无刻不在祈祷,所有语默动作都是祈祷。

以下《良耜》,一章二十三句,可分四段,诗曰:

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

畟畟,锋利。耜,手犁,古代农耕工具。“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这几句诗也在《载芟》中出现,都是说开始耕作、播种。《载芟》写的是丰收的全过程,《良耜》有详有略。

或来瞻女,载筐及筥。其饟伊黍,其笠伊纠。其镈斯赵,以薅荼蓼。

“或来瞻女,载筐及筥。”妇女前来送饭,筐和筥是盛食物的器具。饟,食物。伊黍,一种叫黄梁的黍。纠,三股绳子合在一起编成。“其笠伊纠”,描写女子所戴斗笠。镈,古代象锄头一样的农具。赵,刺。薅,除。荼蓼,统称为杂草。“其镈斯赵,以薅荼蓼。”用镈刺草,以除去杂草。《载芟》曰:“有嗿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有略其耜。”写女子送饭,男子手中的耜很锋利。《良耜》就进一步描写女子送饭的器具,食物种类,还写了女子戴的斗笠;同时对男子做的农活也做了具体描写。

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获之挃挃,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

“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荼蓼腐朽以后成为肥料,黍稷因此长势茂盛。挃挃,收割时镰刀的声音。栗栗,谷物堆得结结实实。“其崇如墉”,墉,高墙。谷物堆积的很高大,象城墙。“其比如栉”,比,毗连。栉,梳头发的梳子。诗句形容谷堆一排排的堆得很多。“以开百室”,打开储藏室来收藏。《载芟》在描写丰收时只说:“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良耜》则工笔细描,用一系列比喻形容丰收的情景,同时也表达了人们丰收的喜悦心情。

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杀时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续,续古之人。

“百室盈止,妇子宁止。”仓库满了,老婆孩子安宁了。“杀时犉牡,有捄其角。”犉,指黑唇的黄牛。牡,公。捄,弯曲的样子。杀了一头公牛,用来祭祀。“以似以续,续古之人。”这两句诗极为精当地写出了诗歌的意义。似,象、模仿的意思。《载芟》描写的那个丰收过程就是对“古之人”的模仿,模仿的目的就是“续”,接着古人继续下去,“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

在一些古代壁画中,人们常常画上狩猎、捕鱼和农耕的画面,还有的画上战争、手工作业等场景,其意义和用途类似《载芟》《良耜》,只不过前者是绘画艺术,后者是文字语言艺术,二者互为补充。总体来看,这些描写古代人们生产、生活场景的艺术作品,落笔是在祭祀,比如汉代画像石中的弋射图等,它们是在墓葬中发现的,用途不言而喻,而《载芟》《良耜》最后都归诸祭祀。“以似以续,续古之人。”通过艺术地再现丰收、胜利等情景,一方面表达了人们的喜悦心情,一方面也饱含了人们对于丰收和胜利的热切渴望,表现在祭祀中就是对祖先和神灵的真挚祈祷。

第五组诗可总称为“诫勉诗”,有两个方面;一是告诫他人,忠君爱国,善待臣民,勤于王事等;二是自诫,即在祭祀仪礼中表决心,发誓言,思创业之难,并能勤慎努力,日夜精进,发扬光大祖上基业。本组诗共六首,分别是:《烈文》《臣工》《噫嘻》《振鹭》《闵予小子》《小毖》等。其结构如下:

诫勉《烈文》《臣工》《噫嘻》《振鹭》(诫他)《闵予小子》《小毖》(自诫)

诫勉诗的内容可以说是历代周人祖先的经验教训,如重视人才、重视农业生产,当勤政修德,继承好祖上家业,深刻检讨自己的过失等,可谓“老婆心切”。

以下《烈文》,一章十三句,可分三段,诗曰:

烈文辟公,锡兹祉福。惠我无疆,子孙保之。

“烈文辟公,锡兹祉福。”有光明文采的诸侯们,王赐你们福祉。“惠我无疆,子孙保之。”诗说爱我没有穷尽,使我子孙得以传世,永远安定。这四句诗的特别之处在于周王不仅感恩祖德,而且還要感谢各路诸侯的拥戴,光有祖上积德还不够,还要有众人的扶持。

无封靡于尔邦,维王其崇之。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

上文说感谢,是真心话也是客气话,接下来就是要告诫了。“无封靡于尔邦,维王其崇之。”封,大。靡,罪恶。诗说不要在你们的邦国中作大恶,对王要尊敬崇尚。前一句对下,可当爱国;后一句对上,可当忠君,“忠君爱国”包含了所有要说的话。“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念你们有大功于国,使你们子孙世代依次相承并能发展壮大。前两句是告诫,后两句是安慰,疾言厉色之后温言抚慰。

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於乎前王不忘!

“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这句诗亦见《大雅·抑》,意思是强调人才,没有什么能比人才更强的了,四方之国都要以此为训。“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这句诗亦相当于《大雅·抑》中的另一句:“有觉德行,四国顺之。”一个有德行的人显出来,一定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有影响,成为人们效法的对象。

“於乎前王不忘!”前面训诫了一番,既是对人又可以对己,怎么收场呢?回到前王身上,不忘前王恩典,乃是大家共同的心声,就此作结。

以下《臣工》,一章十五句,可分三段,诗曰:

嗟嗟臣工,敬尔在公。王厘尔成,来咨来茹。

嗟嗟,告诫之前调整口气,显得语重心长。厘,赐。茹,度,商量的意思。据《毛传》,诸侯来朝拜,其中有“不纯臣”,也就是有些人可能有悖君臣礼仪,于是周王就在宗庙中召见他们,发表训导讲话,意思是说你们这些臣工,对公家的事要敬重,我赐给你们各种成法,你们照此办理,有不明白的地方,到朝廷来咨询和商量,不要自作主张。这种训诫,在宗庙里举行最为合适。《三国演义》第八十七回,刘备新丧,曹魏遣兵五路犯蜀,作为托孤大臣的诸葛亮居然“罢工”,托病不出。太后准备亲自前往相府问事,大臣董允献计说:“且待主上先往,如果怠慢,请娘娘于太庙中,召丞相问之未迟。”小说中的诸葛亮装病,非得后主刘禅亲自前往问计,方才说出策略,演出安居平五路的故事,可以说是摆谱,但他谱再大,到了太庙面对刘备神位,恐怕也得俯首听训。《正义》曰:“是大事必谋于庙也。”

嗟嗟保介,维莫之春。亦又何求?如何新畲?

保介,是农官,负责农业工作。新畲,开垦了两年的田叫新田,三年的叫畲田。“亦又何求?如何新畲?”这是周王在问农官,你有什么要求吗?打算怎样耕种新田和畲田呢?农业是大事,王在宗庙中问政,有商量的口吻,所谓“来咨来茹”。

於皇来牟,将受厥明。明昭上帝,迄用康年。命我众人,庤乃钱镈,奄观铚艾。

牟,麦。庤、钱、镈、铚,都是农具。这一段诗交代得非常详细。先是赞美麦种,优良品种是农业生产的核心。诗赞道:美哉麦种!我们周朝将领受到你的光明。这都是明昭上帝的恩赐,用了这些麦种至今,屡获丰年。现在,命令我的子民,收拾好各种农具,认真耕作,那样很快就会见到用镰刀收割的粮食了,让我们预祝又一个大丰收!

本章诗诗义清楚明白,简单直接,乃是周王在宗庙中问政训政。《正义》以为这首诗表面上是告诫臣工,实际上是委婉地批评诸侯,有指桑骂槐的意思,这是有可能的。

以下《噫嘻》,一章八句,可分两段,诗曰:

噫嘻成王,既昭假尔。

成王,当指祭祀成王之灵。尔,当指田官。诗句一开始就向成王祈请,而神灵仿佛明显地降临在田官身上。故下文即对田官进行告诫。

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

骏,大。尔私,指私田。十千为万;耦,成双。诗告诫田官率领农夫,播种百谷。大发私田,可达三十里,三十里为目测极限。“亦服尔耕,十千维耦。”也要勤于耕作,万人合作,并力齐心。《噫嘻》可以算是对《臣工》的补充,《臣工》说到了农耕的时间、新田旧田、种子农具等,本诗具体交代了农耕的规模。

以下《振鹭》,一章八句,可分两段,诗曰:

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

振,鸟群飞的样子。雍,泽,水积聚的地方。客,来助祭的客人,或指夏、商二王之后。戾,至。容,有好的容貌。诗的意思是说,一群白鹭在西边的水上飞,来助祭的客人也有好的容貌。颂者,容也,这个容有两个层面,一是形容来祭祀的人;二是形容祭主即神灵,也就是摹拟神灵所在的境界,这在祈祷中最为明显(见下文)。前者形容生者,后者形容死者。本诗状拟祭祀人的容貌,“振鹭如飞”,乃是整束身心,抖擞精神,以此面对神灵。

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彼,客人之国。斁,厌。在他们的国度没有作恶,在这里也不讨人厌,所谓“亦有斯容”。希望你们早晚努力,以长久保持名誉,善始善终。与《臣工》相比,《振鹭》要客气很多,用“振鹭如飞”来形容客人,还赞美他们有德行。不提告诫,只是提一点希望,而这个希望也实在是另一种赞扬,亦隐含些许告诫。

以下《闵于小子》,一章十一句,可分两段,诗曰:

闵予小子,遭家不造,嬛嬛在疚。於乎皇考,永世克孝!

舊说这首诗是成王免除三年之丧,首次朝拜先王之庙,因作此诗。“遭家不造”,武王伐纣成功后一年就去世,革命尚未完全成功,至成王时代方才达到全国胜利。嬛,与茕同。疚,病。“嬛嬛在疚”,孤独无依,犹在病中,表示很伤心。“永世克孝”,这是成王表决心。成王是嗣君,最重要的事情是能继承祖业、发扬光大,传之久远,那就是孝。

念兹皇祖,陟降庭止。维予小子,夙夜敬止。於乎皇王,继序思不忘!

诗说成王思念文王,仿佛文王升降在庭,表示成王思念之至诚。成王在文王灵前誓言早晚不敢懈怠,勤慎恭敬,以继承法统,永远不忘!不忘即是不灭。

《诗经》说成王之孝的还有《大雅·下武》,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又说:“永言孝思,昭哉嗣服。”都强调成王能以先王为榜样,继承先王事业。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中庸》)周公辅成王,周公的孝道也是成王的孝道,表现在能继承文、武王的志业,永远传承。

以下《小毖》,一章八句,诗曰:

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

“予其惩而,毖后患。”这句诗是总纲,意思是说我将深自痛惩自己的过失,小心提防后患,谨慎行事。“莫予荓蜂,自求辛螫。”没有人使蜂来蛰我,是我自己求来了辛辣的蜂螯。意思是说自己自讨苦吃,这是“惩”。旧说这是成王即位之初,管、蔡作乱的事情。管、蔡作乱不能说是成王失政,但他首先檢讨自己的过错,请求惩罚,并接受教训。“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桃虫,鹪鹩,小鸟。拚,鸟飞的样子。这才相信那小的桃虫,会成为翻飞的大鸟。这是“毖”了。成王汲取的教训是,事情刚开始小,最后变大,所谓见微知著,需要从小处、源头处着手。“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虽然小心谨慎,但挡不住家中多灾多难,前面刚离辛螯,现在又添了辛苦。诗说成王在劫难面前,在先祖灵前敞开心扉,深切忏悔自己的过错,又以小心谨慎为戒,庶几可以渡过难局。

以上按思天、歌颂、诫勉、献祭和祈祷等对《周颂》的主要部分进行了分类,这五类可以看作是五个步骤,它们形成一个完整的“颂”的仪式。如果把《清庙》《丝衣》当作“前奏”,是颂之导引;那么《有客》就相当于“后分”,把客人(贵宾)送走了,仪式活动也就随之圆满结束。

《有客》一章十二句,可分三段,诗曰:

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

《序》以为客是指微子,微子是殷商贵族,殷尚白,所以是白马。萋且,庄敬谨慎的样子。“敦琢其旅”,敦,雕。敦琢是治玉,意思是选择玉一样的人。微子来朝周庙时,选择有德行的贤人一起来。诗中的“客”当然也可以不是微子,泛指可以作为“客”或者贵宾的人。

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絷,以絷其马。

留一宿叫宿宿,再宿称信信。絷,绳索。“以絷其马”,把客人的马系起来,表示舍不得他走,这是主人好客、留客,而留客也可以是送客的另一种说法。

薄言追之,左右绥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这句诗说主人亲自送客,左右大臣安抚客人,言客人既有大德,上天降福给他一定很容易。

诗写了来客、留客和送客的过程,在《周颂》中别具一格。在宗庙中祭祀是自家事,忽然从外面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客人,他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和盛情接待。客人耳闻目睹了周室祭祀的情形,得到护佑和赐福就离开了。他仿佛是这一切的见证人,把外面的信息带进去,又把里面的消息带出来,让外面的人能够窥见里面的情形,约莫领略到《周颂》的盛况和活力。诗曰:“我客戾止,永观厥成”(《有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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