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族民间玩具制作传承人聂云龙

2018-07-09 09:34李树华
大理文化 2018年6期
关键词:儿童玩具云龙白族

李树华

玩具是用于“玩”的器具,民间称之为“耍货”,是人们用于娱乐活动、满足玩耍需求的一种器具,也是中国民间美术的一个重要门类。

汉代王符在《潜夫论·浮侈篇》中说玩具是“戏小儿之具”,宋代吴自牧《梦梁录》卷十三道:“杭州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四时玩具……”至此,正式的“玩具”一詞方才始见,并一直被沿用至今。

长期以来,民间玩具往往被人看作是“小玩意儿”而不被注意。有人甚至认为民间玩具是一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不加重视,所以,有关民间玩具的历史,文字史料极少,甚至在一些民间玩具著名产地的县志中也难以找到相关记载。尽管如此,越来越多的传世和出土实物史料,却积极地证明,我国民间玩具的历史源远流长。

云南省大理州剑川县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聂云龙,就是为数不多的民间玩具制作者中的一员。

“阴阳街”上的手艺人

1938年,聂云龙出生于剑川县甸南乡天马的一个白族人家。因海门口遗址的发掘而闻名于世的甸南,距剑川县城8公里,辖18个行政村,79个自然村。天马镇为镇政府驻地,有白、汉、彝、傈僳等民族,总人口3.7万人,白族占96%,是一个典型的白族聚居乡镇。“滇藏公路”“剑兰公路”及“剑乔公路”在甸南穿境而过。在古代,甸南曾是南诏与唐朝、吐蕃的争战之地,元世祖忽必烈征大理国时也曾在此驻足。除海门口外,每年的甸南“阴阳街”集市也曾闻名遐迩。

说起来,聂云龙的父亲聂守春也是一个酷爱民间玩具制作的人。“我父亲的制作技艺可是比我强多了……”提起自己的父亲来,聂云龙脸上洋溢着一种自豪。我听后极感兴趣,便详细询问起聂云龙他父亲的情况。聂云龙想了想,对我说道:“我父亲那时能做一种‘走马灯。我们整个村子就只有他会做。”“走马灯”一词加深了我的兴趣,也让我感到陌生和疑惑。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丰富了,聂云龙笑了笑就立马解释道:“‘走马灯相当于现在的电影,就是在纸上画一些故事连续的画,然后把这些画好的纸粘贴在灯笼上,在灯笼里面点上松香,把大红灯笼快速地旋转起来,这样,人们看到的就是一幅幅连续的画面……”在聂云龙的描述中,我的眼前仿佛就出现了一盏正在旋转的“走马灯”,心里不禁大为惊叹。

我的惊叹还未告一段落,聂云龙又继续说道:“李老师,您可能想不到,除了刚才我跟你说的‘走马灯,我父亲还制作过一辆木头自行车呢。”我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然而聂云龙似乎对访者的惊讶与好奇见怪不怪了,他补充道:“现在我们村子里那些90多岁的人不但见过,还亲自骑过呢。”

在采访中,聂云龙告诉我,他父亲是个喜欢动脑筋的人,他制作的民间玩具种类繁多,小到小孩子捏在手里玩的几公分大的玩具,大到能骑行的木头自行车,应有尽有。虽然他的父亲是一个与庄稼打交道的农民,但在日常生活中,却从来不会压抑家里几个孩子爱玩的天性。这让聂云龙从小就有机会能够把想象中的东西变成一件件真实的玩具。

听完他的讲述,我若有所思,原来聂云龙制作玩具的技艺和天赋深受父亲的影响。除此而外,聂云龙的成长环境也是一个重要影响。聂家所处的天马镇,也是让他走上民间玩具制作的重要因素。

当我询问聂云龙成长环境对他有什么影响时,他对我说:“李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过去最热闹的就是‘阴阳街了。我制作民间玩具就是受这个习俗影响的。”在他的回答中,我立马捕获了“阴阳街”一词,我默不作声,安静又好奇地听他接着讲下去。聂云龙接着告诉我,农历正月初五这天,是剑川甸南镇天马街白族地区一年一度的“阴阳街”,白语称“冲干子”,又称“小巷街”“村巷节”。据老一辈人说,剑川甸尾街过去叫“马羁邑”,是个歌舞兼交易的夜市。彼时,男女老幼,聚集村巷,踏歌对唱,通宵达旦。传说正月初五以后,各家各户祖先的“灵魂”都要返回另一世界去,而行前却要到“阴阳街”上去玩耍。为防止与亲人见面后舍不得离开,必须戴上面具。所以“阴阳街”上就以卖面具、木刀、木猴、纸鼓等儿童玩具为主。届时,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要穿上盛装去赴会。

还有一个传说,说这个夜市其实是个“阴阳街”。每到正月初五这天晚上,去世了的祖先们从地府里被放出来,到夜市上会亲人,认子孙。有些死于战乱、没有后裔被叫做“小人子”的“无主孤魂”,没人供奉施舍,就到处寻事生非,欺骗、吓唬小孩子,所以娃娃们就戴上假面具,挥舞着各种兵器去战恶鬼。否则,小孩子就会被捉走、骗走。于是,到这天夜市,孩子们为了抵御恶鬼,打败“小人子”,必须要弄到面具和兵器,自己身上没带钱的,就设法偷盗窃取。也仅只在这个夜市里,偷玩具的娃娃,还被认为是聪明乖巧的精明人,连家人也夸说会偷的孩子有本事、能治鬼;而那些被偷了东西的人,也同样十分得意,认为自己制作的东西能被小顾客看中,从此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后来,这个夜市被明朝皇帝禁止了,说是“有伤风化”,必须以日中为市。但历史习惯难以改变,甸尾街仍在日落傍晚举行“阴阳街”,年年依旧,一直沿袭至今。

“阴阳街”位于剑川坝子南端的甸尾街,坐落在海尾河边的天马山头,街不长,全长不到半里。很久以前,主要街市在“义学”门口一带。后来搬到了天马山东麓的滇藏公路旁。全村巷道纵横交错,有七八条之多,“阴阳街”一般在小巷进行,正街游人较少。近年来,赶“阴阳街”已改在正街进行。为了让小孩们在“阴阳街”上得到心爱的玩具,大人们在十天半月前就为孩子们制作了木质彩花的大刀、宝剑、长矛、弓箭等古军器,木制滚轮的仿水碓,上下翻跳的“孙猴子”,用纸糊的手摇拨浪鼓,口吹鸟鸣哨的历史人物面具,还有用土办法制成的“落地响”炮仗……到了初五这天午后,家家户户的大人就让孩子把制作好的玩具摆到村巷两边的地摊上,等待着来自十里八乡穿戴一新、欢欣雀跃的白族小孩。甸尾村的几条小巷,摆满了丰富多采、精巧好看的玩具,五颜六色,争奇斗艳,整个村巷变成了一条条玩具长廊。热闹红火的场面,就像北京过春节逛厂甸的劲头。

“那时,我制作的玩具基本上都是拿到家门口的‘阴阳街上去卖掉的,我做半年的玩具,只要一个晚上就全部卖完了。”聂云龙笑眯眯地对我说,“喜欢这些玩具的人很多,所以特别好售卖。”

随着年龄的增长,从小就跟着父亲聂守春学习制作民间玩具的聂云龙,已不满足于父亲制作的那些一成不变的玩具种类,于是,他开始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远近闻名的手艺人

每年农历三月十五举办于云南大理点苍山脚下的“三月街”,是白族人民的传统盛大节日,也是白族传统的民间物资交流和文娱活动的盛会。

20岁那年,聂云龙大着胆子,第一次走出家门,从剑川来到大理,在“三月街”上摆起了玩具地摊。

“我那时是第一次去‘三月街,还拿不准是否卖得出去。”聂云龙对我说。听着聂云龙的介绍,我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样一幅画:在人来人往的大理 “三月街”盛会上,一身白族打扮的剑川“阿鹏”聂云龙正在叫卖自己制作的民间玩具……尽管早有了准备,但聂云龙心里还是没有底。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天下来,他带去的那些玩具被卖了个精光。

由此可见,小小的玩具还是会有大市场的。从“三月街”回家后,聂云龙一门心思在家里做起了玩具,父亲知道,此时的聂云龙,已不会再满足于在家门口“小打小闹”了。

为了把爷爷和父亲传承下来的玩具制作技艺在自己手上发扬光大,聂云龙首先从市场上买回来了数百件玩具。每天对着家里的几堆玩具,聂云龙一件一件地反复玩耍、琢磨,最终决定大胆仿制一批。好在聂云龙自小就天性灵巧,经过刻苦练习,长期积累,他模仿制作了上百件儿童玩具。“那时,家里到处都是我模仿制作出的玩具,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聂云龙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几十年前的情景。

此后,只要有空,聂云龙每年都要出去买许多玩具回家。在模仿别人的基础上,他制作出竹木兵器、泥塑动物口哨、纸糊人物、神怪走兽面具、口弦、竹哨、竹笛,还有随着机关牵动变化各种姿态形状的“水”“松鼠”“翘翘鸟”“猴子耍把戏”等儿童玩具,以朴实的美感,不但得到了孩子们的喜爱,也引起了一些玩具研究专家的兴趣。

多年来,聂云龙制作的玩具之所以受到人们的喜爱,就是因为他能够从人原有的思维意识出发,巧妙地制造出各种各样的人物、动物、场景等玩具形象。他制作的这些玩具形象,造型古拙、传神、简练,既抓住了形象的主要客观特征,又能够进行大胆地取舍、夸张、变形,使之充分体现出了不求形似,但求神似的主旨,因而也才能具有一定的市场。

我接着问聂云龙:“聂师傅,除了在‘阴阳街和到大理‘三月街摆摊,你还去过哪些地方摆摊?”聂云龙回答道:“这个嘛,应该说,去过不少地方了。不過,除了‘阴阳街和大理‘三月街,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各地的一些庙会。” 聂云龙告诉我,每逢古庙会的日子,他便会出摊展示自己制作的民间玩具。老人一生沉迷于民间玩具制作,他能做出数十种玩具。尤其经他手做出的“青龙偃月刀”“小燕车”等玩具色彩明艳、栩栩如生,受到人们的广泛喜爱。通过几十年的努力,聂云龙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玩具制作传承人。1999年,云南省文化厅命名他为“云南省民间工艺美术大师”,成为当时为数不多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之一。

在和聂云龙的交流中,我想到一个问题,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民间玩具的产生也同样来源于人类的生产劳动。作为民间艺术之一的民间玩具,就具备了民间造型艺术的造型特质。众所周知,中国民间造型艺术的造型不是以记录实体形象作为判断原则的,而是将社会文化、艺术造型以及自我意识认同的“观念形象”联系起来,使创造出来的艺术实体成为一种表述特定观念的形式。具有静观、声响、动作、食玩和运筹五大类的民间玩具,具有多角度的文化性特征,既可游戏、玩耍,又可启蒙和开发智力,同时还具有欣赏的功能。聂云龙制作的民间玩具之所以能够在民间文化的滚滚潮流中立于不败之地,就在于他能够就地取材,顺应自然,向人们传递出一种回归自然的信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留得住的乡愁。

“这些老一辈传承下来的玩具,现在在外面已经看不到了。”聂云龙一边说,一边向我递过来几个玩具,有竹节蛇、小雀、青蛙叫、木马……看着聂云龙递过来的这些民间传统玩具,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作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中国,玩具同样也有悠久的历史。在距今约5500年的山东宁阳大汶口遗址,发现有小型陶猪。在距今约3800年的齐家文化遗物中,也有陶制玩具和响铃。此外,风筝和球类游戏也有2000年以上的历史。而空竹、风车、滚环、七巧板、九连环等,自古以来,就是我国传统的民间玩具。

20世纪以后,玩具制造业成为重要的工业。30年代德国玩具生产和出口居世界首位。40年代美国玩具生产迅速发展,生产、消费和进口跃居世界之冠。50年代日本玩具工业崛起,出口额赶上德国。50年代末中国玩具工业形成,以北京、上海为主要产区。玩具品种达7000多种。60年代香港玩具工业兴起,80年代以后台湾玩具工业有很大的发展。随着社会的进步,各种各样的现代玩具琳琅满目,层出不穷。这些现代玩具在满足人们需求的同时,也让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传统文化……

想到这些,我不禁对聂云龙说道:“民间玩具其实也是一种传统艺术,它既有古老的艺术文化底蕴,又有很强的娱乐性,很容易获得小孩子的喜爱。只可惜,就像你刚才所说的,现在在外面市场上已经看不到这些传统的东西了,所以我刚才就在想,是不是收集一些具有民间特色的寓教于乐的老玩具,让我们的后代了解这些玩具的渊源,从而能够感受传统文化。”聂云龙听完我的话,若有所思地对我点点头,对我的话表示赞同。

此时,在旁边看着一本医书的聂云龙二儿子聂忠厚站起来插话说:“李老师,对于一个玩具制作高手来说,身边的各种材料几乎都可以用来制作民间玩具。就像传统的抖空竹、推铁环、竹竿舞、竹蜻蜓、弹球、弹弓、踢毽子、跳皮筋和玩沙包这些玩具”。聂忠厚接着说道:“民间玩具不仅就地取材,还可以顺手就来。”

诚然,基于就地取材和顺手就来的原因,我国古代的儿童玩具主要是泥、木、草、竹、布做的,由于这些东西不易保存,考古发现的实物并不多,因此对它的研究只能结合古代的文献记载和传统工艺的挖掘去分析,才能找出一些头绪来。

在了解了制作传统玩具的主要材料之后,我对玩具的制作工艺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请您向我随便介绍一种玩具的制作流程吧。”在采访进行到一半时,我向聂忠厚提出了这个要求。“好的,李老师。”聂忠厚一边答应我,一边随手拿起一只用泥土烧制而成的“小鸟”,对我说:“就说这个‘小鸟吧。在制作时一般有模具,要将和好的粘泥放在模具里压成型,趁未干时在玩具上面通好孔,干后才能上色。玩时用嘴对着小孔吹气,能发出哨声等各种响声。这些纸糊制品,在制作时,要先用木头刻好模型,然后在模上糊裱几层纸,干后揭下上色,穿眼洞后就做成了。还有这个,我们白族话叫‘移滴界,又名‘转转鼓,每到开春时节,家家户户都买个‘移滴界,意思是,用它来敲醒沉睡的大地和花草树木,期盼来年的丰收。另外,‘阴阳街上的‘阴间人回地府时,也用它 ‘招魂。”

想不到眼前的民间玩具竟然还有如此丰富的寓意,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濒临失传的民间手艺

时光匆匆,岁月不再。近年来,年复一年的“阴阳街”上增添了许多用现代方法制成的、从大中城市运来的精美玩具。这让当地的传统手工艺玩具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许多过去靠民间传统工艺制作出来的玩具失传了,现存实物在民间再也见不到了,这让一辈子做民间玩具的聂云龙和几个跟着自己做玩具的儿子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困惑。

聂云龙说:“民间玩具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面临失传的现象,除了市场的原因外,说实话,就是因为这些年来,传统文化没有受到人们足够的重视和尊重,没有得到应有的地位。再有就是有些人至今还认为,民间工艺就是‘原始工艺‘通俗工艺,把民间匠人的审美意向和市井流俗的趣味爱好等同于一回事,您同意我的看法吗?”聂云龙的看法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我当即表示赞同。聂忠厚接着对我说:“以前有不少人觉得民间工艺太‘土,而不大予以重视。其实,‘土并不等于‘俗,不等于‘陋。民间工艺的‘土,是一种自然淳美、纯朴厚重的‘土。它‘土得自然,体现的是民族精神和劳动人民的审美意识。不是有一句话叫‘道法自然吗?工艺品如果不反映人民的真实感情,不体现民族精神,它还有什么生命力呢?”

聂云龙的一番话也说出了我的心声,在这个话题上,我们两个人有许多共同语言。我对聂家父子说道:“我认为民间工艺不等于是原始工艺,也不等于是通俗工艺。由于乡土生活的限制,民间工艺往往存在着天真、稚拙、粗犷的一面,往往带有民间艺术所共有的集体性的创作特征,但是这种天真、稚拙,跟原始社会特定历史阶段的艺术文化有着原则的区别,民间匠师的审美意向和市井流俗的趣味爱好也不完全是一回事。民间工藝是社会生活实践的产物,也是民风民俗的产物;民间工艺不仅蕴含着劳动人民的智慧、经验和知识,也体现着社会的文化习尚和传统。”

在和聂云龙、聂忠厚父子的交流讨论中,我总是想到一个问题:“土”的民间工艺其实是其他一切工艺的源泉,包括宫廷工艺和士大夫工艺。千百年来,民间陶器的造型、装饰艺术推动了青铜器艺术的发展,民间刺绣经验的积累孕育了“四大名绣”的形成。如果没有当初的黑粗陶碗,会有后来的钧窑名瓷吗?没有当初的粗略石刻,会有后来的精巧玉雕吗?“丝绸之国”“陶瓷之国”也是从民间工艺发源,并由民间工艺推动而发展起来的。既然如此,对于像民间玩具这样的民间工艺,对于许许多多哺育了中华民族多种工艺美术的母体艺术,我们就没有理由不尊重它,不学习它,不继承它。

从聂云龙父亲那一代开始到今天,聂家的民间玩具制作技艺已经传承到第四代了。近百年来,聂家制作的白族儿童玩具,也一直是“阴阳街”集市上供不应求的专用品。聂云龙的儿子们是父亲技艺的主要传承者。据我了解,作为医生的聂忠厚,在行医之余,也在默默无闻地传承父亲民间玩具制作的手艺。除了二儿子聂忠厚,三儿子也在制作玩具,这让聂云龙多少感到有些欣慰。“我们家可以算得上是‘玩具之家了。”聂云龙停了停,继续说道,“因为从我父亲聂守春开始,传承到我,到我的二儿子、三儿子,现在又传承到孙男孙女……”

“整整四代人了……”聂忠厚轻叹了一口气说,“尽管如此,民间玩具的传承还是面临着失传的危险。”说到这里,聂忠厚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愁来,我理解这个白族汉子此时的复杂心情。

近年来,通过对大理州各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采访,我发现这样一个事实:任何一个传承人至死都不愿意放弃自己一辈子苦苦追求的手艺。对于他们来说,最为痛苦的就是两件事,一是自己制作的手工艺品无人问津;二是自己一辈子传承下来的手工艺没人传承下去……

“我父亲是第一批云南省省级白族民间儿童玩具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省级民间美术工艺师。我从小就喜爱玩具,加上我父亲手把手的指导,我已经掌握了不少白族民间儿童玩具的制作技艺。可惜这几年,我父亲患上了糖尿病、高血压及并发症,视力下降,且年岁已高,已经无法制作玩具。这样一来,传承这门独特技艺的担子就落到了我们几个弟兄的身上了。现在,为了把我们家传承了几代人的这门技艺传承下去,我带着我弟弟还有我儿子还在做着……”聂忠厚和我说这番话时,显得有些无奈。

在采访中,我了解到,从聂忠厚读初中起,父亲对他的要求便有些苛刻。每天放学回家,父亲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够100个面具,做够100个才能端起碗吃饭。那时,不懂事的聂忠厚虽然对父亲有些怨气,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把100个面具做完。

有一件事让聂忠厚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改革开放初期,有一天,他们家里来了一个叫鲁觉民的剑川老乡,自我介绍说自己在上海经营着一个玩具厂,回家探亲时听说聂云龙家制作了上百种民间儿童玩具,就一路慕名前来聂家考察,当即买走了不少玩具。后来,这个鲁觉民在聂家玩具的启发下,开发出了许多塑料玩具。

在父亲聂云龙的带动下,聂忠厚把传承下来的玩具制作技艺发扬光大。2016年,他制作的60多个白族民间儿童玩具,被大理州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馆收藏。与此同时,他还通过省、州、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平台,展示自己制作的玩具,利用网络、微信等新媒体宣传。2016年8月,他与大理州工商银行e融平台签订为期5年的白族民间儿童玩具供货协议,大批量生产加工民间儿童玩具。2016年2月,他参加了由剑川县文广局和剑川县非物质文化遗产协会联合举办的“2016年迎新春非遗活态展示表演、宣传、演讲”活动。同年9月,他与弟弟聂忠心合作创办的“白族民间儿童玩传承馆”向公众开放……

在日常生活中,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在不经意间碰到这样的场景:街头、家门口、寻常巷陌里,当你抬起头来,对面会出现久违的民间艺人的身影,一路当街叫卖手工制作的小玩具,他们有的挑着担子卖中国结、吉祥兔 ,有的则在墙脚下不紧不慢地捏起了面人……

历史悠久的传统民间玩具,虽然用今天的眼光看显得有些粗糙,但却有好几千年的历史。几千年来,作为传统的农业国,农业一直是我国的立国之本,农时节气节令贯穿于人们的生活之中,在各种农时民俗活动中,几乎都少不了民间玩具的参与。尤其在孩子们的日常生活中,玩具无处不在,日复一日地在生活中演绎着一首悠然自得的田园牧歌。

聂云龙和聂忠厚父子制作的白族传统玩具,品种丰富,工艺流程各不相同,常见的有“骑士乘马”“小鸟”等泥制品;也有“刀”“水碓”“雀跃”“移滴界”“木马”等木制品;还有“猴子”“猪八戒”“武士”等面具。过去,他们家全家做大半年的玩具,在“阴阳街”上,一晚上就卖完了。

聂忠厚对我说:“过去,在我们这里的整个‘阴阳街上,做儿童玩具的就只有两家人,另外那一家人早就没有做了,他们家那位传承技艺的老人家也在好几年前就去世了。”

剑川白族儿童玩具制作历史悠久,在甸南镇“阴阳街”这一天销量很大,因而过去有很多人都想从事这门手艺。近十几年来,富有白族民间特色的剑川儿童玩具受到了现代玩具的强力冲击,市场越来越小,甚至到了濒临灭绝的地步,能制作的民间艺人已出现了断层。近年来,由于80岁高龄的父亲聂云龙再也无法制作民间玩具,聂忠厚成了剑川县现为数不多的民间玩具制作人中技术最好的制作者。2012年6月,他被剑川县人民政府命名为“剑川县儿童玩具代表性传承人”。2014年,上海美术学院的师生专程来找他采风学习。

在充分继承父亲等老一辈传承人玩具制作技艺的基础上,聂忠厚大胆创新,制作了木制兵器、竹哨竹笛、泥制鸡口哨、骑士口哨、形象各异的小动物口哨,纸拓人物神怪、走兽面具,还有姿态优美的水碓、随机关牵动而变化姿态的“松鼠”及 “翘翘鸟”“猴子耍把戲”等民间玩具,他制作的产品引起了许多国内外专家、学者的兴趣,他的作品也多次被省州有关部门收集、展览。除赶每年的甸南“阴阳街”集市外,聂忠厚还到剑川街、沙溪街、羊岑街、大理三月街、三营街、丽江等地去卖,被孩子们亲切地称为“玩具叔叔”。

通过对聂云龙及儿子聂忠厚的采访,我不仅了解到剑川白族民间玩具制作的现实状况,了解到民间艺人的生存状况,也因此产生了一些思考。我国是一个玩具生产大国,但并不是一个玩具生产强国。最大的问题是缺乏规模庞大的玩具生产商,缺乏玩具开发人才,缺乏品牌效应。在全国8000家玩具生产企业中,3000家获得出口许可证,但其出口的七成以上玩具都属于来料加工或来样加工,即为国外品牌打工。因此,提高我国玩具产业的生产工艺,主动占领世界玩具产业的制高点,提升玩具产业的核心竞争力,打造中国玩具自有品牌是玩具业的当务之急。

“李老师,通过你的这次采访,让我们一家觉得民间玩具也是一种传统文化艺术,不只是一种做了让小孩子玩的玩具,今后,我们一定会把这门民间艺术传承下去……”聂云龙深情地对我说。“李老师,我们一家也感谢您来采访,请你为我们多多宣传!”聂忠厚接着说道。

通过这次采访,也让我学到了许多。我想我们的民族工艺,一定要创造出自己的风格和气派来。因为离开民间工艺的基础是难以成功的。只有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的作品,才能有真正的艺术魅力;只有具有民族传承力的作品,才能真正地在世界艺术中占有一席之地,并对世界艺术产生重大影响。

聂云龙一家为传统玩具制作做出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无论制作的物件或大或小,都凝聚着制作者的心力和巧思。艺术品不一定要束之高阁,供人瞻仰,更重要的是走下高台,走进民间,这才能使艺术品更接地气,也才能不断流传下去。

编辑手记:

云南省剑川县的甸南乡有一位民间传统玩具的制作大师,他就是本期的主人公聂云龙。甸南有著名的“海门口遗址”,足以证明此地历史文化悠久,是云南乃至中国的文明之源。几千年文明积淀的土壤,也孕育了勤劳、智慧的甸南人民。聂云龙生于斯,长于斯,他凭借自己灵巧的双手,制作出一件件精妙绝伦、独具匠心的玩具。这些玩具不仅深得“童心”,也为聂云龙赢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荣誉。玩具虽然历史悠久,但始终难登大雅之堂,儒者孔安国就说过:“以器物为戏弄则丧其志。”玩弄对功业无利的器物,容易使人丧失意志,玩具显然就在这些器物之列。然而这些东西本身无害,而是在于什么样的人以何种方式去利用它。在孩童的手中,玩具是启迪智慧的钥匙;在自制力强的人手中,玩具是仅供娱乐的工具。而对于聂云龙而言,玩具不仅是一件供他养家糊口的物件,更是能为孩童们带来欢乐,寄托着传统文化的艺术品。玩具虽小,却是民间传统文化和匠人智慧巧思的结晶。在聂云龙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玩物不一定丧志,只要合理地“玩物”,充分利用事物积极的一面,就会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发掘玩具真正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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