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洲国劳工生活及社会影响研究*

2018-08-29 08:52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满铁雇员劳工

刘 榕

(吉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伪满洲国建立后,殖民政府对劳动力的需求更胜于前。在宣传“日满亲善、民族协和、王道乐土”的政治伪装下,如何肆意攫取劳动力成为紧要问题。因殖民当局“所需追加劳动者的大部分必须由中国供应”①[1]6-7之共识,中国籍劳工所占比重呈绝对状态。另外不可忽视的是,由于东北“以国家疆界之接触,东与俄属东海滨省为界,南与朝鲜咸境……为界,北与俄属西伯利亚阿穆尔省及后贝加尔省为界,”[2]3伪满洲国还存在着不小数目的日、俄、朝籍劳工。②

一、劳工群体概况

大河内一男在《关于劳动政策的原型》中指出,“为满洲经济的开发建设,发展生产力所需劳动力的创造和筹集,原则上只能求助于满洲国的内部,即农村经济的内部,应使之从其体制内创造出来。”[1]16因此劳工多来自人口过剩地区,山东、河北籍贯者占去劳工总数的一半以上,如“昭和十年,入满劳工总数为420314,河北及山东籍就占到了90%以上;昭和十五年,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③后河南、山西、浙江等省份劳工比重有所增加。他们多为农民、难民、小手工业者和小生产者。以天津和济南为例,造成农民离村的原因中,水旱灾害共占57%;农业不振和土地遭掠夺仅次于此。

另一方面,在经济危机中遭受重创的日本,将社会恶化的根本原因归结为人口过剩。狂热分子公然叫嚣“排除万难,将移民重点放在满蒙地区,这才是我们应该领会的满洲事变的本质。”④据关东局调查显示,仅满铁附属地一项,日本人流入总数就从1905年的3821人增加到了1935年的190508人次。对朝鲜来说,此时王朝末期的社会状况不容乐观,加之自然灾害频发,在日殖统治者的谎言诱惑下,人口大量流入满洲。朝鲜人也从1910年的384人增为1935年的31415人次,增幅高达81倍。满铁附属地的第三国人口数也增至千人,包括白俄在内,受十月革命影响逃往东北的浪潮在九一八事变后演变为俄人向东南行走的定式路径。至1940年,“满洲国”总人口数为43202880,日本人占1.9%,即819614人;朝鲜籍145万,占比高达3.4%;第三国人3732人。1942年,时至战争后期,在满日本人数已近110万,鲜人增至154万。

入满劳工从事职业有明显等级性。在各正式单位及工厂中,日本人的职称和岗位总是优于他国工人。在1937年的满铁系统中,职称较高的职员共19011人,日本职员15118人,工作部门多为总裁室、经理部、供应部、学、医、警及炭矿的技术部门各处事务所和各项委员会;而朝鲜人和俄国人比重相当,均约为0.6%。第二梯级日本雇员多工作于铁路总局内和地方部中除去学、医、警的其他部门;其他三国的雇员比重稍有增加,满、朝、俄依次约为38%、2%、1.3%。等级最低的佣员则情况相反,满人佣员以将近63%的占比成为满铁系统佣员的主力军,其中包括“3.3%的朝鲜人和2%的俄国人”。“据统计,雇佣劳工数最多的是抚顺炭矿和大连码头。”⑤

二、生活条件的差异

为了管理方便,满铁内部会为社员(包括雇员和佣员)设置宿舍,但按照资格工资的多少,划分为甲至戊几等级,并提供给住宅费,算补助在内,社员住宅费的差额等达到97元,这是相当大的阶梯差异(见表1)。而满洲下级劳工宿舍更是简陋不堪,且十分拥挤。在几个较典型的分部中,可以看出即使是最宽松的甘井子劳工宿舍,一人可住面积也仅仅1.28坪,整个满铁系统的平均水平最多只有0.85坪(见表2)。

表1 满铁中日社员住宿条件对比

表2 非社员工人宿舍和居住人数(1938年3月末)[3]603

“满铁的住宿优惠只适用于日本职员,其他职员仅限职位为职员以上而又确实需要住房的劳工。”[4]175而下级劳工宿舍多为平房,一般有砖瓦造、木造、石造等,屋顶有瓦苇、苇草苇以及锌板覆盖。内部的基本陈设一般是一面有火炕或者对面炕,铺炕席;不通风,上下水不完备。室内的采暖设备除了抚顺炭矿是火炕外,其他地方有火炉的单位很少。燃料主要为煤和干柴,还有些靠烧粮谷壳、木屑、干草等进行取暖,用焦炭的地方很少,照明一般采用电灯和煤油灯。在码头常佣华工中,独身者居住的房屋中,如果去掉放置家具的地方,每人只有一“席”之地。在铁路上,“对于找不到合适的沿线房屋租住的劳工,一部分工务区有的搭建了简易的集体宿舍,成为收容临时线路手的‘宿舍’;单身宿舍和家属宿舍的修建材料多为旧枕木、桃树原木、稻草茸屋顶。”[5]328码头劳工由于工作时间较长,工作环境很大程度上等于生活环境。在码头工作现场,劳工们除了工作,其他时间就地而卧,在露天的环境下求得片刻安歇。在码头中部,通常会设置休息所,为安排共同作业或惩罚怠情在此处集合。

衣着方面,由于劳工工作时长基本都在每天十小时及以上,工作时间有统一的着装,除此以外的非工作时间,有所谓更换的衣服或出门的衣服者很少。不仅因为作业时间长,于薪资方面也没有余力购置。在满工人们的作业服基本统一或相似,夏天都穿马褂和日本式的筒裤,冬天穿长大衣。衣服为粗棉布制成,质量低劣不耐磨。日用品包括袜子、鞋子、绑带、手套、头巾等。至于袜子,条件较好的劳工一般会选择白色棉布制成的一种;但大多数工人还是会用黑、青等颜色的普通袜子,耐久力差、也不便修理;也不排除一部分劳工为了节省袜子钱,光脚穿鞋。帽子一般为夏帽、冬帽一年各一顶。带子和腿带基本都是3~4年一副,带子功能很多,甚至涵盖了汗巾、垫肩、钱包等。手套使用量很低,由于价格高和使用周期较短,劳工们一般不会采置。

殖民当局还通过设定粮食统制办法、经由劳工协会操作,对工人实行粮食配给政策,其对各国职雇员的主食供应种类及单价依然能揭露“民族和谐”的虚伪性。日、俄及朝的部分职雇员的主食补给物以面粉和大米为主,朝鲜一部分雇员会分到较为低廉的小米,然而满人雇员只以最次等的高粱米为主食、辅以小米少量,食品质量低劣,但最低等的高粱米竟要价最高。显而易见,若超过供应限度,满人雇员花费将远超其他国籍职雇员。⑥职雇员以外的劳工情况更加糟糕,三餐温饱难以实现。据大连海港东区工会主席高孝顺口述,劳工们“1938年前吃白面,1938年之后吃苞米面,1942年后吃苞米面和橡子面的‘混合面’。”[5]324而大多数底层劳工,连橡子面都是奢侈。“日后全是稀饭,每人一顿一小碗,半碗是谷子,中午有时吃窝头,一顿两个,一只手就可握住,可见大小。人们只得在外面寻些野韭菜、酸浆菜充饥,但这些也不准吃,说是有毒。”

三、工资及其他收入的差异

不论社内社外,工资发放都秉持两个原则。一是技术工人工资高于体力工人,二是日本工人工资高于他国工人。同样以1937年满铁系统为例,同为日本人,各部门职员的平均月薪大约是雇员的15~52倍不等;同为佣员,各部门日本人佣员平均日薪是中国人佣员的3~4倍(见表3)。

表3 1937年满铁各部各级员工薪资表(单位:元)

满铁及社外会社的中国佣员的实际收入似乎是比较高的。最低是复兴公司的乙种佣员,月收入12.55日元,但是佣员以下的下级工人,比如装卸工人工资领取办法为计件发放,远达不到这样的标准。除基本工资外,工人的实际收入还包括加班费、值宿费、公休日出勤费、增加工作工资、作业津贴和出满勤奖励金。加班费和值宿费一般为按时段支付,支付额最多0.3日元;公休日出勤者一般为8小时0.25~0.3日元;增加工作工资一般考虑为职工的福利,而前面提到,职工为日本人;出满勤奖励金为附加两天工资。昭和16年,因时局动荡,福昌公司开始设置一些奖金制度。比如出工奖金,对于当日工人数超过上述出工标准的成绩时,除每日原有的工资外,每人支给奖金4角5分,其分配比例为工人4角,工头5分。所谓提薪,一般为连续工作六个月及以上行为者获得加薪资格。但符合条件者,还要从会社及社外机构员工的20%~50%中挑选。提薪额度为0.01~0.04之间,即使将基本工资与所有奖励全部加在一起,对底层的中国劳工来说,依然杯水车薪。另外,对于社员和职员,各会社都实行相当的补助津贴。即对因工伤而停止工作者,在一定时期内发给日工资的全部或一部分,对其伤病用会社经费予以治疗;对因工伤而留有机能后遗症者,根据工伤的程度,支付相当的受伤补助金;另对工伤死亡者,发给相当的抚恤金、殡葬和祭祀费、遗族补助金。对下级中国佣员及工人,并没有这项补贴。

四、生活支出项目

七七事变后,伪满洲国物价飞涨,工人的社会购买力逐年下降。并且“对于将劳动力作为唯一商品来出卖的在满下级工人来说,生活费的高涨构成劳动力再生产的极大威胁。”[3]586以码头装卸工人为例,主食品在生活费支出中始终占有大部分的比例,恩格尔系数逐年增大,最后竟达到将近76%,衣料品和后半段副食品的消费支出也达到了两位数的比重(见表4、表5)。这说明,在事变后将近五年时间,主食品和衣料品及部分副食品的物价增长率最为明显,可以预见的是,劳工家庭已经将杂品、嗜好品和燃料费的支出压缩到最低,仍然对家庭的贫穷状态毫无改观。由于全年的露天劳作和机械作业,劳工们患病基本靠自愈,医疗费几乎不构成支出。

表4 码头装卸工人购买力指数表

表5码头装卸工人生活费细目

1937.61938.11938.71939.11939.71940.11940.71941.11941.4主食品48.954.7573.1674.3677.6087.5588.0291.5788.71副食品4.914.914.916.236.1813.6314.1313.3617.00调料4.750.660.910.861.121.222.201.821.85嗜好品5.175.265.395.445.595.856.666.666.71燃料费4.774.785.305.325.356.036.096.086.08衣料品12.6312.4222.5922.5929.8035.3047.3253.9162.20杂品1.481.551.631.611.742.022.272.212.28合计72.8084.33113.89116.41127.38151.60166.69175.61184.83人/日计0.2590.2810.3800.3880.4250.5050.5560.5840.616

当必须添置被服和日常生活用品时,劳工们一般选择回乡时带来,也有些人在大连买布自己做。嗜好品包括香烟、烧酒,还包括赌博和下妓院的部分支出。“85%的劳工会吸烟,烟钱一个月一般支出0.8元,支出中有烧酒一项的人占劳工的40%,花费最多的甚至达到1.5元;”占劳工50%的人会在工作之余赌博,每盘输赢在0.02到0.2元;集体宿舍附近大都有妓馆,住宿钱2.5元以下。中等城市劳工洗澡一月一次、至多两三次,乡村里只用冷水洗身。理发一月一次,有的两三个月一次,理发一般为0.2元。

据1940年的调查显示,昭和制钢厂“雇员(占29.3%)以上的职工才能养活家属2人,佣员(占30.3%)和计件工(29.8%)仅能养活家属1人,至于常工(16.4%)和一般矿工连家属1人的生活都不能维持。”

五、社会影响

一石激起千层浪,殖民主义羽翼下的伪满洲国从未平静。满洲事变后,最先进行政治性抵抗的就是国民党系统的工人们,奉天兵工厂的工人进行了集体出逃和试图重建工厂的行动;此外奉天邮务管理局的邮务工人也用行动反对日本当局接收邮政权;北宁铁路工人在满洲事变时也大举向天津转移。无声的抵抗外,还有主动发起破坏活动的众多实例。在大连,以邹立升和秋世显为核心的爱国人士成立了抗日放火团,仅1935年至1940年,就在各地放火78次,沉重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在各式各样的反抗中,要求改善待遇的经济斗争为数最多。据统计,仅1931~1941年东北劳资纠纷案件就达到585起之多,涉及员工数高达57195人次,每次纠纷持续时间大约为3~6天,不低于2天。仅此项,就足以给殖民企业带来不小的冲击。在1933年满洲总工会筹备处的“宣传大纲”中明确提出“在哈尔滨电业工会曾发生过15次以上的罢工和斗争;中东路工人、呼海路工人、印刷、土木、皮鞋等的罢工斗争,是经常发生着;大连码头及纺织厂等……与日本强盗作战更是非常普遍和热烈。”[6]12

时至伪满后期,生活必需品的供应条件愈加苛刻,生活环境更加恶劣,在这样的压迫下,抗日爱国的民族意识不断燃烧,工人运动愈演愈烈。其中“特殊工人”由于和中国共产党有着更为亲密的关系,在日殖眼中更是加倍迫害的对象,正因如此,“特殊工人”的每次反抗更显英勇。1942年龙凤搭连的大罢工、同年成立“复兴中国友爱会”、1943年“王中队”包围警察所等,都在不同程度上给了日本殖民者沉重的打击。

作为满洲工运的主要领导者,中国共产党从未停止和放弃对东北工人群众的宣传和组织工作。1935年6月共产国际就已明确作出指示:“在游击运动的现阶段中,要以工农劳苦群众占大多数的反日队伍和反日运动的志愿参加者为主要成分,组成游击队,并至于新的领导下。”[7]334在中国共产党的有力领导下,工人的主要斗争形式也变为怠工、破坏,采取一种更为主动的方式去争取自己的权利和独立。最具代表性的是养路工配合共产党进行的破坏铁路活动,严重地破坏了日伪在东北的铁路系统。他们以各种方式积极支援共产党,为光明奋斗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日本殖民军国主义残害的不只是中国人,大量在中国工作、服役的日本劳工也有着相似的命运。就满铁来说,日本下级员工与上级社员矛盾极深,不仅由于各方面福利待遇有天壤之别,且部分骨干分子操纵满铁社员会,对下级社员过分压榨。另外,在局部性工人运动的参与员工中,不乏有日本、朝鲜、俄国员工,1938、1939、1941年的工运中,日本工人参与总人数达630人,除中国员工外朝鲜员工占比最多,共计2089人,在这三年中主要城市的局部工人运动参与人数中占7.2%,俄国员工参与者有332人。

六、结语

自日本殖民者决定在东北建立傀儡政权始,伪善面具就从未摘下。1932年10月3日,国际联盟颁布的《李顿调查报告》明确指出东三省为中国的一部分,日本的军事行动毫无疑问是入侵,而伪满洲国则是日本扶植的傀儡政权。但伪满洲国在其控制下,提出了“通过五族协和实现王道政治的建国理想”[8]68,为的是放松世界上其他大国对伪满洲国的戒备,妄图改善其孤立状态,为其深入啃噬东北制作政治屏障;其招募工人时营造出的工资、工作环境的假象,诱骗了无数中、日、俄、朝籍人民,期望中的优待与残忍现实之间的差距,使劳工作为一个社会群体,无法得到相应的社会地位,愤怒引发骚乱,并最终发展为一次次的社会动荡。

伪满洲国是日本所建的现代殖民地,其经济发展模式是殖民丑态孕育出的畸形儿。九一八事变后初期,日本殖民者相信武力夺取满洲,可缓解日本经济危机创痛。“以满洲作为日本军国主义工业的据点以求得发展,这乃是日本的天赋使命。而实际上,这不仅在满洲为日本人提供了就业就会,而且日本在满洲采取的军事行动也有了进展,侵略满洲使经济界走向繁荣。”[8]69在这样的动机下,日殖统治者核心关注的只是经济的增长及疯狂肆掠带来的变态满足,而劳工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只是蝼蚁般地拼命劳作。在日本帝国主义拥护者心中,中国人低其一等,只配做最低等的劳动,更是赤裸裸的歧视和侵略。十四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奴役恶果终于将殖民主义反噬,劳工们真实的生活状态作为现实的镜子,将殖民当局精心伪造的和谐表象粉碎殆尽。历史已成为过去,但历史不该被尘封,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中,更应该学习真实的历史,以史为鉴;更应该关注底层劳动者,发掘更多底层劳动群体的历史价值。

[注释]

① 矢内原忠雄.满洲问题[M].转引自:解学诗、(日)松村高夫.满铁与中国劳工[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序章,第6页。

② 大河内一男.劳动政策的原型[M].转引自:解学诗、(日)松村高夫.满铁与中国劳工[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序章,第16页。

③昭和十年,山东及河北入满劳工共计41.903万;昭和十五年共入1318907人,山东河北共计922308人。

④日本关东军参谋长西尾寿造.对满农业移民会议的开会辞[R].转引自:姜念东.历史教训:九·一八纪实[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1年7月,第467页。

⑤抚顺炭矿一天使用的劳工数平均为35000人,大连码头平均每日1万人,两者一年的劳动总工数为1280万人,占劳工总数的85%。

⑥据《满铁调查月报》显示,1942年满铁总务科综合系曾作过相关调查。主食品的供应限度及单价标准为:日本及朝鲜部分职雇员可得大米(0.30元/公斤)16公斤;朝鲜一般雇员可得大米11公斤小米(0.12元/公斤)6公斤;俄人雇员可得面粉(0.23~0.31元/公斤)17公斤;而满人雇员只配给高价劣质高粱面(0.90元每公斤)12公斤和小米5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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