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生存美学研究

2021-04-13 00:40赵东旭
吉林化工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米纳费尔福柯

赵东旭

(吉林化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吉林 吉林 132022)

一、爱情与生存美学

《霍乱时期的爱情》是以拉丁美洲霍乱席卷的19世纪末期为主要背景的杰出作品。爱情与死亡的主题被视为该部作品的主题并被许多学者阐释、剖析。有评论者写道,《霍乱时期的爱情》“堪称是一部爱情教科书[1]。”它“写尽了人生,爱情,死亡和回忆……展现了生与死,爱情与死亡的紧密关联[2]。”在作品中,霍乱不仅是故事发生的背景,笼罩死亡的魔爪,也是爱情的隐喻,因为爱情与霍乱有共同或相似的特征。男主人公阿里萨向美丽的费尔米纳吐露爱意后便陷入了焦灼的等待,这期间阿里萨身体上出现了呕吐、发烧等与霍乱相似的病症;在迟迟得不到答复的日子里,阿里萨的精神也处于对生命的绝望与渴望的煎熬之中。疾病与死亡弥漫整个故事,而这恰恰让生存倍显弥足珍贵且更富魅力。虽然深陷爱情的泥潭,但阿里萨从未屈从命运,表现出对生存的决心与坚韧。对爱情的矢志不渝、对生命的倔强坚持让主人公最终迎得了深爱并等待半个世纪的“戴王冠的公主”。因此,霍乱、爱情与生存的交织相通更是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向世人传递的要旨,爱情赋予了生存更丰富的意义,生存让爱情和美好得以成为现实。本文运用福柯的生存美学理论剖析《霍乱时期的爱情》中主人公阿里萨在逆境之中选择的生存策略,以期为身处灾难、疾病或困境中的当代人们以借鉴与启迪。

福柯除了在知识、权利、道德领域中的伟大贡献外,他晚期的另一个重要研究范畴是“生存美学”。这一概念是1982年福柯在法兰西学院关于“主体解剖学”的课程中提出的。为了寻找反抗权利、规训的途径,福柯追溯到古希腊罗马时期,探索当时人们关照精神和身体的生存方式。由此产生的生存美学的核心思想是“关怀自我”,即在肉体和灵魂上保持自由舒适,“以便创造、享受和鉴赏自身的生存审美快感,使自身成为真正独立自由和充满创造活力的审美生命[3]。”生存美学思想不仅丰富了后现代关乎生存的美学理论,同时也启发深陷迷惘的当代人们秉持怎样的生活信念,践行人生理想。学者张弓指出:“福柯的生存美学,在一定的意义上就是‘身体美学’,尤其是‘性美学’和‘爱情美学’[4]。”运用福柯的生存美学理论,剖析《霍乱时期的爱情》,挖掘作品中生存、死亡、爱情等主题将为身处灾难、疾病或困境中的当代人们在精神重振的过程中提供借鉴与启迪。

二、主人公的生存策略诠释的“生存之美”

(一) 不惧死亡

霍乱、战争、死亡贯穿小说始终。这些随处可见、随时发生的死亡让人们清醒的自觉到生命的有限。自然、社会等因素或必然或偶然将夺走每个人的生命。福柯指出:“实际上,死亡时时刻刻存在于和渗透于生命之中,构成生活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就好像生存本身也隐含着死亡,并延伸到死亡中一样[5]。”人生不过是通向死亡的旅程。在这个旅程中,因为疾病和战争的并存,不仅让人们心存恐惧,也使人们更严肃的思考生命的意义。有人选择悲痛、有人选择乐观;有人选择放纵、有人选择坚守。故事中阿里萨的父亲在临终前的一句话诠释了他的生死观,“我对死亡感到的唯一痛苦是没能为爱而死。”同父亲一样,阿里萨时常说,“我需要爱情,我需要爱情……”父子俩都将爱情视作生存的终极意义,爱情同时也是帮助阿里萨战胜死亡威胁并支撑他生存于世的理由。

对费尔米纳的一见钟情让阿里萨激情澎湃,写了一夜的长信并不能消减他对费尔米纳的思念。相思之苦犹如霍乱折磨得本就清瘦的主人公呕吐发热,卧床不起,但这并没有阻碍阿里萨对爱情的炙热追求。美丽纯真的费尔米纳被阿里萨深深打动,并许诺嫁给他,但由于阿里萨没有显赫的家世,费尔米纳世俗粗鄙的父亲横加阻拦,甚至恐吓阿里萨要用枪打死他。面对死亡的威胁,阿里萨把一只手放在胸口,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朝我开枪!没有比为爱情而死更光荣的事情。”对阿里萨而言,生命等价于爱情,失去爱情便是失去生命,即便存活也是行尸走肉。

古希腊史诗《伊利亚特》中的人物中有神和人两类。神可以永生,但死亡是每个人的宿命,因而能够死后万古流芳成为诗史中人类的终极追求。也正因如此荷马成功塑造了许多无畏死亡、骁勇善战的赫克托耳、奥德修斯等英雄形象。这些英雄人物的精神追求和坚强意志始终是后人歌颂的主题。主人公阿里萨虽然不是英勇的伟大人物,但他面对死亡的淡定自若,对生存信念的坚定依然让人动容。在疾病和武力威胁之下,阿里萨展现出的对爱情的坚守,对生死的坦然体现了主人公的生存哲学。他渴望生命,如同渴望爱情一样,但并不会苟活于没有爱情的人世,因此死亡对他并不能造成真正威胁,反而激发阿里萨对爱情与生存的珍视与坚守。

(二) 身体的压抑与释放

死亡让阿里萨沉思生命的价值,通过反思,使他更清晰地认识自我,关注自我。正如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写道:“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倒。”疾病或是死亡都不能将阿里萨打倒,唯有信念的丧失才会使他失魂落魄。风雨之中的翘首期盼、字里行间的表露心迹,等待与想念将阿里萨对费尔米纳的爱情之酒越酿越浓,早已不能自拔。当多年之后,终于与心爱之人相遇之际,阿里萨却等来费尔米纳出乎意料地讲出他们之间仅是对爱情的“幻觉”的残酷之言。费尔米纳的态度撼动了阿里萨对生存的美好希望,晴天霹雳的回绝让他无法释怀。但即便如此,他从未谴责过费尔米纳对感情的变迁,也未因爱生恨,更未遗失对费尔米纳的爱恋。不久后,费尔米纳嫁给了颇有声望的乌尔比诺医生。母亲特兰西托不忍看到儿子倍受失恋之苦,设法安排阿里萨离开故土,远游他乡,以此忘却那段伤心的往事。阿里萨在远行的船上与陌生女子的邂逅,意外地打破了他向费尔米纳保持处子之身的承诺。事后,他决心返回家乡,继续守候他的“戴王冠的公主”,等待乌尔比诺医生年迈离世,等待可以追求费尔米纳的机会。阿里萨回乡的行为反映出他已经意识到无论身处何处,时隔多久他都不会忘记费尔米纳,她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漫长的等待中,阿里萨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一是他对性无休止的需求;二是他对权贵的追逐。福柯认为“允许个体以自己的方式或通过他人的帮助,对自己的身体、心灵、思想、行为、生存方式施加影响,以改变自己,达到某种快乐、纯洁、智慧、美好、不朽的状态”[6]。阿里萨由开始的被动到后来的主动,利用任何机会从女性身体上得到肉体的满足和快感。这一行为在一定程度上舒缓了他精神上的焦虑,同时也保持了他男性的生命力。

许多学者认为阿里萨的“痴情背后就是滥情,滥情背后隐藏着苦楚”[7]。基督教在西方社会盛行以来,肉体一直处于被压制的、被丑化的边缘。而福柯重审精神与身体的关系,并提出“没有什么比压抑性欲更违反自然,从而更加有害”[8]的推断。他进一步指出“关心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的人要想通过身体和灵魂建立他的幸福”[9],需要让身体处于舒适的状态。为了走出爱而不得的精神痛楚,阿里萨将精力转向对自我身体的关注并不断满足其需求,以获得内心的短暂平静。

为了在寂寥的生活中保持生存的活力,永葆对费尔米纳爱的激情,阿里萨通过释放压抑多年的身体欲望,来平衡身体和精神的杠杆。对阿里萨而言,这是生存所需,也是保持生命的活力和继续坚守爱情的基础。福柯在《性经验史》中写道,“一个人对性大发议论,那便是将自己置于权力所及的范围之外。他会颠覆既成法律,预示着自由之将至[9]。”主人公摆脱当时社会的规训,满足肉体的需求。呵护自我,关注自我,从而让自我获得自由。这种置身权利之外的行为让阿里萨对生活进行了重新审视,并决心改变自我。爱情的失败让阿里萨意识到权利和财富在生活中的重要性。他将精力投入到商业运营,渐渐收获了金钱和地位。而完成这一切的内心动力显然来自为有朝一日能与费尔米纳重修于好,给费尔米纳提供富足的生活,不再重蹈爱情输给现实的覆辙。阿里萨在关照自我身体的同时,完善自我,超越自我。在漫长的半个世纪里,阿里萨将对费尔米纳的爱融进自己的血液,让爱与自我同行,爱与生命共存。阿里萨这份对爱的坚守方式是他对生命的眷恋,也是对生存美学的践行。

(三) 自我的坚守

虽然阿里萨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但作家马尔克斯并没有对主人公流露批判的言辞。虽然身体的逾越并不值得推崇,但精神的坚守实为难能可贵。显而易见,故事中无论他身边的女人如何变换,心里的人却未曾改变。阿里萨将爱情视作一种信仰,即便在漫长黑暗的等待之中,生存也由此依然熠熠生辉。

好友惊诧阿里萨曾拥有如此之多的伴侣,并问道:“你为什么对女人总是手到擒来?”阿里萨回答道:“因为她们在我身上看到了愧疚,渴望爱情,一个不会伤害她们的人。”即便被爱情拒之门外,但阿里萨从未抱怨或失去信心,对待生活始终保持诗情画意。他会在恶劣天气护送路边的女子回家;会帮年轻人用书信表达爱意;会在观看戏剧时潸然涕下。光阴逝去,但阿里萨的温情、善意与感性依然存留。当70多岁的费尔米纳感慨世间的一切都变了的时候,阿里萨深情地说:“我没变。”《淑女本色》中拉夫尔对伊莎贝尔的爱像阿里萨一样执着,但不同的是直到临终前他才将这份深沉的爱吐露。拉夫尔在弥留之际对伊莎贝尔说:“痛苦很深,但是它会过去的,而且正在过去,但爱情永驻。”虽然与心爱之人失之交臂,但拉夫尔内心深处对爱情的坚守与执着与阿里萨是相通的。“在信念发生危机的今天,对神圣爱情的坚守,对爱情价值性、超越性的追求是建筑我们时代精神的可能性之一[10]。”阿里萨半个世纪对爱情的坚守感动的何止有费尔米纳一人。对待他人不伤害,对待爱人不索取,对待信仰长坚守便是阿里萨对生存最美的诠释。

三、结 语

“生命的本质就在于它时时刻刻面临可能性……生存之美的耀眼光辉恰恰就在逾越之中闪烁,同样也在‘老年’、‘死亡’、‘虚空’和’异常’之中显现出来[4]。”星月交替,四季轮转。运气终于眷顾了执着的阿里萨。费尔米纳的丈夫乌尔比诺医生从梯子上意外跌落身亡,阿里萨终于等到了赢得费尔米纳的机会。他再一次用一封封真切、感人的信件开启了费尔米纳关闭已久的心灵之窗,最终获得了“戴王冠的公主”的芳心。年迈的他们在轮船上开始了浪漫之旅,为了不被他人打扰,阿里萨让船长升起了象征霍乱的旗帜,在海上永不休止的往返航行。霍乱再次与爱情联手,谱写生存的变幻与不期。

如果说在《霍乱中的爱情》中,霍乱是爱情的隐喻,爱情是显性主题,那么生存便是这部作品的隐性意旨。阿里萨对爱情的态度也蕴藏着他的生存哲学。爱情与生存一表一里相互依存,共同演绎了人生的起伏跌宕、悲欢离合。爱情的失意、霍乱的席卷、生命的威胁都不曾真正夺走主人公对生存的信念。坚守信仰、关爱自我、改变自我正是身处灾难与困境中主人公的生存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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