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大山:奉献正定的文化使者

2021-10-25 08:24康志刚
传记文学 2021年10期

康志刚

河北省石家庄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1997年2月22日上午,在河北省正定县殡仪馆举行了著名作家贾大山的遗体告别仪式。前来为贾大山送行的各届人士多达上千人。告别大厅里哀乐低回,气氛凝重肃穆;时任福建省委副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及夫人彭丽媛女士托人送来的花圈,摆放于大厅的重要位置。天不假年,贾大山驾鹤西去,永远离开了喜爱他的读者与亲人朋友。妻子张书梅和孩子们在大厅前为他烧化了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那在烈焰中袅袅升腾的纸片,像蝴蝶般飘向遥远的天际……

村里来了个“大山老师”

时光退回到1964年秋天,正定戏园门前,几辆披红带彩的马车整装待发,车上坐着20多位胸前佩戴大红花的下乡知青。马车伴随着知青们愉快的说笑声,驶向正定城北10多公里的西慈亭村。当天晚上在村里召开的欢迎会上,年轻的贾大山上台表演了山东快书《武松打虎》,这让他在西慈亭“一夜成名”。

之后,西慈亭的乡亲们发现了贾大山还有许多过人之处。

那两年正值“四清”运动,各村刷标语、写板报,忙得不亦乐乎。当然,西慈亭也不例外,可是每一次上交的汇报材料,无论内容还是字体,都无法让人满意。于是,村干部们便把目光移向贾大山,把这个任务交给这个城里来的“秀才”。果然,他们没有看走眼,很多材料经贾大山一调整,不但语句顺畅,条理清晰,而且内涵也丰富深刻了。从此,西慈亭时常受到公社领导的表扬。

人们还发现贾大山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大队民兵连举办卫生员培训班,抄了满满一黑板报战地救护常识,他只看了两三分钟,便扭转身一字不差地背给大家听。此外,他还能写一手娟秀工整的小楷,每逢春节,乡亲们便找他写春联。于是,那一幅幅鲜艳的对联便飞落到家家户户的门框上,似天边一抹抹晚霞,又似严寒中绽放的一束束喜人的腊梅花,给这个贫瘠的冀中乡村带来节日的喜庆气氛。

青年贾大山

生活的拮据与贫困,增加了人们对知识的渴望与尊重,村干部安排贾大山去村小学校教书,业余时间还负责文艺宣传队。贾大山是文艺宣传队的“大拿”,他又当编剧又当导演,有时还亲自上场客串角色。

同为知青的张书梅也是宣传队成员之一,她除了钦佩大山老师的才艺,更欣赏他机智风趣的性格。而在贾大山眼里,张书梅聪明伶俐,为人善良,再加上天生丽质,是知青中的一朵花。两颗互相倾慕的心渐渐重叠到了一起,后来便喜结连理。

农村生活对贾大山触动很大。他的内心也处于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他喜欢田野里蓬勃生长的庄稼,喜欢社员们劳动的热烈场面,然而庄稼长势再好,也改变不了人们清贫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让大家天天吃上花生,吃上白面馒头,吃上喷香的油条,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呢?因此每天吃过晚饭,他时常在村边漫无目的地转悠,他在苦苦思索国家的前途以及自己的人生命运……

那个年代,他不可能把自己对社会和现实的思索写进作品,只能严格遵循当时的文艺标准写戏、排戏。即便如此,他也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善”,歌颂大公无私和集体主义,抨击自私自利、损人利己的个人主义。他先后创作并排演了评剧《悬崖勒马》《两个甜瓜》、豫剧《劝队长》等。自此,西慈亭村文艺宣传队在正定名声大噪,人们惊讶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村竟然具有如此之高的演出水平。

出色的人才,到哪里都能发光发热。1970年,贾大山被公社领导“挖”到了公社中学,他依旧是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农闲时,他仍然义务为村文艺宣传队写戏、排戏。因为名气越来越大,贾大山引起了县文化馆馆长王彬的关注,他把贾大山又“挖”到文化馆,从此走进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也可说是人生舞台。他创作的河北梆子《向阳花开》《小红马》等获得巨大成功,被周边县剧团纷纷移植演出。

“文革”结束后,文艺的春天姗然来临。从小就喜欢文学的贾大山,此时也跃跃欲试。妻子提醒他:“你还想给自己找麻烦呀?”原来,他上初中时就开始往地区小报投稿,发表过多篇小小说,已是学校有名的“小作家”。当时正赶上“反右”,他写了一首诗,语文老师十分欣赏,便刊登在校报上。可是,不久那位语文老师被打成“右派”,他那首诗也被认为是为“右派”鸣冤叫屈,不但让他在全校大会上做检讨,还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晚上。那年他才16岁。自此,他对人生和人性,有了更深刻的体悟与了解。

然而,久埋心中的理想,还是让贾大山提笔写了短篇小说《香菊嫂》,投给刚复刊的《河北文艺》,并很快被刊用。不久,他为创作一部小戏下乡采访。根据这次采访的感悟再加上平时的生活积累,他创作了小说《取经》,在《河北文艺》发表后一举获得1978年全国首届优秀短篇小说奖,并被收入中学语文课本。这也是贾大山的成名之作。此后,他又发表了《小果》《中秋节》《花市》……都在文坛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这期间,妻子已随返城知青回到城里工作,而两个儿子贾永辉和贾小勇的户口还留在西慈亭村,吃的是黑市上的高价粮。有一次,贾大山听说县里要陆续为知青子女办理商品粮,他和妻子都满怀期待。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失望。有知情人告诉他,最初的名单上有你们儿子的名字,你当时如果去给县领导送点礼,也许就给办了。那天,他把自己关在只有几平米的办公室,拎起茶杯和暖瓶朝墙上摔去,然后坐到书桌前,在纸上反复写下几个字:“可恶的不正之风!”然而,当他走出屋门,面对同事们的询问和安慰时,却淡然一笑:“唉,办谁家的孩子也是办,没关系!”回到家后,更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慰和开导妻子……

甘于奉献的正定情结

1982年4月初,习近平同志从北京来到正定,担任县委副书记。他在北京就读过贾大山的小说,认为是艺术精湛、思想深刻的好作品。他到正定之后,登门拜访的第一个人就是贾大山。

第一次见面,两人就谈得格外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习近平同志把贾大山的小说和他本人画上了等号,他眼前的贾大山果然谈吐不凡,不但对社会和文学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对县里的文化工作和文物也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而在贾大山眼里,年轻的习近平同志读书多,知识面广,对文学、历史、哲学和自然科学样样精通,这让他对比自己小十来岁的习近平同志格外佩服与敬重。有时习近平同志去贾大山家,有时也邀请贾大山去他办公室。一杯清茶,两人往往一聊起来就忘记了时间。告辞时,已是凌晨两三点钟,不是贾大山送习近平同志,就是习近平同志下楼送他。为了不惊扰门卫师傅,两人就“叠罗汉”,一人先蹲下,另一个站上肩头,悄悄地翻越大铁门(这个故事在贾大山辞世一年之后,被习近平同志写进了那篇著名的悼文《忆大山》中);贾大山不是共产党员,据说习近平同志动员他入党,他笑笑说:“等什么时候党内没有不正之风了,我就入党!”习近平同志听后宽容并理解地笑了。

因为“文革”刚结束不久,县里文化系统还比较混乱。作为县委分管领导,习近平同志认为主政文化局非贾大山莫属。然而贾大山却不大情愿,说这是赶鸭子上架。习近平同志说:“你这个鸭子就要学学上架!你不能只写你的小说,还要为正定的文化事业作贡献!同时还要把你的好作风、好思想带到干部队伍中去!”

文化局下属7个部门:文化馆、河北梆子剧团、新华书店、文保所等,三四百号人,有小城知识分子,也有演艺界人士(其中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老艺人);有干部也有工人,人员结构复杂。上任伊始,贾大山就下基层、访群众、查问题、定制度,短短几个月便把原来比较混乱的文化系统整治得井然有序……

位于县城中心的戏园子,还是之前的木结构建筑,这时已成危房,习近平同志便提议重新修建。这也正是贾大山一直所期盼的——戏园子可是正定人的脸面!影剧院开工时,偏巧他家也在翻盖新房。他把家里诸事推给妻子和弟弟,拎上铺盖卷便去了工地。工地距离他家不足千米,但他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终于,一座崭新的现代化影剧院保质保量地按时完工,更名为“常山影剧院”,成为正定县城的一个文化亮点。之后,贾大山还邀请京剧裘派传人方荣翔、荀派传人宋长荣以及张慧云、齐花坦等河北梆子名家来古城献艺,让家乡父老坐在崭新的剧院里大饱眼福。

自晋代至清末,正定一直是郡、州、路、府治所,其文化根脉可远溯到新石器时代,历史上和北京、保定并称为“三关雄镇”。正定人杰地灵,名贤辈出——赵佗、赵子龙、白朴等都是彪炳史册的人物,而且文物古迹众多,光全国重点文物单位就多达9处,其中隆兴寺更是被誉为“京外名刹”,声名远播。

隆兴寺内有一块1400多年历史的龙藏寺碑,是汉隶到唐楷演变的见证,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也是镇寺之宝。然而,因地处低洼,风吹日晒、雨淋水泡,石碑严重风化。为此,习近平同志要求加以妥善保护。

对于石碑,行内的保护办法是加高地基并且加装防护罩,可是具体实施起来远比想象的难。因日久年深,碑体已出现多条明纹暗缝,加高地基涉及诸多技术难题不算,还要承担风险。为做到万无一失,贾大山和文保所领导及技术人员,多次奔波于省市文物管理部门,终于引起高度重视。国家文物局的批文很快下来了,并要求:为防止碑体破碎,达到黏合效果最佳,必须在日平均气温25度以上才能动工,而且要有文物专家现场指导。

隆兴寺龙藏寺碑(局部)

于是,贾大山和副县长何玉等人冒着酷暑,又马不停蹄地往北京跑,拜见全国古文物管理方面的权威人士和国家文物研究所的工程师。不光争取人家的支持,还要委托其尽快拿出施工方案,定下具体施工时间。

这里有段小插曲。因为当时国家文物研究所的总工程师祁英涛身体不适,正在家中休息,他们按照机关工作人员的指点,找到了位于安贞里的文研所宿舍楼。不巧正赶上停电,只好一层一层地爬楼梯。爬到10层时已大汗淋漓,谁知,敲开门后却被告知不是祁工家。原来,祁工住在另一栋宿舍楼的同一个单元。贾大山从没爬过这么高的楼,累得满脸通红,白衬衣几乎让汗水溻透。他们便坐在楼梯台阶上小憩,这时只见贾大山眼睛一亮,抹把脸上的汗,起身抬手往西一指,一跺脚,拉开京戏的架势,张口叫起板来:“祁工啊——”自唱了京剧过门,接着便唱道:“拜见祁工赴京城,安贞里楼爬十层;谁知错了一个字,汗湿内衣扑了空。”边唱边表演,最后改成小口,叫了声:“苦哇——”欢笑声中,大家的疲劳与沮丧顿时烟消云散。

终于,在国家文物专家的精心指导下,这块价值连城的龙藏寺碑顺利垫高地基,并且装上了防风挡雨的保护罩,贾大山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流感都不会放过贾大山,再加上他又是超级烟民,晚上时常咳得无法入眠。

又到了恼人的冬天,他开始接连闹感冒,但还是坐着文化局那辆四面透风的破旧吉普车,一趟趟地往返于正定与北京,吃不住劲儿了就喝点药蜷缩在汽车后座上。白天谈工作,晚上一住下就赶紧熬药。正是他对家乡文物的挚爱深深感动了国家文物部门领导,报告终于批下来——为正定大悲阁拨款3000万元,成为当年仅次于西藏布达拉宫的文物修复国家投资项目。

1991年,为争取始建于唐代的广惠寺华塔(又称多宝塔)的立项,贾大山和主管文物的副县长徐玲多次去北京,白天到文化部找有关领导,晚上去工程技术人员家中拜访。当时的文化部部长是老作家贺敬之,他听了贾大山的汇报,当即让秘书给国家文物局打电话了解情况。不久,华塔的修缮工程就得到文化部立项。

每逢大年三十、初一,都是贾大山最为揪心的时刻。正定的9处“国宝”大多为木质结构,他担心烟花爆竹引发火灾。别人家阖家团圆,他则和值班人员吃住在隆兴寺,白天晚上各处巡视,不敢有半点马虎。他说:“祖宗的遗产、国家的宝物,出一点儿问题,咱就对不住正定父老,对不住领导的信任!”

除了新华书店、电影院等文化设施的兴建和修复,隆兴寺大悲阁、天宁寺凌霄塔、开元寺钟楼、临济寺澄灵塔、广惠寺华塔、县文庙大成殿的修复,无不浸透着贾大山的心血与汗水。

这期间,有过两次升迁的机会,都被贾大山毅然放弃。

一次是1983年,中央提出干部队伍“四化”要求,其中一项就是“年轻化”。时任石家庄地区文联主任的老诗人曼晴已年近八旬,看到文件立即向地委提交了辞呈,并很快得到批准。那么,又由谁来主政地区文联呢?地委领导想到了贾大山。但他们没有料到,这个连升三级的好事,却被贾大山婉言谢绝。他不忘习近平同志的重托,要为家乡的文化建设尽一份心,出一份力。作为一名作家,他骨子里不仅有传统文人的淑世思想,还有着不辱使命、甘为知己者死的燕赵风骨。

第二次是1987年,停刊几年的《河北文学》杂志决定复刊,省文联领导准备让《长城》副主编肖杰出任主编,肖杰却推荐贾大山。肖杰是贾大山成名作《取经》的责编,更是多年的知心好友,深知贾大山的能力与人品。肖杰的提议得到了省文联党组的一致赞成。大家认为,无论年龄还是影响,贾大山的确是最佳人选。那时候,习近平同志已经离开正定去南方任职,但贾大山依然不肯答应。他还要为正定的文化工作恪尽职守,心里牢记的依然是习近平同志的嘱托与信任。不久,他又兼任县政协副主席。为了给县领导建言献策,在他的提议下政协创办了一份内部刊物《社情民意》,通过这份刊物,及时反映基层群众的呼声。

县木器厂就建在西南街城隍庙内,贾大山多次呼吁将工厂迁走,但一直未受重视。一天晚上,该厂突然失火将城隍庙烧毁。贾大山痛心疾首,通过《社情民意》反映情况,并要求严惩相关责任人。那人得知后扬言要报复贾大山,贾大山毫不畏惧,一副铮铮铁骨的凛然气慨。他还找到县里最有名的律师,准备拿起法律武器来还击对方。

那段时间,他创作的一篇篇“梦庄记事”像集束榴弹般在文坛爆响,人们发现他的小说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不但结构越发精巧,氤氲其间的立意更令人深思和警醒。他要用自己的笔,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

文学根脉与文化使命

贾大山有两条文学根脉:一条是他下乡的正定西慈亭村,让他写出了具有浓郁乡土气息,又不乏对那段特殊历史反思的“梦庄记事”系列小说;而另一条,就是正定古城深厚的文化积淀。

1942年,贾大山出生于正定城内西南街一个小商人家庭。每天清晨一睁眼,他听到的就是从大街上传来的各种小吃的叫卖声。大十字街、学门口街、隆兴寺前、阳和楼下摆满了各色小吃摊,全是正定府的特有风味:马家卤鸡,老底家酱牛肉、牛蹄筋……这是古城在他幼小的心灵刻下的最初的烙印。

那时候,贾大山家在府前街西南角临街开了一个杂货铺,用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府前街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开有粮布店、食品店,还有茶馆、饭店、诊所……每五天开一次集。他家的杂货铺往北约三丈远处,街两边,面南蹲着一对儿青石狮子,面北也蹲着一对儿青石狮子,四只狮子背靠背,共驮一座油漆斑驳的高大木牌坊,上书“常山古郡”四个苍劲雄浑的大字。童年的贾大山,喜欢和小伙伴们骑在狮子身上学武松打虎。而北面,紧邻木牌坊,就是后来出现于他小说中的“义和鞋庄”。长得方脸方口的林掌柜,和人说话时,不论贫富长幼,总是笑容可掬。门口柜台上那把特制的“小铡刀”成为了鞋店的标志。说到这小铡刀的意义,林掌柜说了一句富含哲理的话:“世界上有些东西,一定得有,用到不用的时候,便是用好了。”

贾大山家的店铺紧临戏园子,父亲又是戏迷,每次来名角,父亲总要带上宝贝儿子过把戏瘾。耳濡目染,贾大山对戏曲产生了浓厚兴趣,从戏院回来,总要在家里照葫芦画瓢地比划一番,那一招一式还真像那么回事儿。10岁那年,“正光剧社”演出《秦香莲》,缺少一个扮演冬哥的小演员,父亲便推荐了儿子。贾大山第一次登台,一举手一投足都惟妙惟肖,赢得戏迷啧啧称赞。这让他信心倍增,越发勤奋练功,不但能一口气连翻十个八个跟头,而且《借东风》《空城计》和《龙凤呈祥》中的唱段,也唱得有腔有调,让人惊叹不已。

不光唱戏,他还会表演魔术。一个“万花筒”,在他面前也成了“百宝囊”:手绢、彩带、会飞的小鸟儿、能游的金鱼……因为活泼风趣,加之他特有的诙谐幽默,每次演出总会赢得满堂彩。但也有失手的时候。一次,当他手指“百宝囊”,就在要变没变之时,那只急不可耐的兔子突然从蒙布下面钻出,在舞台上跑起场来,台下顿时哄然大笑。他急中生智,来了几句打油诗:“咱演魔术谁捧台,月宫玉兔下凡来。赶忙去把玉兔找,找到玉兔再回来。”说完,朝观众挤下眼睛,顺坡下驴下了场。人们明知那是补台,但还是给了他个满堂彩——为他这份机智与诙谐!

看儿子有表演天赋,父亲便把自己的爱好寄托于贾大山身上。于是,小小年纪的贾大山时常跟随“正光剧社”到外县演出,成了正定古城一颗闪亮的童星……

也许从那时起,贾大山艺术的根须已悄悄地扎入古城的厚土,从里面汲取传统文化的滋养。他和这座古城一起成长,一起沐浴着时代的阳光雨露。于是,后来便有了《莲池老人》《王掌柜》《老底》《西街三怪》《担水的》《卖小吃的》等“古城人物”系列小说成为他文学创作的巅峰之作,其中《容膝》被收入《199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选》一书……

最后的“梦庄记事”

1995年临近中秋节,贾大山被诊断为食道癌。家人对他说是食道息肉,他信了。尽管手术很成功,但身子还是一天天消瘦下来。

当时的河北文学界,除了企盼贾大山早日康复,还想帮他弥补一个遗憾——作为获得全国优秀小说奖的作家,他至今没有出版过自己的作品集。

其实早在1981年,他就收到上海文艺出版社的约稿函,却被他谢绝了。他认为自己是河北人,第一本小说集应该在河北出版。不久,河北人民出版社决定为他出书,他欣喜万分。谁知,他将编好的小说集交给出版社后却久久没有回音。后来,听说出版社担心纯文学作品没有市场,怕赔钱……从此,他便打消了出版小说集的想法。

为了让贾大山生前看到自己的作品集,时任河北省作协主席的铁凝帮他联系出版社,他说:“算了吧,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他不愿意麻烦朋友。县里企业界的朋友和《当代人》杂志社都愿意资助他出书,可都被他谢绝。我怕他没时间,便提出帮他整理作品,他却依然摇头拒绝,说那样出书没意思。后来,朋友们再劝他,他就说:“你们是不是看我快不行了,想为我留纪念呀?”这么一说,再没人敢提这件事了。

当时的出版界比较混乱,不但自费出书成风,一些出版社唯利是图,格调低下的图书大行其道,纯文学书籍被冷落。在电影《小兵张嘎》的编剧、著名作家徐光耀看来,贾大山是用不出作品集这种做法来对世人进行劝诫与提醒。但他终究放不下视若生命的文学。病情一旦好转,便开始读书看报,也动笔写作。他让妻子买来一个硬纸夹,靠在床头上继续写他的“梦庄记事”。

此后,贾大山的病情开始恶化,由于吞咽困难,每次吃饭都痛苦难耐。他对朋友开玩笑说,自己吃饭就像喂小鸡一样。

贾大山

但也有愉快的时候。在他住院期间,几位中学生到县医院探视生病的同学,同学一脸兴奋地告诉他们,隔壁病房里住着作家贾大山。他们在课本上学过他的小说《花市》。征得医生同意,他们便悄悄地走进来,要看一眼仰慕已久的大作家。贾大山发现了,扭转头望着那一张张清纯稚气的脸,忍不住欣慰地笑了。这是他病危后露出的难得的笑容!也许,他从孩子们脸上看到了自己青年时代的影子;也许,他感到了文学特有的魅力。他相信《花市》中那朵高雅圣洁的兰花,也会在孩子们心灵中灿然绽放。

抱着一线希望,家人送贾大山到北京协和医院治疗。时任福建省委副书记的习近平同志正好在中央党校学习,闻讯后抽时间赶到医院看望他的好朋友,并告诉贾大山春节后再去正定看望他。习近平同志送给贾大山一个精心扎制的花篮,那浅黄的迎春、乳白的百合、嫩红的康乃馨……将病房的空气也濡染得温馨清新。这天,无疑是贾大山生病之后最快乐的日子。

果然,1997年2月9日(农历正月初三),习近平同志回到正定,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看望贾大山。这时的贾大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习近平同志心生悲怆,提出和他照张合影。这也是贾大山最后一张合影。这张照片十多年后,随着习近平总书记那篇情真意切的《忆大山》,感动了亿万国人,成为中国文坛一段不朽的佳话!

1997年2月20日(农历正月十四)晚上9点,和病魔抗争了将近两年的贾大山永远闭上了他那双充满智慧和慈善的眼睛,而脸上却流露出对命运的不屈……

“大山走了,他走得是那样匆忙,走得是那样悄无声息,但他那忧国忧民的情愫,清正廉洁、勤政敬业的作风,襟怀坦荡、真挚善良的品格,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精神,都将与他不朽的作品一样,长留人间。”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在《忆大山》一文中对贾大山做出的中肯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