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干预下的程式序列深加工

2021-11-29 05:05杨勇飞
大连大学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习语程式句法

杨勇飞

(1.湖南工商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2.湖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一、引言

程式语言/序列(formulaic language/sequence)是语言的基本特征之一,在日常用语 (尤口语) 中十分普遍,如“by and large”“spill the beans”“at times”“would you like to X?”“you can lead a horse to water, but you can't make him drink”等固定或半固定表达,它们使用时整体提取,无需再利用规则语法生成,因而可大大减少语用者在线加工的认知负荷,提高语言交际的流利性、准确性和地道性[1]。对于程式语言,传统的语法研究只负责语法性解释,但无法解决语言的自然性(naturalness)问题;单纯的词义分析可以提供(部分)直义理解上的线索,但在面对一些超组构、乖戾搭配及其拓展语义时则显得苍白无力。

究其原因,程式语言作为语言的多词单位(multiword unit)或“长单词”结构[2],兼有词汇、语法和语境等特征。并且,大量来自语料库语言学、一/二语言习得、构式语法等研究的证据表明程式序列并非语言的边缘现象,而是语言基于使用本质的真实反映[3]。语块(程式序列)能力作为二语综合能力的一个重要指标[4],语块的数量与口语流利性、准确性呈正相关性[5]。根据黄燕、王海啸[6]研究,中国学生程式序列的使用具有中介语特征,与本族语者相比明显表现出知识缺乏、过度使用和使用不足等特点。那么,如何在当下课堂教学环境下有效促进中国学习者二语(英语)程式序列的习得,同时提高其语言运用和语言创新能力?

这不仅取决于学习者内部因素(如学习者的学习风格、动机等个体差异),还取决于诸如教学教法、输入频率、母语与二语的搭配异同等学习者外部因素的干预。目前国内外程式序列实证研究主要集中于后者的探讨,对于前者的研究相对较少[7]。马广惠[8]3认为,对于语块(程式序列)研究来说,首先需要建构充分、系统的词块描述理论体系,并从心理语言学、认知语言学和神经语言学等角度做多学科阐释;然后从应用的角度,采用多方印证法,从语料库中提取和生成通用或专用的二语词块表,用于二语词块教学研究。本文中,我们尝试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做适切分析;在充分借鉴Boers、Lindstromberg[9]“深加工”概念的基础上,我们将主要围绕程式序列的形义构式单位及其分析性特征展开,着重凸显认知干预下、以意义为中心的程式序列深加工。这既是程式序列教的问题、也是程式序列学的问题,因而一定程度上可促进二语(英语)学习者语言综合运用能力的快速发展。

二、对“程式序列”内涵及其形义构式特征的再思考

“程式序列”的概念最早由Wray[10]提出,用以指称“连续的或非连续的词语或其他成分所组成的序列结构,具有或呈现出预制块特点;它们整体存储在记忆中,使用时直接提取而无需语法生成与分析”①A sequence, continuous or discontinuous, of words or other elements, which is, or appears to be, prefabricated: that is, stored and retrieved whole from memory at the time of use, rather than being subject to generation or analysis by the language grammar (Wray, 2002:9).。从文献研究来看,用以描述程式序列的相关术语很多,如语块(目前使用最广)、预制块、词汇短语、习语、惯用语、词束、组词搭配、公式语等50几种[10]。程式序列作为语言编码的一种自然形式,兼顾了“程式”的规约性和“序列”的线性组配关系。同时,它作为一个意义扩展单位又凸显了特定语境下语义语用、主体认知、社会文化等的动态交互关系。因此,本文力主从“构式”角度来进一步剖析程式序列的句法语义等特点。

首先,从Wray对于程式序列的上述定义来看,它立足于心理语言学视角,主要涉及程式序列判定的三方面标准:预制性、固定性和易提取性[11]。不过,程式序列的“固定性”只是部分的(见下文分析),程式序列的“易提取性”具有相对性,与使用频率之间并不一定正相关[12]143。此外,Wray对于程式序列的界定过于宽泛,未涉及意义或功能因素,这显然不利于程式序列的识别和析取,譬如词串“and in the”“and of the”等虽高频出现,但缺乏内在语义关联,没有明确的意义或功能,不能算作程式语。鉴于此,Wray[13]28,[10]265从“词/语素等价(morpheme-equivalent)”角度进一步把程式序列限定为“单个单词或不完整词串(如“plenty of”),或包含句法槽(gaps)的词串,它们使用时被看作为一个词素(黑体为作者所加),而不是基于各部件的形义组合体”②Wray(2008)对于“程式序列”最新的定义是,“a word or word string, whether incomplete or including gaps for inserted variable items, that is processed like a morpheme, that is, without recourse to any form-meaning matching of any subparts it may have(p.28)”.。

在语言中,词素是最小的音义结合单位,其内部结构相对稳定;词素进一步构成词,包括单词素词和多词素词两大类。Wray的这种词素等价的观点实则强调了程式序列既可以是单词序列,又可以是词素序列的双重特征。那么,对于程式序列的词汇化,我们不应该也不可能依据某一句法规则来作分析[14],例如习语“by and large”“ first off”等在搭配上都不符合句法规则,并且部件词“by”“large”“ first”“off”等都降格为词法上的分析(而不是句法分析),即针对程式序列构词理据的分析。

其次,基于词素的界定方法虽一定程度上凸显了程式序列形义完型体的特征(即整存整取的特点),但与之同时忽略了(部分)程式序列本身所具有的创新性(能产性)。例如,大量半固定/半封闭程式序列可以通过句法槽运用(如类比,递推等)实现结构拓展,如程式序列“a(n)___ago”用以指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其句法槽允许填入诸如“hour”“week” “year”“very long time”等表达时间的词语,再又如程式序列“___think nothing of____”包含两个句法槽,表达“个体行为的不合常理”意义(如“He thinks nothing of sleeping 4 hours a day.”),其中句法槽一为有灵(animated)主语,而句法槽二为非常规性活动或事件等内容[12]132。Pawley、Syder[15]把它们称之为产出性(productive)程式序列,认为这些结构尽管在形式和分布上会受一定限制,但都具备自身的小语法(mini-grammar),也即说话者可以利用规则实现结构的局部性能产,这符合构式的“增效”特点,同时也表明了程式序列从词汇到语法的连续体特征。

相较于非程式序列,程式序列表现出语言组块化(chunking)和最佳信息载体的特征,因此在心理表征上具有一定的加工优势[16-18]。在口语表达中,听/说话者在线语言编码时会受到语言单位频率、显著度、线索竞争、意义协商等的影响,程式序列的内部构件之间尽管存在各种常规或非常规句法语义关系,但都不影响它作为一个形义单位(构式)被整体检索和提取。这符合语言的经济省力原则。从常规的话轮交替来看,听/说话者更在意信息递达的流利性和准确性,而不是规则的递归运用与语法生成。

这主要是因为程式序列以意义为驱动,所有程式序列的构型变化在形式上都受制于某一特定语义语用功能,如话题转换、语篇组织、社会交互等[12]10-11,119-120,换言之,在话语交流中所有程式序列都被看作一个意义单位,它并非先验的、多义的,而是经验的、单义的(至少在起初阶段),是交际双方特定社会文化背景、共同兴趣爱好的语义集束[2]。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程式序列的这种形义整体性并不代表它在结构上缺乏分析性①Vega Moreno[21]163-164 指出,学界关于习语(惯用语)的“可分析性”或“可分解性”问题,一般不做严格区分。然而,可分析性和可分解性从根本上反映了习语研究的两种思路,前者侧重于构成部分的直义(或隐喻义)直接参与到习语整体意义的建构中,后者侧重于习语的整理意义可进一步分解为各个构成部分的意义。因此,习语的可分析性是局部的,它反映了习语字面义与整体义之间的某种语义关联,而习语可分解性是整体的,它反映了习语构成部分对于习语整体义的直接贡献关系。本文中,我们主要参照习语(惯用语)的可分析性本质展开讨论。,即使是一些高度规约化的惯用语(程式序列),在理解上仍可以从字面上管窥一二,如“pass the buck(推卸责任)”“all of a sudden (突然地)”“pull the strings(拉关系)”等的黑体部分仍是直义的,再如water under the bridge(桥下的水;无法挽回的过去)兼有直义和隐喻义,且二者的语义关联性强。此外,各种由引喻(allusion)构成的惯用语都有其历史、文化、宗教、文学等渊源[19],如“face the music”(直面苦难;接受惩罚)源于剧场舞台表演中,演员经常会由于紧张或怯场而造成忘词等尴尬的局面,但只要音乐一响,演员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显然,程式序列的这种可分析性体现了其词源上的考据。Wray[20]31-33指出,程式序列被看作为词素等价物并不是因为其形式或意义上的乖戾性,而是因为其使用的型式特征(patterns of usage)(黑体为作者所加)。这些型式(程式序列)起先并无异于各种新奇表达,其结构自身特有的语法、语义和语音等特征是参照人的体验经验后逐渐建构起来的,如惯用语“believe you me(我确信)”除了结构上已完全固化外,语音上也发生了明显变化(be‵lieve‵you‵me)。随着语言的使用,部分程式序列的组构性(分析性)可能会逐渐降低或消失,如俚语“kick the bucket(突然死亡)”结构上大体相当于一个词,且字面意义已接近漂白(bleaching),但在语用强化和语用推理下会逐渐层创出新的意义来。

三、程式序列深加工的维度分析

通常而言,深加工意味着更多认知力(包括注意力)的投入与参与,其目的之一是促进相关内容的记忆保留与长时发展。程式序列本质上体现为程序性知识;实现陈述性知识向程序性知识转化既符合真实言语交际的需要,也体现了人类记忆组织的一般规律[3]。在二语(英语)习得中,程式序列的深加工可以考虑从其形义构式特征出发,既包括自下而上的词义、韵律、搭配等的分析,也包括自上而下的构式义(功能)、语境(语体)等的分析。

(一)程式序列的原型性

针对长期困扰语言理论的“本族语式选择”和“本族语式提取(fluency)”,Nation[1]483认为最合理的解释是记忆中存储程式序列的数量。确切地说,是记忆中原型程式序列的数量有助于语言表达的自然性与地道性,如习语、惯用语等。在日常会话中,程式序列的原型性可体现在不同情形下特定的话语方式上,如例(1-2),

(1) a.Your call is important to us (in a calling).

b.Your telephone call has great importance to us.

(2) a.I hear you (in a discussion).

b.I understand what you are saying.

上例(1-2)中a、b两句意义相当,可相互替换,但在特定语境下a句更自然、更易被选择接受。对此,Corrigan等[22]认为主要是因为a句体现了原型程式序列的用法,具有“限制性形式”和“限制性分布”两方面区别性特征。其中,限制性形式指程式序列在结构上相对固定,在词汇选择和重组搭配上受到更多限制,如“beg the question(回避问题实质)”“commit suicide(自杀)”“blow a fuse(大怒)”等能够允许的变换(如词汇替换,句法调整等)十分有限。限制性分布指原型程式序列与某一特定文体和交际情境相符,具有文体学研究意义,如“This paper argues…”“This article analyzes…”等主要用于学术性报告中。

Wray[10]25认为,程式序列原型反映了操本族语者特定情境下的某种言语偏爱方式,其主要原因是它们具有减少语用者在线加工的认知负荷、凸显语用情境框架(framing)以及创设共有知识平台(如通用语的使用)促进双方交际顺利进行等作用[2]195。不过,原型程式序列的限制性形式和限制性分布特征并非绝对,而是会随着在线语言加工的需要以及语言的使用(部分地)发生变异,如日常用语“Have a nice day!”可推衍为“Have a good day!”“Have a great day”等,再又如“beg the question”(见上文)除了形式上经历再分析过程外,如名词复数形式(beg the questions)、名词限定成分(beg some fundamental、larger questions)等的扩展使用[23],其意义也在不断推演变化,如发展出“提出相关问题”等意义。

那么,关键问题是如何正确判别原型性程式序列?一般而言,程式序列原型的使用频率相较于非原型程式序列而言更高,且其部件词之间语义关联性强,有特定的语义语用功能等,因此借助大型语料库的统计方法和技术较容易识别和提取,当然也有例外情况,如习语“rain cats and dogs”等使用频率较低,但语用规约化程度很高。另外,一些高频词串(如“that in the”)本身缺乏实在意义或功能,不能算作程式序列。对此,Wood[24],Lin[25,26],马广惠[8]等提倡运用语料库、文献收集、心理实证、基于本族语者的人工识别等多方印证法来判定和析取程式序列。当然,这只能保证概率上的无限接近,更多相关判定方法还有待后续研究(如三(四)的韵律识别法)。

(二)程式序列的构型—功能连续体

在二语(英语)习得中,程式序列种类繁多、数量庞大,Wray[10,13]的“词素等价”观点一定程度上统一和强化了我们对程式序列的界定和看法。但是,程式序列的词素等价特性体现的只是其心理表征上的一种完型特征,并不代表其内部结构都整齐划一。

通常,程式序列指由两个或多个词语所组成的词汇序列,如复合词、动词短语、搭配、习语以及句子等(参见Wood[24]),但Corrigan等[22]认为,单个词语同样可充当程式语使用,其根本原因是程式序列本质上体现为一种语言使用型式(见上文),具有形义构式的特征,并且(也更为关键),其意义(功能)表达相较于其形式而言更为重要。因此,我们可用“Hallo”代“Nice to meet you”,“thanks”代“Thank you very much”,“well”代“Let me see”等行使相关语用功能的表达。这反映了概念化背景下语言一义多形的特点,同时也反映了程式序列在构型上由单个词到整个长句的连续体特征。

Kecskes等[2]认为,程式序列构型发展的内生动力是意义或功能的表达,因而建议从功能角度把程式序列划分为语法单元(如“be going to”),固定语义单位(如“as a matter of fact”),动词短语(如“put up with”),言语公式语(speech formulas)(如“not bad”),情境语(situation-bound utterances)(如“welcome abroad”)以及习语(如“spill the beans”)等7大类。它们各自表征特有的意义功能,但在语义(功能)透明度上表现出一定的连续体特征(也即“功能连续体”)。譬如,从语法单元到习语,程式序列的分解性逐渐降低,而其任意性(规约性)则逐渐增强。其中,言语公式语和情境语的用法相当,都包含了丰富的社会语用文化知识,但前者使用范围比后者更为广泛。

(三)程式序列的共选语义关系

共选理论是指导多词单位研究的重要方法[27],其基本理论前提是:语言交际的基本单位是词组,而非词,单个词只有进入某一词组后意义才变得明晰,如动词see常用于“理解”,而非“视觉上可见”的共选意义。共选既是形式上的,也是意义上的,二者密不可分。共选发展的直接结果是形成各种扩展意义单位(本文指程式序列);共选主要包括词汇与词汇共选,词汇与语法共选以及型式与意义共选三大类。

第一类针对程式序列的组词搭配关系。举例来说,名词ebb 主要与low搭配共选,表达“某人斗志/意气低下”的消极意义,并且“at LOW ebb”允许形式上的部分变化,如“at its lowest ebb”“reached a low ebb”“their lowest ebb”“at a particularly low ebb”等[28]121。这表明程式序列部件词之间的共选语义关系既可体现在具体词形上,也可体现在抽象词元之间(即LOW-EBB)[27]2。基于词元搭配的序列分析可以从词元形式、左/右搭配词、形式距离三个维度展开进一步讨论[29]。词元以节点的形式储存在心理词库中,词元间的搭配强度、可分解程度与其句法、词汇灵活性正相关[30,31],如“pull someone's leg(开某人的玩笑)”有时态和语态的变化(“you're pullingmy leg” “my legwas being pulled”),“spill the beans(泄密)”名词部分可被量化和修饰(“she didn't spillany of those preciousbeans”“she did not spillabean”),对于以上程序序列的再分析过程,Vega Moreno[21]160认为,惯用语(程式序列)的这种句法灵活性关键在于部件词与整体之间有某种(直义或隐喻义)关联。

第二类针对程式序列的语义倾向和类联结意义。如果说第一类主要关注程式序列的横向组合关系,那么这里则主要关注其纵向的聚合关系。譬如,动词cause后主要接消极意义的名词(如“causepain”“causeinflation”),而动词provide后主要接积极或中性意义的名词(如“provideinformation”“provideservice”)。再又如,近义短语序列“a__of”和“an__of”虽都用以表达数量关系,且句法槽位置主要为名词,但前者多用数量名词(如“abottleof”),后者多用行为名词(如“anengagementof”),即从动词演变过来的名词[32]13。

第三类针对半封闭性程式序列,其型式与意义共选一方面凸显了程式序列从词汇到语法的连续体特征,另一方面则强调了程式序列作为一个完型意义单位在语篇组织、话语交际、社会语用等情境下的作用(如语义韵的情感态度意义)。例如,分裂构式“That's what X VP”除了用于凸显述题(主语或宾语)信息外,还具有明显的指示性[33]。另外,程式语“It should be noted that…”常用于学术报告中提请注意,“I don't know if …”常用来表达作者的不确定态度,等。

(四)程式序列的韵律分布

本节内容讨论与原型程式序列有关,但在以往研究中几乎不予重视[25,26],认为口语程式序列与书面语程式序列并无二致。Wray[10],Wood[24]等甚至还认为,二语(英语)学习者要想达到操本族语者的语言水平和语言流利性只需储备与后者近乎相当的程式序列就可以了。这实际上忽略了口语程式序列在数量上绝对占优,以及口语程式序列除了在拼写、构型、语义等方面表现出心理完型特征外,还体现在语音层面上,也即每一程式序列都含有其特定的韵律结构,并表现出语音上的连贯性(phonological coherence)。试举例说明。

(3)The trouble is organic produce isn't cheap.

a.(The) trouble IS, organic produce isn't cheap.

*b.The TROUble is organic produce, isn't cheap.

*c.The TROUble, is organic produce isn't cheap.

(4)She has eyes in the back of her head.

a.She has eyes in the back of her HEAD.

*b.She has EYES in the back of her head.

*c.She has eyes in the BACK of her head.

例(3)在口语中使用十分频繁,朗朗上口,部分语音可直接脱落(如冠词,3a),但并不影响其语义上的理解。基于韵律学角度来看,该例有2处值得思考:一是语音停顿处在谓词之后(而不是之前,3b, c);二是句法重音落在功能词(“IS”,3a)上,而不是实词(“TROUble”, 3b, c)上。例(4)中短语“to have eyes in the back of one's head”的习语表达(意指“十分机警、警觉”)重音落在名词“HEAD”上(4a),而不是其他(4b, c)。这些语音上的规约化/习惯性用法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程式序列的语音串特点,也即程式序列所具有的韵律结构特征。根据Lin[25,26]的研究,相关程式序列的韵律分析是近年来口语语料库研究的重点话题之一,并以此揭示语言基于使用的构型特征以及自然语言的处理过程,以及助推二语程式序列的教学,为程式序列的进一步识别提供方法上的支持。

从文献研究来看,程式序列的韵律特征主要包括“调型一致、节奏快、内部缺少停顿、有特定(restricted)重音”等几方面[25]3,它们作为某一型式结构的外在语音形式,对于意义的准确表达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如例(3-4)语义表达有其对应的重音分布,再又如“my ears are burning”的习语表达(意指“有人在背后议论你”)重音应落在动词“BURNing”上,而不是名词“EARS”(“my EARS are burning”,属直陈表达)上,半封闭程式序 列“as far as ____ is concerned”“from the ____point of view”等的默认重音值在句法空挡上,以及言语公式语“do you know”在语境作用下(“Do you / know, he was still in bed!”)动词“know”具有先抑后扬的语调特点,等。

Boers、Lindstrombeg[9]指出,基于人类记忆以及语用偏好的特点,大量程式序列在构词理据上呈现出语音方面的特征,如重复(如“wonderofwonders,奇中之奇”,“fair'sfair,彼此都要讲公道”),押韵(如“mealson wheals,上门送餐服务”“makeor break,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头韵(如“cash andcarry, 现购自运”“frompillar topost,四处奔走”),元韵(如“small talk,闲谈”“jump the gun,抢跑”),辅韵(如“casual acquaintance,泛泛之交”“further afield,在远方”),等。其中,头韵在英语程式序列使用中最为广泛、也最为重要,具体原因除了英语在音节重音、曲折形式、词序等方面的特征外,还包括其历史文化遗留方面的原因(参见Boers & Lindstrombeg[9]117-119)。

四、凸显以意义为中心的程式序列深加工

由第三章分析可知,二语程式序列本身包含了丰富的语音、句法语义、个人语用、社会文化等方面的内容,因此,对其的深加工就应该是在广度、深度上的多维度不断深挖。本文认为,多维分析固然有助于全方位把握程式序列的用法用义,但不可均衡使力,要实现程式序列由陈述性知识向程序性知识转化,以促进个人二语语言能力(如语言的流利性、准确性和地道性)的快速发展,应凸显以意义(功能)为中心的程式序列深加工,从转/隐喻视角、语用推理以及图示(化)结构等认知角度强化对程式序列在生成和理解上的分析。

(一)转/隐喻视角

以Lakoff等[34,35]为代表的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语言是基于体验的,具有个人心理或生理基础,语言中大量的概念隐喻往往折射了人们对于各种概念及其之间复杂关系的积极探索,如LIFE IS JOURNEY, TIME IS SPACE等。通常,概念隐喻通过对具体认知域(源域)的深挖以逐步建立起对抽象目标域(靶域)的理解。这对于程式序列的生成和理解具有重要启示意义。以语言中“情感”类程式表达来说,人们往往从自身经验出发来建构和理解这一抽象概念,如例(5)[36]195-196,

(5)a.Your insincere apology justadded fuel to the fire.

b.She wasdoing a slow burn.

c.You made myblood boil

d.He’s justletting off steam.

例(5)各句划线部分均表达了“生气、发怒”等情感意义,但在概念隐喻选择上有所区分:5a, b为ANGER IS FIRE,5c, d为ANGER IS THE HEAT OF A FLUID (IN A CONTAINER)。从个人情感体验来看,生气/发怒必然会引起生理上的变化(如体温等的上升),也即“ANGER IS HEAT”构成了理解该类情感的基础[36],但是囿于社会文化、个人语用等原因,这一基础隐喻会经历各种不同概念化过程,如源域选择,5a, b的源域为固态性的,而5c, d的源域为液态性的;另外,5a-d不同程式序列的选择体现了语义描写的精细化(elaboration)过程和意义上的侧显,如5a凸显发大火的原因,5b凸显怒火的强度较低且可控,5c凸显怒火的强度达到极点(极度生气),5d凸显怒气缓解的方式。

事实上,这种精细化语义描写主要通过转喻视角化实现[37],其前提是存在某一事件框架或共有文化知识。根据刘正光、周红民[31]研究,共有文化知识是指一定社区群体之间对某一概念所拥有的规约化知识,因此又作“理想认知模型ICM”“图式”“脚本”等理解,程式序列通过规划约知识实现语义选择和结构拓展,其主要认知机制是转喻。以“火”事件框架来说,一方面燃料、热量、火焰大小、燃烧速度、火的危险性和破坏性等都属于该事件框架部分,是隐性的背景性知识,另一方面在语用强化(或语境支持下)只有部分事件框架能够获得语义聚焦或凸显,如5a“added fuel to the fire”,5b“doing a slow burn”通过转喻视角化“动作(过程)指代结果”和“行为状态指代结果”以强化不同的语义概念内容(见上文分析)。再又如,日常熟语“I hear you (in a discussion)”用行为方式转指行为结果;根据“手”的形状、用途、功能等共有文化知识,我们可进一步生成诸如“all hands on deck(做好准备,THE HAND STANDS FOR THE PERSON)”“keep one's hands in (保持练习,THE HAND STANDS FOR THE SKILL)”“give sb a free hand(放手让某人干, HAVING THE HAND FREE STANDS FOR FREEDOM)”等程式序列。

以上分析说明,在程式序列生成和理解中,转、隐喻并非完全对立,转/隐喻之间的互动或意义协商往往表现在转喻更具基础性,更有助于发掘细微语义上的差别。很多情况下,惯用语,惯用语(程式序列)的生成和理解需要概念隐喻、转喻和约定知识的共同参与[31](括号部分为作者所加)。

(二)语用推理

章节四(一)的分析表明,大量(二语)程序序列的生成和理解具有概念性基础,是隐喻、转喻等多方认知机制共同作用后的结果。这给我们的启示是:程式序列的意义并非任意的,而是有理据的,是可以进一步分析的。对此,学者们意见不一。

刘向东[14]认为,诸如“kick the bucket(死了;翘辫子)”“cats and dogs(倾盆大雨) ”“chew the fat(闲谈)”等在结构上已词汇化为词,在语义上已接近于“死喻”,其所谓的句法可分析性只是一个伪命题,任何对它们可能的分析本质上无异于词源理据上的历时考证。马利军、张积家[38]基于实证类研究指出,在程式序列(尤习语)理解中句法和语义分析均发挥重要作用,程式序列并没有词汇化,不能使用统一的加工模型来整合程式序列的理解机制。Vega Moreno[21],刘正光[19]等则认为,程式序列本身的复杂性决定了它可同时具有任意性和分解性的双重特点,应视为由任意性到分解性构成的一个连续体。

本文认为,程式序列的构型—功能连续体特征(参见三(二)分析)客观上决定了我们对程式序列的生成和理解不能也不可以仅仅归结于某一方法上;基于语言使用的特点来看,程式序列的生成主要包括两种方式或途径:概念映射和语用推理。二者相互联系,都凸显意义的中心地位,但在意义构建过程上各有所侧重。“概念映射”认为程式序列产生于概念系统,是概念域而不是词本身参与了程式序列的构建;概念之间的联系通过隐喻等认知机制建立起联系来,程式序列的选择反映了概念形成的具体化过程。

与之相对,“语用推理”认为程式序列的产生源于丰富的语用交际环境,是社会文化、个人认知、语用强化等交互作用后的结构选择,如程式语“What's X doing in Y?”( 如 What's the fly doing in my soup?)兼有直义和引申义的双重理解,其具体用法要依据语境才能判定。再又如,“jump the gun”的“抢跑”意义与源语背景—比赛时,发令枪没响就先跑出去了—有关,“show someone the rope”的“传授秘诀”意义与源语背景—帆船航海时,教会新船员如何掌握系船绳的正确方法—有关,等。程式序列产生之初往往在形义(包括语音)上表现出一定的乖戾性,如“by and large”,“ first off”等在搭配上有违语法基本规则,其形义完型体及其(准)词汇化过程是过度使用后的必然结果。关键的是,程式序列的生成并不能证明某概念结构的存在,如例子“kick the bucket”与“死”,“cats and dogs”与“倾盆大雨”,“chew the fat”与“闲谈”等之间并没有概念上的必然联系,它们形式与意义上的关联是在一定语用推理后强加的。对此,我们可基于对程式序列意义(功能)的熟悉程度,从构词成分上对其意义进行分解。譬如,程式语“break the ice(打破沉默)”中的break,“draw the line(划清界限)”中的draw,“pull strings(拉关系)”中的pull等仍是直义的,再又如程式语“pop the question(求婚)”中question隐喻映射为“marriage-related question”“give up the ghost(断气)”中ghost隐喻映射为“people's soul or spirits”,等。这些分析可以有效加速对其整体意义的理解和记忆。刘正光[19,31]也指出,在程式序列的理解过程中,知识可反作用于概念结构,程式序列意义的熟悉程度具有制约作用。当人们知道了程式语意义时,倾向于去发现程式语结构,同时将寻求意义的策略转向建立程式结构与意义之间的联系。因此,在二语(程式序列)教学中,凸显其意义(功能)形成过程的精细化分析显得尤为重要。

(三)图示化与图示结构

程式序列的图示结构与图示化与语法有关,且主要反映在半固定程式序列上,是语言频繁使用、类比和推理后的结果,如“NP think-TENSE nothing of doing sth (VP) (表个体行为的不合常理)”“If I were you (the president/the headmaster, etc.)…( 表忠告)”“Someone (NP) V1 it Adj to V2…(表主观评价)”“If it be-TENSE good enough for NP, it be-TENSE good enough for me (表个体行为的合理性)”等在结构上都有一定数量的句法空挡,允许依据自身的“小语法(mini-grammar)”实现句法扩展。Pawley、Syder[15]211把它们称之为“词汇化句干”,是缘其意义功能上的文化规约性、形义结合的整体性以及词语选择的任意性等特征,其关键是对某一会话含义、言语行为功能等的表达,如例子“This iswater under the bridge”划线部分换成“This iswater below the bridge”后,它的隐喻义消失了,再又如“If I were you…”换成“If I were the person…”后,它的表忠告功能不复存在了。这说明程式序列形式上的(部分)任意性以一定的表义功能为目的,其形式—意义(功能)的组合既是规约的,又是整体性的。

基于程式序列的图示知识,我们可以进一步充实和拓展其结构,但这种语言创造性(图示化能力)是有限的,如上述例子“Someone (NP) V1 it Adj to V2…”的评价义表述中可用于V1的选择仅涉及 find, make, think, consider等几个词,而常用的形容词也只有difficult, hard, easy, clear, impossible,necessary, likely等几个,再又如程式序列“NP1 a NP2 (once a week)”表频率义时其NP1只限填入数词,而NP2只限填入表时间单位的名词(如日、月、年等)。已有研究表明,基于语料库的研究可以更好地揭示程式序列内在结构上的语义韵、类联结等图示化知识,如近义短语序列“a__of”和“an__of”虽然都用以表达数量关系,且句法槽位置主要为名词,但前者多为数量名词,后者多为行为名词,即从动词演变过来的名词(见上文),再又如动词短语“border/bordering on”后接的主要为消极(尤心理上)意义的名词,如“antagonism, apathy,arrogance, carelessness, chaos, conspiracy, contempt,cruelty, cynicism”等[12]135。

五、结语

本文借鉴认知语言学的基本观点,从形义构式、心理完型、(准)词汇化、可分析性等角度阐明了程式序列构型使用的特点,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论述了二语(英语)程式序列深加工的多维性及其主要认知机制干预过程。文中选择从程式序列(而不是其他)角度来探究语言的多词单位或长单词结构主要是参考了其程序性知识结构、构型选择限制、意义(功能)驱动等特点,这既反映在语言运用上,也反映在心理记忆上,因而能更有效地揭示语言基于使用的特点,以及语言结构(化)的任意性、规约性和分析性(分解性)“三位一体”的动态发展特征。

程式序列反映了本族语式选择和本族语式流利性(地道性),对于二语习得及促进二语综合能力发展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因此,有必要从内容选择、策略方法等方面加强对程式序列的深加工以增进其记忆、强化其知识结构与语言应用的关联。认知语言学的语言基于使用、语义具有中心地位以及语义即概念化过程等观点对于程式序列的习得具有重要启示意义。程式序列在心理上不管是词(等价),还是大于词的句法单位,自身都携带了丰富的社会文化、个人认知、语用语体等信息,从构型—功能连续体角度出发能较充分地揭示程式序列构建的复杂性及其形义构式动态发展的特点。

本文中,强调以意义为中心的程式序列深加工不仅在于顺应语言基于使用的特点,还在于凸显隐/转喻、语用推理等认知—概念化过程能从更深层次角度揭示程式序列的生成和理解。程式序列本身并非不可分析,而是在程度上有区分,这恰如刘正光[19]所指出的:程式序列兼有任意性和分解性的双重特征,应视为由任意性到分解性构成的连续体,约定性是普遍的,任意性是部分的,分解性是局部的。尽管多数学者认为像“kick the bucket”“spill the beans”等程式语在结构上已高度凝练无法分析,但实际上其部件词kick强调“一次性快速踢打”,beans预设的“容器(container)隐喻”等一定程度上对其整体义理解仍有贡献。这说明,凸显程式序列意义上的深加工并不是要摒弃其在形式上的刻画描写,恰恰相反,程式序列任何形式上的变化都是有意义的,我们可从原型结构,共选搭配以及音韵变化等角度强化其(程式序列)对于概念的精细化描写。限于篇幅,本文研究只是理论上的进一步深挖,更多程式序列的相关研究还有待后续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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