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支持研究的新视角:最优匹配理论

2021-12-03 01:54张方屹宫火良
保定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接受者来源工具

陆 娟,张方屹,宫火良

(1.河南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4;2.清华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0084)

20世纪中期开始,为了研究压力和个体心理健康状况之间的关系,社会支持逐步进入人们的视野。20世纪70年代初期,研究者将社会支持这一概念性词汇引入精神病学的文献,之后对社会支持开展了更加深入的研究。从不同的角度理解,社会支持的内涵也会不同。从社会行为的角度来看,社会支持是个体从社会人际网络中得到的客观物质以及精神力量的支持。从支持资源的角度来看,社会支持就是人际关系之间的支持、人际互动的方式和人际网络中个体之间的资源交换,是一些让人们感到温暖、平等和价值感的信息,认为自己是这个人际网络中举足轻重的存在。施建锋等指出,社会支持就是在需要的时候,别人为个体提供所需要的安慰和各类资源,这些陪伴安慰和资源能让个体的压力水平降低[1]。社会支持就是“谁在什么情况下给了个体什么样的支持”,是由别人提供的各种资源所构成的。从人际互动的角度来看,社会支持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种关系,是由为个体提供客观和精神支持的人际社会关系所组成,它时刻在人们身边,使其能从中感受到陪伴、尊重和力量,在个体需要时还能提供其所需。综上发现,社会支持既有个体自身的观念和认知,又有外在的客观环境,是一个内涵丰富的多层次概念。即使研究者对其内涵的描述不同,但大多认为社会支持是个体从父母、老师、朋友、班级、公司等周围的人际关系中得到的客观物质和精神力量的支持。这些支持可以帮助个体减轻应激状况下的不良反应,提高心理健康水平,以便其更好地面对社会生活。

一、社会支持对心理健康的作用机制

社会支持与个体的心理健康状况紧密相关。对与社会支持相关的因素进行探究可以发现,当个体有高度心理压力时,如果能得到别人高度的支持,就更愿意敞开心扉与别人沟通,并且体验到关爱温暖,增强自尊心和价值感,以更积极的方式应对问题,避免不良情绪体验。社会支持能降低个体的孤独感、无助感,降低压力带来的不良影响,提高心理调适能力,更容易适应环境变化。以往研究明确指出社会支持的主观支持维度能够正向预测大学生的希望[2]。中庸思维和社会支持有显著正性相关,社会支持和孤独感、网络成瘾都是显著负性相关[3]。社会支持对大学生自杀风险具有显著负向预测作用,并且社会支持对大学生的抑郁、焦虑和压力等不良情绪相关的自杀行为具备一定的缓冲作用[4]。

社会支持对心理健康的作用机制研究大多是通过主效应模型和缓冲作用模型进行的。主效应模型指出社会支持对个体健康水平的影响是一直起作用的,而不是因为压力事件的出现。不管个体当前有没有面对压力事件,有没有得到支持以及支持是何来源、何种类型水平,社会支持是广泛存在的,对个体始终产生影响。当个体有一个良性的人际互动网络,在需要时总能得到社会支持,就能体会到更多的正面情绪感受,对周围生活环境有可控制感,有高水平的自尊和自我价值感。得到陪伴、物质资源、信息等支持,能让个体减少不良情绪感受,如资金不足、口角争执等,也就降低了发生心理问题的概率。社会支持的缓冲作用模型指出,社会支持只在压力条件下,对个体有良好的缓冲作用,也就是个体感知到在需要时,自己的网络中会有人提供适当的支持,而不是一直接受社会支持。在该模型中,社会支持是在应激情境下出现的,它降低了应激状况对个体身心的不良影响,使个体尽可能避免受到破坏,保持良好的身心健康水平;但如果压力状况不出现,社会支持也不能充分发挥其作用。

结合主效应模型和缓冲作用模型来看,或许社会支持在无压力状态下并非不起作用,只是需要考虑匹配问题——社会支持的接受者、提供者、提供的支持类型以及支持程度的匹配,进而对社会支持作出具体研究。以往对社会支持的探讨大都倾向于把社会支持作为一维结构,从概括化方面笼统地理解,在测量社会支持时也只是得出一个总分,从整体解释社会支持掩盖了社会支持特定构成要素的差异性,无法深入探讨具体的支持来源、支持类型、支持程度、特定支持发生背景等对个体的影响。此外,很多社会支持的研究都假定了社会支持的提供者和接受者有相同的目标,对“支持”相互理解这一前提,但如果提供者和接受者的目标不一致,社会支持可能会产生有害影响。这都提醒我们社会支持的研究需要走向具体化,而结合最优匹配理论这一新视角可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种具体化。

二、最优匹配理论对社会支持的理解

社会支持是一个由多层次多维度多要素构成的丰富概念。Tardy指出社会支持的五个维度:方向、倾向、描述、内容和来源。在这个模型中,方向是指个体是给予还是接受社会支持;倾向是指社会支持是简单地提供还是被真正利用;描述是指以某种方式简单描述或评估社会支持;内容是指提供的何种支持,如情感支持、工具支持、指导支持、评价支持等;来源是指社会支持来自于谁,如父母、老师、好友等[5]。社会支持可根据其来源分成两种:一种是非正式的社会支持,比如来源于家人、老师、同学、亲友、邻居等的支持;另一类是正式的社会支持,比如来自国家的福利政策、学校单位的支持、医疗福利机构的帮助等。从社会支持的类型来看,大致能够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客观性支持,主要是客观条件的总和,和个体自身的体验关系不大,既包括物质经济或者人力服务这种具体直接的帮助,也包括面对问题时给予的意见、建议、解决方案,还包括在某一人际团体获得的被爱、被关注的感觉,比如身边重要他人的总量、物质资源的提供、人际团体的参与和互动等;另一种是主观支持,主要是个体在情绪情感上得到支持,如个体在社会群体中被尊重、被接纳、被支持的体验及其满意感[6]。主观支持以个人的主观内在感受为来源和基础,这与个体本身的性格特质有很大的联系。当个人获得一种支持时,他们会感觉到自己也得到了其他类型的支持。例如,如果一个人获得了工具性的支持,他可能也会感觉到情感上的支持(被关心、被接受)。

最优匹配理论指出社会支持作为社会资源的相对重要性取决于压力源的可控性,要把情感支持、信息支持和工具支持相互区分开。因而,当个体承受无法控制的压力,例如配偶死亡时,最优匹配理论认为情感支持在维持个体的健康水平上是最重要的;当个体面对相对可控的压力,如变换工作时,信息支持和工具支持对保持个体心理健康更为重要[7]。所提供的社会支持类型与压力源类型相匹配,或与个体的偏好相匹配,才能充分发挥社会支持的有效性,例如,如果一个人的汽车轮胎漏气,那么他的伴侣用备用轮胎的有形支持可能比拥抱或安慰鼓励的情感支持更可取。社会支持具备广泛增益的效果,特殊的社会支持要应对特殊的压力环境。当实际获得的社会支持与个体的特定需求或目标相匹配时,社会支持的作用会更强,但如果支持不匹配,则可能产生有害影响。另外,所提供的支持类型的有效性在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接受者的偏好。与匹配理论相一致,即使没有特定的压力源,人们确实表现出对特定支持行为的个人偏好,例如,有些人更喜欢接受情感支持而不是有形工具支持。另外,最优匹配理论建议社交网络中的不同成员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以及与支持接受者的相处模式,来提供不同类型的支持。在最优匹配理论中,区分感知支持和接受支持是非常重要的。感知支持是“个体相信在需要时会有人为其提供帮助”,而接受支持是“个体真正得到的帮助”[8]。个体需要的支持与得到的支持相匹配时,社会支持才可以充分有效发挥其作用。支持不足(得到的支持比需要的少)和支持过度(得到的支持比需要的多)都是不良的支持,而且支持过度可能比支持不足的后果更加糟糕。

三、基于最优匹配理论的社会支持测量

目前国内学者大多采用肖水源编制的社会支持评定量表和姜乾金翻译修订的社会支持问卷。肖水源编制的社会支持评定量表一共包含10个题目,从支持的类型上分为主观支持、客观支持和支持利用度三个维度。客观支持是指生活中实际得到的支持;主观支持是个人主观感受到、体验到别人给予的支持;支持利用度是指个体对所得到的社会支持的利用状况。三个维度的得分相加得到社会支持总分,得分越高,表明个体的社会支持越好[9]。姜乾金翻译修订的领悟社会支持量表共有12个条目,从支持来源上分为家庭支持、朋友支持和其他支持(老师、同学、亲戚等)三个维度,采用李克特7点计分制,各项目得分之和为社会支持总分,得分越高,说明个体感受到的社会支持水平越高[10]。虽然测量工具上把社会支持分为了不同来源或不同类型,但大多数研究还是使用社会支持的总分来考察变量间的关系。

随着对社会支持探讨的深入,也产生了一些新的测量工具。来自朋友和家庭的感知社会支持量表(PSS-Fr和PSS-Fa)共包含40项题目(20项关于朋友,20项关于家庭),每个问题都有“是”“不确定”和“否”3项答案,用于评估个体感知到来自朋友和家庭的支持、信息和评估反馈。该量表从来源上把社会支持分为来自朋友与来自家人两大类,从个体的自身感受出发,评估其感知到的社会支持[11]。

儿童青少年社会支持量表(CASSS)共有40个项目,对父母、老师、一般同学和亲密朋友四种来源进行衡量,每个来源包含10个问题,根据获得支持的频率和该支持对个体的重要性进行评分,频率等级采用李克特6点计分制,重要性等级采用李克特3点计分制。后来,CASSS添加修订了一些题目,共包含60个项目,用于测量3~12年级的学生感知到的社会支持,分为5个来源(父母、教师、一般同学、亲密朋友和学校)和4种类型(情感支持、信息支持、评价支持和工具支持)。总的来说,变化有3个方面:(1)测量从两种形式(儿童和青少年)变为一种形式(适用于3~12年级);(2)添加修订了新项目,将每种来源下的支持又分成多种类型;(3)将学校支持作为一个新的来源考虑进去[12]。

社会支持频率和满意度问卷(QFSSS)对不同来源和类型的支持频率和满意程度进行了评估,包括来源于伴侣、家人、朋友和社区的情感支持、信息支持和工具支持。支持的频率和满意度都采用李克特5点计分制,4种来源和3种类型的支持都从频率和满意度两方面测量,一共24个题目。研究发现,QFSSS是一种对社会支持进行多维评估的有效工具[13]。

简版社会支持问卷(SSQ-B)是经过充分验证的问卷,共有6个条目。在6个条目提示中,受访者最多写出9个可以依赖的人来评估从其他人那里获得支持的可能性,样本项目包括:“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可以指望谁来真的关心你?”和“谁完全接受你,包括你最好和最差的方面?”等。在列出支持来源时,要求受访者描述此人与自己的关系,并提供姓名首字母缩写,以减少在每个项目中多次列出同一支持来源的可能性。每个题目最多写出9个人,包括所列之人的关系类型和姓名首字母。在列出支持来源后,受访者要对每个题目获得的总体支持的满意度进行排序,采用从“1=非常不满意”到“6=非常满意”的6点计分制。此问卷充分考虑到社会支持的来源,并将来源的评定交给受访者自己[14]。

这些测量工具使社会支持的研究更加具体化,从多层次、多维度以及来源与类型的匹配来考虑社会支持的总量和对个体的影响。

四、基于最优匹配理论的社会支持实证研究

社会支持影响着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对我们的身心健康、家庭生活、工作学业和人际交往等都起着重要的作用。良好的社会支持能增强个体的主观幸福感,降低焦虑抑郁等负面情绪的发生概率,促进心理健康。很多研究都把社会支持当作一个整体来探讨其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其实不同来源、不同类型、不同程度的社会支持对个体心理健康的影响不完全一致。社会支持具有领域性,在支持网络中,不同来源提供特定类型的支持,因此,对社会支持的研究必须结合支持提供者提供的支持总量以及个体对支持的感知和满意度。

在学校领域,研究者系统考察了学生群体的社会支持需求以及社会支持的来源、类型等与学业的关系。Malecki的研究中以5到8年级的263名学生为对象,采用问卷法,将社会支持的来源和类型相匹配,探究青少年需要什么样的社会支持。研究发现,青少年学生从父母那里得到的情感支持和信息支持最多,从学校老师那里得到的信息支持最多,从同学和朋友那里得到的情感支持和工具支持最多。此外,通过分析各种支持类型对学生的重要性发现:来自父母的情感支持最重要;来自学校老师的信息支持最重要。这表明,青少年学生依赖父母的情感支持,如关心和倾听,并将父母视为信息支持的来源。另外,教师给予的信息支持较多,学生对教师的信息支持也更重视[15]。父母和教师会在学生成长的过程中,给出正确的引导、合理的建议,避免学生误入歧途,习得不良行为,但同龄人的心智水平、生活经历都相似,虽能给予更多的陪伴,在学业中却不一定能给出正确的建议,所以父母和教师提供的支持与更好的适应性和更高水平的学业成绩相关。在大学生群体中,社会支持主要来源于朋友,之后是家人,从老师那里接受的社会支持较少。

在医疗护理领域,社会支持能够缓冲各种压力性生活经历的不良影响,是应对慢性病的重要来源。研究发现对社会支持(包括情感支持、工具支持、信息支持)的满意度越高,抑郁的程度越低。社会支持通过朋友和家人提供的安慰、信息和帮助,可以缓解与艾滋病症状相关的压力[16]。一项以173名慢性疼痛患者为对象的研究发现不同接受者对社会支持类型的偏好有个体差异性,如果社会支持低于个体偏好量,可能会有更高的抑郁水平。不同的提供者所提供的社会支持类型会不同,但如果不符合接受者的偏好,就是无效的支持,因为接受者可能认为这种支持并非有益的。对慢性疼痛患者来说,更需要信息支持和情感支持,而非工具支持。身边重要他人提供的情感支持最重要,医疗健康专业人士提供的信息支持和工具支持最重要[17]。这提醒我们不仅要重视社会支持的来源和类型匹配,还要重视不同背景下个体需要的支持与得到的支持是否匹配。

在婚姻与家庭领域,伴侣间的支持对感情生活的满意度和家庭的稳固都至关重要。以103对新婚夫妇为样本的调查中发现,支持不足和支持过多都会降低婚姻满意度,而且配偶提供过多的支持比支持不足更加不利于婚姻[18]。另一项以114对新婚夫妇为样本的研究发现,无论个体偏好哪种类型的支持,对方提供更多的情感支持都有利于提高夫妻间的关系满意度,丈夫提供更多的信息支持会提高妻子对关系的满意度,但如果提供过多,超过妻子所需要的程度,可能会增加妻子的抑郁症状[19]。伴侣之间的情感支持、工具支持、信息支持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支持不足和支持过度都会降低婚姻生活的质量甚至增加矛盾,所以在支持的同时也要充分考虑到支持的类型以及支持的程度是否合适。

五、研究展望

在对社会支持的具体化探究中,最优匹配建立在社会支持各个层面的充分组合上,不仅要对其来源、类型、程度等进行探讨,还要把社会支持的性质(如积极的或消极的)、形式(如可见的或不可见的)等考虑进匹配中,并探索出更具体的测量工具和实验范式。

关于社会支持的性质,以往研究多采用访谈法,大多数的社会支持对个体都是正面有利的,帮助个体相信他们是被关注爱护的。社会支持同时也是应对慢性病的重要因素,但有些社会支持也可能给个体带来压力和紧张。在个体不想面对某件事情,或者个体不需要社会支持时,提供的社会支持则是消极的,负面的社会支持可能会让慢性病患者感到生活失去控制,亲友的过度关心询问是令人反感的[20]。消极的社会支持主要包括两种:一是对个体造成主动伤害的行为,如当支持行为与个体的需要相抵触时,或它使个体感到不舒服时,仍然提供此类支持。二是不作为,即漠不关心、忽视等。有研究表明,消极的社会支持与抑郁症状呈显著性正相关[21]。所以要注重提供恰当的、个体需要的支持,避免消极的社会支持带来不良影响。社会支持的形式也对社会支持的效果有重要影响,并不是提供支持就一定有帮助,有时甚至会起到反作用,所以考虑提供支持的方式是十分关键的。可见支持是常见的在情感、工具、信息等方面提供帮助,不可见支持行为包括支持的接受者没有意识到支持,以及接受者意识到了支持行为却不将其理解为支持两种情况。Niall Bolger和Adam Zuckerman采用问卷考察68对伴侣中不可见支持的作用。创设一个要参加重要考试的压力情境,被试需要每天填写相关问卷,回答在过去的一天中,有没有给伴侣情感支持,包括陪伴鼓励,支持的接受者回答在过去的一天中有没有感受到此类支持。如果支持提供者回答提供了情感支持,但接受者却没有感受到,这就是不可见支持。研究表明不可见支持更能降低个体的压力感[22]。后来,Niall Bolger和David Amarel进行了3个实验,以257名女性为被试,要求被试参与有关语言任务的压力情境,两个人分为一组,被试不知道实验的真相,面临着言语任务的压力,小组中的同伴以可见或不可见的方式提供支持,都有实际的和情感的支持,同时记录被试在得到支持前后的压力状况,研究也证实了不可见支持在调整压力方面是更有效的[23]。因此以不可见的形式提供间接支持或许可以规避社会支持的一些负面影响。

在未来的研究中,要尽可能将社会支持具体化,以更清晰地了解其内涵和作用机制,更好地为社会支持的实际应用提供理论支持。此外,国内社会支持研究的测量工具大多是肖水源编制的社会支持量表,从整体角度来理解社会支持,应用最优匹配理论的具体化测量工具目前还比较缺乏。在以后的研究中,要注重社会支持来源、类型和二者的匹配,以及需要的支持与得到的支持和支持程度的匹配,并编制更加具体的测量工具。在考察社会支持的形式和性质中,发展更恰当的实验范式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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