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故事

王卫丹 孙华勇

山东博物馆收藏的元代磁州窑瓷枕中有两件最具代表性白地黑花人物故事图瓷枕。瓷枕均为长方形，瓷质较为粗糙，胎呈土黄色，为了弥补这些缺陷，工匠们便在瓷胎上施一层白色化妆土，又在瓷胎上用毛笔绘制各种花卉和人物故事图案，寥寥数笔，生动的画面跃然枕上。最后再罩上透明釉，入窑高温烧造而成。

一、元白地黑花“一箭双雕”长方形枕

枕长41.6、宽19、高15.2 厘米。底部印有竖式双栏上莲叶下荷花的“古相张家造”窑戳，枕面以直线间饰云纹作边框，边框与开光间绘有四朵盛开的菊花纹。开光内为主题纹饰，辽阔的草原上白云朵朵，四位骑马的勇士正在狩猎，空中两只雕被同一支箭射中，正在掉落。正前方的勇士身跨白马，疾驰向前，抬头望向掉落的双雕。第二位勇士将军骑唯一的一匹黑马，腰悬箭囊，左手执弓，右手高举，仿佛刚射出一箭。第三位勇士骑白马举旌旗，第四位勇士手托猎鹰，像是将军的两位随从。下方一只黑色猎犬在追向掉落的猎物。画面极为生动传神，富有感染力，傳达出文字描述所不具备的历史信息。

“一箭双雕”的典故最早见于《北史·长孙晟传》：“尝有二雕，飞而争肉，因以箭两只与晟，请射取之。晟驰往，遇雕相攫，遂一发双贯焉。”长孙晟（552 〜609），字季晟，河南洛阳人，北周至隋的武将，尤擅射箭，他曾多次受命出使突厥，并提出“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外交政策，为促进民族融合作出了贡献。成语“一箭双雕”也是由他的事迹而来，本意是一箭射中两只雕，指射箭技术高超，更多的时候用来比喻做一件事能达到两个目的。

“一箭双雕”本是发生在北周的历史故事，是汉族的传统故事，故事的主人公长孙晟也是汉族将军，但这件瓷枕绘制的图像却具有浓郁的蒙元民族特色。图中四人均身着典型的蒙元服饰，第三、第四位勇士头戴钹笠冠，身着右衽窄袖长袍，足蹬黑靴，前额留有一撮头发，脑后两侧似有垂肩双辫;第一位勇士虽未戴冠，但是前额同样留一撮头发，也是蒙元勇士无疑;第二位勇士头戴暖帽，身着圆领窄袖袍，腰系带，脚蹬乌靴，袍服上的团花直径非常大。元代袍服上的团花是体现官员职位高低的标志。《元史·舆服志》中曾对百官公服有明确规定：“一品紫，大独科花，径五寸。二品小独科花，径三寸。”官职越小团花径长越小。由此可以判断其身份地位十分显赫，与其画面中的中心地位以及画中其他人物均为其服务的状态相匹配。冠帽同样也是元代服饰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时的蒙古人无论男女，均有顶冠戴帽的习俗。蒙古族男子“冬帽夏笠”，冷时暖帽御寒，热时笠帽遮阳，蒙古妇女的头饰以罟罟冠是最具特色。这是因为蒙古族以放牧与游猎为生，尤善骑射，戴帽之初为御寒、防风沙之用，随着社会的繁荣与经济文化的发达，冠帽便有了特殊的含义，从帽冠上的装饰也可区分出贵贱尊卑，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枕面之上除了人物，呈现的动物有马、鹰、犬，都是古代游牧民族进行围猎最具代表性的动物。蒙古族建立元朝政权后，还经常举办皇亲贵族和公子王孙们一起参与的团体围猎。这种狩猎活动基本是在每年秋季九月起一直延续到次年的开春之时。《元史》记载：“冬春之交，天子或亲幸近郊，纵鹰隼搏击，以为游豫之度，谓之飞放。”画面中的猎鹰就是中国历史上颇具传奇色彩的海东青，对于元代蒙古人而言，海东青是勇猛、迅捷的象征。《析津志辑佚·物产》翎之品也不乏对海东青的赞美：“其于羽猎之时，独能破驾鹅之长阵，绝雁骛之孤褰，奔众马之木鱼，流九霄之毛血。云间献奏，臂上功勋，此则海青之功也。”犬长嘴、长腿、细身，可统称为细犬，是游牧民族出行打猎必备动物之一。这种鹰与犬的组合，在以游牧生活为主的辽金元时期北方少数民族中屡见不鲜。

二、元白地黑花“一琴一鹤”长方形枕

枕长34.3、宽16.9、高14.4 厘米。枕面以5 条直线作边框，边框与开光间绘有四朵盛开的菊花纹。开光内为两位行走在郊野的男子，前者老态龙钟，束发长须，发带胡须随风飘扬，身穿束带长袍，持杖前行;身后的随从衣着单薄，头梳双髻，抱一古琴，紧紧跟随;随从后紧跟一只仙鹤，画面正上方祥云之中，一只神龟仿佛在前方引路。仙鹤、神龟、祥云、苍松，画面清晰，宛若仙境。

此枕表现的正是著名的“一琴一鹤”的故事。这个典故出自《宋史·赵抃传》：“帝曰：‘闻卿匹马入蜀，以一琴一鹤自随;为政简易，亦称是乎！’”赵抃（1008 〜1084），字阅道，号知非子，衢州西安（今浙江省衢州市）人，景祐年进士，历经宋仁宗、英宗、神宗三个皇帝，他弹劾不避权贵，断案大义凛然，被称为“铁面御史”。赵抃为官清廉，生活简朴，平时喜爱弹琴及饲养龟鹤。据传，他去蜀地赴任，随身携带的行李就是一张古琴与一只白鹤。宋神宗听说赵抃的行李就只有一琴一鹤，十分赞赏他为政清廉。后来一琴一鹤成为一个著名的典故，被广为传诵。

枕面上刻划的龟与仙鹤是我国古代艺术品中喜闻乐见的题材。龟的寿命比其他动物长，因此被视为长寿的象征;鹤，尤其是丹顶鹤，地位崇高，古人常把鹤与神仙联系起来，称之为“仙鹤”，同样也是长寿、吉祥的象征。晋人葛洪在《抱朴子·对俗》中曾云：“知龟鹤之遐寿，故效其道引以增年。”唐宋时期，诗词中也常将龟鹤作为祥瑞之物，宋代词人葛胜仲在《蝶恋花》中祝福朋友“龟龄鹤寿三千岁”。龟鹤纹除了装饰在瓷器上，在铜器、玉器上也有普遍的使用，钱币上也有“龟龄鹤寿”四字铭文。民间将龟与鹤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以表现对于长寿的美好期盼。

元白地黑花人物故事图枕因其绘画精妙，人物形象生动传神，深受广大民众的追捧和喜爱。人物故事题材的装饰图案迅速流传开来，元青花也开始使用人物故事题材作为主体装饰，比较重要的有收藏于南京市博物馆的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图梅瓶、收藏于湖南省博物馆的元青花蒙恬将军玉壶春瓶等。

人物故事题材的盛行，与元代文人画的发展以及元代戏曲小说、版画的发达有着密切的关系。元代结束了宋金时期长期的战乱和分裂，但是文人阶层却不受重用，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中，文人寄情于山水之中，抒发内心的苦闷，不少文人投入到民间艺术的创作中。磁州窑瓷器的制作有了更多文人参与，画工的艺术素养和造型能力得到了不断提高，画风由宋代流行的写意简笔画向写实的工笔画、文人画发展，绘画题材也加入了元杂剧故事、历史典故和民间传说，提高了磁州窑的装饰水平和艺术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