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颠覆的主体——对佩珀理性主义生态哲学思想的思考

2012-04-13 20:15乔瑞金李小红
关键词:中心主义人类科学

乔瑞金,李小红,2

(1.山西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2.晋中学院政治与历史学院,山西 晋中 030600)

20世纪60年代,生态危机已然成为制约发达国家进一步发展的最大障碍,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也成了影响发展的一个拦路虎,构成了巨大的挑战。面对这一影响全球经济社会发展和人类生存的劫难,关于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及其应对策略,瞬间成为各国政府和学界关注的一个焦点。在反思和社会批判的浪潮中,许多后现代主义者把危机产生的原因归结为“以人类为中心”的价值导向及其对待自然的态度。在他们看来,正是在人类中心主义的主体意识驱使下,人类对自然采取了野蛮、自私的破坏行为,结果导致了人类自身生活环境质量的日益下降,甚至威胁到人类的持续生存。因此,解决生态危机的根本举措在于消解传统价值观念,颠覆主体,回归人类的自然生存状态,建立生态中心的意识形态。面对甚嚣尘上的后现代的和非理性主义的颠覆主体论调,英国左翼学者戴维·佩珀(David Pepper)从唯物史观的基本原则出发,认为生态危机并不是“人类中心”的恶果,它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机制下人对自然的无止境的剥削和利用所导致的。因此,根本的问题不是颠覆主体,而是要以理性主义重建主体,建立新的价值体系。在长期的理论研究中,佩珀获得了一系列理论成果,尤其是提出了新人类中心主义理论,产生了颇大的影响。

一 现代性社会的生产方式是引发生态危机的首恶

在佩珀看来,生态危机的根源不是因为人类中心主义使然,而是社会生产制度的恶果。现代性社会的生产方式,尤其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使生产成本外在化于自然资源,从而形成对自然资源的无限制的掠夺。佩珀认为,在现代性社会中,“生态矛盾来自其他矛盾”,[1]122这里他是指社会制度和经济矛盾。由于生产方式和生产过程的无节制性,由于资本的特征,经济矛盾成为无法调和的矛盾,并以新的危机形式即生态危机的形式表现出来。因此,佩珀尝试从社会生产制度入手揭示引发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

佩珀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关于生产与利润的思想作为确立自己观点的理论基础。他指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认识到,利润是整个资本主义经济活动的出发点和核心,而成本价格是资本家在经营企业的活动中赚钱还是亏本的一个标志,“在其他条件相同时,利润率和原料价值的高低成反比”。[2]这也就是说,如果原料价格上涨则生产成本提高,利润率就会下降;如果原料价格下跌则生产成本降低,利润率就会提高,这是资本主义生产的一般规律。到了当代,为了把生产成本一再降低,企业家则设法把各种自然资源、公共资源无偿地作为成本投入到生产中,从中获取的利润归自身所有却把利用资源造成的后果推向外界,让整个社会甚至后代为他们埋单,所以,现代环境问题产生的直接原因就在于这样一个事实:收益内在化而成本外在化。

成本外在化首先表现在资本家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发和利用上。他们把这些原本属于公共所有的资源直接或间接投入到生产中以增加利润,造成的严重后果就是破坏了未来生产力。资源是有限的,如果过度滥采就会给未来的发展留下空缺而无法弥补。马克思曾指出,资本主义农业是不合理的,因为它为了追求眼前利益而造成土壤沙化和退化,贫瘠的土地已越来越不能满足高效的产出。这同样也对其他资源有效,在各种利益的驱使下,森林被毁、湿地排干,导致沙漠化和土地下陷并破坏了丰富的地表结构,“‘开采’资源——获取它们的价值而不考虑对未来生产率的影响——在资本主义经济中一种不可抗拒的趋势,而成本外在化部分地将其转嫁给未来”。[1]136结果就是,后代必须为今天的破坏付出代价,如此对待自然,试想一下,几百年或是几千年之后的地球会是怎样?

成本外在化还表现在资本家对空气、水、土地等的污染中。很明显,工厂生产出来的废气、废水和废物污染了清洁的空气、水、建筑物和蔬菜等,大量石油的使用增加了二氧化碳的浓度,在海洋中的大规模作业严重威胁着海洋生物的生存,这些无疑会给人类的健康留下隐患。企业主可以为了原材料和劳动力等投入资金,可他们绝对不会自觉地为污染了周围环境而埋单;而且,他们也绝对不会为恢复环境健康投入资金,他们只会用资金来满足更大规模的生产以获得进一步的利润,即使他们有时会去治理环境也是出于舆论压力或是为了今后能持续获利才得以进行的。其实,资本家本身也会受到其行为的伤害,他们也许很无奈,因为他们已成为一个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而无法停止下来。

佩珀认为,现代性社会的生产方式,尤其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对劳动力构成了残酷的剥削,造成严重社会问题,同样成为引发生态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生态危机不仅指环境危机,它还包括社会危机。如果说剥削自然是环境问题产生的直接原因,那么剥削人则是社会问题产生的最终根源。资本家为了积累财富可以不择手段,他们一方面剥削自然资源以缩小成本,另一方面则加紧对劳动力的剥削,造成社会不公平现象进而形成深层的生态问题。

马克思指出,“使各种经济的社会形态例如奴隶社会和雇佣劳动的社会区别开来的,只是从直接生产者身上,劳动者身上,榨取这种剩余劳动的形式”。[3]但剩余价值的生产被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假象所掩盖,为了更好地理解资本家对劳动者的剥削这一事实,佩珀对交换价值、使用价值、劳动价值和剩余价值作了说明。他指出,交换价值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商品的价值,通过这一价值资本家把商品转换为货币;使用价值来源于商品的社会有用性;劳动价值源于把自然转变为有用物所凝结的劳动数量。通过劳动价值可以看出维持一个劳动者的生活所需要的花费,但在交换价值和劳动价值之间会有一个空隙,这就是剩余价值的存在,“剩余价值随着经济条件而变化,通过剩余价值可以看出劳动者除了生产维持自己生存需要的劳动之外还生产了多少额外工作,所以,马克思指出,这种剩余价值体现了资本家对工人剥削的程度”,[4]149-150而资本家之所以能剥削工人是因为他们在逐渐建立起来的生产关系中拥有生产工具、生产分配和交换权。

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资本家为了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不断地把技术应用于生产中,劳动者之间产生激烈竞争,技术产生失业,劳动力更加廉价,各种社会问题也随之增加。许多人认为,目前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和资本家与工人的模式已经弱化或是消失,因为现在无产阶级的数量已大规模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中间阶级的壮大,但佩珀并不同意这一观点,他指出,“每年面临挨饿的第三世界游民无产者可能不相信这种说法。的确,即使在西方这种观点也是站不住脚的,贫富差距在20世纪80年代实际上是在拉大”,[1]119阶级关系虽然表现得不似从前那样针锋相对,但只要资本存在,阶级就不会消失,阶级剥削的实质也不会改变。

环境危机和社会危机在如今如此明显,它使资本家进一步加强了扩张动力和对劳动力及资源的剥削以试图解决危机,但结果相反,危机更加扩大化了,它甚至已成为资本主义的一个必需组成部分,“资本主义制度不但需要通货膨胀、萧条、供需不平衡、环境退化等危机存在,而且,它们还是这一制度不可避免的结果”。[1]121显然,资本主义的生态矛盾已威胁到了资本主义的持续存在,更揭穿了一些人编造的资本主义的绿色的、可持续发展的谎言。

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出现使许多人体味到一种挫折和失败,同时也对现代化生产和生活产生怀疑。人类从愚昧和落后到科学和进步,资本主义产生了巨大的促进作用,它把人类社会带入了理性与文明。科学技术发展迅猛,它为人类生活带来切实利益,人们享受了现代化生产所带来的各种成果,但是,在资本主义高速发展了二百多年后的今天,其内在矛盾所导致的生态危机正逐渐显现出来,美国学者詹姆斯·奥康纳在其代表作《自然的理由》中明确指出,“全球变暖、生物多样性及臭氧层的消失、酸雨、海洋污染、森林砍伐、能源及金属矿藏量的衰竭、土壤流失以及其他一些主要的生态变化,都是近两个或者更多的世纪以来工业资本主义(以及前国家社会主义)经济的快速增长所导致的”[5],此时,面对如此严峻的生态考验,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

二 技术中心主义是生态危机的催化剂

我们知道,马克思曾深刻地论述过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认为人与自然之间既对立又统一,社会和自然处于一种相互作用和相互渗透的连绵不断的过程中,也就是说,人与自然是一个整体。那么,人类到底应该对自然持一种什么态度?人类又该如何行动以保证二者和谐发展呢?

佩珀认为,关于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在西方传统思想领域占统治地位的是技术中心主义,它以人类骄横、自大的心理优势征服自然,但却造成环境破坏、资源匮乏的局面,从而摧毁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纽带。

技术中心主义起源于经典科学,其核心理念是把人与自然对立起来,试图通过日益发达的科学技术来统治自然从而满足人类的各种欲望。关于技术中心主义,佩珀这样定义:“它承认环境问题,但相信社会通过技术完全能解决这些问题并达到无限的物质增长(丰饶论),或者更保守地说,它认为通过细致的经济和技术管理,这些问题可以被协调(适应论)。但不论哪种情况,它都对经典科学、技术和传统经济理性以绝对的信任。同时,真实大众不能参与决策制定,一切由以技术精英为顾问的政治家们决定”。[6]336可以看出,技术中心论者相信人类是地球的主宰者,他们得意于人类所取得进步并对未来充满信心,而对于目前出现的生态环境问题,他们明确指出,通过科技的进一步完善,人类完全能解决这些问题。但佩珀并不同意这种观点,他指出,通过对技术中心主义产生的根源和实质进行分析后就能看到,技术中心主义是被资产阶级利用的、代表官方的一种意识形态,并且,它维护的是资产阶级的利益,它早已把一般大众排除在政治之外,在资产阶级控制的政治和经济体制之下,人类不断地做出破坏自然的行为,这种破坏行为已明显反馈到人类自身。

佩珀指出,明确在人与自然两者之间作出划分的是近代哲学的开创者之一笛卡儿。笛卡儿以“我思故我在”的论断指出,人是一种能思考的存在物,能把人与自然其他物包括人自己的身体相区别的正是这种思考本身。宇宙中一切物质都可被还原为粒子而由数学原理解释,但这种思考着的心灵却不能被还原。由此,在心灵和物质之间有了明显的界限。其中,物质是首要的、客观的并可测的,而心灵是从属的、次要的和不可测的。佩珀认为,这种划分意义重大,“正是这种二元论而不是其他任何特殊的基督教道义为人与自然的分离开辟了道路”,[4]52而培根是科学革命时期把人和自然关系的意义作为新科学的新原则揭示出来的首位科学家,“笛卡儿把人与自然分离,培根则直接宣称,科学的目的就是实现对自然的统治”。[4]54从此,人与自然之间有了明确界线,自然成为人类探究并征服的对象,科学技术成为人类实现目的所利用的工具。

在科学的研究中,培根发现人的主观性实际上阻碍了他向自然获取知识,并且以人的推理而得出知识的方法是不准确的,所以培根希望有一种新的科学体系的开始并要求国家大力支持来完成。在国家支持新科学的过程中,科学逐渐成为一种社会行为,科学工作者已开始成为一种职业,后来逐渐地科学家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因为科学的成果正给人类带来日益丰富的物质享受。此时,科学已等同于人类进步,科学家也似乎取代了宗教牧师的地位而成为科学中的牧师,他们渐渐拥有了重大决策的制定权,正如佩珀所指出的,技术中心主义的精英主义倾向正是来源于此。培根相信科学是中立的,但佩珀指出,经典科学之后的科学已不再中立,它已被资产阶级掌握和利用。在科学社会化的同时,社会结构发生了变化,封建主义衰落而资本主义出现,资产阶级与科学结盟,资产阶级拥有了技术就以为他们拥有了一切,对自然征服的野心也愈来愈强烈,这也显示出了资产阶级剥削自然的内在要求,从而造就了人与自然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现代科学传承了经典科学所建立起来的科学方法、科学理性和科学实践等,科学与非科学之间有了明显划分,而科学自实证主义之后就成为官方的意识形态并成为影响政府决策的主导因素,这是孔德等一批科学家极力推崇科学的结果。于是,一些技术中心论者逐渐认为科学家最适合控制社会。因为科学不仅能改善物质生活条件,而且,科学正在寻找一种社会法则,真实的社会并不是如表象那样复杂混乱而是简单和谐的,一旦找到这种社会法则就能创造一个公正和道德的社会。在此基础上,技术中心论者指出,经济增长就是去增加人们想要的和希望的,技术和科学的发展令人满意,人们不可能停止进步,那样做是非常不合理的。有些技术中心论者很乐观,他们反对对经济增长的限制,认为只有增长才能带来社会进步,由科学提高带来的技术进步与社会进步相似,他们都坚信通过理性的进步人类能控制自然,科学就等同于进步。如果说这种进步现在带来了不希望的环境后果,那也不应该抛弃科学,问题出在于经济方面,人们应乐观面对并更大程度地去利用科学。

佩珀认为,这一观点表面上看很有吸引力,但实际上却表明现代科学的缺陷,即科学越来越“狭隘”而不能更宽泛应用于社会语境中。这样,技术中心主义在西方意识形态占据200多年统治地位后,在今天已越来越遭到人们的质疑,许多人通过浪漫主义、反理性主义、反机械主义来指责科学理性。他们拒绝把自然看作机器的比喻,拒绝笛卡儿二元论和实证主义所谓的第二性;他们认为科学是花岗岩的、冷血无情的,他们提倡一种高度情感的“反文化”;他们也拒绝还原主义而希望把人和自然看作一个整体,并且,他们指出物质和精神的关系应该是一种辩证关系;他们认为科学是与阶级相连的,它符合资本主义发展的需要而不是大多数人的需要,科学并不能被信任而给出关于人和自然的正确的关系。这些批评在过去的二十年间由对科学的不信任而引起,比如对于污染和资源枯竭、核战争威胁和大量失业现象等现代问题。按照技术中心理论,通过更多的科学和管理,这些现象应该减少,但问题反而越来越严重,有人甚至认为它们源于科学和技术,这样,科学和进步之间的等号开始被划去,能干、无私的牧师形象已开始褪色,“技术中心论的乐观主义面纱可以被揭去而显示出其‘不确定性、推诿和错误倾向’”。[1]50

不难理解,技术中心论在政治上持明显的改良态度,它不会要求对社会、经济或政治结构的根本改变,它只是提出在政治、规范、计划和教育制度中的一种适应性安排,也就是说,它赞成资本主义制度并极力维护其存在的合法性,其目的就是帮助当局实现对自然和社会的控制,一切由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政府操纵。不难看出,在这样一种价值观的导引下,技术中心主义成了生态危机的催化剂,因此,必须予以坚决的批判和放弃。

三 生态中心主义是解决生态危机的错误选择

后现代主义、非理性主义和一些环境保护主义者在针砭人类中心主义的同时,热衷于生态中心主义的理念和思想,提倡“自然界万物平等”的生物道德,要求万物平等并限制人类的行为。

生态中心主义不同于一般的环境主义。环境主义强调的是人对自身生存环境的关注,而生态中心主义更多关注的是人类与非人自然之间的关系。佩珀认为,生态中心主义“认为人类应该遵守生态原则和系统论原则。它在本质上不以人为中心(人类中心)而以自然生态系统为中心,其中人类是这个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由于自然存在自身权利(生物伦理)以及实用的原因,人类应该极度尊敬自然。生态中心论者对现代大规模技术和社会缺乏信心,对技术的、当政的、经济的和政治的精英缺乏信心”。[6]329很明显,生态中心主义对人类企图征服自然的行为感到厌恶,他们认为人类只是地球整个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人类必须有意识地限制自己的行为以符合生态系统原则,这样一切才能和谐发展。而其中一些激进分子即深生态学者更是认为自然界其他物同人类一样,在地球上拥有自身的生存权利和内在价值,这种内在价值虽然人类无从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但人类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利而肆意践踏自然界其他物。所以,生态中心主义要求人类检讨自己的行为,为世界万物的生存与发展提供空间。生态中心主义提出的这些“新”的观念确实打动了很多人的心,但当人的利益与其他生物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人类会怎样做呢?

生态中心主义深受欧美浪漫主义思潮的影响,生态中心论者讨厌喧嚣的城市,认为城市是一切罪恶的发源地,他们希望能回到自然,回到初始,他们欣赏阳光、洁净的空气、河流、大山、森林以及在野生地独处的机会,而这时,他们对自然的尊敬已成为一种宗教,自然不仅美丽而且可为人类精神起到治疗作用,所以他们相信自然就是上帝的展示,去接近自然就是去接近上帝。这种唯心主义虽然能帮助人们暂时平息他们内心的烦躁,但这种逃避现实的做法并不符合人的自然本性。

20世纪中叶以后,人们为了逃避城市而选择居住在城市周围的农村。这种人数量很大以致改变了农村的状况,这些人后来成为环境运动的先驱。他们希望保护原始的风景,他们怀念乡村的生活,他们想要恢复精神而发起了“野生运动”,这些都最终使得英美国家公园的建立。公园选择建在高山和荒野之地,目的是保留壮丽的野生之处,是为了保护而不是旅游,同时法律也开始保护濒危物种,而一些生态中心论者仍在为争取动植物的生存权利而斗争。但此时不妨思考一下,保护动植物的生存与繁荣难道仅仅是出于道德伦理吗?难道这一举动的背后没有为人类服务的目的吗?

生态中心主义其实是一种后现代主义思潮。首先,它是反科学的。一些浪漫主义者认为科学并不能充分解释人所面对的所有现象,而这些现象应该用直觉、本能和情感来理解,因为这些特征都是人的本质特征。其次,它也是谴责理性的,因为理性已使社会复杂化,而社会应该是简单的,简单与诚实相等,他们甚至认为人本来是善的,但文明毁坏了他。可以看出,生态中心论不仅颠覆了启蒙时代建立起来的一切价值体系和道德观念,而且颠覆了基于科学理性的社会主体。然而,从本质的意义上看,他们实际上是以一种想象、怪诞和压抑来宣泄对现代生活的不满并只能用艺术作品来展现他们真实的存在。而且,他们还表现出了对精英的不满而希望自身被社会承认并分享政治权力的要求,但他们的颓废、压抑对于他们理想的实现毫无作用,他们的政治只能是一种不连贯的杂乱无章的想象。生态中心主义对技术的态度也是复杂的,一方面,它反对精英人物对高科技技术的占有和控制,认为高科技技术是生态问题产生的根源;另一方面,它拥护软的、直接的和适当的(即有选择的)技术,因为这种技术对环境健康更有利,也因为这种技术可以被一般大众拥有、理解、维持和使用。不难看出,这一立场已反映出了生态中心论者那种被上层排除却又不甘与下层为伍的中间阶层的心态。

尽管人们对“内在价值”和“生物圈平等主义”存在不同理解,但毫无疑问,它们已成为生态中心主义的基本要旨,也是激进绿色分子行动的纲领。佩珀指出,生态中心主义的这些纲领实质上是错误的,它把人与自然界其他物等同起来,丧失了人的主体性地位,在现实中采取逃避和无为的态度,这实际上为人类的向前发展设置了思想障碍,对自然的发展也无任何帮助。因此,生态中心主义是解决生态危机的错误选择。

四 重建社会主体是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必然路径

技术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都有其自身的缺陷,它们并不是理想的人对待自然的态度,所以,佩珀提出最好的立场应该是坚持一种发扬人道主义且关爱世间万物的新人类中心主义,即重建社会主体。他明确指出,他自己是这样一个人类中心主义者,这种人类中心主义是这样一种世界观,“它把人类放在所有生物的中心地位,这种世界观‘理所当然被大多西方人接受’。它认为人类是所有价值的来源(是人类赋予了自然界其他物以价值),因为价值这一概念本身就是人类所创造,所以它反对生态中心主义和生物伦理”。[6]328可见,佩珀所指的人类中心主义主要是反对生态中心主义的,但它也绝对不同于技术中心主义。

技术中心主义把人与自然截然分开,把自然作为实现人类欲望和野心的目标,把对自然的控制与对人的控制连在一起,这样做只能给人和自然带来巨大灾难,这是一种资本主义的、短期的、个人的且仅仅从经济角度考虑的人类中心主义;而新的人类中心主义是一种长期的、集体的、符合生态社会主义原则的人类中心主义,它反对对自然的践踏与破坏而提倡对自然采取合理的支配和利用,也就是说,它要求对自然进行积极地和有计划的干预而不是企图对自然占有和掠夺。

有人指出,现代环境问题完全是由于人类企图征服自然、占有自然而造成的,甚至马克思也被作为批评对象,因为他曾提出人类的任务是征服自然、改造世界以为人类服务。对于这种观点,佩珀给予了驳斥,他支持帕森斯的观点,认为马克思主义关于先进社会的控制自然的思想并不是一种主仆关系,而是给予人类在追求合法需要过程中明智地改变自然能力的一种技巧和才智,并且,统治和支配存在着区别,统治意味着征服和破坏,但支配没有这种倾向,支配意味着人类对他们与自然的关系的集体的有意识的控制,这是一种管理关系而不是一种破坏。

佩珀认为,深生态学以自然界具有“内在价值”而反对一切对自然界的破坏,他们要求人类尊重万物并与万物平等,这对于人类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人类活动的地方,人类必定处于主导地位。深生态学只承认其他物种是道义的、中立的而不承认人类也是属于自然的。他们认为人类是地球上最大的邪恶的破坏者,但实际上宇宙的变化是自身运动的结果,它与物种及其周围环境的演化紧密相连,一味指责人类的行为是缺乏科学依据的。并且,深生态学认为所有生物应该自由发展自身,但人类却被排除在外,也就是说,大象完全有理由选择那些满足大象利益的东西而人类却不能,这难道不也是一种不平等吗?对此,英国学者安德鲁·多布森也曾发表过自己的看法,他说,“这种探索(对内在价值的探索)是人类的探索,并且,尽管它在价值意义上将人类移开中心舞台方面也许是成功的,但人们将总是会发现人类处在这一过程的核心。如果没有人类,将不会存在像内在价值这样概念化的东西,而且是否会存在像内在价值这样的东西也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就此而言,任何人类活动包括绿色运动本身都是(弱)人类中心主义的”。[7]

深生态学指责人类中心主义认为自然界只具有“工具价值”而不是“内在价值”,对此,佩珀认为,自然界的确具有“工具性”价值,但这种工具性价值不只是对提高物质生活方面具有意义,而且,它也对美学和道德等方面的提升具有意义;同时,它是人类的价值而不是从具有它们自己神秘却不可接近的目的的一种外在的、被崇拜的自然中解放出来的想象的内在价值,“内在价值”根本无法被证明它的真实存在性,那也许只是能力不被认可的中间阶级的一种想象和发明。

生态中心主义认为人是整体系统的一部分,人类不应改变行星的生态系统,因为生态系统对人类来说复杂而难以理解,人类的最终目标和乐趣是思考而不是改变自然,但佩珀反驳到,人类中心主义是这样一种立场,它主张通过人类劳动和科学创造现实的增长,它通过强调资源保护、无污染、再循环和优质风景的、民主的、集体的、有计划的生产来满足物质上有限的日益丰富的人类需要,而且,这是一种可持续的发展。

生态中心主义者罗依·艾克斯利指出,生态中心主义的核心理念是优先考虑非人自然或至少是把它放在与人类同等的地位,而人类中心主义则是把人类和自然世界分离并在此基础上为人类的道德优先性辩护,对此,佩珀指出,艾克斯利所指的只是传统人类中心主义即技术中心主义的做法,社会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从来没有把人类和自然分离,而且,人类在自然面前的确应该有优先性,他说:“我自己的偏好是授予人类以特权,坚决认为这样做将会从物质上和精神上获得生态中心论者希望的同样结果”,[1]374即使我们不想把人类置于优先自然的地位,当各种冲突到来时,我们不可避免会使人类优先;同时,我们没有证据证明非人物种之间会相互理解,所以我们只能从人的角度来论证人优先于其他价值。而且,佩珀一再强调,如果把非人自然优先很可能会将人类引向一个危险的滑坡即导致精英主义或厌世主义。精英主义会使中间阶级一味强调自然保护,对人的发展却不管不顾,而厌世主义则会形成政治冷淡主义和幼稚倾向等,所以,正确的、合理的人类优先是一种更积极的态度。

新的人类中心主义是生态社会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是一种发扬人道主义、关爱自然万物生存的人类中心主义,它把人类和自然万物的共同发展作为目标,但无论何时,它决不放弃人类的主体性地位。实际上,人类中心主义就是人对自由的一种不断的追求。马克思指出,劳动者和自然都受统治阶级的剥削,因而他们将随着从阶级统治中解放出来而获得自由,人的解放终会导致自然的解放,而自然的解放也就意味着人的解放。关于人与自然二者之间,佩珀赞同德国学者瑞尼尔·格仑德曼对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的自由的理解,即真正的人类自由只可能存在于第二自然中,因为“第一自然被转化为第二自然的越多,自然规律就被了解得越多,人类就越能从它的束缚中解脱出来”,[8]人类的自由即意味着人类能够控制他在自然环境中的一切活动,人类中心的地位也由此而得以确保。

佩珀在提到未来绿色生态社会主义时指出,“生态社会主义社会重新发现并强调人与自然的真正关系——既不是分离和优于后者的关系,像当代资本主义所假定的;也不是完全平等的关系,像生态中心主义所相信的。相反,社会与自然是辩证联系的,以至于一方是另一方的体现”。[9]佩珀相信,在对待人与自然关系的立场方面,不论是技术中心主义还是生态中心主义都不是人类应该采取的态度,而只有坚持新的人类中心主义才能既善待自然界生物又积极发挥人的主体性作用,并为人类的不断进步铺平道路。

五 结语

西方环境保护运动开始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1962年美国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森在《寂静的春天》一书中指出,人类正在用自己创造的科技伤害人类甚至毁灭人类,人们震惊了并开始关注自己的生存条件和生活环境,之后,要求保护环境关爱野生动植物的民间团体纷纷成立。1972年《增长的极限》一文的发表更是把人类发展与地球资源的有限性之间的紧张关系展示给公众,人们再度为自己的命运和前途担忧。恐慌之后,人们开始检讨自身的行为,更有激进分子要求限制人类工业的增长和消费需求,更大范围的生态运动和绿色运动在欧洲持续高涨起来。而此后,各国“绿党”的纷纷建立也表明生态运动已进入政治领域,它的影响在各方面迅速扩展开来。半个世纪过去了,环境保护运动取得了显著成果,环境保护的理念已深入人心,但在环境主义内部,却一直存在着意识形态之争,即人类到底应该如何对待自然?或人在自然中的地位如何等等,而实际上,对这类问题的回答同时也就表明了回答者的世界观。

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之争源于对“生态危机”问题的不同理解,后现代主义者把生态危机的原因归结为人类对自然的破坏行为,这种行为的后果反馈到人自身,所以,要想解决生态危机,人就必须限制自己的行为,不论是从生态系统的有限性还是从道德伦理方面,人都应该走出人类中心的立场而转入生态中心立场。但也有很多人仍然坚持人类中心的立场,他们认为,人欲控制自然的态度是极其合理的,生态问题的出现只能说明人类还没有完全控制自然,人类中心的地位不能被否定,格仑德曼就持这样的观点。而佩珀也随后呼应,他赞扬人类中心主义把人的主体性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并声称人有充分的理由为自己的发展创造条件,生态危机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造成的,解决它的途径是进行政治革命,也就是说,必须首先废除资本主义制度而建设一个新型的、绿色的生态社会主义,在这样的社会中,由于没有剥削和压迫,人与人和谐相处,人与自然进行持续、健康的物质交换,从而人类就会向更高阶段迈进。

除佩珀外,也有很多学者对技术中心论提出了质疑,加拿大学者威廉·莱斯指出,“如果控制自然的观念有任何意义的话,那就是通过这些手段,即通过具有优越的技术能力——一些人企图统治和控制他人”,[10]显然,他认为,技术中心论所宣称的“控制自然、征服自然”的理念只是资产阶级利用的一个幌子,其目的是要控制人。其实,在资本主义精英机制下,人在控制自然的过程中就已造成了对人的实际上的控制。技术中心论者称技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么技术拥有者就必定有权决定一切,在这个过程中,以技术为核心的政治家掌控一切,正是由于这种旧式的、资产阶级的技术中心论的存在,造成了社会中严重的人与人的不平等乃至国与国之间的不平等。一个明显的例子是1991年美国发动的海湾战争,美国利用强硬的军事科技力量试图控制海湾地区的石油资源,这同时也是对海湾地区人民的一种控制和侵略。技术中心主义的论调不仅因为它专横、霸道的态度破坏了自然本身的发展进程,而且由于它带有侵略与剥削人的意图,它对全世界的和平进程构成了一种威胁,所以它理应被抛弃。

生态中心论最突出的特点是它展示了一种生态伦理,它强调人类不能为了满足自身发展的需要而去破坏其他动植物的生存权利,因为它们都具有自身存在的内在价值,但“我们说某一事物具有价值,就是因为它能满足主体的需要,符合人的利益。我们之所以要解决当代生态环境问题,克服生态危机,难道不正是出于对人类利益的确认和关心吗”?[11]价值只有在涉及人的利益时才有意义,那种认为存在即有价值的观点是可笑的。生态中心论还要求万物平等,但人类的发展历史已证明,人类确实优先于其他生物。人类凭着智慧和勇气发展到今天,在收获了富裕和稳定之后,开始关注周围其他生物的存在状态,这是人性向善的表现。如果把人与其他生物等同起来,人类就会停滞不前,人类所拥有的一切也会很快失去,很明显,“生物平等”的要求已表现出了反人类的倾向,这恐怕最终是不会被人们接受的。当然,我们承认,生态中心主义具有一种进步性,由于生态中心论者的不懈努力,生态意识、绿色理念和环保行动已牢牢树立在人们心中,它关注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它向人类的道德提出了更多的要求,它的系统论和整体论原理也向人类的略显盲目的快速前进发出了警告,换句话说,它已促使人类不断反思与调整对自然的态度,但是,基于如上所述原因,它真正应该放弃其“万物平等”和“内在价值”论而走向人类中心主义。

新时代的人类中心主义首先要求把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作为人类行为的主要目的,恩格斯早在《自然辩证法》中指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12]可见,如果人类失去理性,如技术中心论那样,在理论和实践中实行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且盲目自大对待自然而破坏了自然存在的规律,那么,自然必定会以灾难性方式来对待人类。简单的例子,滥砍森林会造成严重沙尘暴,抽干地下水会使地层下陷导致建筑物坍塌,化学工业排放废物污染了河流而有损人们的健康等等,这些问题早已不再新鲜,但关键是人类如何去做。新的人类中心主义要求我们在认识自然规律的基础上谨慎行事,着力避免由于人类的行为而伤害人自身甚至毁灭人类,否则,一切将得不偿失。同时,新的人类中心主义已抛弃了人类沙文主义,但这决不意味着承认“生物平等”和“内在价值”的荒谬论断,它提出要在坚持人类发展的同时善待周围生物,不论是从道德角度还是从工具角度来支持其他生物的持续发展,“马克思反对所谓自然具有内在价值的观点,赞成自然具有工具价值,但马克思并不认为人类可以任意支配自然,人类只能在遵从自然规律的基础上利用自然”,[13]“在这种人与自然关系的新模式中,人居于中心地位,自然是人的可亲可爱的家园,人与自然形成一种和谐的关系,真正实现了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的高度统一”,[14]所以,无论是限制人类过快的经济发展或是要保护自然生态资源,这一切都是为人的可持续发展服务的,都是新的社会主体的内在蕴涵。尽管我们并不完全同意佩珀的观点,如他对技术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的彻底否定,对环境主义的系统观点的漠视,同时佩珀也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体系等等,然而,佩珀在新人类中心主义理念中所阐述的观点与看法,对于我们建构马克思主义的生态哲学,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确有难得的借鉴意义。

[1]戴维·佩珀.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M].刘 颖,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127.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51.

[4]David Pepper.The Roots of Modern Environmentalism[M].London:Croom Helm,1984.

[5]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M].唐正东,臧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292.

[6]David Pepper.Modern Environmentalism:An introduction[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6.

[7]安德鲁·多布森.绿色政治思想[M].郇庆治,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70.

[8]Reiner Grundmann.Marxism and Ecology[M].Oxford:Clarendon Press,1991:11.

[9]戴维·佩珀.论当代生态社会主义[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5(4):77.

[10]威廉·莱斯.自然的控制[M].岳长岭,李建华,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109.

[11]曾文婷.反对生态中心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J].社会科学家,2004(1):104.

[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83.

[13]王雨辰.论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生态维度的建构[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8(5):83.

[14]陈学明.评生态学的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对立[J].天津社会科学,2002(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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