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以道交——李承箕与陈献章交往述论

2015-03-31 01:15朱志先
东方论坛 2015年4期
关键词:嘉鱼白沙

朱志先 张 霞

(湖北科技学院 人文与传媒学院,湖北 咸宁 437005)

李承箕(1452-1505),字世卿,号大厓,湖北嘉鱼人,师从当世大儒陈献章,著有《大厓集》二十卷。1488年,李承箕“徒步师陈献章于岭南”[1](P286),“自嘉鱼至新会,涉江浮海,水陆几万里,君往见者四”,其为文“可谓奇伟杰特者矣”[2](卷二十六),罗洪先誉之为“才子”[3](卷十),黄宗羲称李承箕“胸怀洒落,白沙之门更无过之”[4](P94)。而陈献章“独于世卿莫逆。白沙去嘉鱼数千里,诗牍往来甚勤,时一相聚,登山饮酒,吟咏唱和,无所不语,以开世卿,而世卿辄喟然发悟。”[5](卷四《二贤祠记》)李承箕的诗文集中有八十余篇诗歌言及陈献章,且为陈献章的作品作序、为其作墓志铭、祭文等。陈献章的著述中亦有一百一十余篇诗歌中言及李承箕。学界对于李承箕与陈献章之交往,主要论及其交往的过程和陈献章对李承箕心学之影响①周积明主编《湖北文化史》中主要论述李承箕治学之特点(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15-419 页);孙奕《李承箕思想研究》简要论述了李承箕与陈献章的交往(武汉大学2006 届中国哲学专业硕士论文,第32-35 页)、孙奕《李承箕的心学》言及陈献章对李承箕心学的影响(《江汉论坛》2009年第7 期)。。笔者拟从李承箕与陈献章之学术交流、李承箕对陈献章之仰慕及陈献章对李承箕的评价入手论析其交往。

一、学问贵自得:师徒间之学术交流

李承箕数次往返于嘉鱼与白沙之间,与陈献章酬唱不已,师徒二人交往的具体过程,史籍载记较少。但李承箕首次拜会求学于陈献章之情景,陈献章《送李世卿还嘉鱼序》中载之较多。李承箕与陈献章之间的学术交流,可以说是陈献章如何引导他治学的过程。陈献章告诉李承箕“所未语者,此心通塞往来之机,生生化化之妙,非见闻所及,将以待世卿深思而自得之”,“诸友相继有言,世卿归,以所闻于予者,质诸伯氏茂卿,登大崖山吟弄赤壁之风月。予所未言者,世卿终当自得之”[6](P16)。陈献章一再强调为学之道当“自得之”,即学问贵自得②按:有关陈献章的自得之学,学界的观点颇多。如熊礼汇《论陈白沙的文论倾向和山林散文艺术——从陈白沙“自然”“自得”说谈起》 (《武汉大学学报》2002年第4期)认为陈献章之“自得”在于以我为主,独立自主的治学门径。彭焕英《生命境界的澄澈——陈白沙自得之学初探》(陕西师范大学2010 届中国哲学硕士学位论文,第49 页)指出陈氏之“自得”是“自立、不累于外、不舍一物”;郝敏《陈献章“自得之学”思想研究》(曲阜师范大学2011 届中国哲学硕士学位论文,第7 页)指出“自得之学”是“主张不依赖外力,通过自我体认,自我感悟,具备心之体,获取自然之机,从而完成作圣之功。”。

李承箕首次白沙之行,在白沙停留七个多月,其间除了修《新会志》外,朝夕与陈献章相处,探讨耳目所闻、古籍所载,饮酒赋诗,相互酬唱,无所不谈,其乐融融,对于“心通塞往来之机,生生化化之妙”,则需李承箕“深思而自得之”。李承箕因老母在家,需要返回,陈献章把自己对李承箕的教诲与期望之语,以古诗十三首的形式予以告知,且希望李氏能与自己长期交流。陈献章去世后,李承箕《祭石翁文》中再次追忆与陈献章的交往:“朝食夕飡,寒衣暑服,饮酒举杯,投壶擁矢,一歌一曲,有唱有和,不一而足。近舍图新,远或玉台,殆七逾月,予亦告归。性命道德,形气神虚,有诗有序,指我正途。既又四年,予致寿具于太夫人,风来不薰。筑台处之命曰:楚云。我独静居,水月为邻,翁适佳景度桥呼云。而我三两北径南村,交荫荣木扶影清滨,一日夕而三四见也。”[7](P610)师徒一起唱和不已,“一日夕而三四见”,临归还要指其“正途”,足见师徒情深,可谓“磬击谁闻磬,神交始是交”[7](P530)。

(一)陈献章对李承箕的无私教诲

李承箕多次求教于陈献章,但《大厓李先生诗文集》中有关陈献章是如何教导的内容载记较少,使人觉得李承箕完全是“自得之学”。其实,这是一种错觉,在陈献章的诗文中,我们可以发现许多陈献章对李承箕进行教诲、启迪的文字。

李承箕首次拜会陈献章返乡时,陈献章对爱徒恋恋不舍,相隔数千里,难以想象再相见于何时,于是写下十三首赠送之诗,其间饱含老师对学生的关爱、教诲及牵挂。这些诗篇征引典故较多,寓意深厚,为使学人更好了解这些诗篇,陈献章的高徒湛若水对存留的六首逐一进行注解。“采菊”之诗,湛若水解释为“盖以赠世卿,使归汨罗,投于江鱼之腹以吊屈子。盖憾知道者少,故企其旷世相感如此也。其寄托深矣。”[6](P757)“参两间”之诗,湛氏认为“此亦赠世卿之诗,指出道体之大,以勉世卿。谓圣人之道,可以参天地垂万世者,以其与物同体,所以异于众人也。尧舜舞雩事功不同而气象则一,以其见此大也。此大不存,则其小者奚足取哉?又言此大者乃我之所自力者,故为世卿告,不可徒以文字人为挠之,若能知止息,则生生之机在我矣。”[6](P759)对于陈献章教诲李承箕之诗,“上上昆仑峰,诸山髙几重。望望沧溟波,百川大几何。卑髙入揣料,小大穷多少。不如两置之,直于了处了。”湛氏注解为“昆仑峰,极高者。沧溟波,极广者。然以其有形则有限,故虽登此而望,所见有穷尽。若夫揣度料量其高卑,则又出于想象意见而已。以喻人之求道于见闻之间、测度之际者,皆为有限也。……若置之而求于了处,则即其所不睹不闻者,而戒慎恐惧以存之,然后为学圣之全功也。”[6](P760)

根据湛若水的相关解释,我们可以看出李承箕临行时,陈献章作为老师对弟子的深切期盼与教导。以采菊比喻求道,希望李承箕能如菊花一样傲立枝头,不落俗套①陈献章给李承箕的信中指出“世情不可尽狥,尽狥则失己”(《陈献章集》卷二《复李世卿》,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220 页)。;以竹桂喻人,希望李承箕在“世习日相侵夺”的情况下,要持节不渝;教诲李承箕面对爵位与利欲、天理与人欲,应该有所去取,做一个“向道之人”②陈献章教诲李承箕应看淡贵贱、名利,“富贵何欣欣,贫贱何戚戚。一为利所驱,至死不得息。夫君坐超此,俗眼多未识。勿以圣自居,昭昭谨形迹。”(陈献章《陈献章集》卷四《送李世卿还嘉鱼》,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14 页)达到无欲则刚,“疾风起惊涛,舟以柁为命。柁乎茍不操,舟也何由静。是舟如我身,孰知身之穽。是柁如我心,孰祛心之病。不如弃其舟,免与风涛竞。”(同上);劝谕教诲李承箕要存其心志,保持圣贤之“神气”,做到存天理去人欲;教诲李承箕应该明晓圣人之道,不要徒靡文字之功。同时,还要不断鞭策自己,“及时进修”③希望李承箕多向贤人求教,“楚地多佳人,可慕不可求。长江崩西浪,五岭障东曍。翩翩李叔子,晤语沧溟秋。诸贤当未衰,济世吾何忧。归去襄南州,问询李与刘。”(陈献章《陈献章集》卷四《送李世卿还嘉鱼》,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14 页)且要有宽广的胸怀,“襟怀有全楚,胜处多卧游……行蔵君自知,可以与我否。”(同上);告诫李承箕求道之事,不要计较其“高卑”,坦然处之,时常保持一颗“戒慎恐惧”之心,这样才能达到求道之“全功”。陈献章从做人、为学、求道等方面,诸条予以教诲,故而湛若水也叹道,“呜呼,此先生之告世卿者,至矣。”

陈献章甚至在晚上睡不着觉时,还没有忘记教育学生要珍惜光阴,在给李承箕、湛若水的信中言道:“昨夕楼上闻雨声澎湃,睡不能著枕,因检会乡里平时还往人,十亡七、八,中间年及七十者才一二,余皆六十而下,四十早晩死者恒多。呜虖!人所得光阴能几,生不知爱惜,漫浪虚掷,卒之与物无异。造物所赋于人,岂徒具形骸,喘息天地间,与虫蚁并活而已耶?浮屠氏虽异学,亦必以到彼岸为标准。学者以圣人为师,其道何如?彼文章、功业、气节,世未尝乏人,在人立志大小。岁月固不待人也。”[6](P79-80)陈献章对生平所交以及生命存在意义之反思,意在告诉李承箕为人、为学之道。

(二)陈献章与李承箕的诗篇往来

李承箕自1488年首次到白沙后,十余年间数次拜访陈献章,问道求学,“去岁首夏,李世卿过白沙,至腊初始别。闲与论一时人物,世卿亦以后进之才称足下。”[6](P209)涉及对当代人物的评点。李承箕在编撰志书时,陈献章指出“邑中山水,白龙、玉台最胜,诸前辈有赋咏,可尽收拾,志中慎勿留意拙作,为世卿累也。切嘱,切嘱。”[6](P220)对于朋友之间的诗作往来,陈献章也常与李承箕交流,“昨晩陈伯谦过白沙,出示与僧文定诗,颇有援救意,不审闻于邑主否?封去某近作记文一首,据拙见,词格不古,终伤安排,不知世卿以为何如?朋友间评论文字在于求益,奚事虚让为?读毕还一字示可否?乃老拙所望于世卿者也。”[6](P220)

由于白沙与嘉鱼相隔数千里,师徒间的交流多是凭借书信往来,诸如陈献章所作《得世卿书讶其太略》《答世卿书》《和世卿》《得世卿诗》等。陈献章得到李承箕书信非常高兴,“笑颜别后几回开,诗到衰翁辄举杯。击壤狂歌千首在,一春无计寄君来”[6](P680),甚者指出“报答还山第一书,笔端有眼笑谈余。行蔵付酒君亦醉,兄弟论文我不如”[6](P473)。

李承箕与陈献章相交十多年,其间互作诗答,交流颇多,陈献章有《与世卿闲谈,兼呈李宪副》(九首),李承箕用陈献章作文之韵,给陈氏写信《次石翁寄李宪副若虚韵呈石翁》二首。师徒二人就历史人物的评判、社会风情的讨论等论之较多。陈献章主要言及自己的心情,“风光何处可怜生,共把闲愁向酒倾”,“病里风光如隔生,泥尊名酒为谁倾”,“独立沧茫笑此生”,“两耳那闻世态更”。并提到当朝礼乐制度的变更,“乾坤已正高皇统,制作还随汉事更”。最后,希望能与李承箕同隐山林,“我欲与君同辟谷,不携妻子住沧溟”。而李承箕则对世事比较看淡,“腐儒无策献皇明”,且认为“先生袖里有垂溟”[7](P510-511)。

陈献章有《月下怀世卿,时在南山》“世卿昔赴南山召,今见南山问世卿。信宿世卿向何处,一片南山空自青。沧波脚底机全活,勾漏囊中药果灵。且傍铁桥携笛上,乱峰明月试吹听。”[6](P441)李承箕答之以《石翁月下怀予南山之游次韵奉答》“连朝偶别陈夫子,两度高吟问长卿。我未题诗愧孤屿,公能着眼极变清。无边意惬关飞动,有底愁来损性灵。更许铁桥共吹笛,遗音不遣外人听。”[7](P511)当李承箕去南山吴廷举处修志书时,数日不见,陈献章便挂念弟子,特向吴廷举询问相关事项。李承箕指出“我未题诗愧孤屿,公能着眼极变清”,很期望与陈献章“更许铁桥共吹笛,遗音不遣外人听”。

陈献章与李承箕之间往来诗文较多,陈献章有《江村晚望,寄世卿圭峰》[6](P366)、《忆世卿廷实,用寄景旸韵》[6](P477)、《与李世卿约游圭峰》 (二首)[6](P672)、《寄李世卿》[6](P483)等,李承箕则分别答之以《奉和石翁江村晚望见怀》二首[7](P513)、《石翁意予会试京师次韵奉答》[7](P520)、《约游圭峰和石翁》四首[7](P527)、《石翁见寄次韵》[7](P540)等。师徒二人往来诗文有十多首,可谓见证了陈献章、李承箕师徒二人交流之广泛,其形式绝大部分是互相酬答,其内容涉及面较广,包括借诗抒情、国家时政、处世态度、相互关切等,充分显示师徒二人相知之深,感情之切。

二、虚以立本,动而能神:李承箕对陈献章之仰慕

杨慎《胡、唐论诗》中言“弘治间,文明中天,古学焕日。艺苑则李怀麓、张沧州为赤帜,而和之者多失于流易。山林则陈白沙、庄定山称白眉,而识者皆以为傍门。”[8](P100-101)而自少不喜举子业,性格豪迈之李承箕对陈献章更是仰慕已久,数次往返于嘉鱼白沙之间,乐此不彼。

(一)李承箕对陈献章之仰慕

史籍所载李承箕1488年首赴白沙,其实,1482年秋,李承箕便仰慕陈献章,希望能随其“洒扫左右”,但未能如愿,“先生至京师,予弟荩卿旦暮谒见。先生曰:‘衡有两端,道德声利孰轻孰重,且问而兄。’盖知予兄弟倾仰之诚。”[7](P610)

在陈献章六十寿辰时,李承箕恰好在白沙,和众人一起作诗祝寿。李承箕《石翁庆寿诗序》中称陈献章“心无悔恨,身远利禄,天下之人始而疑之。今释然以顺,无远近,无贵贱,咸来问学。先生怡然随问而答,初不强语之,亦未尝轻拒人也。暇则闭门高卧,人不能以势利相扰”[7](P589)。陈献章的博学及高尚人格吸引众多学子前来问学,均能获得释疑,且其不受世俗利益的影响。以至于李承箕希望“他年亦披然白发,重上先生之堂,作千首鹤南飞之曲,每过斯晨,载歌而觞,觞而醉,醉而醒,醒而起舞,相与忘先生弟子之老,日随杖屦,飘然罗浮,遗世独立而乐。”[7](P589)即终身追随陈献章左右,享受人生之乐。

获悉陈献章病重,李承箕千里迢迢前往探视,师徒相见,感慨万千,“先生泣数行下,吾亦泣数行下”。陈献章的病情稍有好转,便“连与投壶饮酒”,不料陈献章突然因病去世,李承箕对此叹惋不已,“苟诚知其然于微亟之际,吾必执其手足以待倏然长逝矣。岂料其遽尔耶!”在书写祭文时,“笔未临纸,情已塞胸,不自知其言之乱也。”[7](P611)足见李承箕对陈献章的尊敬。

在陈献章的墓志铭中,李承箕不仅悉数陈氏之生平,称其学问“厌据故迹”,“超然自得”,“性至孝,事母朝暮不离侧”,“盖其所以得己与其所欲及人者,非随世以就功名,畸残而补偏举弊者也。随世以就功名,畸残而补偏举弊者,殆秦汉以后,自献其身者之学,非其志也”[7](P607)。对待弟子,更是谆谆教诲,“每以己之所以养心持身,由微至著,自得无待于外之要,惺惺策之者,不但一二而已也”[7](P607)。诸如罗伦改官修撰南京,陈献章对其言曰:“子未可以去乎。”罗伦便辞职回乡,其因在于陈献章“言说精明,处义至到,立人如己有如此”[7](P607),故李承箕为其铭曰:“虚以立本,动而能神”[7](P607)。

(二)陈献章对李承箕之影响

陈献章为学倡导“超然自得”之学,不喜著述,侍亲纯孝,淡泊名利,与其为“神交”的李承箕自求师白沙后,终其生秉承白沙之学行。故而王夫之对此叹道:“夫之读白沙先生集而有疑焉,疑当时之授宗旨于江门者,自张廷实、林缉熙以及乎容贯、陈冕之流,洗髓伐毛于钓台之下,无幽不抉,以相谘印,而白沙所珀芥以弗谖者,则唯大崖先生。其唱和诗几百篇,抑未尝以传心考道之为娓娓,视彼诸子者言不勤矣。以此疑而思,思而不得者数月。乃置其往还唱和之迹,而设身以若侍两先生之侧者又数月,而后庶几若见之。呜呼!两先生之映心合魄,而非张、林、容、陈之得与者,岂其远哉! 白沙之于一峰,犹是也;于定山,犹是也,于医闾,犹是也;于汝愚,犹是也;其时相与接迹者,前为三原,后为枫山,虽未尝与白沙游,大崖亦未尝造膝焉,而亦犹是也。逾此而外,交臂失之者多矣。……江门风月,黄公台披襟而对之,扶疏葱莳,拄青天而荫沧海,言恶足以及之哉”[9](P4231)。

李承箕回忆追随陈献章求学的经历,“其后壬寅之七年,予始得拜先生白沙,既而每有请益,惟欲一启。其扄不深其奥,待予自得焉而已。”[7](P610)在实际中,李承箕是坚守老师的教诲,其《茅屋书声》有文“万卷亦未足,三冬良迟迟。君子贵自得,轮扁乃吾师。”[7](P533)且言“闻见口耳之学,非其自得者,非真学。”[7](P586)评论孔荩臣的诗作亦言“别驾卷中十诗似欠沈著妥贴,力到自达,明者自得于言语之外。”[7](P616)因此,吴廷举称李承箕“送许生文而悯俗学之支离,辟异学之汗漫,而令之静坐以观心,有得于深造自得之妙焉”[7](P498),“其自得之妙,非惟人不能知。虽先生亦不自知也。又尝观其所谓道德矣,泰山乔岳而不自以为高,岷江渤海而不自以为深,威凤祥麟而不自以为瑞,翔龙踞虎而不自以为猛,其变化之功,先生自信之,予知而亦信之。”[7](P497)从首次由白沙返回嘉鱼后的十多年,李承箕一直秉持自得之学。

在著述方面,陈献章持谨慎态度,不虚为文字,“白沙之学不立文字,教人端坐,澄心优游,停涵久之,渣滓消融,神明内朗,其学号简易直捷,一时学者翕然趋向。然亦或訾且议之。大厓心独喜其说,往见。”[2]卷二十六对此,李承箕认为陈献章“不著书,尝曰:‘六经之外,散之诸家百子,皆剩语也。’许鲁斋谓须焚却顾我何,复云云。性喜吟咏,故其进退语默之几,无为自然之旨,悉发于诗”[7](P607)。李承箕称陈献章的诗篇,“所谓吟咏性情而不累于性情者乎”,“济其源,发其光,内外一致,默语惟时,而超然自得于形器之外者,存乎其人焉耳”[7](P595)。

李承箕从白沙归来后,深受白沙“不立文字”之影响,“日端坐一室,洗涤身心,不涉阶级,径造本真,或劝之著述。曰:‘近世笺注繁芜,郢书燕说,鼎沸丝棼,方欲一刬去之,而更推波助澜耶?’顾犹喜吟咏,客至,相与剧饮赋诗,醉起书之,札草濡墨,斜斜整整,无不如意。及为文章,刮濯陈垢,无起无止,莫可端倪”①王鏊:《震泽集》卷二十六“墓表·李大厓先生承箕墓表”,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过庭训亦言李承箕“为人寡言笑,终日端坐,人莫窥其所存,为诗文下笔立就”(《本朝分省人物考》卷七十六《李承箕》,明天启刻本)。。

陈献章对母至孝之情,对李承箕亦有很大影响。李承箕自白沙归,不复仕进,赡养老母,许多史籍载有此事,兹列如下:

(李承箕)慕白沙陈先生振学东粤,而往师事焉,卒不复赴春官。归养其母垂二十年。伯兄大司马及仲廷评君闻大厓风,一时尽解官归大厓,因日与两兄者奉母夫人甚欢,每进食前起舞为寿,或击缶而歌,母夫人亦时应声和之,如是竟其天年。……大厓信纯孝,乃不谓能感其兄。[10](卷十一《寿姚母李孺人八袠序》)

(李承箕)与其兄日夕奉母怡愉一堂,虽贫约不计焉。[11](卷五十九《李承箕》)

己酉除夕,兄弟侍亲榻至中夜,母叹曰今夕有二子在,明夕当何如?世卿闻言即泣下,不忍去,劝兄就道,己留奉亲,遂弃科名,不复言禄仕。久之,兄弃官归,相与日夕奉母怡愉一堂,及母丧,寝苫枕块不离。[12](卷十四)

李承箕不仅自己孝侍老母,且劝谕友人亦应孝敬老人,其《送许生还上虞序》中言“生欲往白沙谒吾陈先生。夫自生之乡去彼,五千百余里,囊无栗衾裹,裂钱挂杖头者有几?生又有老亲双垂白于堂,隻子可再远。”[7](P591)

对于名利,李承箕非常看淡,曾言“卑卑焉日趍于声色货利之场,如蜣螂之转丸而不能止,视其心何如也?”[7](P592)并在诗文中,多次言及自己乃山野之人,其兄李承芳言“世卿本以忘名者”[7](P499),廖道南称“观《大厓集》,乃见其以迈往之志,弃荣利而耽幽寂”[13](卷二十二)。

三、安知不是野狐精:陈献章对李承箕之评价

李承箕与陈献章书信往来持续十余年,从李承箕的相关著述中可见其对陈献章可谓是钦佩之至,“君子以道交者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4](P87)同样,陈献章对于这位数次徒步数千里来访的学生亦是关爱有家,提供食宿,并为之构建楚云台。

当李承恩把李承箕的文章给陈献章看时,陈献章觉得其文“出入经史,跌宕纵横,笔端滚滚不竭来,数千言沛然出之,若不为势利所拘者。予时未识世卿而知世卿抱负有大于人,既不忘于心,亦时于诗焉发之。”世人评价当世文章,总会以李承箕之文为参照,“然又意世卿少年,凌迈髙远则有之,优游自足无外慕,嗒乎若忘,在身忘身,在事忘事,在家忘家,在天下忘天下,世卿未必能与我合,孰知世卿有意于来耶?”未谋面时,陈献章认为李承箕非同常人,但未必与自己旨趣相同,更不会料到他会千里来访。但李承箕“自其乡裹粮南望大庾岭,沿途歌吟,入南海”,拜访陈献章于白沙,两者“一见语合意”[6](P13),且陈献章喜曰:“吾与子神交久矣。”[2](卷二十六《李承箕墓表》)

对于李承箕这位后来入门的弟子,陈献章非常器重,“先生门士请益请业,各有知闻,发越施张,俨有门户。予独憨愚村朴,而翁一视之,无先后焉。”[7](P611)并且不断把李承箕的情况介绍给其他弟子或当地名流。

(一)与弟子及当地名宦交流间论及李承箕

古人重视师生门第关系,强调学脉渊源,由此形成一个个学术圈子或者学术流派。黄宗羲《明儒学案》中立有“白沙学案”,陈献章传后附有李承箕、张诩、贺钦、邹智、周茂烈、林光等人,彰显陈献章之学自成体系,且学术影响较大。其实,陈献章在和弟子交流的过程中就非常注重学生间的相互交流。

张诩,字廷实,系陈献章比较喜爱的门徒。陈献章与张诩的数封信中屡次言及李承箕,指出李承箕的优点:“英伟特达,鄙陋当世,欲于声利外立脚者”[6](P169),为人“阔达,善评文”,“豪于文者也”[6](P13),以“野狐精”称之[6](P594),但“论诗则以为甚难”[6](P167-168)。陈献章希望张诩能来白沙与李承箕进行相关交流。当李承箕返乡后,陈献章让张诩转告李承箕治学应“深于道以为之本”[6](P13)。

陈献章与弟子邓球的书信中言“首夏,湖广嘉鱼贡士李承箕世卿者过白沙,甚聪明,有文章,留白沙数月,不忍别去,议论间颇觉有益,恨足下不与同也。眼中朋友,求可与言者不可得,世味之移人者不少,大者文章功业,然亦为道之障,为其溺也。足下茍有见于此,幸甚,幸甚。”[6](P226)与弟子朱甘节言“李世卿首夏自嘉鱼来访,今尚留白沙。与之语,甘节真知人哉!”[6](P264)与弟子湛若水言“李世卿书来问守台者,老朽以民泽告之。冷焰并腾,殆出楚云之上,盖以勉世卿,使求诸言语之外。如世卿,可惜平生只以欧苏辈人自期,安能远到?”[6](P192)

另外,陈献章与当地名流交往中极力推荐李承箕,顺德县令让陈献章写送东山先生序文时,他向府台大人推荐“有李某者,嘉鱼人,近自其乡来白沙。其人东山先生知之,其为文有气采,仆让之。慷慨特达,乐闻人之善而乐道之。仆谓执事倘可以此文托之乎?然否,惟命。”[6](P195)向陶方伯推荐李承箕修撰《新会县志》[6](P130),让李承箕代撰《玩琴轩记》①按:“先子当年一坐轩,轩中高榜揭无弦。斯文触目休论价,世德流芳可尽年。从此儿童堪我诵,是何风韵与人传。道旁虽有崖千尺,不得名家一字镌。”(《陈献章集》卷五《代陈汝岳谢李世卿撰玩琴轩记》,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445 页)。

(二)陈献章对李承箕的牵挂

当李承箕暂时离开白沙,或是返回嘉鱼时,陈献章尽显对李承箕的关爱与挂念。如李承箕赴南山修志书,数日未归时,陈献章言“世卿昔赴南山召,今见南山问世卿。信宿世卿向何处,一片南山空自青。”[6](P441)李承箕和湛若水一起游罗浮未归,“李世卿自嘉鱼来,与湛民泽往游罗浮,今殆一月矣,未知所得何如。老朽亦欲深潜远去,为终老计。”[6](P215)吴廷举因修《顺德志》请李承箕商量,陈献章有《世卿赴顺徳吴明府之召,五日不返,诗以促之》。

当李承箕返回嘉鱼时,陈献章有“客路经南岳,湘帆背岳开。江湖闲老梦,岁月是君来。相见儿童喜,别离琴瑟哀。惟应楚云外,更起望仙台。”[6](P377)还有《有怀世卿》(四首)、《图新书舍怀世卿,时别白沙半月》《炒蚬忆世卿》等,皆是对李承箕的挂念之作。甚者,陈献章与他人交流之中,仍不忘李承箕,“玉台此日秋风赋,谁敌纵横李世卿”[6](P443),“碑迹我留诸叔久,酒杯谁放世卿宽”[6](P450),“大厓居士此弹琴,谁系孤舟绿渚寻?”[6](P466)更甚者,长时间不见李承箕,难开笑口,陈献章在忆李承箕的诗中言:“去岁逢君笑一回,经年笑口不曾开。山中莫谓无人笑,不是真情懒放怀”[4](P94)。

陈献章给张梧州的信中对李承箕评道:“德行文章要两全,乾坤回首二千年。自从孟子七篇后,直到于今有几贤;多病为人未足羞,遍身无病是吾忧。眼中谁是医和手,恨杀刀圭药未投。”①陈献章:《陈献章集》卷六《答张梧州书中,议李世卿人物、庄定山出处、熊御史荐剡》(四首),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630 页。吴廷举亦言“能文章矣,有道德矣,不求于世矣,又终身居之不变也,吾于吾友大崖李世卿见之。”(李承箕《大厓李先生诗文集·吴廷举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43 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497 页)在给李承箕的信中指出“半床明月半床云,光景行窝到几分。眼角东溟秋一片,邵尧夫也不如君。”[6](P617)陈献章母亲去世后,“创祠堂修数世先阡各有记志”,均有李承箕执笔,并希望“祥禫之后”,与李承箕“衡山而终老焉”[7](P610),足见陈献章对李承箕的信任与高评。所以,顾天埈称“白沙先生之学真虞廷之精,一孔氏之格致也。独于世卿莫逆。”[5]卷四《二贤祠记》黄宗羲言陈献章与李承箕“真有相视而莫逆者。盖先生胸怀洒落,白沙之门更无过之。”[4](P94)

[1]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 王鏊.震泽集[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 叶春及.石洞集[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配清文津阁四库全书本.

[4] 黄宗羲.明儒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2013.

[5] 顾天埈.顾太史文集[M].崇祯刻本。

[6] 陈献章.陈献章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8.

[7] 李承箕.大厓李先生诗文集[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43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

[8] 杨文生.杨慎诗话校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

[9] 王夫之.船山遗书[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10] 莫如忠.崇兰馆集[M].明万历十四年刻本.

[11] 李贤.明一统志[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 张夏.雒闽源流录[M].清康熙二十一年黄昌衢彝叙堂刻本.

[13] 廖道南.楚纪[M].明嘉靖二十五年何城李桂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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