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卫电影人物的身份焦虑

2017-02-28 08:23高凤娇孔德刚
电影评介 2017年23期
关键词:金泉悲剧姐姐

高凤娇 孔德刚

众所周知,顾长卫导演的《孔雀》《立春》和《最爱》都是具有悲剧意识的电影。尽管这3部电影的时代背景、人物性格以及人物最终结局不同,但其中所散发出来的悲情却是相同的。我们能够从这3部电影中感受到小人物的不幸人生经历,而他们各自悲剧的形成都与其本身以及社会大环境相关联。悲剧之所以成为悲剧,是因为它反映了人的内心矛盾和情感。离开了人,悲剧就不存在。所以,对于人物形象的分析必不可少。分析顾长卫电影时能够发现,他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大致有两类:一类是在生活中苦苦追求自我身份定位(这一类又有两种类型:精神自我偏执型和原罪意识强加下的自我否定型);另一类则是贪婪追逐利益而停止追寻自我(即无我状态型)。两类人都存在身份焦虑。

一、精神自我的偏执

精神自我是个人所能够感受到的内部的心理品质,是个人的主观体验。精神自我的特质在于强烈的自我意识和人格尊严。《孔雀》里面的姐姐高卫红和《立春》里面的王彩玲就属于这种拥有精神自我的人。

电影《孔雀》剧照

姐姐高卫红不甘平庸生活,努力并且不惜代价追寻自己的梦想。同时她又有着强烈的人格尊严,这一切都显示出精神自我的特质。就是因为这种特质,导致她和外界之间沟通的障碍,甚至连家人也不能够理解她。姐姐是个不相信命运的人,所以她决心要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可惜,到头来,一切的努力和自以为是都成了泡影,活在自己脑想中的姐姐也最终不得不面对真正的现实。现实生活中一些悲剧的发生都会源于性格因素。姐姐的执着可以说是偏执的性格,就成了让她痛苦的一个根源。她本来可以有个大家都觉得不错的好工作,但是,那并不是她想要过的生活。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卫红一心一意要完成自己当伞兵的梦想。可惜世事弄人,在她以为自己可以美梦成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梦想只是个美丽的气泡。姐姐的自以为是不仅体现在她的梦想上,还体现在她的感情生活中。十几年后,卫红重新遇到了自己一直崇拜爱慕的军人,只不过昔日英俊的军人已经被生活折磨成为一个猥琐不堪的中年人。她的青春梦想也亦非昨日景象。年轻的姐姐是一个梦想的狂热分子,她不在乎家人的训斥,不在乎外界的眼光,甚至连自己都不在乎,为了自己想要的身体也愿意出卖。姐姐在乎的是那个支撑她全部生命的梦想。影片中有一个姐姐骑自行车狂奔的经典镜头,在那个场景中,拴在自行车尾上的姐姐自制的降落伞迎风飘舞,就像孔雀开屏一样。卫红双手高高举着,兴奋地大声呼喊,就好像自己是个女伞兵一样正在执行降落任务。这个时候她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在降落的半空中,无拘无束地飞翔。可惜这种疯狂却被妈妈当街打断,这一刻她的自尊、天真和梦想都被打断了,她从理想重重地掉到现实之中。但是在影片最后,历经坎坷和失败的姐姐,仍然那么有理想和激情。

王彩玲同样也是一个活在自我世界的人。在外人眼里,她大龄单身,相貌丑陋,可是她却并不这样想。她认为自己是一个艺术家,精神自我里面充满着清高和对艺术的狂热追求。王彩玲的清高让她对周围一切庸俗的事情都看不顺眼,只活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面,因为这个小县城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那么俗不可耐。她不仅自我选择逃避这个小地方的生活真实,同时也选择逃避爱情。在王彩玲的心目中,她是为艺术而生的,她的才华在大城市才能得到施展,所以她不屑于在这种小地方发生爱情。不仅对爱情不屑,对于周围的人王彩玲也是不乐意交往的,她愿意交往的也只有黄四宝和胡金泉这类她所认为是“艺术圈儿”的人。但比较讽刺的是,她并不能完全逃避她不想接触的庸俗生活,当胃痛的时候,她不得不去向隔壁邻居借胃药。而“艺术圈儿”的人也伤害了王彩玲的感情:她以为是爱人的黄四宝当众羞辱了她;她帮助身患癌症的高贝贝完成了比赛的梦想,最后却发现高贝贝欺骗了她。对于她的歌剧事业,王彩玲一直很执着。为了提高自己的演唱水平,她自己跟着磁带学习意大利语,自己动手剪裁演出服装,省吃俭用把钱都存起来为的只是把户口调到北京去。她一次又一次去人民歌剧院试唱面试,却一次又一次失败。歌剧院的工作人员一听就知道王彩玲的水平,只对她说:“知道你水平了,去年就知道了。”虽然遭受这样的打击,但是王彩玲还能够在别人的不屑之中继续她的歌唱,她没有放弃,依然做着她的艺术梦。从这一点来看,对于理想的不懈追求是支持她逃避现实的内核力量。为了她的歌剧事业,她放弃了在小县城里面的一切可能。她拒绝交流和拒绝感情的姿态,表达着她对艺术歌剧的热爱和对梦想的执着。所以,王彩玲可以自动屏蔽外界对于她的看法和评价。这份不太普通的梦想对于王彩玲这样普通的人来说,其意义就是能够在庸常的生活中保持一份最后的尊严和从容。最后王彩玲并没有如愿以偿成为一个歌剧艺术家,她仍然生活在这个封闭的小县城里面,并且收养了一个女儿,开始平平淡淡地生活。虽然没有实现当初的梦想,但是王彩玲的内心是从容和宁静的。影片最后她带着女儿坐在天安门广场上愉快地唱歌,王彩玲沐浴在一片悠闲祥和之中,这也是她在整部电影中唯一的亮色部分。尽管她的理想落空了,但是她的精神世界并没有一片黑暗,因为她的灵魂并没有失去艺术的光芒。王彩玲曾经的执着追求让她得到了自我的救赎和升华。《立春》实际上是在深挖王彩玲、胡金泉们的生存境遇和精神苦痛,反诘他们的人生价值意义。当他们的理想与追求被否定,是否意味着他们生来就应该认命,就应该像周围人一样地生活和生存下去?王彩玲最后的行为已经为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她并没有认命,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与这个社会相处。现实虽然残酷,理想也没有实现,但是照亮内心的那束光却依然存在。

二、原罪意识强加下的自我否定

叔本华的悲观哲学认为人在本质上就是痛苦的、悲剧的,而摆脱痛苦的根本方法就是消除和否定意志。“悲剧的真正意义是一种深刻的认识,认识到悲剧主角所赎的不是他个人特有的罪,而是原罪,亦即生存本身之罪。”《立春》里面胡金泉自身所具有的这种生存之罪非常明显,而他的原罪感是由他所钟爱的芭蕾艺术所带来的。胡金泉从小对芭蕾异常迷恋,芭蕾一跳就是十几年。在小城人的眼中,胡老师是一个异类和怪胎,大家都对他指指点点。作为生活在世俗里面的人,胡老师对于他的流言蜚语也不能处之泰然。他甚至向王彩玲下跪求婚,想通过和王彩玲假结婚来让身边的这些流言停止,不过王彩玲没有答应。最后,他想出了一个极端的办法,他故意犯“强奸罪”被捕入狱。胡老师坐牢去了,这样他可以继续心无旁骛地跳舞了。他不会因为身在监狱而感到悲伤和束缚,虽然他失去了自由,但是他却获得了监狱这个安身之所,芭蕾舞能继续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当王彩玲来监狱看他的时候,胡金泉还兴奋地告诉她监狱发的布鞋可以立脚尖,边说边真把脚尖立了起来。胡金泉之所以能够愿意进监狱并且在监狱里面也能感到开心,就是因为他心中装着对于芭蕾的纯粹热爱。不过可惜,最后他还是无法自我拯救,最终选择了自尽。胡老师用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来将自己和世俗生活作了了断。他本想无忧无虑地追求自己热爱的艺术,无奈现实总是有种种不理解和阻碍,他代表的与其说是艺术与世俗的对立,不如说是异类试图化归到人群的艰难,到最后只能主动边缘化。胡金泉的悲剧在于他所钟爱的艺术成了他的原罪,从而导致他自我认知的悲剧,他知道并且自我定位,他是小县城里面的一桩丑闻,像根鱼刺一样扎在很多人的嗓子里。

胡金泉和王彩玲相同也并不同。王彩玲所代表的艺术与世俗的对立使得王彩玲还有几分精神自足的自豪感,虽然胡金泉芭蕾跳得好,但他却无法接受自我的身份定位,艺术只是他用于规避世俗的某种不充分的借口。他只有在象征性的“强奸未遂”的行为中自我放逐、自我边缘化来获得某种平静。王彩玲不可能帮助他,因为王彩玲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她说:“我跟你不同,我只是不甘心平凡,我哪天坚持不住了随便找个人就嫁了。而你不同,你只能认命。”在这种“坚持”中,王彩玲知道,对于艺术的追求她未必会输,因为她既有艺术的理想又有妥协和折中的办法。胡金泉则不同,他一门心思只有芭蕾,而艺术又是他的“原罪”,所以他是注定的输家,只能心甘情愿地领受。其实胡金泉是王彩玲的另外一种可能的结局。两个人都具有艺术天赋,同样生活在小县城,同样不为外人所理解。但王彩玲是张扬的,骄傲的,而胡金泉则是自卑的,凄苦的;王彩玲可以旁若无人地尽情歌唱,胡金泉却只能在无人的地方暗自跳舞。胡金泉实际上被赋予了双重错位的意味。一是性别认同,二是身份认同,甚至由此带来了对艺术也没有认同感,所以他只能是主动选择边缘化去获得安宁。

三、无我状态

《孔雀》里面的一句台词“沉默得像个影子”是用来描写弟弟高卫强的,这也就暗示着弟弟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自我的人。我们可以利用拉康的镜像理论来分析弟弟的无我状态。“镜像阶段的概念处于拉康理论的出发点,即人绝不是所示意义的事物的主人,意义的事物的维度才是在那里迷住人,并把人作为人来构成的事物。”弟弟就是缺少这样一个维度,所以才陷入无我状态。他长期被忽略,长期被遗忘,他是那么弱小和敏感,无论是在家庭里面,还是在学校里面,他都属于弱势群体。因为本身的弱小,在弟弟心中,强悍的姐姐是最厉害的人物,所以对于姐姐他就有着一种特别的崇拜。基于这种崇拜,弟弟甚至会偷妈妈的钱给姐姐让她去买礼物。又因为自身的敏感,对于很胖很傻的哥哥,他有种天然的厌恶和耻辱感。所以在哥哥给他送伞的时候,弟弟不愿意承认;在哥哥被人围殴的时候,他反而上去用伞去戳哥哥。在外被人笑话排挤,在家被人训斥压制,弟弟无路可走,只能选择逃离。不过多年以后,弟弟带着一个有孩子的女人重新回到了这个家。但是他彻底失去了生活的激情,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成了一个逃避主义者。“他用消极代替积极,用虚无代替充实,用逃逸代替直面,似乎让生命永远消耗在无所事事之中。”他只等着别人来养活自己,而停止了生命中的追求。饱受压抑的弟弟最终成为一个虚无主义者。在萨特的心目中,人生悲剧就是人的自欺,就是对于人的自由和责任的遗忘和放弃。“他认为只要深刻地理解了生存的悲剧性,勇敢地承担了生存的悲剧性,人生也就有了价值和意义。”在萨特看来,人必须是孤独的、空虚的、荒诞的、焦虑的,而且对于生存的“黏滞”状态会产生恶心的感觉。软弱的弟弟就处在这种“黏滞”的状态。他被抛向社会,社会要求他成为一个实在之物,但他自己却分明感到自己是一个虚无的存在。他既不能彻底虚无,与这个社会不发生一点联系,又不能彻底成为实在之物,与这个社会和谐共处。弟弟的生存状态进不去又摆不脱,只好自我麻痹,回避、压抑、排斥和拒绝自由以及责任。这或许是他之后选择比他年龄大的张丽娜作为结婚对象的一个心理起因。弟弟想找的不是一个爱人,而是一个生活的依赖。这种极强的依赖心理导致了他自我精神世界的陷落与虚无。

[1](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352.

[2](日)福元泰平.现代思想的冒险家们——拉康镜像阶段[M].王小峰,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302.

[3]宋立.从《孔雀》、《立春》看顾长卫电影中的边缘人形象[J].电影评介,2009(6).

[4]程亚林.悲刷意识[M].白城:吉林教育出版社,2001:190.

猜你喜欢
金泉悲剧姐姐
伟大的悲剧
Cлово месяца
泄洪的悲剧不能一再上演
Astudyonthetheoryofcopyrightrevision
猫的悲剧
近视的悲剧
认识“黑”字
十声姐姐等
靠着外号卖甲鱼
靠着外号卖甲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