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灭

陶立夏

第一次约会，她因为迷路迟到很久。赶到的时候，隔着一个路口看见他站在餐厅门外的夜色里，像在眺望着什么。是天气转暖前最后的一段寒冷。茶花还在开，时不时啪一声整朵掉落在地。

入座之后她不停道歉，他笑着摇了摇头，点头示意服务员点菜。等服务员离开，他说：“如果我讲狐狸和麦子的颜色，是不是有点刻意？”还未等她脸红，他挥着手说：“不，不相信童话的人说这些话，是没有诚意。”他太多情绪都不是麦子的金色。她成为一个大声呼喊的人，他只是紧紧抓住她，一言不发。

大概她结束得太笨拙了，重新开始显得非常艰难。再次恋爱已是多年后的事。参加婚礼的朋友中已经无人知晓她那么远的往事，人事俱渺，穿上白色婚纱的那瞬她有再世为人的恍惚感。累赘沉重的裙裾仿佛是为了拖住她振翅欲飞的身躯而存在。三年后孩子出生，她在剧烈的疼痛中体会到真正的新生的喜悦，感觉迷茫了三十年的自己走进了一个狭窄但明亮得晃眼的房间，很多事情，比如突如其来的哀伤与脆弱，都被那光芒阻挡在外头。

下班回家，小区门口卖水果的小贩正将腐烂的橙子挑出来扔进河里。夜色中看不清水面，明亮的橙色消失在暗中。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投掷冰冷的火苗。

到家，做晚饭，看孩子自己吃完蔬菜、面条和水果，陪孩子画画，帮孩子洗澡刷牙换上睡衣。孩子乖乖爬上床，等她读完两个故事，问：“妈妈，我可以开着我的蘑菇睡觉吗？”他说的是床头那盏新买不久的蘑菇小夜灯。

“可以。你可以一直开着它。”她回答，伸手关掉天花板上的吊灯。

窗外的车灯滑过天花板，消失在黑漆漆的角落。她坐在孩子床头，坐在孩子软绵绵的呼吸声里，又闻见那列夜行列车上邻座费力剥开的橙子的气息。他正穿过一节节车厢寻找她，交錯而过的列车将呼啸的光投射在他身上，又迅速远去。

手里小小的手机屏幕在摇摇晃晃的黑暗中闪过灰绿色的光：“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