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荒活民书》版本研究诸层面

2021-12-30 05:59张明成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2期
关键词:曾氏抄本刻本

张明成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 100089)

董煟①(?—1217),字季兴,号南隐,德兴(今属江西)人。宋光宗绍熙四年(1193),董煟进士及第。此后,他在仕途上并未取得太大的成就,“顾乃一仕为令而黜,再为令而死矣”[1]124,终生沉浮于宦海之间,最终卒于知县任上。董煟之所以为后世所铭记,是因其所撰的《救荒活民书》(以下简称《活民书》)。董煟在进书表中说,该书“上卷考古以证今,中卷条陈今日救荒之策,下卷则备述本朝名臣贤士之所议论施行可鉴可戒可为矜式者”[2]自序。现存版本还有拾遗一卷,是对前三卷内容的补充。四库馆臣称赞此书为“古书中之有裨实用者也”[3]709。《活民书》的版本情况并不过于复杂②,但因目录书所著录《活民书》刊本、抄本情况不明,元明之时又与后出的《救荒活民类要》《救荒活民补遗书》等续补著作产生了混淆,从而使情况变得复杂了起来。

一、《活民书》探源

对于《活民书》成书时间问题,华林甫和叶世昌最早提出《活民书》并非一次成书,认为前三卷成书于嘉泰年间(1201—1204),拾遗一卷则是在前三卷完成后补充写就的[4]188。就《活民书》文本内容来看,这一判断是基本无误的。需要强调的是,成书时间并不等同于进书时间。由于董煟在进书表里并未交代,所以无法断定具体的进书时间。董煟的墓志铭中说:“会年饥,曰:‘吾尝为《活人书》,条贯悉备,使其书行,天下无捐瘠矣,一京秩皇计哉。’亟走行在所上之,执政是其说,下之畿漕,俾锓木以班诸路。”[1]124亟,多次也。董煟的进书活动显然不止一次,最终才得以进呈,这与董煟只是下级官员的身份是相符的。同时,作为下级官员且非在临安任职的董煟,进“京”机会并不会多,数次的进书活动之间迁延数年完全是可能的。数年时间,完全足够董煟完成拾遗部分。

董煟《活民书》进呈后,“下之畿漕,俾锓木以班诸路”,得以官刻本形式流传于世。张世南《游宦纪闻》也提到“(董煟)所著《活民书》、《寿国脉书》,尝经乙览,今浙漕有刊本”[5]50。两处记载吻合,皆谓董煟在进呈《活民书》后由浙西转运司(畿漕、浙漕)刊刻成书。这应当就是《活民书》的最早刻本。遗憾的是,上述史料都没有对浙漕本《活民书》予以太多的说明,而且在早期的目录书中,对《活民书》的著录情况也有分歧。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以下简称《直斋》)著录道:“《救荒活民书》三卷:从政郎鄱阳董煟编进。”[6]221《宋史·艺文志》则言:“董煟《活民书》三卷,又《活民书·拾遗》一卷。”[7]5104这是否意味着曾经有三卷本《活民书》和三卷附拾遗本并行于世?

《活民书》成书于宁宗时期,因此《宋史·艺文志》对该书的著录内容当源于《中兴馆阁续书目》③。因此就目前史料而言,最早著录《活民书》的乃是《中兴馆阁续书目》而非《直斋》。近来有研究者指出,以《直斋》等宋代目录书乃至《宋史·艺文志》“所著录的总卷数作为研究南宋印刷史的依据是并不妥当的”,这是因为《直斋》著录书目“呈现出抄本与印本互相杂糅的情形”[8]116。宋人周密就直言:“近年惟直斋陈氏书最多,盖尝仕于莆,传录夹漈郑氏、方氏、林氏旧书,至五万一千一百八十余卷。”[9]217既然是“传录”,就不能将《直斋》著录书目都认为是刊本。如此,在抄本、刻本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将《直斋》的著录内容作为研究宋刻本《活民书》的依据是不适宜的。

当然,对于《宋史·艺文志》也需要加以辨析方能作为判断依据。《宋史·艺文志》中《活民书》的著录内容源于《中兴馆阁续书目》,而《中兴馆阁续书目》又是根据当时南宋馆阁藏书对《中兴馆阁书目》的一次增补。如此,则需要明确当时南宋馆阁所藏《活民书》之情况。前已述及,董煟墓志铭和《游宦纪闻》都记载了浙漕本《活民书》,其中墓志铭撰于董煟逝世后不久,即嘉定十年(1217);根据张世南自序:“绍定改元,适有令原之戚,闭门谢客,因追思,提笔纪录,不觉盈轴,以《游宦纪闻》题之,所以记事实备遗忘也。”[5]自序则知其于绍定元年(1228)开始撰写。所以在嘉定十年至绍定元年这一时间段内,现存史料中只见浙漕本《活民书》而无其他版本信息。墓志铭和《游宦纪闻》之所以记载《活民书》,是为了彰显董煟的事功。墓志铭为传主美言自不必论,张世南之兄张世美为董煟之婿,基于此,《游宦纪闻》也对董煟持褒扬态度。董煟只是一介下层官员,并无太多政绩可以大书特书。因此,向皇帝进书并得以官刻对董煟而言便是尤其值得纪念的事功。如果官刻后还曾被其他机构或个人翻刻,墓志铭或《游宦纪闻》断然不会缺记这种表明《活民书》受欢迎的事例。因此,至少在嘉定十年至绍定元年这一时段内,可以说浙漕本是《活民书》的唯一刊本。那么成书于嘉定十三年(1220)的《中兴馆阁续书目》④之著录内容便是根据浙漕本《活民书》而来。

因此,至少就刻本《活民书》而言,自伊始当即为三卷附拾遗本,而无三卷本。陈振孙所见的三卷本《活民书》很可能是抄本而非刻本,从董煟自谓“吾尝为《活人书》”来看,在进书并得以刊刻之前,《活民书》内容已大体完备,因此不排除以抄本形式在坊间传播的可能。

二、《活民书》在元代流传的两条线索

元代《活民书》大约有两个源头:一是集庆路刊本,这一源头情况较为清晰。《景定建康志》载有“《活民书》一百七十六版”[10]1889。《至大(正)金陵新志》在记载刊刻书籍所用纸张时,称“《救荒活民书》一百五十(张)”[11]5662。则元代集庆路刊本当源于宋建康刊本。另一源头情况较为复杂。在《元西湖书院重整书目碑》(以下简称《书目碑》)史部条下有“《救荒活民书》”[12]377。虽然仅列出书名,而无卷帙版本等信息,但其后的碑记提供了这部书板的年代信息:

西湖精舍因故宋国监为之,凡经史子集无虑二十余万皆存焉。其成也岂易易哉?近岁鼎新栋宇工役匆遽,东迁西移,书板散失,甚则置诸雨淋日炙中,骎骎漫灭。一日,宪幕长张公昕同寅赵公植、柴公茂,因奠谒次顾而惜之,谓:“兴滞补弊,吾党事也。”乃度地于尊经阁后,创屋五楹,为庋藏之所……并见存书目勒诸坚珉以传不朽。非独为来者劝,抑亦斯文之幸也欤。

山长陈袤记,前教谕张庆孙书并篆,泰定元年九月直学朱钧立[12]377。

西湖书院前身为南宋国子监,保存有大量书板。后因书院新兴土木,所藏书板遭到了毁坏与散失,所以时人张昕、赵植等置屋加以收敛,并立石刊刻了当时书板尚存的书目。

元人黄溍对西湖书院与南宋国子监的关系有更加直接明确的叙述:

西湖书院实宋之太学,规制尤甚。旧所刻经史群书有专官以掌之,号书库官。宋亡学废而板库俱在。至元二十八年,承旨徐文贞公治杭,以其建置之详达于中书。俾书院额立山长,书库之所掌悉隶焉[12]377。

国子监虽然是宋王朝主要的国家刻书机构,但自北宋时起,相当部分的监本书籍便不是在国子监内刊刻的了⑤。除了委托同属中央机构的崇文院刊刻外,国子监还会将刻书任务交予地方,由地方直接刻书或雕刻书板。靖康之乱后,北宋国子监内所藏书籍印板大多毁于战火,以致南宋国子监需要“下诸道州学取旧监本书籍,镂版印行”[13]114。南宋时,地方刊刻监本的现象更为频繁,如绍兴年间刊刻的《毛诗正义》即由“绍兴府雕造”[14]62,绍兴中又“分命两淮、江东转运司刻三史板”[15]388。元西湖书院的这部南宋国子监藏《活民书》书板极有可能也是由地方刻板后被收入国子监,而且应当就是浙漕本。这是因为二者皆在临安,国子监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不止是《活民书》,同样由“浙漕司摹板”[16]1045的《崇文总目》也出现在《书目碑》上。

《书目碑》立碑后的次年,即泰定二年(1325),“右丞赵简请行区田法于内地,以宋董煟所编《救荒活民书》颁州县”[17]662,《活民书》再次以官刻形式流播,至于所据是集庆路本还是浙漕本目前还无法确定。

至顺年间(1330—1333),桂阳路儒学教授张光大在董煟《活民书》的基础上续补了《救荒活民类要》一书。从张光大引用了《活民书》拾遗部分的内容来看,张氏所见应为三卷附拾遗本的《活民书》。前已述及,《书目碑》的确提供了浙漕本至元代仍存于世的可能,因此虽然无法直接断定张氏所引《活民书》即是浙漕本,但却是《活民书》的初刻本(浙漕本)为三卷附拾遗卷说的一则旁证。

三、《活民书》续作类著作的出现

入元后,《活民书》即出现了续作类著作⑥。先是张光大的《救荒活民类要》,张氏对《活民书》上卷内容改动不大,只是将原有条目大致按时间顺序予以重新编排并增补了相关内容。《活民书》剩余二卷和拾遗部分则被张氏拆分,与他增补元代内容共同编入全书之中。明英宗正统年间(1436—1449),江阴朱熊同时参考了董煟的《活民书》和张光大的《救荒活民类要》,续补而成了《救荒活民补遗书》,整体框架基本沿袭《活民书》。值得一提的是,朱氏对“救荒报应”一节予以了大量增补,以致被批评“杂以诡说邪教,虑其适滋众庶之惑”[18]454。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河南按察副使王崇庆又对朱氏《救荒活民补遗书》进行了校正、补充与说明,即为《重刊救荒活民书补遗》。明崇祯年间,浙江嘉善乡绅陈龙正在朱书基础上,删除救荒报应类“诡说邪教”内容,增添明代内容并重新排序而辑为《救荒策会》一书。

由于这些续作类作品内容、书名差别都不大,因此很容易产生混淆。这一情况在首部续作类著作《救荒活民类要》成书后便已产生。《南雍志》便有“救荒活民要类一本”[19]1405和“救荒活民书八卷……元桂阳路教授张光大编”[19]1484的记载。而之后朱熊续补的《救荒活民补遗书》由于以补遗自谓,产生的混淆则更加严重。

《中国古籍总目》(以下简称《古籍总目》)所载《活民书》现存版本有“明抄本(台图)、墨海金壶本、珠从别录本、长恩书室丛书本、半亩园丛书本、丛书集成初编本、四库全书本”[20]3335。但清代目录书中所记版本却不止如此,如《八千卷楼书目》就载:“《救荒活民书》三卷,宋董煟撰。明刊二卷本、守山阁本、学海类编本、半亩园本、曾氏刊本。”[21]683翁连溪所编的《中国古籍善本总目》(以下简称《善本总目》)也载有一个所谓的“明万历四十五年姚思仁刻本”[22]687。事实上,除了《古籍总目》所载《活民书》诸版本皆能查询到外,其余二目所载诸版本信息皆有不少讹误。首先是“明万历四十五年姚思仁刻本”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从其将董煟按语称为“董煟曰”而非“煟曰”来看,其并非是《活民书》。实际上《古籍总目》已经对《善本总目》的说法予以了修正,前者著录道:“救荒活民补遗书三卷增补一卷,宋董煟撰、元张光大增、明朱熊补遗。明万历四十五年姚思仁刻本(活民书),北大,山东曲阜师大。”[20]3335-3336因此这个姚思仁刻本其实是朱熊所作的《救荒活民补遗书》而非董煟《活民书》。至于《八千卷楼书目》所载额外诸版本,张吉寅对此有过辨析,他指出:“《学海类编》中无《救荒活民书》,《守山阁丛书》中亦未完整收录《救荒活民书》,只是在俞森编撰的《荒政丛书》中摘录了《救荒活民书》的卷中部分。‘明刊二卷本’恐是《救荒活民补遗书》二卷本之误。”[23]其说大体成立,只是《守山阁丛书》并非摘录自《活民书》而是《救荒策会》。但对于“曾氏刊本”,张氏称因曾氏“所指何家,难以考定,因未见他书著录,疑为误录”[23],其实不然。

《八千卷楼书目》共16次提到曾氏,或曰“曾氏刊本”,或谓“曾氏丛书本”。虽然没有直接交代曾氏为何人,但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即书中提到的曾氏当是指同一人或同一家。《八千卷楼书目》载:“《几何原本》六卷,西洋欧几里得撰,利玛窦译。海山仙馆本刊十三卷,曾氏刊十五卷本。”[21]867由于卷数不一,因此只要查清十五卷本《几何原本》刊刻者便可确定曾氏为何人。《续修四库全书》收录了十五卷本的《几何原本》,题为“同治四年夏/月刻于金陵/曾国藩署检”[24]147。由此,曾氏当包括曾国藩,此外还有曾国荃,这是因为曾国荃也曾积极参与到曾国藩的刻书活动中来:“咸丰辛酉(1861)八月,文正(笔者按,曾国藩)既克复安庆,部署粗定,乃从子偲之言,命其采访遗书,商之其弟忠襄(笔者按,曾国荃),刻《王船山遗书》。”[25]4281

遍查史料,并无曾氏兄弟刊刻《活民书》的记载。丁氏为何会记载“曾氏刊本”呢?实际上,这也是因为续补类著作与原作产生混淆而发生误记的案例。

需要补充的是,除了金陵,曾氏兄弟的刻书活动还影响到湖北。清同治五年(1866),曾国荃奉命调补湖北巡抚,抵鄂后曾氏开始筹备于湖北设立书局(即后来的崇文书局)。黄嗣艾在《湖北省立官书局本末记》中就说:“当初议开设书局,动自胡文忠公,而湘乡曾文正公赞之,曾忠襄公渐行之,至李文忠公(笔者按,李鸿章)实业其事。”[26]239清同治八年(1869)湖北崇文书局刊刻了朱熊补、王崇庆释断的《重刊救荒补遗书》二卷[20]3336。因此,《八千卷楼书目》中所载的“曾氏刊本”实际上是属于续作类的《救荒补遗书》,而非《活民书》。

四、《活民书》现存版本离析

从上文论述来看,《古籍总目》对《活民书》现存版本记载是准确的。其中,明蓝格抄本(以下简称“明抄本”)为四库本的底本,而墨海金壶本又是由文澜阁《四库全书》本校勘刊印而来[23]。钱熙祚编《珠从别录》,又将墨海金壶本《活民书》收入其中。此外,“庄肇麟编《长恩室丛书》、吴坤修编《半亩园丛书》皆录入《活民书》,版式与《墨海金壶》、《珠从别录》同而缺董序”[27]108-109。因此,明抄本当是现存诸版本之祖本。

明蓝格抄本“版匡高21.6公分,宽15.9公分。四周单边。每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字。小字双行,字数同”⑦。根据莫琚《救荒活民书引》所言“亟命邑令杨端锓诸梓以广其传”[28]2和明抄本抄录的原序署名“成化癸巳歲三月谷旦鄉貢進士文林郎知酆都縣事鄱陽胡璉序”[28]130,可知这一抄本实抄录自成化刻本。由明抄本上溯为成化刻本,由于成化刻本今已不存,故难以再直接上溯。但从相关史料中可探寻一些蛛丝马迹。明正统七年(1442),礼部尚书胡濙在为《重刊救荒补遗书》所作的序中说:“《救荒活民书》乃董煟编集,二百七十八条,至王炳翻刊,又止二百一十四条。”[29]1081赵琬也说:“(《活民书》岁月既久,不无残缺。”[29]1081

朱熊在凡例中自谓:

董煟原编三卷,计二百七十八条。后王炳翻刻,止得二百一十四条。今访采阙漏六十四条,以足原本。又搜出遗逸唐虞以下至宋一十四条,外加臆见补断,及收张光大所编元制一十八条,新增圣朝诏敕并《为善阴隲》书内采出共二十七条。今本前后通计三百三十八条[29]1085。

虽然王炳确系何人已经无法查清,但可以得知朱熊所作的《救荒活民补遗书》是在王炳翻刻本《活民书》基础上增补而来的,且《活民书》至王炳翻刻时已脱五分之一余的内容。笔者细致对比了今本《活民书》与《救荒活民补遗书》的内容,虽有个别文字上的出入,但今本《活民书》全部内容均可从《救荒活民补遗书》中发现。而《救荒活民补遗书》所独有的内容,由于增补的史事皆无“董煟曰”字眼,剩余部分则明显为元明史事,因此可断定这些内容皆为后来增补的。也就是说,今本《活民书》从内容上与朱熊所用“王炳本”基本雷同,二者当系出同源。

前已述及,入元后《活民书》有集庆路刊本和西湖书院藏本两大流传途径。由于元代和明中前期的《活民书》版本皆已不存,故难以确凿考实“王炳本”“成化刻本”与上述两版本之间的流传过程。比较有可能的是,二者的传播过渡载体为明代的官方藏书机构文渊阁。明灭元后尽收元代政府所藏图书与书版于南京,图书收入文渊阁,书版则藏于国子监⑧。明初杨士奇等人编修的《文渊阁书目》就载:“董煟《活民书》一部三册(缺)。”[30]55而至万历年间,张萱等人编修的《内阁藏书目录》则已不见《活民书》的记载。由此,“王炳本”或“成化刻本”很有可能是直接得自或抄录翻刻自文渊阁所藏之《活民书》⑨。

说回现存版本。张吉寅提出,现存版本分为“以《四库全书》本为主的抄本系统和以《墨海金壶》本为底本的刻本系统”[23]。由于《长恩书室丛书》本和《半亩园丛书》本《活民书》与墨海金壶本、珠从别录本系出同源且为后出,所以笔者选择了明抄本、文澜阁《四库全书》本(以下简称“文渊本”)、文津阁《四库全书》本(以下简称“文津本”)、《墨海金壶》本(以下简称“墨本”)和《珠从别录》本(以下简称“珠本”)《活民书》,以卷二劝分部分为中心对上述版本予以比对(详见表1)。

表1 《活民书》现存诸版本比较

从表1来看,《四库全书》本《活民书》错讹最少,质量最优。这是因为,明抄本虽为现存最早版本,但从其书引署名“成化岁壬辰冬十月既望四川重庆府同知钱塘莫琚拜手谨识”来看,这一版本的抄录人员级别并不会太高。囿于现实条件限制,未必有较为精审的校订过程。刻本系统也是如此,由于是张海鹏私人刻书,虽祖于文澜阁《四库全书》本,但在刻印过程中还是出现了较多错误。而《四库全书》本则经过馆臣精心校勘,这些馆臣由当时一批最为优秀的学者构成,四库本质量高于他本实属正常。《活民书》只载荒政知识,不涉及当时的政治敏感问题,因此没有其他一些书大幅篡改的弊病。以往,学界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即一份古籍四库本与他本并存时当优先使用他本。从总体上说,这是可以成立的。但是,当具体到个别古籍时,还是应当首先梳理它的版本源流,比堪不同版本内容再作定论。

虽然囿于史料并不能完全复原《救荒活民书》整个流传过程,但就在这吉光片羽之间也隐含着众多关键信息。过往,学界普遍认为唐宋以后便已进入雕版时代,固然如是。但这并不意味着抄本从此便销声匿迹,与之相反,抄本在雕版时代仍然起着重要作用。《直斋》所著录的“三卷本”《活民书》或许就是在雕版时代早期,抄本与刻本同流的一大例证。而明抄本揭示的历史事实——刻本反而依靠着抄本最终得以传承——则更说明了抄本与刻本之间的复杂互动关系,这是研究者所不得不察的。

注释:

① 关于董煟生平情况可参见陈华龙《〈救荒活民书〉作者生平及成书时间考》,《农业考古》2015年第4期,第261-263页。

② 有关《救荒活民书》现存版本情况梳理最清楚者是张吉寅,他将《活民书》现存的七个版本划分为两大系统:以四库本为主的抄本系统和以《墨海金壶》本为中心的刻本系统,并对近代目录书中所误记的版本信息予以了辨析。

③ 有关《宋史·艺文志》史源问题可参见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宋〈国史艺文志〉及〈宋史艺文志〉》,北京:中华书局,第177-178页;马楠《离析〈宋史·艺文志〉》,《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2019年,第117-163页,后收入氏著《唐宋官私目录研究》,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第135-180页。

④ 《中兴馆阁续书目》成书时间参见《玉海》卷五十二《艺文》“淳熙中兴馆阁书目·嘉定续目”,扬州:广陵书社,2003年,第1046页。

⑤ 参见顾宏义《宋代国子监刻书考论》,《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3年第4期,第42页。

⑥ 有关《活民书》续作类著作的梳理可参见李文海、夏明方主编:《中国荒政全书(第一辑)》,《〈救荒活民书〉点校说明》,北京:中国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页。

⑦ 参见国家图书馆编.国家图书馆善本书志初稿·史部2,1997年,第263页。转引自张吉寅《台图藏明抄本〈救荒活民书〉考述》。

⑧ 参见王国强《明代文渊阁藏书考述》,《图书馆与情报》2002年第2期,第35页。

⑨ 苗润博老师提示宋元典籍流传至今三大主要途径:宋元善本、《永乐大典》辑佚、流出之文渊阁藏书,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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